听到那如玉一般清冽声音,陆昱只觉心中仿佛有一股清冽的甘泉灌入,拂走了朝会的喧嚣吵嚷带来的烦闷之感。
蒋培风出班上前,持玉制笏板的手指从朝服的宽袖中隐隐露出,修长干净,筋骨匀亭,绯红朝服将手指颜色衬得更加玉白,看得陆昱心中微痒。
蒋培风现在朝中任大理寺少卿,官至四品,胸前的云燕补子就是他年少有为的最好佐证。
他在和圣上禀报前几日曝出的北方边将李云峰和其妻族勾结,对北羌走私精钢资敌叛国的案子。
陆昱前段时日一直被禁足,不知道外面居然出了这等叛国大案。
陆昱凝神听了听。这案子其实并不复杂。大体就是这李云峰作为守将,镇守边关多年,然大晋地幅辽阔,国力强盛,边境安稳太平。守边日子久了又无战事,百无聊赖之下,这将军就渐渐撤了心气,只每日点卯一般巡个营以后就自在逍遥去了。
某次李将军要去城中寻欢时碰上了蹲在路边衣衫褴褛,自称与家人走散无依无靠的林氏,那林氏年纪尚轻,面容清秀,娇小瘦弱,令人望而生怜,李云峰就把人家带回军营了。
因为林氏体贴贤惠,李云峰对其渐生情愫并娶了林氏,两人成婚不久就有一位自称林氏族兄的行商找上门寻亲,林氏与族兄相认,抱头痛哭好不感人。
后续林氏和其族兄里应外合,借李云峰之势开始利用驿路向北边走私军需,一开始还只是粮食衣物之类,但后面逐渐向北边走私武器精铁,李云峰沉醉温柔乡,也全做不知,默许放任。
天高皇帝远,这走私勾当长达一年未被发现,要不是朝廷偶然剿灭京郊匪患发现这帮土匪居然使用了官方样式的箭弩,从而顺着驿路深入调查的话,这走私大案可能依旧不会浮出水面。
后经调查,就连那林氏和其族兄来历也并不单纯,他们都是北羌的细作。
这北羌也是北方大国,只是不善耕种,百姓多以游牧为生,在战场上勇猛蛮横,充满野性,一度所向披靡,但终被先帝击败,最终俯首称臣。
吵吵嚷嚷一上午,执事太监终于高宣退朝,目送圣上离开后,众臣也陆续向宫外走去。
陆昱拦下蒋培风,微施一礼,道:“蒋少卿,明日待你下值,本王可否前去拜会?诗文上有些问题想要请教少卿。”
蒋培风当时明明应下“遵旨“的,只是后面陆昱禁足,外加李云峰案件的调查,直到今日陆昱都没有私下见过蒋培风。
蒋培风穿官服的样子是别有一番风味的清贵优雅,恍若是那神殿中清冷无尘,翩翩欲飞的仙官,白色的中衣交领叠得紧紧的,在脖颈处若隐若现,似乎又将他牢牢缚在这尘世之中。
他那俊颜黑眸,那如修竹般的姿仪,陆昱很是有些想念。
“何须劳动殿下,臣明日下值会过府拜会殿下。”蒋培风后撤一步,微微一笑,恭敬回礼。
……
蒋培风第二天果然来了昭王府拜会,他已换去官服,穿了一身天青色衣袍,墨发如锻,俊雅至极。
陆昱竟是看怔了片刻才恢复清明,随即展颜迎出去。
蒋培风正在赵启的指引下跨过昭王府书房门槛,就看见陆昱带笑迎出,那双桃花眼弯出漂亮的弧度,昭王殿下笑起来真的……十分好看。
“培风用饭了吗?没用的话随本王一起随便吃点?”
——培风?
“回殿下,臣已在府中用过。殿下请快去用膳,臣在此等候殿下。”
“不在朝堂之上,不用这么客气,不用叫我殿下,唤我名字就好。”
“殿下,礼不可废,臣不敢逾矩。”
“……哦。但本王还是觉得唤你蒋少卿实在生分,我还是唤你培风,或者乐游可好?”
——乐游?
“……随殿下心意。”
陆昱心里面其实臊得要死,但又觉得有一种不能为外人道的欢欣。他腆着脸唤了蒋培风的名字,蒋培风也并未拒绝他。
虽然有些没出息,但陆昱一想到自己好像笨拙地靠近了蒋培风一些,心脏就阵阵迸发出滚热的洪流,烫遍了整个身躯。
近些日子以来,如果大理寺那边无要紧案子,蒋培风下值便会到昭王府教导陆昱诗文。
陆昱喜欢看蒋培风漆黑的眉眼,那眼眸幽深如潭,仿佛里面住着吞噬人心的妖魔,吸走了他全部的神魂。
他们二人身份都太过敏感,陆昱其实没有任何理由可以随意靠近蒋培风,如今居然可以日日相见,让他怎么能够不刻刻欢愉?
陆昱甚至有些感谢当时被父皇训斥的自己,不然他该以怎样的理由和借口才能靠近蒋培风呢?
指导诗词这事哪能一蹴而就?那就让他做蒋培风最“愚钝”的学生罢。
“殿下?昭王殿下?”
陆昱猛一回神。
“殿下今日又走神了,如果殿下累了,臣明日再来。”
因为蒋培风几乎日日都来,陆昱又极其热情亲和,两人逐渐熟悉了些,来往间更为自在,甚至陆昱糗事也不会刻意避着蒋培风。
一日傍晚,蒋培风进门正撞上陆昱因为贪吃甜酥醪被赵启数落的场面。昭王殿下既不避也不恼,只眨着那双眼睛冲赵公公笑,直把赵公公笑到数落不出一句话。
蒋培风看着那画面,自己也没意识到笑意已漫上嘴角。
但是,这位昭王殿下,似乎对诗词真的十分不擅长。蒋培风几乎日日登门教习,但昭王看起来似乎毫无进步,如今竟还走了神?
“培风别走,”陆昱拦到,“是我错了,是我天资愚钝,怎么学都学不会,有点累了才跑神的,你莫生气好不好?是我不好,接下来我定不再走神了。”
认错态度倒是干脆利落。蒋培风失笑,便让陆昱休息半刻。
陆昱越发清晰地感知到,自己对蒋培风的渴望不仅没有消减,随着时间流逝反而愈加难以压制,他每天都比上一天更加盼望蒋培风的到来,他喜欢他的姿容,喜欢他的仪态,喜欢他的谈吐,喜欢他的才情,喜欢他耐心教他写诗的样子,喜欢……他。
前几天午后薛述来过,得知陆昱与蒋培风最近来往渐密时大为振奋,对他说:“殿下,既然如今殿下与蒋少卿多有来往,不妨殿下亲自试探一下他和蒋家态度,至少心中有数,以备后续筹谋。”
陆昱虽然当时应下,但这些天却总是在斟酌了半天的词句准备出口时梗在喉间,他不敢问。
所谓爱生忧怖,蒋郎君何等冰雪聪明又不惹尘埃,他怕试探的话一说出口,蒋培风认为他目的不纯,那便再也无法靠近了。
但是今日…今日实在…冲动的渴望一但在心中升腾,便再难压制。
“培风,外面都说你和二皇兄以琴相交,互为……互为知音,可有此事?”陆昱问道,他抬头直视蒋培风的眼睛,牙关紧咬,似乎隐约尝到了血腥味。
“安王殿下?”蒋培风不明所以,“去年万寿节前他确是来寻过我帮他和音以备万寿当日向圣上贺寿,也就三两次罢了,谈何以琴相交?”
听罢陆昱牙关猛然一松,心情从谷底直升巅峰,“当真没有?”
“当真没有。”
“那培风,你可愿……你可愿与本王以琴相和呢?”
话中有话,蒋培风神色沉了下来,乌眉一蹙,神情一肃看向陆昱,面色如寒霜,眼神冷冽如刀锋,陆昱只觉所有的渴望、欲念和他自以为隐藏的野心在那双漆黑眼睛中皆无所遁形。
“谢殿下厚爱,但臣的琴道为‘独’。”
不需要也不屑于站队?
当真是骄傲,自身的能力,帝王的赏识,外加家族的助益,确实可以让这位蒋家郎君目前独善其身,但正如陆昱自己难以逃脱漩涡一样,作为顶级世家接班人,蒋培风真的可以片叶不沾身吗?
天色渐渐黑了,下人已经点好了灯烛。
烛火在蒋培风侧脸上度上晕黄的暖光,让他看起来更加俊美如画,也添了几分温柔。
陆昱顿时就不愿多思了,未来的命运生死都为未知,但现在和他每一日的亲近却能牢牢抓握,哪怕只是陆昱一厢情愿。
可这样的日子还是无情地被打破了。
大晋太平几十载未起战事,当今武将都未见过战场杀戮与鲜血,李云峰因为叛国资敌被斩首,前朝将星至此全部陨落。
北羌卧薪尝胆数十载,在崇安五年的深秋,天气转寒之时,终觉时机已到,大举攻入大晋北部边境。
大晋北境边城深秋已经很冷了,但是冬季辎重却都还未到,守城军士虽奋力抵抗,但在自身缺衣少粮的情况下实在是难掩颓势,被北羌连下三城,节节败退。
北羌人夺城后在城中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势要以晋人的鲜血祭祀北羌狼神。
消息传至京城,举朝哗然。
朝会上,空气如胶冻一般凝滞,众人面色皆是难看至极。
战争已至,朝中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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