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遭到这样不留情面的拒绝,林娴也没生气,她不在意的笑了笑,也没勉强,举杯独酌,一杯酒一口菜吃得也很欢。
    林娴本不是个爱酒的人。
    在现代,她最常喝的是苦涩提神的咖啡。
    在末世,只要有水就满足了。
    呆在花满楼身边时,青年喜欢茶,她也跟着喝茶。
    而在这恶人谷里,大家无酒不欢,她又当得是酒馆客栈的老板,所以林娴也开始喝酒。谈不上喜欢不喜欢,只是适应了的一种习惯。
    就像她适应了孤独,适应了离别。
    林娴静默,思绪放飞,却听坐在身旁的荆无命忽然说:“你现在不穿白衣了。”
    以前的林仙儿,无论何时何地都会穿着一身白衣,无论她做过什么样的事,这个女人在众人面前总保持着一副纯洁天真的模样。
    林娴一愣,解释:“白色干活不方便。”
    荆无命点头,像不经意般换了个话题:“听说你进谷,是为了替你的侍女治病。”
    林娴动作一顿,放下酒杯。
    她微微侧头,仔细打量起面前这男人。她的目光平静,眉眼锋利。在这阴暗神秘的夜里,那双幽深的黑眸无端多了几分侵略性。
    “你对我好奇?”
    荆无命摇摇头。
    他谈不上爱过她,也谈不上恨她。无论他和面前这女人曾经有过什么爱恨情仇恩怨纠葛,随着上官金虹一死,在他心里都不重要了。
    林娴又问:“我该对你好奇?”
    荆无命又摇摇头。
    林娴现在这幅洒脱坦然的模样让他陌生至极。这女人在恶人谷混得风生水起,明显对他这个曾经有仇的旧识没多大兴趣。
    女人没说话了,她突然伸手将碗筷都移开。
    荆无命面前的桌子又空了起来。
    上面没有下饭的小菜,也没有夜宵。
    只有一坛酒,一个酒杯。
    然后林娴抬手拿起酒坛,慢慢再给自己掺酒。瓷器相碰,酒液落入杯中发出清脆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明显。
    女人的动作很轻,透着漫不经心的轻佻随性,又带着毫不拖泥带水的利落。
    她的手很稳,液面刚满的那一瞬间便收手,放下酒坛,随即直白幽深的视线也跟着移到他身上。
    她的声音很缓,轻柔中掺杂着沙哑,冷寂的夜里,不容置疑的强硬尽显无余。
    “那就说重点,别问这些没用的问题。”
    *
    荆无命脸色微微一变。
    连带着周遭的氛围也不由冷上几分,
    对面女人却像什么都没注意到,只是慢慢饮着杯中酒,耐心等他再次开口。
    荆无命独自一人来这恶人谷。
    他没有什么仇家要躲,也没什么仇要报。
    这男人大半夜的陪她坐在这冷寂破旧的客栈大厅里,他不喝酒,不吃夜宵,也不叙旧,只是看着她啃着冷馒头喝着冷酒。
    那他还坐在这里,必然是有什么话要对她说。
    荆无命沉默片刻。
    “你果然和以前不一样了。”
    面对他复杂的眼神,林娴淡淡笑了笑,没做解释。
    “人都是会变的。”
    “你说的没错。”
    荆无命深吸一口气,他决定将记忆中的林仙儿和这面前让人摸不出深浅的女人区分开,做为不同存在来对待。而一旦这样决定后,荆无命态度好多了。
    “你是这恶人谷中的客栈老板。”
    “没错。”
    虽然不知道他提这些众做周知的消息有什么意义,不过林娴还是耐心等待著他进入正题。
    “你一定对着恶人谷里流通的消息很了解。”
    林娴笑得玩味:“略知一二。”
    荆无命嘴唇翕动,仿佛即将出口的话对他来说如千钧重,他向来宁死不欠人,也不求人,但这样一个男人还是最终开了口。
    “我这次来恶人谷,是为了找一个人。”
    林娴顿时明白他的言下之意:“你想让我帮忙?”
    “是。”
    林娴没说话。
    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她举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将空掉的酒杯慢慢推到荆无命面前,
    “酒空了,再帮我倒点吧。”
    寂静的夜,女人平静的声音在空荡冷寂的客栈大厅中回响。
    荆无命也没说话。
    那双苍白的手微动,青筋暴起。
    他抬眼,死灰色的眼眸不悦地瞪着她。
    ——对于这个如死人般情绪淡漠的人来说,露出这么激烈的情绪也不容易。
    林娴也没催促,耐心等他做决定。
    荆无命和她无旧可叙就算了,而现在这个人又有求于她,那求人就得有求人的态度才行。
    半响,男人屈服。
    他拿起酒坛替她倒酒。
    手法有一点急躁,脸色有亿点臭。
    林娴倒没介意,笑吟吟接过酒杯,从善如流地问:“你想让我帮你找谁?”
    “一个小孩。”荆无命补充,“他叫路小佳。”
    在上官金虹死于李寻欢之手后,荆无命黯然离开。他浪迹江湖,四处为家。然后他和丁家庄庄主不打不相识,接受了丁乘风的委托,收他的三儿子路小佳为徒。
    而现在,荆无命还在漂泊流浪。
    他徒弟却丢了。
    荆无命没辙,就算对这个徒弟他没怎么上过心,但毕竟和丁乘风有约在前,怎么着也得把人看住才对。
    他追踪千里,最后将线索锁定到恶人谷。
    在金钱帮尚存之际,荆无命就听过这个地方的恶名。据说所有投身恶人谷的人都不得善终。年少时荆无命对这种传闻嗤之以鼻,而现在他更无所畏惧。
    他还有什么好失去的呢?
    进谷之后,荆无命才发现这个地方和江湖传闻不太一样,没那么多腥风血雨,反而颇具平和安宁的烟火气息,让他摸不着头脑又全身紧绷放不下警惕。
    林娴思索片刻。
    “我不能保证能找到,但我会尽力帮忙。”
    荆无命点头:“这就够了。”
    这几年的漂泊失意,多多少少消磨几分他曾经的戾气,让这个如剑一般冷酷的男人多了几分通情达理。
    事情谈定,林娴不由有些好奇,吃起瓜来。
    “这路小佳谁啊?你儿子?”
    黄衫人冷冷瞟了她一眼,他成名甚早,虽然金钱帮那段经历在他记忆中已经相当渺远,但说到底,如今他也才二十余岁的年纪。
    而路小佳虽说年纪不大,但也已经十岁出头。
    他从哪儿蹦出个这么大的儿子?
    一看他的眼神,林娴耸耸肩,马上叠甲:“只是随便问问而已。”
    “他是我徒弟。”
    男人叹口气,最终还是给出答案。
    荆无命起身准备回房,如今事情已经谈妥,他也没有呆在这大厅里,陪林娴熬夜吹冷风的必要了。
    当他即将消失在拐角时,林娴却忽然叫住她。
    “荆无命。”
    黄衫人转头望去。
    那女人依然坐在那角落里。光影交错,烛光明灭,莫名给这场景蒙上一层怪诞的色彩。林娴整张脸藏在阴影中,平淡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
    她说——
    “你不适合黄色。”
    -
    望着荆无命的背影,林娴没说话,思绪飘远。
    ‘你在想什么?’
    林仙儿在她脑海中忍不住开口问,‘为什么要对他这么说?’
    自上次客栈一战后,林仙儿出声次数就越来越少了,有时候林娴甚至以为她消失了般。像今天这样开口询问,那必然是她心中对这个问题好奇到了极点。
    林娴收回视线,淡淡给出个理由:‘我在想,这个人和吕凤先倒是不同。’
    吕凤先虽然落魄失意,但那个男人被打碎的筋骨却慢慢被拼凑在一起,他已明白自己为何而活,又该为何而死。荆无命则不同。
    要说这么短暂相处,这黄衫人给他什么感觉,那必定是虚无了。
    他找不到任何活着的理由。
    这个男人似乎也对任何事都提不上兴趣。
    若非和丁乘风的约定在前,他必定不会到这恶人谷走上这一遭。
    如今,金钱帮已倒,上官金虹已死,而这个男人仍穿着那身黄衣。明明风华正茂,他的眼神却空洞死寂,仿佛行走在这世间的不过是具毫无感情的空壳。
    林仙儿冷哼一声。
    察觉到她的态度,林娴问:‘你很讨厌这个人?’
    上次她就瞅出点苗头了,同样是死情缘,林仙儿对吕风先是相当漠视的,而如今面对荆无命,却是在漠视中夹杂着明显的厌恶。
    林仙儿直截了当:‘没错。’
    她和荆无命有仇在前,时至今日,纵然前尘已了,她对这个人也生不出半分好感来。
    林娴笑:‘就因为他是个不会受你摆布的男人?’
    林仙儿沉默了。
    有时候她真的很讨厌和林娴对话,这女人不显山不露水的,但总是能一语戳中她隐藏在心底,甚至连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
    沉默半响,林仙儿恶意地笑了。
    她忽然想到了刺痛林娴的手段:‘其实荆无命和吕凤先不同,他倒和你有几分相似。’
    林娴笑眯眯回应,‘噢,其实我也这么想的。’
    她知道,在她观察林仙儿的时候,这个女人也在注视着她,分析她的思维模式。
    在这世上,林仙儿大概是最了解她的人了。
    一看林娴这副百毒不侵的模样,林仙儿顿时失去大半兴致,她淡淡评价:‘这个人是上官金虹的剑,上官金虹死了,他也没有存在意义了。’
    林娴微微一笑:‘人可不是剑。’
    人能呼吸,会思考。
    会思考就会有情绪波动,就会本能去渴望什么,会不由自主追寻让自己愉悦的东西。
    ‘你小看人了。’
    林娴反驳,‘人的求生本能可是很强的。’
    虽然找不到生存的意义,但全身上下的细胞都在努力发挥功能,在帮助机体正常运作。
    荆无命虽然想死,但他身上亿万个细胞都希望他活着。只要他没有立即死掉,活着活着他就会想活了。
    林仙儿嗤笑,对她这种说法不以为然。
    林娴其实说对了,她对荆无命这份无理由的厌恶和对李寻欢的厌恶并没有什么不同。她憎恨所有不受她支配的男人,而荆无命脖子的链子偏偏拴在一个叫上官金虹的男人手中。
    无论她用尽手段,费劲力气,这链子都好端端连在那里,始终没法从荆无命脖子中扯断,也没法从上官金虹手中松开。
    她气恼,她痛骂,她死心,最后只有无能狂怒。
    ‘那个男人就是为上官金虹而活的。’
    林仙儿毫不迟疑的盖章定论,仿佛这结论如太阳东升西落,潮涨潮消般是世间真理。
    林娴勾了勾唇角,她终于起身,语气轻松,甚至带了丝兴致勃勃:‘那我们就打个赌吧。’
    林仙儿沉默了。
    她本能地察觉到这赌约的与众不同。
    但林仙儿却不得不赌,就像一股奇异的力量裹挟着她前进。她知道,如果就此输掉或者退缩,某些东西将再也变不回原本的模样。
    女人声音嘶哑地开口:‘赌什么?’
    林娴停顿片刻,轻笑。
    ‘我赌,这个人能为我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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