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保晚节
回去的路上, 容谢和沈冰澌讨论了一路,玄天宗的现状,合欢花妖的攻击方式, 还有可能的破解方式。
等他们到达红长老的小楼前时, 讨论得也差不多了。
两人不约而同站住, 一阵沉默。
“所以,我们真的要离开这里,去玄天宗么?”容谢问道。
虽然两个人都没有提去玄天宗的事,但他们讨论的时候, 完全以去玄天宗为前提,离开合欢教, 去玄天宗, 好像已经成为他们探讨的默认条件。
“……好像是这样。”沈冰澌沉吟道。
“可是你的修为还没恢复。”容谢叹气。
“……确实。”
又是一阵沉默。
话题又回到原点,以沈冰澌现在的修为,他过去真的能帮上忙而不是拖后腿吗?
“但是, ”沈冰澌道,“我总觉得,答案可能就在那里。”
容谢望着沈冰澌, 他没有问他为什么要说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答案又是什么。
他们之间深入骨血的默契,让他第一时间就理解了沈冰澌的意思。
合欢教的办法,并不能令沈冰澌恢复修为,这不是他要找的道。
“那就走吧。”容谢道。
红长老不在小楼中, 容谢和沈冰澌找到色惧护法, 向他说明情况。
“我们打算离开了,”容谢道,“这段时间……多谢你们的照顾, 真的帮了我们很多忙,如果以后有需要帮助的地方,联络我便是。”
色惧护法有些意外:“这么急就要走吗?不能等到掌教巡视回来吗?”
“是,玄天宗那边有我们没处理完的事,我们还有一个朋友……在那边陷入了麻烦,我们没法继续待下去了。”容谢解释道。
“原来如此。”色惧护法道,“需要我送你们一程吗?”
容谢知道色惧护法的传送阵很强,可以瞬间把他们送到玄天宗附近,擎天鹤虽然舒适,但速度上毕竟不如传送阵。
“方便吗?”容谢立刻道,“那就多谢了!”
“方便的,你们要去玄天宗是吗?那附近有不少传送点。”色惧护法回忆道。
“太好了!”容谢喜道。
“不过,还有一件事……”容谢捋了捋思绪,觉得还是应该告诉合欢教的人,“不知道色惧护法有没有听说,现在玄天宗被一只大妖闹得不得安宁,那只大妖会潜入人的梦境,通过控制梦境来控制人,就连接替冰澌的那个除魔官都不是它的对手,眼下已经做梦发疯死了。”
色惧护法并没有意外,他点点头:“我知道这件事,外面传的沸沸扬扬,就是这两天,各个堂口都发回线报过来。掌教就是因为这个才出去巡视的。”
听说合欢教已有所警觉,容谢稍微放心了些,也是,人家合欢教的堂口遍布鎏金城,怎么可能他和沈冰澌都听到的消息,合欢教却一无所知呢。
“那,红长老知不知道,那只为祸玄天宗的大妖,是合欢花妖呢?”容谢问道。
色惧护法神色一震:“什么?”
显然,色惧护法不知道,那红长老估计也不知道了,或者不敢确信。
“虽然还没有确定的证据,但我们从我们了解到的线索来看,它多半就是合欢花妖了。”容谢道,“我们曾经在无情道宫遇见过一只合欢花妖,它隐藏在一个无情道弟子的侍童身后,我们一直没有发现,直到……那名无情道弟子为了保住自己在玄天宗的位置,杀了最亲近的侍童证道。”
色惧护法一向平淡的脸色,这时候露出了无法容忍的怒色:“什么?他竟然这样做?无情道的人真是违反人性,合该天诛地灭!”
“……后来,那个侍童的灵魂和合欢花妖合二为一了,他们开始报复无情道宫的人,首当其冲的就是逼着他们证道的除魔官尚乾,然后是其他无情道修士,甚至还闹到了我们灵镜宗。”容谢说道。
“干的漂亮,那些无情道修士就是活该。”色惧护法语气间颇多赞许,片刻后,他注意到容谢和沈冰澌都没说话,“我的意思是,那些迫害他们的无情道修士都是活该,并没有责怪贵宗的意思。”
无情道和合欢教结怨已久,容谢也没指望色惧护法能在这件事里做到理性客观。
“我告诉护法这件事,只是想提醒护法,那只大妖已然成为灵镜宗和玄天宗的公敌,以它闹事的频率,估计过不多久也会成为整个修界的公敌,等到消息传开了,大家都知道它是合欢花妖,恐怕会对合欢教不利。”容谢叹气。
“这……”色惧护法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我明白了!我立刻去禀报掌教,请他定夺!”
“好。”容谢放下心来,对于合欢教,他能做到的也就是提醒了,其实在这里呆这么多天,他也知道合欢教压根就没有颠覆修界的野心,每天吃吃玩玩他们也就满足了。
“多谢你了,”色惧护法诚挚地说道,“走,我先送你们去玄天宗。”
玄天宗,冲月台。
客栈后面的小巷子里,容谢拉着沈冰澌从传送阵的坑里上来。
沈冰澌还是头一次坐色惧护法的传送阵,被震了一震,没想到合欢教这样的小教派竟然有这么厉害的阵法。
“这岂不是哪里都能去了?”沈冰澌问。
色惧护法向沈冰澌解释了原理,目的地附近必须有他设计的建筑,才能传送过来,比如沈氏庄园附近就没有,色惧护法就没办法传送到那里。
“原来如此……那合欢花妖也会这招吗?”沈冰澌警惕地问。
“这……应该不会吧,”色惧护法迟疑了一下,“你们说,那合欢花妖一开始是跟在一个侍者身后的,那不一定就是我们合欢教的合欢花成妖,毕竟合欢花哪里都有,也不独我们合欢教有这种花。”
“也是。”沈冰澌点头。
“这合欢花妖首先出现在无情道宫,它的来源,应该问白长老才是。”色惧护法冷冷道。
“我们会问的。”容谢感觉又要挑起合欢教和无情道宫五十年的恩怨情仇了,赶忙终结了话题,“多谢护法送我们一程。”
“无妨。”色惧护法摆手,道,“我先回去报告掌教了,你们小心行事。”
“好。”容谢道,色惧护法转过身,正要往法阵里走,容谢忽然想起一件非常要命的事,他上前一步,扯住色惧护法,“护法等等!!”
色惧护法被容谢吓了一跳,转过身,惊讶地问:“怎么了?”
“我和冰澌可能还会回去,我们住的那栋小楼,能不能帮我们保留?”容谢紧紧攥住色惧护法的衣服,一副他不答应就不放他走的模样,“不用打扫,也不要让别的人进去,我们的……东西还放在那里,很贵重的东西!”
其实并没有什么贵重的东西,甚至擎天鹤也被容谢用法术变小放在金光鱼纹袋里了,只是那栋到处都是两人厮混痕迹的小楼,根本不适宜被任何外人参观,容谢百密一疏,忘了在走之前把它点了。
一想到这件事,容谢背后的冷汗都出来了。
“哦,你们还会回来?”色惧护法没有觉察到容谢慌乱的根本意图,“既然这样,小楼会保留,放心吧。”
“嗯嗯。”容谢松了口气,“多谢。”
晚节保住了。
色惧护法往前一步,忽然又回过头:“什么贵重的东西?要不要我现在去拿过来?”
“不用不用!”容谢和沈冰澌异口同声道。
“哦……”色惧护法有些迷茫,不过,他不是爱多管闲事的人,“那我先走了?”
“去吧去吧!”容谢和沈冰澌又同时摆手。
玄天宗,芝兰岭。
容谢和沈冰澌一路畅通无阻地赶到无情道宫前,连他们自己都感到意外,玄天宗的腹地就这样不设防地敞开着,几乎没有什么有效的查验拦防,和他们第一次来到这里时情景形成鲜明对比。
是个人都能看出,玄天宗出事了。
还是大事。
还好,无情道宫门前还有守门的弟子,容谢上前询问情况,那人转过来,却是个熟面孔。
“你是……”容谢叫不上来这个人的道号。
“清风!”清风急忙道,“容道友,沈剑圣,你们怎么也来了?如今道宫危急,恐怕没有功夫招待你们啊!”
容谢心想,这清风倒是个老实人,现在还想着没功夫招待他们。笑了笑,道:“不用招呼,我们是来帮忙的。”
“帮忙?这里忙你们可帮不了,现在人人自危着呢,你们还是赶快走吧!”清风沮丧地说道。
显然,已经有很多次失望,让清风对外援都提不起兴致了。
“白长老呢?”容谢的目光扫过道宫外围,还好,没有挂黑幡,事情应该挺严重,但没有严重到重要人物死亡的程度。
“师父……”清风的情绪低落下来,“一直在和花妖作战,现在形势还不明朗,他老人家……在里面的卧房休息。”
“休息?”容谢想了一下,明白过来,“白长老……该不会也中了魇术吧?”
清风叹了口气,默认了。
容谢的心情沉重起来:“能不能带我们去看看?”
清风犹豫了一下,目光在两人脸上打量。
“罢了,跟我来吧。”清风退后一步,引两人走进无情道宫。
过去的无情道宫虽然安静,但那是秩序井然的安静。
此刻,却是风声鹤唳的安静。
地面上翻倒着椅子、雨棚,草丛里扔着垃圾,道路旁边还有一滩呕吐物,空气里飘散着诡异的味道,是一种发霉的味道和淡淡玫瑰香气的混合物,早就没了以前清新凛冽的山间空气。
“……道宫里有去处的弟子,都下山了,只剩下没去处的,或是发誓与道宫共存亡的。”清风一边引着两人往里走,一边向他们讲述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镜宫来的裁诫官呢?他们也走了吗?”容谢忍不住问道。
“江大哥不会走的。”沈冰澌立刻笃定地说道。
清风叹气:“裁诫官大人来看过了,但是……也没能除掉那花妖,他们现在去主峰守着了。”
“去主峰?”容谢疑惑,“可是,花妖不是在芝兰岭作祟吗?它针对的不是无情道宫吗?”
“话是这么说,但是……”清风有些愤愤,“宗主和长老叫他们过去,我们也没有办法。”
听到这话,容谢都替清风心酸,玄天宗的宗主和长老们是什么德性,在问心峡的时候,容谢就已经见识过了。
“那也不应当啊……”沈冰澌自言自语。
“有什么应当不应当!他们就是放弃我们无情道宫了!连镜宫专程派来的裁诫官大人都叫走了!我们无情道宫的命就是贱呗!他们位高权重,就是命贵!”清风突然声音高亢起来,言辞也变得愤世嫉俗。
“我不是这意思,”沈冰澌心平气和道,“以我对江大哥的了解,他不会屈从于某个宗主的意志,多半是主峰那边发生了什么难以解决的事,他才会过去的。”
清风好不容易支棱起来发了一通脾气,结果沈冰澌的反应让他好像变成了无理取闹的孩子,清风的气势顿时泄了下来,嘴里小声嘟囔:“是这样吗?那我们无情道宫怎么办?师父现在还没有醒,他们就这么走了……”
“白长老中了魇术,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沈冰澌问道。
“那倒没有,就是昏睡不醒。”清风答道。
沈冰澌又问了问其他中魇术的人的反应,特别“关怀”了尚乾的症状,得到的答复和搬山门的人传说的差不多,只是更加细节一点。
“也就是说,中了魇术的人要么昏睡不醒,要么醒来作乱?他们的特点都是从一次忽然睡着开始的?”沈冰澌总结道。
“是的。”清风点头。
“所以,只要不睡,就不会中招。”沈冰澌道。
“是这样的。”清风道,“只是,要想不睡,也不是那么容易的,花妖诡计多端,我们百般防备,也防不住它的催眠术,它想叫谁睡,谁立刻倒下就能睡。”
“确实,不过,你们至少能通过这个规律发现被花妖附体的人。”沈冰澌道,“修真者是不需要睡觉的,谁睡觉了,谁就有嫌疑。”
沈冰澌两下就抓住了问题的关键,容谢也跟着精神一振,感觉提防花妖也没有那么困难了。
“……把这些有嫌疑的人关押在一处,用法阵控制住,就算花妖想借助他们发疯作乱,也不成了。”沈冰澌笃定道。
“这……”清风愁眉苦脸,“沈剑圣,你说的这个方法,裁诫官大人也提到了,只是当时……当时我们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所以没有执行到位,结果就……无法收拾了。”
清风说的简单,其实当时的情况是,无情道宫内部派系林立、势力众多,江裁诫官提出的方法,根本无法执行下去,哪个派系看管哪个派系,经此一事,会不会造成内部势力的失衡,这些都是无情道宫修士们考虑的问题,没有一个说一不二的大宫主监管此事,此事便执行不下去。
白长老自从陆应麒发疯事件之后,便一蹶不振,根本没有能力统率这些勾心斗角的内部势力,导致它们在遇到外部冲击时,变成一盘散沙,简直比搬山门的应对能力都不如,很快就被合欢花妖从内部瓦解了。
沈冰澌听完清风的描述,沉默了一会儿,问道:“所以,你们没有把那些睡着的人关起来,还在放任他们乱走吗?”
“……”清风有点心虚了。
“他们出去,岂不是全都变成了合欢花妖的傀儡?可以在玄天宗里畅行无阻?”
“……”
“还有那些回家的,去寻靠山的,岂不是把危险也带到那些人中间了?”
“……”清风面色僵硬,额上沁出汗来,竟无言以对。
容谢在旁边听着,也是越听越揪心。
“陆应麒呢?”沈冰澌面色沉如水,“他不会还在钻牛角尖吧?”
“他……”清风涩声道,“是。”
没想到短短半月,事情就已经发展到这种无药可救的地步。
沈冰澌和容谢沉默下来,清风也战战兢兢,不敢说话。
忽然间,隔墙传来一声冷笑:“沈剑圣说得实在太有道理了,有嫌疑的人,就应该统统关起来!”
三人回过头去,看见一个穿着玄天宗高阶弟子服的人走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人,这高阶弟子将袖子一卷,目光凝向沈冰澌:“只是,不知道沈剑圣算不算有嫌疑的人呢?”
“……”沈冰澌不着痕迹地侧过身,将容谢挡住。
“劳、劳师兄!”清风有些着慌地跑上前,冲着这个高阶弟子打躬作揖。两人一对话,容谢和沈冰澌才知道,这个劳师兄也是无情道宫的弟子,以前和尚乾算是一个派系的,后来抱上了主峰哪个得势长老的大腿,现在成了白长老倒台之后,无情道宫的实际掌权者。
“劳师兄,沈剑圣是来看我师父的,他看完我师父就走了,不是什么有嫌疑的人。”清风解释道。
“哦?我们无情道宫是什么地方?菜市场吗?是他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劳师兄一副鼻孔朝天的样子,和当初的尚乾如出一辙,“沈剑圣从哪里来,来之前有没有睡过觉,有没有被妖孽控制,我们都不知道,清风,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清风迟疑地看了一眼沈冰澌和容谢,悄悄往旁边挪了点。
“那就是了,他们两个都是嫌疑人,给我抓起来,关到后院去!”劳师兄命令道,“不用怕,这个沈剑圣,现在道心破碎,随时会死的人了,根本使不出灵力,你们——”
“嗖”!
一道蓝光闪过,擦着劳师兄的鬓角飞过去,几道被切断的鬓发抛在空中,徐徐落下。
劳师兄一惊,愣在当地,不敢置信地看向沈冰澌。
另外两个低阶弟子见状,更加不敢轻举妄动,都老老实实地呆在劳师兄身后。
容谢一推沈冰澌:“快走。”
沈冰澌点头,拿出飞行符,向道路尽头的小门冲去。
容谢随手向劳师兄放了几个刁钻的法术,拿出云梦扁舟,一边跑,一边去地上捡刚刚被他扔出去的光电白兰。
没错,刚才那一道蓝光,正是被容谢掷出的光电白兰,他还没有结丹,不会御剑术,只能用这种方式来吓唬劳师兄,没想到劳师兄胆小如鼠,还真的被唬到了。
容谢一把抓住光电白兰,转身跳上云梦扁舟,操纵云梦扁舟飞过院墙,正好接上穿过小门的沈冰澌。
容谢手上用力,将沈冰澌拉到自己身后,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很难相信这是没什么实战经验的良民所为。
沈冰澌从后面抱住容谢的腰,黏糊上来:“容儿,厉害。”
“是吧?”容谢得意,感觉浑身充满了力量,“尽情地依靠在筑基大能宽阔的肩膀上吧!”
“全靠你了。”沈冰澌大鸟依人。
“现在去哪里?”容谢拍了拍他搭在自己腰上的手。
“主峰,”沈冰澌道,“那里肯定发生了什么大事,我们去看看。”
“好。”容谢操纵云梦扁舟,朝着自己记忆中的方向飞去。
第202章 天玑坛
玄天宗主峰。
天玑坛。
容谢上次来这里, 还是一个月前,为了沈冰澌道心破碎寻找方法,正好撞上陆应麒被玄天宗审判。
那时候小枝还在, 合欢花妖还未现世, 一切都仿佛上辈子发生的事。
容谢按下云梦扁舟, 接近天玑坛前面的广场。
空地上聚集着一簇一簇的人群,都是玄天宗的高阶弟子,容谢和沈冰澌一落地,就被团团围住。
“你们两个是什么人, 哪里来的?这里是玄天宗主峰,闲杂人等不得入内!”高阶弟子们充满警惕地审视着两人。
“我是镜宫前除魔官沈冰澌, 我来找江裁诫官。”沈冰澌说道。
“前除魔官?前除魔官早就死了!”“管你是沈冰澌还是谁, 反正这里面不许进!”“你还是哪里来的哪里回去吧!再不走,我们可抓你关起来了!”
高阶弟子们态度粗暴,说着说着, 就上来推搡两人。
容谢一直在前面护着沈冰澌,这时候免不了被推了两下,他的修为虽有筑基, 却也不是这些高阶弟子的对手, 不知是谁动用灵力,猛地推在容谢肩头,容谢失去平衡,向后摔倒。
一双有力的手臂扶起容谢, 将他转过去, 挡在自己身后。
“铮”!
龙吟一响,金光大盛,胜邪剑出鞘, 强大的剑气迸射|出来,登时逼退周围的高阶弟子。
“怎么,不认得我沈冰澌,总该认得这把除魔圣剑吧?”沈冰澌沉声道。
那些高阶弟子自然认得沈冰澌,也认得胜邪剑,只是,他们听说沈冰澌道心破碎,根本使不出灵力了,才这样肆意驱赶他们。
现在亲眼见到沈冰澌拔出胜邪剑,剑气凛然,威风丝毫不减,他们又心生动摇,拿不准沈冰澌究竟有没有恢复实力了。
“这……”高阶弟子你看我,我看你,正在犹豫不决时,一个声音从远处传来,还带着狼狈的破音:
“抓住他!他根本使不出灵力!还要靠他那个同伴使诈!”
这声音,听着几分耳熟,十分讨厌,正是在无情道宫阻拦两人的劳师兄。
容谢扶住额头,没想到他又追到这里来了。真是倒霉,难道今天就见不到江裁诫官了吗?
“升起扁舟!”沈冰澌疾声道。
容谢立刻升起云梦扁舟,众高阶弟子以为他们要跑,恢复气焰,叫嚣着围上来。
沈冰澌横剑当胸,俯视下方。
众人被他目光扫到,不由自主停滞片刻。
“胜邪剑从不对无罪之人出手,”沈冰澌面无表情,“是你们逼我的。”
众人一愣,那劳师兄已追到近前,不知他们对峙什么,嚷嚷着“哪里逃”,就往沈冰澌背心撞去。
沈冰澌背后仿佛长了眼睛,头也不回递出一剑,剑气凝成一簇金光,直奔劳师兄面门而去。
劳师兄大惊,从飞行法器上掉下去:“啊——”
声音坠入深渊,拉出长长的惨叫,回荡在山谷中,久久不息。
“你!”
“你这是——”
“杀人了,除魔剑圣沈冰澌杀人了!”
众高阶弟子顿时乱成一团,喊什么的都有,数把长剑“噌噌”出鞘,剑锋对准沈冰澌,所有人都摆出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沈冰澌收回胜邪剑,仍然横剑当胸,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就像他以前在三宗试剑大会上所向披靡时那样。
“你们也看到了,是他逼我的,要不是他刺我背心,我也不会挡那一下,谁知道他学艺不精,竟然自己掉下去,难不成这也要算到我头上?”沈冰澌淡淡道,“如果你们一定要冤枉我,那也不能怪我反抗吧?”
众高阶弟子没想到他们仗势压人的话,反倒被沈冰澌当成了反抗的凭据。
“沈冰澌,你可是镜宫三大裁诫官之一,手里拿着除魔圣剑,你想打谁就打谁,我们这里哪有一个人是你的对手?”一名高阶弟子扬声斥道,“你这样当众杀我同门,还说我们逼迫你,冤枉你,未免太颠倒黑白了吧?”
“哈哈,这会儿可认出我了,刚才不还说什么除魔官早就死了……”沈冰澌笑了一声,两指捏住剑锋,仿佛捻起一片花瓣,“其实你不用说那么多废话的,只要承认我很强就行了。”
“你——”那高阶弟子气结。
“怎么?你不服?”沈冰澌凝向他。
“我……”那高阶弟子迟疑了。
当沈冰澌盯着一个人的时候,他的瞳孔会变得漆黑无光,仿佛能把人吸进去一样,这种恐怖的感觉,就像天敌死死盯着猎物,高阶弟子很难承受这种濒死的心理压力。
他稍稍后退一步,正想煽动其他同门的怒火,围攻沈冰澌,没想到话还没说出口,沈冰澌已经动了。
胜邪剑锋从沈冰澌两指间弹出,迅如闪电,直奔高阶弟子面门而去。
高阶弟子吓了一跳,只觉金光一闪,剑锋就到了自己两眼中间,他惨叫一声,向后仰倒,直挺挺地躺在地上,不多时,衣服下摆湿了明显的一块。
“……”众高阶弟子人人自危,纷纷捏紧了武器,准备殊死对抗。
沈冰澌慢条斯理地收剑回鞘,看向躺倒在地的那人:“哦,我本来没想打他的,刚刚发现,就是他下黑手推了我的道侣,当着我的面推我的道侣,我不还回去,回头我道侣会打我的。”
沈冰澌说话态度依然嚣张,却无形中卸去了那些高阶弟子的心理负担,他并不是无缘无故出手,每一次都是对方自找的。
所以,只要他们不轻易招惹他,他就不会对他们出手……
一旦形成这样的心理,高阶弟子虽然人多势众,气势却也矮了下去,毕竟,谁也不愿意当那个带头向沈冰澌挑衅的。
沈冰澌满意地看到这些人如他所料般变成了一盘散沙。
“所以,你们现在是想继续和我对峙呢?还是帮我通传一声?”沈冰澌一边用拇指蹭着剑柄上的花纹,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
对峙慢慢松动,有弟子转身跑向天玑坛。
一盏茶的功夫,天玑坛里传来回音:请沈冰澌立刻来见。
“麻烦让让。”沈冰澌道。
高阶弟子们心不甘情不愿,还是慢慢地让开了一条路。
容谢降下云梦扁舟,沈冰澌拉着他的手,和他一起走下地,从玄天宗咬牙切齿的高阶弟子们中间穿过,大模大样地走进天玑坛的正门。
两人穿过正殿,向后殿行去。
“不用怕,我们表现得越轻松,越随便,这些人就越害怕。”沈冰澌稍稍侧头,对容谢说。
“我没有怕,只是……担心你太嚣张了,他们会忍不住出手。”容谢压低声音。
然后他们就会发现,沈冰澌的修为原来只有炼气,全是凭着超强的剑术晃得人眼花缭乱。
“不会的,他们有这个魄力,早就抓住合欢花妖了。”沈冰澌轻蔑道,说着,他又靠近容谢耳边,轻声对他说了句什么。
容谢一愣,惊喜地望向沈冰澌:“真的?”
沈冰澌点头。
接下来的路程,容谢也挺起胸膛,走得格外有劲。
沈冰澌偷偷对他说的那一句是:他的修为已经恢复到筑基了。
走出后殿,凛冽的山风从悬崖边吹来,风里带着淡淡的铁锈和甜腻气息。
“合欢花香。”容谢叹气。
“你也闻到了?”沈冰澌问道。
“这里到处都是,很难不闻到,”容谢皱眉,“合欢花香有致幻的作用,他们虽然在各个山头都撑起结界,可是却无法抵御这些花香。”
“不错。”沈冰澌的语气也凝重起来,“只要那妖怪想,整个玄天宗都在它的控制之中,它想让谁睡觉,谁就会昏睡不醒。”
“可惜这里没有香修。”容谢道,“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一直在一起行动,互相盯着,如果谁犯瞌睡,就用冰心诀叫醒他。”
“嗯。”沈冰澌捏了捏容谢的手。
两人向悬崖边走去,玄天宗宗主、几名长老都在悬崖边上,他们围坐在一人周围,仔细看去,每个人都五心朝天,是标准的打坐姿势。
中间那人正是江裁诫官。
“江大哥!”沈冰澌精神一振,拉着容谢,向江裁诫官走去。
江裁诫官一向态度从容,无论遇到什么事,都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
可是现在,他却显出明显的疲态。
江裁诫官听到沈冰澌的呼唤,抬起眼皮,看见沈冰澌神采奕奕的样子,露出一个疲倦又高兴的笑容:
“你怎么来了?”
“当然是来帮忙的,这里是什么情况?”沈冰澌走向江大哥,一边抱怨道,“刚才外面一群玄天宗弟子非拦着我,我还以为玄天宗变天了,原来宗主和长老还是他们几个啊。”
玄天宗宗主眼皮一跳,几个长老也纷纷不悦地睁开眼,对沈冰澌白眼相向。
“是发生了一些大事,”江大哥沉默片刻,看向沈冰澌,“不要再往前走了。”
“为什么?”沈冰澌疑惑,他本能地加快步伐。
忽然间,他站住脚。
一道无形的屏障挡住他的去路,这是强大的结界法阵所产生的力量。
沈冰澌和容谢同时反应过来,江裁诫官和玄天宗宗主、五名长老并不是坐在这里打坐调息,而是组成了一个法阵,这法阵以他们为起点,向他们身后蔓延,丝丝缕缕的银光交织成一张巨网,向他们身后的深渊抛洒而去,将整个问心峡囊括其中。
他们这样做的原因也显而易见。
从沈冰澌和容谢站立的角度望去,正好可以看到问心峡中间的平台上堆叠着数以百计的尸体,他们都穿着玄天宗的道袍,大部分是高阶弟子,还有小部分是长老。
“这是……”容谢倒吸一口凉气——
作者有话说:为了完结我真的是在加更了![求求你了]
第203章 奏编钟
“这些人……难道都死了吗?”容谢不敢相信。
沈冰澌的脸色也变得阴沉起来, 扶在胜邪剑上的手骨节突出。
一个修真门派能吸纳到的天赋弟子数量有限,也就意味着他们能培养出的高阶弟子数量有限,这么多高阶弟子被抛尸在这里, 几乎摧毁了一个门派的中坚力量, 更不要说那些长老, 他们代表着一种修炼方式的极限,也代表着宗门培养天赋弟子的能力。
现在,这些全都失去了,堆在问心峡底的不仅仅是尸山血海, 更是整个玄天宗的现在和未来。
玄天宗宗主和五名长老面如死灰,一时间谁都没有言语。
“那些人, 都中了合欢花妖的魇术, 我们将他们驱赶到这里,”江裁诫官淡声道,“他们有些已经发作, 互相残杀,难免伤亡,有些还沉在梦境里,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醒来, 也有可能永远醒不来,梦境里衰弱而亡,也是有的。”
容谢和沈冰澌听到江大哥这样解释,稍稍松了口气, 但心情并没有好转一点。
江大哥确实在执行那个在无情道宫没有执行下去的计划, 就是把所有中魇术的人驱赶到一起,关起来。
只是,容谢和沈冰澌都没想到, 是以这样惨烈的方式。
“小荷姐呢?她……怎么不在这里?”沈冰澌问道。
录事官和江裁诫官是一起来的,现在江裁诫官还在这,她却不在了,这不由得令人担心。
“她回镜宫去了,如果天镜有新的指示,她会第一时间传递给我。”江大哥道。
“原来如此,这样最好。”沈冰澌点头,“小荷姐修为虽高,却不是实战型修士,她留在这里,倒不如回去守着天镜。”
“是的,”江大哥苦笑道,“至少我们还能寄希望于天镜,若是天上能掉个除魔官下来,那就再好不过了。”
沈冰澌沉默下来。
一旁,五名长老之中,最末一位突然睁开眼睛。
“沈冰澌,这事都怪你。”
瓮声瓮气的谴责从边上传来,沈冰澌和容谢意外,向那边看去,原来是最末一位长老在说话,他们从未见过他,不知道他为何突然发难。
“若不是你道心不坚,也不会丢掉除魔官的位置,这下可好,天下连个像样的除魔官都没有,妖怪没人捉,到处肆虐,弄成今天这个样子,你就不觉得惭愧吗?”
末位长老一边谴责,一边面带微笑,望着前方。
沈冰澌本该反唇相讥,却在看到末位长老古怪的面部表情时,陷入困惑,末位长老说的话,和他做出的表情,完全不符,而且,他的目光也没有看他说话的对象,而是空洞地望着前方。
“你有没有觉得……”沈冰澌侧头对一旁边的容谢说,“他怪怪的?”
“有。”容谢点头。事实上,从看到末位长老古怪的面部表情开始,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就笼罩了容谢。
“没什么奇怪的,”末位长老旁边的倒二位长老也开口说话了,“他中了魇术,被合欢花妖控制了。”
“什么?”容谢和沈冰澌都是一惊。
末位长老身处法阵之中,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法阵,但也看得出,这法阵事关重大,必须集玄天宗最顶尖的那几个人以及江裁诫官之力才能维持,现在,法阵中的一位长老竟然中了魇术,这法阵还能维系得下去吗?
更奇怪的是,法阵中的其他人竟然没有特别惊奇,好像已经知道这件事了。
“噌”!
胜邪剑出鞘,金光绽开,沈冰澌护在容谢身前,提防地盯着末位长老。
末位长老却闭上了眼睛,好像睡着了一样。
“江大哥,你不便出手,要不要我……”沈冰澌紧盯着末位长老,向江裁诫官请示。
“不必了,”江裁诫官叹气,“由他去吧,无论他的意志属于谁,他已经成为封天法阵的一部分,会持续为法阵提供灵力,就算花妖控制他,也掀不起什么波澜——”
“是啊,”倒二位长老接口道,他目光低垂,面无表情,仿佛神坛上的佛像,“就算能拿到身体的控制权,那又如何,这么强大的法阵不仅镇压着下面那些垃圾废柴,还镇压着我们七个,谁也走不了。”
“……”
话已至此,容谢和沈冰澌都明白了,为什么江大哥不能离开这里,为什么江大哥叫沈冰澌不要再往前走了。
封天法阵,封印住的不仅仅是问心峡底那些中了魇术的人,还有眼前的七个结成封天法阵的人。
而这七个人中,已经有人中了魇术……
“这花妖着实可恶!”沈冰澌忽然提起胜邪剑,就要往封天法阵里闯,“这样拖着,什么时候是个头?不如叫它出来,和我手中的胜邪剑一较高下!”
江裁诫官摇头:“冰澌,你还不懂吗?那花妖若是愿意出来与我们一较高下,你江大哥不说有这个自信,至少也不会在它手中落败,可问题就出在,它不愿意出来。”
“江大哥说得在理,那花妖诡计多端,能躲在背后兴风作浪,为什么要出来?它不出来,都已经闹得这里鸡犬不宁……”容谢拉住沈冰澌,不让他冲到行事,“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哈哈哈哈,还是容公子了解我,能躲在背后操控全局,为什么要出来?”末位长老发出一阵怪笑。
沈冰澌握着胜邪剑,立刻转向末位长老。
“是啊,君王坐镇明堂,将军决胜千里,我有这么多爱将强兵,何必亲自出手?”倒二位长老也扬起头来,面带微笑、目光空洞地直视前方。
“可惜了,竟然被他们想出这种阴损法子,为了将我困住,不惜以身固阵,”第三位长老抬起头,接着倒二位长老的话说下去,他的表情也和先前两名长老如出一辙,带着诡异的微笑,说着言不由衷的话,“天下第一大宗门的宗主、长老,都成了我的花下之臣,我却无法带他们去见我的魔主,这般丰功伟绩,只有你们两个无足轻重的人看见,实在是太可惜了。”
“……”
容谢和沈冰澌紧盯着眼前这诡异的一幕,五名守阵长老依次抬起头,说出一段根本不符合他们身份的话,一个说完低下头,紧接着另一个就抬起头继续说。
这般如同演奏编钟般可怕的控制力,竟然来自一只不久前还不为世人所知的花妖,实在是太难以置信,不敢想它成长的速度有多么快。
难道这就是魔的力量?数百年前,妖魔肆虐人间,修界前辈付出血与生命的代价,才将它们击退,那一次神魔战争,导致修界的大能直接断代,现在有名的修士,都是神魔战争之后出现的……如果每一个妖魔都有花妖这样可怕的成长速度,不敢想当年的前辈们究竟是怎么击退它们的?现在,这一代还未长成的修士,又要怎么对抗再次冒头的妖魔?
容谢和沈冰澌都感到心中沉重,和平的日子那么短暂,时代开始向他们展露出黑暗的獠牙,而在此之前,他们根本没有意识到,和平的环境是多么珍贵、脆弱易碎。
“你刚才说魔主?”沈冰澌紧盯着正在说话的长老,问道,“那是什么东西?”
“哈哈哈哈哈……”长老垂下头,这次发出畅快大笑的是玄天宗宗主,“我说过吗?你们听错了吧。你们这些渺小的人,根本不配提祂的尊名,魔主如天一般浩大,如海一般深邃,等到祂君临天下,你们自然就知道祂的尊容。”
如天一般的魔主,那不就是……
容谢眉头一跳,一股不祥的预感笼上心头。
“沈冰澌!”宗主突然抬高声音,脸色也由诡异的微笑变成了怒容,“你知不知,他们会变成这样,都是因为你!若不是你意志薄弱,道心破碎,也不会害的玄天宗灭宗在此!”
沈冰澌还在思索魔主的事,猛然被骂了一脸,指了指自己,疑惑道:“我?”
“你,就是你!”宗主怒不可遏。
“关我什么事?我又不是玄天宗宗主,玄天宗灭宗的事还能赖到我身上了?”沈冰澌觉得十分可笑。
“当然怪你,你若是道心如铁,此刻便可跨过这道结界,手刃此妖孽,履行你除魔官的职责!”宗主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可是,你却沉迷低级欲|望,非要和你的挚友结为道侣,为了这种小事,你竟然抛下除魔官的职责不顾,害得我们全都要葬身在这里!”
沈冰澌听到这话,简直想捧腹大笑:“容儿,你听他胡说八道些什么,他自己被妖怪附身,受不住自己宗门,竟然还想把黑锅扣在我身上——容儿?”
沈冰澌转过头,却看到容谢脸色发白,目光低垂,似乎真的对宗主的指控难以推托,心中充满负罪感。
沈冰澌捉住容谢的手,叹气:“容儿,你还真听进去了?这件事里就数你最无辜,如果我要承担千分之一的责任,那你只用承担万分之一的责任,你的责任就是长相性格都太可爱了。”
“……”容谢转回头来,勉强笑了一下,“不要当着前辈们的面胡说八道。”
“没有胡说八道,没有你,我一定会继续修无情道,修到天荒地老,修到原地飞升,连陆应麒都没有我速度快。”沈冰澌一通口花花,容谢心里的负疚感被冲淡了一些。连沈冰澌都不知道,容谢心里有一处隐忧之地,不经意被宗主挑破……
“喝,还说我冤枉你,你现在自己承认了吧?”宗主冷笑道,“就是因为你身边这个挚友,你道心破碎,现在修为连筑基都没有了吧?一点灵力都使不出来,还来这里逞英雄,口口声声说什么来帮忙的?你能帮上一点忙吗?你能赶走我和长老们身上的花妖吗?”
“怎么不能?”沈冰澌举起胜邪剑,“只是需要你们付出一点代价,我可不知道花妖附着在你们哪个人身上,为了避免花妖漏网,我要在你们每个人身上刺上几剑——”
“沈冰澌!”这回不悦发声的是江大哥,“不要乱来,这里不需要你,速速退去。”
“可是……”沈冰澌没想到江大哥竟然会断然拒绝他的帮助,一丝隐秘的挫败感爬上心头,某种程度上来说,江大哥更像他的师父,在他的人生中充当着引路人的角色,被江大哥否定,对沈冰澌的打击还是挺大的。
“风宗主,请你自重,不要和一个小辈一般见识。”江大哥转过头,对身旁坐着的宗主说道。
宗主却不为所动,继续向沈冰澌叫嚣:“怎么?怕了?一开始就不要端除魔剑圣的架子啊!你现在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炼气剑修,连天玑坛的正门都进不来,还要向你江大哥送信,才可怜巴巴地被放进来,你不承认?”
沈冰澌气性极烈,最讨厌别人否定他的实力,听到这话,牙齿咬得咯咯响,胜邪剑在剑鞘中也震动不休,仿佛能体会到主人的愤怒之心。
“风宗主!”江大哥的声音扬起来。
忽然间,沈冰澌冷笑一声,方才剑拔弩张的气势骤然撤去,他双手抱臂,又恢复了那种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态度:“兀那花妖,你不会真的以为,模仿玄天宗宗主的语气,就能激我进去刺你,好让你上了我的身,从法阵里溜出来吧?”
宗主一哽,笑道:“沈冰澌,你别给自己找台阶下了,什么模仿我的语气,现在这些话,就是我本心所发。”
“哦?那你怎么证明你没有被花妖附身呢?”沈冰澌问道。
“这……这要我怎么证明!我就是宗主!难道还要我证明我就是宗主吗?”宗主气结。
“胡搅蛮缠,你刚才才被花妖附身,还吹嘘了一番什么魔主。”沈冰澌指出宗主说话前后矛盾之处。
“什么魔主?我不记得了,花妖附身我的时候,我什么都不记得。”宗主申辩道。
“你现在又说你被附身,你不是说你没被附身吗?”
“你!”
“都别吵了!”江大哥一声断喝,两下里消停下来。
“风宗主,”江大哥缓了语气,“眼下确实不适合叫沈冰澌进来捉妖,他说的有道理,花妖会附身在他身上,对我们不利,我们被法阵压着,他可没有被法阵压着,风宗主你这个法子实在是不妥。”
“……”宗主自知理亏,瞪着眼睛,不说话了。
“沈冰澌,我叫你走,你为什么不走?!”江大哥跟沈冰澌说话时,语气便没有那么耐心了。
“我……”沈冰澌道,“我是真的想帮忙,江大哥,有什么能帮忙的地方,你就吩咐我吧!”
容谢这时候也从心事重重的状态中缓和过来,想到刚才沈冰澌和风宗主的交锋,沈冰澌差点就走进结界了,还好他反应快,没有真的进去,容谢还有些后怕,他决心先放下预知梦带来的那些烦恼,专注于眼前的事。
“是,江裁诫官,冰澌他是真的很想帮忙,如果有什么力所能及的事,吩咐他去办,也比赶他走要好。”容谢定了定神,为沈冰澌说话,“而且,他的灵力想要恢复,光休养着可不行,得让他做他想做的事。”
江裁诫官听到这话,沉思起来,不再急着驱赶沈冰澌,片刻后,他道:“既然如此,我就告诉你们我的计划,你们帮我想想,有没有什么漏洞。”
沈冰澌和容谢一听,立刻聚精会神:“江大哥请说。”
“此事说来话长,反正一时间也除不掉花妖,我就慢慢与你们分说,你们可知道,花妖是如何用魇术操纵人的?它又如何快速成长,拥有现在这样可怖的实力?”
第204章 重来梦
江裁诫官这话可算是说到沈冰澌和容谢最好奇的地方了。
只是。
“江裁诫官, ”容谢顿了顿,目光环视左右,“那花妖就在附近, 直接说这些, 不会不好吧?”
“对, ”沈冰澌也反应过来,“不如用传音入密,这样它就听不到了。”
江裁诫官摇摇头:“不必,我的计划都是阳谋, 就算说出来,它也无可奈何, 何况它被封天法阵困住, 哪儿也去不了,只要你们不主动走进来招惹它,它就会循着我的计划, 一点点衰弱下去。”
“真的?”容谢和沈冰澌眼前一亮。
“不错,要理解这项计划,就必须从合欢花妖的法力来源说起, 你们知道它能用魇术操控人, 可知道他是怎么操控人的么?”
“怎么操控……难道不是用梦,制造幻觉,这样操控人?”
江裁诫官再次摇头:“没有那么简单,大家都是修真者, 一来, 有法力护体,没有那么容易入睡、做梦,二来就算做梦, 修真者的意志也远胜于常人,没有那么容易被控制。”
这一点,沈冰澌和容谢倒是没有细想过。
“你们两人只是中过魇术,并没有真正面对过合欢花妖的控梦术,不知道也正常,”江裁诫官默了一下,似乎在回忆一些不那么愉快的经历,“合欢花妖采取的方法,其实和无情道的一种修炼方法十分相似,就是幻境测试。”
“幻境测试?!”
幻境测试,容谢和沈冰澌都不陌生,沈冰澌在修炼过程中,参加过无数次幻境测试,容谢也亲眼见过他在幻境中受到精神创伤,回来悲泣崩溃的样子。
所谓幻境测试,就是通过法器、法术制造栩栩如生的幻境,取出被测试者心中痛苦的回忆,专门攻击他心灵薄弱的地方,通过这种反复冲击的方式,让被测试者逐渐习以为常,不再被过去的痛苦左右,从而让他们的意志变得强大。
当然,幻境测试中也有种种令人喜悦、引人堕落的诱惑,不过,那些都只是导向痛苦回忆的道标,最终,幻境测试都会走向被测试者心灵中最为脆弱的地方。
“合欢花妖的梦魇术就是这样,它也会把梦主导向痛苦的回忆,痛苦会让人沉浸,丧失对抗的意志,一旦沉浸,就落入了它的圈套。”江裁诫官说道。
“可是,”沈冰澌疑惑道,“这种方法应该对无情道修士没什么用,为什么它连白长老都能控制?”
“你发现了,这就是它厉害的地方,”江裁诫官神色凝重,“它改造了幻境测试,在幻境测试中,只能一遍遍重现过去,只要主动切断感知能力,就可以避免精神冲击。可是合欢花妖的梦魇术,却给了人重新回到过去,再选择一次的机会。”
“什么?”沈冰澌立刻觉察到其中险恶之处。
“不错,痛苦回忆之所以会持续折磨人,只是因为……人意识到了其实痛苦是可以避免的,当初由于种种原因,或是自身能力不够强,或是所知有限,错过了正确的选择,导致毁灭性的后果,事情发生之后,无可挽回,日日夜夜都在想,如果重来一次,会怎么样?正是这种非分之想,折磨着人,让人感到愈发痛苦。”
沈冰澌沉默了,在江大哥状似平淡的讲解中,他想到了自己,如果他早就知道崔玉倾成亲的事是个误会,如果他早就理解沈应眉的癫狂和苦闷都不是因他而起,如果……他早就知道沈应眉和崔玉倾的相知相爱就是个错误,他还会痛苦么?不会了,他从一开始就会斩断这份孽缘。
江裁诫官停下来,注视着沈冰澌,直到沈冰澌的目光再度明晰起来,江裁诫官满意地点点头:“我告诉你这件事,也是让你有个提防,很好,你醒悟得很快,没有辜负我的期望。”
“多谢江大哥。”沈冰澌由衷道。
“每个人心中,或多或少都会有这样无可挽回的痛苦,给他们重来一次的机会,比金银财宝、功名利禄还要诱人,合欢花妖就是利用人心里这样的弱点,一步步控制住人,”江裁诫官叹气道,“它会强化人的罪恶感,将一切过错都推到人身上,一念之差,就会跌落深渊,为它所制。”
“原来如此,那真是歹毒得很。”沈冰澌道。
“是啊,修为越高,经历越多的人,就越容易落入它的陷阱。”江裁诫官叹气,“有越多可后悔的事,就越容易产生罪恶感,你现在应该明白,为什么我们几个会坐在这里了吧?”
沈冰澌一开始没理解江裁诫官什么意思,但是很快,一个可怕的念头冒出来,他震惊问道:“江大哥,难道你也……”
“不错,我也中了魇术。”
无声的震荡在沈冰澌和容谢心中传播,两人一时无言,不敢相信地望着江裁诫官,连江裁诫官都中了合欢花妖的魇术,那……天下究竟还有谁能和它一决高下?
江裁诫官自嘲一笑:“这也没什么奇怪,我经历的事,恐怕比三宗宗主还多,还要惊心动魄,在我这个位置上……没有无情道的加持,恐怕早就疯了。”
镜宫招收裁诫官,只收无情道修士,不是没有它的道理的,尤其是江裁诫官这样的大裁诫官,专门审讯修界内部的罪大恶极之辈,他不知道见过多少黑暗,又见过多少反目成仇,同室操戈,隐藏在和平表面之下的暗流汹涌,往往比直来直去的妖魔还要险恶。
“裁诫官,本就是六亲不认、天煞孤星的命数,很久以前……我的家族就在一桩案件中覆灭了,他们中间有些人是我亲手送上路的。”江裁诫官面目平静地说着这些,他从来没有对沈冰澌说过的话,“本来我以为,这些旧事不会再被挖出来了,没想到……一个小小的花妖,竟然有这样的本事。”
“江大哥……”沈冰澌心中一阵苦涩,接着,他举起胜邪剑,猛地向下一挥,一道剑气劈裂地面,“那花妖着实可恶!待我捉到它,定令它碎尸万段,永不超生!”
江裁诫官看着沈冰澌,目光中透出几分慈爱:“你有这样的雄心,自然很好,不过,在我的计划里,不需要任何人出手,合欢花妖自会衰弱消亡。”
“江大哥的计划……莫非是把合欢花妖困死在这里?”沈冰澌问道。
江裁诫官点点头:“不错。”
“可是,要困多久呢?”沈冰澌不解,“合欢花妖在无情道宫悄无声息地存在了不知多久,都没有消亡,怎么就能确定,它会在封天法阵里衰弱消亡呢?”
“因为它的力量来源,”江裁诫官道,“就是那些中了魇术的人,心中阴暗的部分。”
沈冰澌扬起眉梢,若有所悟。
“现在的合欢花妖,已经不是过去那个无人知晓的花灵了,它成妖成魔,无时无刻不需要汲取人心中阴暗的部分,这就是它活跃的养分,没有更多的人供它吸取黑暗力量,它就无法继续存活。”江裁诫官郑重地道出他的计划,“所以,我和宗主以及五位长老在这里结成封天法阵,就是为了困住它,让它无法用魇术捕获新的养分,它自然而然就凋谢了。”
“原来如此。”沈冰澌彻底明白了江裁诫官的计划,不得不说,这计划比他能想到的任何一个方法都要严密的多,不愧是正牌裁诫官想出来的主意,只是,“那要多久呢?下面那么多中魇术的人,都是花妖的养分,上面这封天法阵又时时刻刻耗费灵力,能支撑多久?难道江大哥打算——”
沈冰澌没说出口的话,在江裁诫官的一笑中得到了印证。
“别忘了,我也中了魇术,宗主,长老,我们都逃不脱成为花妖养分的命数,”江裁诫官笑道,“所以,我们也没打算活着出去。”
沈冰澌倒吸一口凉气,瞪视法阵光芒中盘坐的七人,一时间竟说不出话。
“不行!”沈冰澌脱口而出,“肯定有别的办法!”
江裁诫官笑望着他:“有什么办法呢?”
沈冰澌抓耳挠腮,苦苦思索,他发现眼下还真没有别的办法,除非……除非有那么一个人,法力高强,心志坚定,不会受到合欢花妖的蛊惑,可是,哪里有这么一个人呢?
也许,沈冰澌道心动摇之前,还可以一试。不过,他也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在重来一次的梦境里迷失。
“容儿,你有什么好办法吗?你这么聪明,肯定能想到办法的。”沈冰澌本能地向一旁的容谢求助。
容谢没有说话。
沈冰澌转过头去,发现容谢面白如纸,额上沁出细细的汗珠,整个人好像僵住了。
沈冰澌心头顿时揪起,赶忙去拉他的手,一握之下,触之如冰,手心里还有很多冷汗,沈冰澌顿时慌了:“容儿,你怎么了?”
他回想起来,容谢好像很长时间没说话了,刚才和江大哥的对答,都是他一个人完成的。
“容儿,你说话啊。”沈冰澌握住容谢的肩膀,不敢用力碰他,却又担心得要死,只能将他拥进自己怀里,抚摸他的后背,想帮他暖过来。
“我……没事。”细如蚊蚋的声音从耳边传来,虽然轻,却也稳定,沈冰澌松了口气,扶住容谢的肩膀,将他从自己怀里中扶起来,仔细打量。
容谢脸色虽差,但神志清楚,灵力运转正常,看起来只是被什么事吓到了,并没有受到实质性伤害。
“我……只是觉得花妖的魇术很可怕,它……可以让人重来一次,重新选择,”容谢本能地牙齿打颤,“这也太可怕了。”——
作者有话说:[撒花]二更
第205章 辩善恶
“怎么突然怕成这样?”沈冰澌安慰容谢, “不管重来几次,你选我就是。”
“……?”容谢茫然地看向沈冰澌。
“你选我,其他的我来解决。”沈冰澌拉起容谢的手, 挤在掌心里揉了揉, “如果我没解决, 说明是花妖编造出来的噩梦,不足为信。”
容谢哭笑不得:“你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什么都能解决。”
“我就是能,我可以变成你的神仙。”沈冰澌不要钱地甩着酸话。
“好吧……我知道了。”容谢颊边微热。
“这就对了。”沈冰澌捧起容谢的手, 放在唇边亲了一下。
“……”
法阵中封印的七人一阵沉默。
风宗主看向江裁诫官:“你们无情道的人平时就是这样卿卿我我的?”
江裁诫官笑道:“他不是我们无情道的人。”
“哦,我是说镜宫的。”
“他也不是镜宫的人。”
“……”
容谢心里的恐惧缓和了一些, 也许只是他多想, 此刻的世界如此真实,怎么可能是花妖编造出来的梦魇。
他开始注意到地上打坐的名宿们正在议论他和沈冰澌,顿时, 尴尬的情绪取代了其他。
容谢触电般后退一步,从沈冰澌唇边抽走自己的手,背在身后, 脸上更是烫得能煎鸡蛋。
“咳咳, 我的计划也说完了,”江裁诫官适时地转移话题,“你们发现什么漏洞没有?”
容谢脑子里乱成一团麻,什么也想不到。
“还是那个问题, 我觉得牺牲太大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花妖才能衰弱消亡,”沈冰澌道,“而且, 牺牲这么大,就为了消灭一个花妖,这也太划不来了。”
“是啊,”风宗主接口道,“我也觉得划不来,最好是另想办法。”
江裁诫官无视了风宗主的话,继续对沈冰澌和容谢说:“不必说别的,你们只说,这个计划有没有漏洞?有没有什么地方考虑不周,可能会把花妖放出去祸害人间?”
“……”沈冰澌沉默下来。
“那就是了。”江裁诫官道,“还按原计划执行。”
“江大哥——”
沈冰澌还想说什么,被江裁诫官打断:“能说的我都说了,如果你有什么更好的法子,欢迎随时来告诉我,在此之前,请你们离开吧,这里没有什么需要你们帮忙的地方,和你们说话也相当耗费精力,我需要集中精力在维持法阵上。”
“……”沈冰澌的话被堵在了嗓子眼里。
江裁诫官就是这样,把道理掰开了碾碎了跟你分析,让你自己觉悟,再纠缠下去没有意义。
“可是……”沈冰澌只觉一股气憋在胸口,他感觉袖子角被拉扯,转头看去,发现容谢对他使眼色,示意他先离开这里,再想办法。
只能如此了。虽然这不符合沈冰澌遇到困难就往上冲的性格。但继续留下来,非但无益,还会给原本天衣无缝的计划添乱。
“江大哥,你……保重。”沈冰澌沉声,“我走了。”
他拉起容谢的手,转头往天玑坛后殿方向走去。
“等等!”风宗主忽然叫道,“你们就这么走了?”
两人站住脚,疑惑地回过头来。
“风宗主!”江裁诫官不耐道,“你究竟想干什么?”
“不是,你们就完全不尝试一下吗?”风宗主继续道,“不尝试一下就放弃了,这可不符合你的风格啊,沈冰澌!还是说,道心破碎之后,你的胆子也破碎了?”
沈冰澌头也不回,一拉容谢:“走。”
风宗主见沈冰澌不再受他激将,把目光从沈冰澌身上转移到他旁边的容谢身上:“容公子,你不是说要救小枝吗?为什么现在又不说了,你难道要弃小枝于不顾吗?”
“风宗主!”江裁诫官终于怒了,“闭嘴,别再说了!”
这回轮到容谢站住脚。
“他应该不是风宗主了,”容谢说道,“从刚才起,他就被花妖夺舍了吧。”
“……”江裁诫官无奈道,“我发现了,所以我才叫风宗主控制住自己的嘴巴。”
“原来是这样……”容谢转过身,看向风宗主,“既然如此,我确实有些事想当面问你。”
风宗主面带微笑,正是之前被附身时露出的那种诡异笑容。
容谢紧盯着风宗主:“小枝的意识还在吗?”
风宗主笑道:“你想听什么答案?在?不在?对了,你想听的当然是在,没错,小枝的意识还在,他就在这里,和我在一起,你想听他说话吗?我可以叫他出来跟你说话。”
说着,风宗主变换了一个声音,楚楚可怜:“容公子,救救小枝,小枝不想死,小枝想活。”
“……”容谢嘴角微微抽|搐。
“不要信它胡说八道,为了引诱你过来,它什么话都说得出来!”江裁诫官警告道,接着,他又催促,“风宗主,请你控制住自己,好歹是一宗之主,就这么放任一个妖怪上你的身欺哄小辈吗?”
风宗主面部扭曲了一下,好像两个意识在挣扎对抗,两颗眼珠子分别乱转起来,面容十分狰狞可怖。
片刻后,他又恢复了诡异的笑容:“不信吗?容公子,你好好想想,为什么偏偏是问心峡,为什么这些人偏偏倒在问心峡下?当然是因为——这是小枝的意志啊!这些人生前都欺辱他、不把他放在眼里,死后,他有机会报仇了,当然要让他们付出同样的代价,他还是太仁慈了,只是让他们死而已,照我的意思,就应该让他们付出十倍的代价,让他们在梦里被自己爱过的人背叛,亲手杀死,父母、兄弟、姐妹、道侣、喜欢过的人,一人一刀,将他们凌迟处死,才能解我心头之恨。”
容谢一瞬不瞬地盯着风宗主。
江裁诫官叹了口气。
沈冰澌则攥紧容谢的手腕,好像怕他突然跑出去。他们都知道问心峡发生了什么,小枝是如何在此受辱,听到关于自己的宣判,且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的。
“你可以问问这里的五位长老,下面都是些什么人,他们是不是当日参与审判的人?是不是目睹证道过程的人?是不是起过哄的、笑过的人?他们自以为可以审判别人,却未曾想过,他们自己是否经得起审判呢?”风宗主笑吟吟道,越是越是得意,“他们都有罪,所以,我遵照小枝的意志,把他们丢在这里,怎么样?这个地方是不是适合他们?如果不是为了小枝,我不会煞费苦心做这些的,谁让他现在是我的一部分呢?他是我的一部分,同时又保留着自己的意志,现在可以证明我说的是真的了吧,容公子,我们不是惺惺相惜的好朋友吗?救救我吧,把我从这见鬼的法阵里救出去吧!”
风宗主露出摇尾乞怜的神色,这种感觉非常奇怪。
沈冰澌紧张地看着容谢:“容儿,你可千万不要信他的鬼话。”
容谢闭了闭眼,道:“放心吧,我心里有数。花妖,你说完了吗?还有别的要交代的吗?”
“你想让我交代什么,我就交代什么。”风宗主油嘴滑舌地说道,“容公子,小枝不想死,救救小枝吧。”
“……”容谢面上浮起一层哀伤之色,“我知道了。小枝,应该已经不在了吧。”
“什么?”“花妖”一愣,似乎没想到容谢会是这个反应。
“你忘了,我也参与了那次审判,”容谢淡淡道,“审判上有什么人,有多少人,我比你更清楚,我当时就站在这个位置,清楚地看到那边参与审判的宗主和长老,加起来不超过二十个人,还有几个是高阶弟子,至于无情道宫前院起哄的弟子,全都加上,也没有悬崖下这么多人。”
“那又如何,旁观的那些人就没罪吗?他们表面上没有起哄,心里就没有起哄吗?”“花妖”冷笑。
“花妖,你可能不明白,这就是你和小枝的不同,小枝是不会因为一个人面上没笑,心里笑了,而去杀了他的。”容谢平静道。
“你怎么知道不会?”
“他是善良的,善良的人更容易理解他人的苦衷,因为他自己也经历过同样的事,他也曾经不受重视,也曾经站在角落里旁观自己不赞成的事情发生,对于那些连名字都不配被人记住的初阶弟子,他不会对他们动手,哪怕他们真的笑了,那也是因为不了解事实情况,不知者无罪,他们不该被丢弃在问心峡下面,为了一次屈从,一次自己都不理解的笑,就永远失去生命。”
“……”一向舌灿莲花的“花妖”,此时竟无言以对。
“如果小枝真的要报仇,就该去找罪魁祸首。”容谢抬起手臂,指尖正对“花妖”,“明明可以掌控一切,却偏听偏信的宗主。”
接着,他的手指向一边划开,一一指到五名长老:“明明该了解实际情况,向宗主提供真实信息,对审判负责,却什么都没做,只会唯上是从的长老。”
容谢放下手臂,失望地看着“花妖”:“他们都坐在这里,什么事也没有,小枝是不会这样报仇的,只有那些心怀鬼胎,打着复仇的名义、发泄自己残忍欲|望的妖魔,才会这么做。”
一片死寂。
容谢的话令江裁诫官和沈冰澌振聋发聩,一时间陷入沉思。
“花妖”十分勉强地讪笑道:“你以为你很了解小枝吗?你才见过他几次?我从他进入无情道宫开始,就注意他了,我和他在一起的时间,比陆应麒和他在一起的时间都多!”
容谢冷笑看着“花妖”。
“花妖”愈发激动:“不要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了,人又比我们妖魔好到哪里去?最残忍的事都是你们人做出来的!人之所以善良,只是因为他们没有实力作恶,一旦他们有了实力,轻轻一碾就可以粉碎那些曾经迫害他们的人,他们会什么都不做吗?你会什么都不做吗?容公子,假如给你执掌天道的力量,你只会做的更过分!”
容谢摇了摇头,似乎对“花妖”的话题失去了兴趣,他碰了碰沈冰澌:“走吧。”
沈冰澌凝视着容谢,面上浮起些许可以称之为骄傲的笑意:“好。”
他们携手离开,风里传来“花妖”癫狂的尖叫:“回来,你给我回来——根本不是你说的那样!不要自以为是了!有种就到我的梦里来试试,看看你是不是像你说的那么冠冕堂皇!”
芝兰岭,无情道宫。
容谢驾着云梦扁舟,载着沈冰澌一起回到宫门前。
清风颓然倒在宫门前的台阶上,见到容谢和沈冰澌二人又回来,不由得喜出望外,连忙站起来。
“我们已经见过江裁诫官和宗主了,现在,带我们去见白长老吧。”容谢道。
“好,好!”清风打开宫门,跑到前面去带路。
第206章 溯来历
再次见到白长老, 容谢和沈冰澌都被惊到了。
床榻上,被子包裹起一具枯槁的身体,因为太瘦, 显得被子格外厚重, 难以分辨里面的老人究竟是死是活。
“师父!”清风跪在床榻边, “沈剑圣和容修士来看你了。”
床上的人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徐徐睁开眼睛,还好,他的眼睛尚且清明, 目光一下子落在容谢和沈冰澌身上,嘴里咕哝着什么。
“你们来吧, 师父很想见你们。”清风站起来, 让出床边的位置。
容谢和沈冰澌便走近去,也学着清风的动作,凑在床边。
“你们……见到红长老了?”白长老问道, 他的目光落在沈冰澌身上,“你的道心……没事了?”
“不错,我已经放弃无情道, 改修他道了, ”沈冰澌道,“多谢白长老帮忙引荐红长老,他的方法很有用。”
“那……”白长老迟疑道,“能不能叫应麒也去看看?应麒……唉, 都怪我!”
白长老的目光变得茫然无措, 方才的神光不见了,整个人仿佛沉入某种幻觉。
“白长老?白长老?”容谢看他这副样子,知道是被魇术操纵的结果, 心中不由得酸涩。
“白长老,别傻了!陆应麒又不是三岁小孩,他去证道,是他自己决定的,证道的结果,也就该他自己负责,你大可不必把自己想的太重要!”沈冰澌抬高声音,断然说道。
容谢诧异地看向沈冰澌,沈冰澌向他轻轻摇头。
片刻后,白长老发出一声长叹,整个人颓然缩进床里。
“白长老,这不怪你,是花妖用魇术操控了你,它最擅长玩弄人心,”容谢温声解释道,“你已经尽你最大的努力了,本来,按照你的计划,小枝不会死,陆应麒也可以继续走他的道,只是……只是发生了一些意外,才会这样。”
容谢将江裁诫官告诉他们的、花妖操控梦境的方法,细细向白长老讲述一遍。
不一会儿,被子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哭声。
清风站在一旁,悄悄抹泪。
容谢最见不得老人落泪,心仿佛被揉得皱成一团。
沈冰澌见状,一拳捶在床架上,还好白长老的床榻是用上等的硬木所制,经得起沈冰澌一拳。
沈冰澌深吸一口气,道:“白长老,现在花妖还在外面肆虐,我们来找你,是想问问你,知不知道花妖弱点,或是克制它的法子?”
白长老捂在被子里,半晌没吭声。
“沈剑圣,师父还没从花妖的魇术中恢复过来,他也是才清醒过来,没有那么多精力说话,要不然今天就到这里。”清风走过来,俨然有送客的意思。
“就因为他没有那么多时间清醒,现在才要问清楚!你知道现在外面,有多少被魇术操控了吗?再这样下去,整个玄天宗都要覆灭了!”沈冰澌急躁道。
容谢按住沈冰澌的肩膀,对清风说:“清风师兄,我也曾经看过一些关于合欢花和魇术的介绍,那里面说,如果施术者死亡,魇术也是可以消失的,也就是说,如果我们找到办法消灭了合欢花妖,白长老就可以彻底康复,我们不是不体谅白长老,只是想早点消灭花妖,彻底解除魇术,这样白长老和很多人才能好起来啊。”
清风迟疑,眼中闪过一丝希望:“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容谢笃定地说。
清风咬一咬牙,慢慢让开地方:“那你们……不要逼得太急了。”
“好,清风师兄你放心吧,我们只问几句。”容谢道。
清风向白长老施放了一个道宫内部的治愈法术,可以令人提神醒脑,效用和冰心诀差不多。
白长老重重吐出一口气,精神变好不少。
清风将白长老扶起来,给他腰后加了一个靠垫,轻声跟他说了几句,便把地方让给容谢和沈冰澌。
“你们要问什么,问吧。”白长老看起来情绪好多了。
“我们想问,您知不知道合欢花妖的弱点?或是克制它的法子?”
白长老苦笑道:“若是我知道,还会不说出来吗?”
沈冰澌沉吟了一下:“我们来之前,曾经问过红长老,合欢花妖会不会是他们教中跑出来的,他说不是,他说合欢花妖应该是诞生在无情道宫的,让我们来问问白长老您知不知道这妖怪的来历。”
“我真不知道,如果我早就知道,还会放任它长的这么大吗?”白长老摇头,“我第一次听说这里有妖怪,还是沈剑圣你半夜闯到我们这来,说是奉天镜之命,来搜查妖怪……沈剑圣,那时候你要搜查的就是合欢花妖么?”
沈冰澌都把这茬忘了,前后一联系,他才想起来:“确实有一阵,天镜显示有一只妖怪四处流窜,一会儿出现在无情道宫,一会儿出现在别处……但天镜里并没有显示出它的形象,难道说……?”
“有没有什么共同点呢?”白长老问,“比如说,都是在晚上出现?”
“确实!”沈冰澌猛然回忆起,“天镜里显示的都是夜景。”
“那就对了,合欢花妖以梦魇为食,在它还没有本事施展妖法的时候,只能到处去吃现成的噩梦,噩梦产生最多的时候,就是夜晚了。”白长老叹气,“还有我们无情道宫,也有很多……梦魇。”
“您是说幻境测试么?”
“不错。”白长老苦笑,“谁能想到,幻境测试产生的痛苦回忆,反而会成为养大妖怪的养料,我们无情道宫,还真是合欢花妖生长的乐土……”
两下里一对,合欢花妖的成长史就这么推测出来了。
合欢花妖应该是五十年前,红长老和白长老分道扬镳时期的产物,不知道为什么,它还是一个花灵的时候,没有跟着合欢楼的人离开,而是滞留在无情道宫中,靠着吃无情道宫的幻境测试产生的梦魇存活下来,并逐渐成长壮大,可以四处移动,从而扩大了它的捕食范围。
它在无情道宫游荡期间,发现了小枝,诱引小枝和它签订了契约,在小枝活着的时候,合欢花妖给他提供灵力,帮他应付无情道宫的各种考试,这一点,花妖十分擅长,因为它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甚至比那些高阶弟子还要了解如何通过测试。
作为交换,小枝答应,在自己死后,就把灵魂交给花妖吃掉,这可能是一种成魔的修炼方式,非常邪恶,但有效。
合欢花妖吞噬了小枝的灵魂之后,果然变强了很多,它可以更肆无忌惮地操控人的梦魇,并通过重生梦的方式操控修真者,甚至是实力强悍的大能,只要他们心中有阴暗痛苦的一面,就可以被合欢花妖控制。
控制这些大能,反过来也为合欢花妖提供了更加充沛的成长养分,合欢花妖便以之前十倍百倍的速度迅速强大起来,一直到今天不可收拾的地步。
“如此说来,合欢花妖还真是我们无情道宫诞生的孽帐……”白长老苦笑,接着,他咳嗽起来,胸口急促喘息,就像拉风箱一样,清风不得不上来用法术纾解。
这一次纾解之后,白长老的精神依然没有缓过来,他像是被深深打击到了,最后一点精气神都没了。
“沈剑圣,我看还是……算了吧。”清风垂首,替白长老整了整被子,“师父能说的也都说了,他现在需要休息……”
“不,清风,你先去一边,”白长老忽然伸手,拦住清风,“我还有话没交代完。”
清风目露不忍,但还是退下去了。
白长老看向沈冰澌:“你也知道合欢花妖擅长控梦,以人心中阴暗痛苦为食,既然如此,只有找到一个心中没有阴暗痛苦,不会后悔,哪怕重来一次,还会做出同样选择的人,才能对付花妖。”
沈冰澌望着白长老:“您是说……”
“不错,就是这么一个光明磊落、境界高尚的极阳之人,合欢花妖的诡术在他面前不堪一击,我们就需要这么一个人,正面向合欢花妖发起攻击,在它自以为控制住这个人的时候,给予它致命一击,合欢花妖就会元神崩溃而亡了。”
其实,江裁诫官说到自己阴暗的过去太多,无力对抗合欢花妖时,沈冰澌也想到了,如果有一个没有阴暗过去,光明磊落,对自己所走道路十分坚定、从不后悔之人,就可以一举击溃合欢花妖。
“可是,这个人在哪里呢?”沈冰澌喃喃。
“是啊,这个人在哪里呢?”白长老叹息一般地问道,他的目光凝在沈冰澌脸上,“三个月前,我会毫不犹豫地说出应麒的名字,现在,我只能相信你了。”
沈冰澌一愣:“我?”
从白长老的卧房里出来,沈冰澌和容谢都一头雾水,面面相觑。
“不是,”沈冰澌困惑,“白长老真觉得我光明磊落、境界高尚?还……从不后悔?”
容谢轻咳一声:“白长老也不是很了解你,这些话,你不要太往心里去了。”
“不,白长老说话一向刻薄,除了对他那个宝贝陆应麒——你不觉得,是我的某些行为,给他留下了这样的印象,在这个走投无路的时刻,他才不得不承认我确实就是那种光明磊落、境界高尚之人?”
容谢推开沈冰澌凑到他面前炫耀的脸:“不觉得,不知道是谁为了三十年前的旧事哭得稀里哗啦,又是谁没事就跳到蓝塬的院子里跟我说他后悔了,我劝你还是不要做这种危险的尝试,对上合欢花妖,对你来说无异于自杀。”
“……”
第207章 悬崖边
沈冰澌缓了一下, 才道:“容儿,我发现你的嘴巴越来越厉害了。”
容谢微笑:“有其师必有其徒。”
沈冰澌笑着挠他:“叫师父。”
两人难得从令人压抑的氛围中脱身片刻,然而打闹也只持续了片刻。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去哪里找那个极阳之人?”容谢问, 事实上, 他甚至怀疑天底下究竟有没有那个极阳之人。
一个光明磊落, 境界高尚,做事从不后悔的人!好像只存在于墓志或地方流传的英雄小故事之中。
“……”沈冰澌没有说话,却一直盯着容谢看。
容谢疑惑:“你怎么了?你的眼睛……为什么一直朝一个方向看?”
沈冰澌道:“我在看你,你说, 你会不会就是那个极阳之人?”
“什么?”这回轮到容谢震惊了,“我?”
“是的, 你看, 你做事总是很有先见之明,一旦决定了,就头也不回去地搬去蓝塬, 任我怎么求饶骚扰,都绝不后悔。”沈冰澌竖起手指,“你心地善良, 这不用说了吧, 沈燕他们,是你留下来的,王慕没通过考试,去了蓝塬, 你还收留他。你为了不相干的人奔走, 调查出拐卖小孩的惊天大案,解救了那么多人。还有小枝,连陆应麒都放弃了, 你却一直不愿放弃,想找到让他活下来的法子——”
沈冰澌一口气数完,盯着容谢:“你就是这种光明磊落,境界高尚,做事从不后悔的人!”
“……”容谢脸颊发热,连忙否认,“不是的……我做那些事都是有原因的,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那么光明磊落……”
“这足够了,我认识的人里,没有比你更纯善的人了,”沈冰澌认真道,“任何人,越是了解,就越是不堪,你却不同,我应该足够了解你了吧?”
“不,其实你……”容谢头皮发麻,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架到这个位置上了,“你不了解……”
话音未落,后面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什么极阳之人?”
容谢和沈冰澌冷不丁听到这么一声,都被吓了一跳,两人的修为不说多高深,却也至少有筑基,就算元婴修士接近他们,他们也不会完全没有觉察,何况在身后这么近的距离内。
两人回过头,发现一个熟面孔,陆应麒。
陆应麒看起来像是刚从林子里钻出来的野人,头发蓬松凌乱,发丝间满是叶子碎片和棘刺,脸上也有东一块西一块的泥巴,衣服更是刮成一条一条,不忍卒睹。
“陆应麒,你怎么会在这里?”容谢吃了一惊,“你的神智恢复了吗?”
陆应麒抓住容谢的手臂,容谢感到胳膊上仿佛套了两块铁钳,他试图挣扎,但铁钳纹丝不动。
“什么极阳之人?”陆应麒问,“什么极阳之人?”
“……”容谢心想,果然还是没有恢复。
就在陆应麒嚷嚷的当口,一道金光闪过,沈冰澌拿出胜邪剑,倒转剑柄,以剑背无刃处向陆应麒的手臂打去。
“放开!”沈冰澌断喝。
陆应麒抬手捏住胜邪剑,理都不理沈冰澌,仍是盯着容谢看:“你是极阳之人?你能救小枝?”
“你把手撒开!”沈冰澌用力拽回胜邪剑,没想到陆应麒的力量非常之大,胜邪剑仿佛烙在他手里,沈冰澌根本拽不动。
沈冰澌火气上头,调动丹田中仅有的灵力,全部注入胜邪剑中,胜邪剑发出“嗡”的一声震响,变得滚烫而锋利,剑身四面八方都出现灵力形成的锋刃,轻而易举就能割破修真者的护体灵气。
然而那是普通的修真者,不是陆应麒。
陆应麒不为所动,强悍的护体灵气遇强则强,同样注入胜邪剑中,与沈冰澌的灵力形成对抗之势。
沈冰澌额上沁出汗珠。
“你是极阳之人?你能救小枝?”陆应麒又重复了一遍,仍然是对着容谢,他没有任何吃力地表现,仿佛挟制住胜邪剑对他来说不需要费多大力气。
“我……我不能。”容谢道,“陆师兄,你听错了,我们只是在讨论谁能克制花妖。”
“……”陆应麒定定地望着容谢,眼神里透着可怕的偏执,显然,他还没有从疯癫的状态恢复过来,“你是极阳之人?你能救小枝?”
“不,我不……”容谢正待分辩,忽然被一股巨力拉扯,就在他以为自己要被疯掉的陆应麒撕成两半之时,眼前的景象忽然变了。
陆应麒一手钳制着沈冰澌,一手拉着容谢,就这样用了缩地成寸,把他们两人一起带到了问心峡前。
如果不是缩地成寸,容谢都快忘了陆应麒已经升上分神期,他虽然疯疯癫癫,却也是一个实力堪比江裁诫官的分神期大能。
这就很可怕了。
“陆师兄,你冷静一下,我们先回无情道宫去,然后再慢慢分说——”容谢急忙劝道,一边向沈冰澌使眼色。
沈冰澌正在和陆应麒较劲,脸颊都涨红了,看见容谢的眼色,无奈地摇摇头,表示他根本拧不过陆应麒可怕的实力。
与此同时,法阵中的七人齐齐抬起头来。
一股不详的感受笼罩容谢心头,他预感到,如果不快点把陆应麒哄回去,花妖马上就要兴风作浪,挑拨陆应麒进法阵,那样,江裁诫官的计划就完蛋了。
“陆师兄,我们先回去,具体什么情况,只有你师父最清楚,我们也是听你师父说的,趁着你师父现在还醒着,我们回去好不好?”容谢极力劝说。
“是,是啊。”沈冰澌艰难地附和道。
“冰澌,这是什么情况?”江裁诫官抬起头,疑惑地看着三人奇怪的姿势。
“我们……马上就……带陆应麒回去……”容谢死死拽着陆应麒的袖子,“江裁诫官……麻烦你告诉他……我们都不是那个极阳之人,现在进去……只会给花妖送菜……”
“什么极阳之人?”江裁诫官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他审视片刻陆应麒,正色道,“陆应麒,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速速回去照顾白长老!”
陆应麒盯着江裁诫官:“容谢不是极阳之人?”
“不是!”江裁诫官道,“这里没有那种人。”
“沈冰澌也不是?”陆应麒又问,“那谁是?我把他找来。”
“没有人是,”江裁诫官叹气,“人无完人,谁心里没有一点阴暗的过去呢?”
“……”陆应麒沉默了。
容谢感到手臂一松,胳膊又恢复了自由。
沈冰澌那边,胜邪剑也掉落下来,他揉着膀子,暗暗气闷。
“没有人能救小枝?”陆应麒问,“那小枝怎么办?”
容谢心情复杂,小枝活着的时候,也没见陆应麒这么在意他,怎么死了以后,又为他发疯起来,满嘴都是小枝小枝。
“只要你不乱闯,江裁诫官就能消灭花妖,为小枝报仇。”容谢解释道,“所以,我们现在回无情道宫吧,白长老很想你,一直念叨你呢。”
容谢拉着陆应麒,往天玑坛后殿走。
就在这时,一阵怪异的笑声响起。
容谢立刻扔出一张符咒,封住陆应麒的耳朵。
“陆应麒,你拿小枝证道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这么在意小枝的死活啊?”风宗主阴阳怪气地说道,“现在小枝死了,你又想救小枝呢?你怎么不想一想,是谁害死小枝的?是你,就是你!只要没有你,小枝就不会死。”
“!”陆应麒浑身一僵,容谢拉着他刚走出一步,就感觉身边这人的肌肉鼓胀起来,整个人进入应激状态,钉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容谢的符咒效力还是太低微,根本无法阻止陆应麒听到他想听的。
“陆应麒,这话是花妖说的,不要听,不要中了它的奸计!”容谢喝道。
“嘻嘻,我说的可有半句假话?”“风宗主”笑道,“容公子,你心里不是也这么想的么?”
容谢心中一凛,若不是他站在封印法阵之外,他都要怀疑花妖是不是上他的身、窥探到他的想法了。
“小枝是我害死的,”陆应麒忽然双手抱住头,“小枝是我害死的!我该死,我该死!”
说着,他开始用力打自己的头,不一会儿,他的鼻子里开始往外流血。
“喂,陆应麒,”沈冰澌看不下去了,“你把自己打死在这里,对事情有什么帮助吗?我看你还是先把脑子里的水倒一倒,清醒过来吧!你那侍童的死确实有你一份功劳,但如果没有这只花妖,小枝的灵魂还在,你证道飞升之后,便可以重新在三界中找到他!可是,这只花妖却用邪恶的魔契吞噬了小枝的灵魂,就算你成仙成神,也不能再见到他了——”
沈冰澌说的虽然切中肯綮,但在这个时候,反倒容易刺激陆应麒,被花妖利用。
“冰澌,别说了。”容谢赶忙阻拦沈冰澌。
可是,他还是晚了一步,花妖大笑起来:“是呀,他说的没错,是我吃了小枝,纯洁无瑕的灵魂,真是美味。陆应麒,你就在外面慢慢敲自己的头吧,你敲死了自己,也见不到小枝,因为我已经把他吃了啊哈哈哈哈!”
陆应麒浑身剧烈颤抖起来,他缓缓放下手臂,眼中一片血红,加上五孔流血的状态,观之十分可怖。
陆应麒周身荡开强悍无匹的灵压,那些灵压如有实质,形成一片青蓝色的光波,瞬间攻到封天法阵前。
江裁诫官不由得向后一仰,赶忙推起双手,将封天法阵的外壁加强。
“陆应麒,不要进来!”江裁诫官喝道。
然而,他的命令在失去理智的陆应麒面前毫无作用,一道青光闪过,如闪电般穿入封天法阵中,陆应麒的身影鬼魅般消失又出现,双手掐住“风宗主”的脖子。
“住手!”沈冰澌一急,两指并拢,“胜邪,去!”
胜邪剑化作一道金光,呼啸而去,“嗤”地贯穿陆应麒的肩膀,将他钉在悬崖边的地面上。
第208章 我爱你
沈冰澌难以置信地望向自己的手。
御剑之术是金丹以上的修士才能办到的, 沈冰澌刚刚情急之下,强行御剑,没想到胜邪剑竟然听从他的命令, 径直穿过封天法阵, 将陆应麒钉在地上。
这说明沈冰澌的修为至少恢复到金丹以上!
就在这么短短的一天之内, 沈冰澌连升两个大境界,从炼气直接进阶到金丹。
这说明什么?说明他找对了路!迎难而上,直面妖魔鬼怪才是他的道!
“容儿,你看到了吗?”沈冰澌狂喜, 回过头,看向容谢。
容谢点头, 替沈冰澌高兴的同时, 眼中也透出隐隐的忧虑。
他不希望沈冰澌掺和到花妖的事情里,这会让他产生很不好的预感。
吸食噩梦而不断壮大的花妖,只在夜晚活动的花妖, 还有花妖口中的那个像天一样浩大的魔主,都让容谢联想到同一个目标——天魔。
那个在命书里毁灭世界的天魔,那个只会在夜晚上来、席卷天地、将月亮都化作血色的天魔, 很多特点都能和此刻的花妖对上。
容谢不愿相信, 但事实摆在他眼前,不容他不相信,此刻的花妖,与本该在一百五十年后出现的灭世天魔有极为紧密的联系。
由于某些不可知的因素, 花妖提前出动了, 天魔是否会提前它的灭世时间,不得而知,但情况多半不容乐观。
“冰澌!”容谢叫道。
“嗯?”沈冰澌刚刚将胜邪剑召唤回来, 紧盯着陆应麒,眉头紧皱在一起。
陆应麒上一刻还躺在地上,下一刻就站了起来,重新出现在风宗主身后,他自上而下俯视着风宗主的头顶,血红的眼睛紧紧注视着他,同一时间,一道银色长剑出现在陆应麒手中,他将本命飞剑高举过头顶。
“住手!”沈冰澌大惊,连忙放出胜邪剑。
银色长剑猛然划下,迅如雷电,劈向风宗主项上人头。
胜邪剑堪堪赶到,在空中拦了一下银色长剑。
当!两剑相撞,胜邪剑被磕飞出去。
银色长剑只停留了短短一瞬,便继续下落。
风宗主的头顶近在眼前,眼看就要脑浆迸裂。
一道白光“嘭”地撞上银色长剑,二者力量相当,在空中相持不下,迸溅出的光芒格外强烈,容谢几乎看不清中间发生了什么。
这些变故都是在一息间完成的,快到巅毫,放在普通人眼中,就是陆应麒一剑劈下,空中绽开刺目白光,一把金剑先飞出去,接着风宗主从阵眼上倒下去,面朝下趴在地上。
空中出现一个白色光团,不断有滋滋的声音从光团中传出来,陆应麒双手持飞剑剑柄,面色阴沉地凝视着光团,另外一边,江裁诫官闭目凝神,隔空操纵本命剑与陆应麒抗衡。
两位分神期大能的正面对抗,足以令天空变色、山岳移位,而此刻,这对抗就压缩在方寸之间,产生的灵压大到恐怖,距离最近的风宗主虽然也有分神期修为,却扛不住这份灵压,直接瘫倒在地,人事不省。
旁边五名长老也如风中落叶般瑟瑟发抖,摇摇欲坠。
江裁诫官一边维持封天法阵,一边阻止陆应麒斩杀风宗主,纵然他有通天之能,也无法长时间坚持下去。
封天法阵表面出现不稳定的波纹,江裁诫官一向镇定的脸色也变得格外难看。
沈冰澌心急如焚,拿着胜邪剑就想往里冲。
容谢急忙拉住他:“等等!你进去了,可就出不来了!”
沈冰澌一愣,未等他反应过来,江裁诫官接口道:“容谢说的不错,你进来了,就有可能被花妖附身,封天法阵的屏障是为了封住花妖才存在的,你若是被花妖附身,就无法走出屏障。”
“可是,陆应麒疯了,根本不听人话,他会破坏法阵!”沈冰澌急道。
“陆师兄!风宗主不是花妖,他只是被花妖附身,你杀了他于事无补啊!”容谢冲着法阵里的陆应麒喊道,“花妖还会附身别人,你杀了风宗主,法阵就会崩塌,花妖就会跑出来了,到时候,大家为了消灭花妖做的这些事,就前功尽弃了!”
陆应麒抬起头,看了容谢一眼,却没有停下手中动作,继续下压银色长剑:“杀,全杀了,一个不留!”
容谢好说歹说,陆应棋却一点不听,容谢不由得一阵气馁。
“看吧,根本没用,”沈冰澌沉声道,“我只进去一下,把陆应麒抓出来,或者废掉,总之,我会很快出来。”
“你确定你能把陆应麒抓出来?”容谢根本不信,“你现在最多只有金丹修为,不够他碾一下的!”
“我的道就是遇强则强,”沈冰澌十分自信地说道,“相信我,我会顺利脱身的。”
“不必了。”江裁诫官忽然说道,不知何时,他的身体腾空而起,漂浮在距离地面三尺的地方,他身上不断有白光散逸出来,遏制住陆应麒的白剑也光芒炽烈,仿佛被注入新的力量,逐渐膨胀,将陆应棋的银色长剑一点点抬起来。
“江大哥,你在做什么!”沈冰澌抬起头,目光随着江裁诫官的上升而向上移动,他目露惊慌,“这是……你该不会想……自爆元神?!”
“其实,这也是备选方案之一,”江裁诫官苦笑道,“你要知道,成为一名裁诫官,就意味着,这桩案子接到你手里,只有你一个人来负责,你是第一道、也是最后一道防线。所以,需要很多备选方案……”
“肯定还有别的办法,江大哥,你快下来!”沈冰澌激动道,“我现在就进去,带走陆应麒,让一切恢复正常!”
“不,来不及了,陆应麒刚才强行闯阵,封天法阵最关键的一个支点正在崩塌,风宗主一时半会醒不过来,再僵持下去,整个法阵都会崩溃,”江裁诫官身上的光明越来越浓,他的元神自内而外释放强大无匹的灵压,将周围的一切照得纤毫毕现,“你们现在去遣散众人,不要留人在主峰,我会在一炷香的时间内自爆元神,尽量把冲击控制在封天法阵内,但也不排除一些意外……”
“江大哥,不要说了,我不会同意的!”沈冰澌怒道,“难道你要我们看着你一个人牺牲,我们却什么都不做?”
“沈冰澌,”江裁诫官的声音一如既往的稳定,透过那些耀眼的白光,很难看清楚他的表情,只能依稀分辨出,他注视着沈冰澌,“这是最妥当的办法。”
“……”
沈冰澌当然知道这是最妥当的方法。
他只是不能接受……看着如师如兄的江裁诫官在自己眼前自爆元神。
自爆元神的后果,与小枝被吃没什么区别,都不会有灵魂留存下来,从今往后,天地间都没有一个江裁诫官存在了。
沈冰澌不能接受这个。或许,以前他还修无情道的时候,可以接受,可是现在,他已经不再相信无情道,他的内心又能感受到人与人之间的联系,那种看起来脆弱却又绵绵不绝的感情,将人们紧密的联结在一起,一朝要斩断它,就像斩断自己的手臂一样疼痛。
“肯定还有别的办法的……”沈冰澌急躁低语。
“封天法阵快要崩塌了,没办法继续和花妖磨下去,所以江裁诫官才要速战速决。”容谢迅速厘清现状,“如果有什么办法,能在封天法阵崩塌之前,解决花妖,大家就都会得救。”
“可是,怎么才能快速解决花妖呢?”容谢又问。
这个问题似乎没有答案,如果能快速解决花妖,江裁诫官早就出手,也不会拖到现在了。
“如果能找到那个光明磊落……不会后悔的极阳之人,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沈冰澌重复着白长老说过的话,他猛然转过头,看向容谢,“容儿,你相信我么?”
“什么?”容谢呼吸一滞,他知道沈冰澌要说什么了,“不……”
“我已经找到了我的道,就是斩妖除魔,保护大家,你看,我的修为也跃升了两个大境界,说明这不是我的错觉。”沈冰澌道,他目光坚定地望着容谢,“我想,我可以战胜花妖。”
容谢抬手摸了一下额头,又放下来。
他的心口无比酸涩,仿佛被一只手紧紧攥住,他艰难地问:“难道……你要让我同意放你去冒险吗?”
“……是的,”沈冰澌凝视着容谢,“你对我来说比什么都重要,所以,我需要你的同意。”
“我不同意,”容谢深吸一口气,“你就不去吗?”
“是的。”
“你会活下来,这件事会变成你的心结,从今往后,你会时时刻刻想着,你是为了我才苟活下来,而江大哥为了拯救大家牺牲了,你却什么都没做。”容谢感到每说一句话都心如刀割。
“……”沈冰澌沉吟片刻,还是说出了那两个字,“是的。”
容谢感到眼前的沈冰澌变得模糊了。
他明知道沈冰澌是这种人。
他明知道,沈冰澌一旦找到自己的道,就会循着这条道走下去,一路走到黑。
可是,在沈冰澌说,要把他的计划当成自己的计划时,容谢还是小小地雀跃了一下,至少在沈冰澌茫然的那段时间里,他是完全属于他的。
现在,沈冰澌要回到自己的道上去了。
他的道,注定是拯救世界,勇往直前。
“冰澌,你知道,我有很多理由不让你去。”容谢让自己的情绪尽量平静下来,以便保持声音的稳定,“但是……最后我都会尊重你的选择。”
沈冰澌拉住容谢的手,手指从指缝间穿过,轻捏手背,与他十指相扣:“我会回来的。”
“但是,”容谢在沈冰澌要抽身离开时,狠狠扣住他的手,指甲用力到戳进皮肤里,“如果我真的是那个极阳之人,此刻要去对抗花妖,拯救世界的人是我呢?你会放我去吗?”
“……”沈冰澌愕然,足足凝固了十息时间,才说,“不会。”
容谢的眉头松开了,他的眼里闪烁着水光:“你就是这样,永远都学不会骗人。”他顿了顿,像是要把沈冰澌的样子刻在心里一般,深深凝视着他,“我喜欢这样的你。我爱你。”
第209章 剑合璧
留给容谢和沈冰澌告别的时间不多了。
两人在快要崩塌的封天法阵下紧紧相拥。
容谢伸出手:“玉佩。”
沈冰澌从贴身的衣袋里拿出传音玉佩, 交给容谢,容谢将它挂在沈冰澌腰带左边,又从锦囊中取出一种非常坚固的金蚕丝, 仔细缠住玉佩, 保证不管沈冰澌怎么飞来飞去, 它都不会掉下来。
“可惜,我们的同心传音玉佩,还没有机会买来补上。”容谢叹气。
“我们应该在合欢教买一对的。”沈冰澌道。
合欢教最不缺这种道侣之间增进感情的小玩意,他们在总坛的时候, 就见过好几次卖同心传音玉佩的流动摊贩,只是他们顾虑合欢教里的东西来路不正, 洁癖的容谢无法容忍这个, 就没有买。
“……”容谢顿了顿,“等你打败花妖,我们再去买一个全新的。”
“好, 一言为定!”沈冰澌伸出手,与容谢紧紧相握。
“哈哈哈哈哈……”封天法阵内传来一阵怪异的大笑,发出笑声的正是面朝下趴在地上的“风宗主”, 因为压住了正脸, 他的笑声格外憋闷,牙齿还会磕在岩石上,“明明是进来送死,为什么说得像是已经赢了一样?你们凡人就是这样, 永远无法认识到自身的渺小。”
沈冰澌转过头, 封天法阵的银光照亮了他的脸,他眯起眼睛,看向地上的“风宗主”:“我们凡人确实和你们妖魔不一样, 你们只会躲在凡人身后,连真身都不敢露出来,却敢称自己‘像天一样浩大’‘像海一样壮阔’。”
“你!……噗噗!”“风宗主”想要反驳,却没留意刚刚吃了一嘴土,一张嘴就吐起来。
“趴在地上叫嚣,我们凡人不管这个叫浩大,管这个叫猥琐,你还是先学会说人话再来发表意见吧。”沈冰澌一边说,一边走向封天法阵。
他走……走不进去。
一股无形气墙挡在他面前,让他不能前进寸许。沈冰澌“咦”了一声,很快,他反应过来,封天法阵应该不是想进就能进的。
“江大哥,让我进去!”沈冰澌急忙抬头,看向悬浮在半空中的江裁诫官。
空中的光团里传来江裁诫官的叹息:“别傻了,我不会放你进来的,你是我见过的最有天赋的后辈,修界的将来还要你去见证,我不会让你白白牺牲在这里的。”
“江大哥!”沈冰澌用力一捶封天法阵的结界,反震之力震得他手疼,除此之外,眼前的结界没有任何改变。
地上再次传来桀桀怪笑,“风宗主”终于吐完了嘴里的土,他勉强抬起头,让嘴巴离开地面:“你还说你不渺小?连法阵都进不来,还想打败我?太可笑了,哈哈哈哈哈哈……呸呸!”
沈冰澌怒从心起,召唤出胜邪剑,他忽然想到什么,看了看胜邪剑,又看了看法阵里面的陆应麒。
“等等,这法阵,是要一定修为境界才能进去吧?”沈冰澌自言自语,“刚才我放出胜邪剑,就穿过了结界,还有陆应麒,他整个人轻而易举就进去了……”
“你发现了,这结界应该至少要金丹期才能进去。”身后传来容谢的声音,容谢一直在观察,这时说出结论,“陆应麒是人剑合一的时候进去的,你的飞剑——是你用御剑术的时候进去的,不管是人还是法术,都达到了金丹以上的修为。所以,如果你想进去的话,也要展现出金丹以上的实力才行。”
容谢一说,沈冰澌乱糟糟的脑子顿时清晰起来:“我明白了!”
沈冰澌后退一步,手持胜邪剑。
“人剑合一!”
人剑合一是御剑飞行的第二阶段,只有熟练运用人剑合一,才被视为完全掌握了御剑飞行,在人剑合一的过程中,人和本命飞剑会融为一体,快速移动,在他人看来,就像变成了一道光。
沈冰澌本来很擅长御剑飞行的,他飞过天空时,充沛而强悍的灵力让他像流星一样划破苍穹,有时候,降落时他不会刻意收束强大的冲击力,享受冲击地面、四野皆惊的快感,也会在降落点留下一个大坑。
这么多法术之中,沈冰澌最爱的就是御剑飞行。
可是现在,他却没有完全的把握,能成功。
“……”
几息之后,沈冰澌仍然站在原地,胜邪剑无辜地漂浮在半空中。
“风宗主”爆发出一阵大笑,甚至开始捶地。
陆应麒也暂时停下下劈的动作,困惑地看向沈冰澌。
“不要做无谓的尝试了,”光团中传来江裁诫官的声音,“这结界只有元婴期的修为才能进来,刚才胜邪剑进来,只是侥幸。你就算恢复到金丹期,成功做到人剑合一,也进不来的。”
沈冰澌一把抓住胜邪剑,五指用力,感到剑柄上的花纹刻进掌心。
他再次向上扔出胜邪剑,喝道:“人剑合一!”
“噗”。
这次,胜邪剑直接掉进草丛里。
“哈哈哈哈哈……”
沈冰澌隔空取剑,将胜邪剑收回掌心,再次向上抛出。
“噗”。
胜邪剑掉进草丛里。
这样反复抛掷七八次之后。
“风宗主”都看的无趣,陆应麒也收回了视线,“风宗主”在空中释放出一团淡红色的香雾,向陆应麒包围去,陆应麒则视而不见,继续用他的银色长剑、一下一下往下劈,试图劈开江裁诫官拦在半空的本命飞剑。
江裁诫官这边,元神之光从每个毛孔中渗透出来,光芒在他周围形成一个圆满的光球,将他完全包裹起来,他的声音也超脱出体外,回荡在悬崖之上的空间里:“沈冰澌,不要再浪费时间了,就算你进来,无法在半炷香的时间内消灭花妖,我也会自爆元神。”
沈冰澌捡起胜邪剑,汗水顺着脸流进脖子里,他脑子里乱成一团,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在进门这一步卡住,连结界都进不去,还怎么消灭花妖?而且,时间已经过去半炷香了吗?
“容谢,立刻去前面通知玄天宗的人撤离。”江裁诫官冷声吩咐道。
“我会通知的,”容谢道,“不过,我觉得就算我走过去告诉他们,他们也不会听我一个外人的话。”
“……”江裁诫官一愣。
“与其如此,不如请风宗主或是五位长老自己通知,他们的通知更可信一些。”容谢继续说道,“风宗主现在被花妖控制,其他长老应该没有被控制吧,反正封天法阵也要崩塌了,他们在不在原位上也无所谓,不如放开一个,叫他去通知,传音到天玑坛前广场,应该不难吧。”
“言之有理。”江裁诫官听进去了,立刻放开一个长老,叫这长老传音给前山。
江裁诫官和长老交接期间。
容谢走近沈冰澌,手掌抵在他背心上,用冰心诀梳理他烦乱的内息,一边说道:“不要急,相信自己,你一定能进去。”
沈冰澌的心沉下来,感觉到抵在后心的手掌无比柔软、有力量:“好!”
容谢又靠近一些沈冰澌,轻轻揽住他肩头,低声道:“等会儿进去了,你要想办法和陆应麒合作。”
“什么?”沈冰澌疑惑。
“你现在的目标是消灭花妖,而不是把陆应麒带出来,对吧?”容谢提醒沈冰澌,“所以,你进去之后,和陆应麒是站在一条战线上的,他也要消灭花妖,你也一样,为什么不利用他这个分神期剑修的能力呢?他虽然脑子混乱,但有一点是很清楚的,他要杀掉花妖,为小枝报仇。”
“……有道理。”沈冰澌的思路顿时变得清晰起来。
“你们两个合力,一定能打败花妖。”容谢坚定道,“等会儿我会引着花妖说话,你们借此机会,确定它的位置,想办法把它从人身上引出来,再一举击灭。”
“好!”
“尽量速战速决,不要等到花妖催眠成功,”容谢攥紧传音玉佩,“如果事情真的发展到,花妖躲在一个人身体里不出来,那就杀了那个人,那个人一死,花妖必然要出来附身另一人,这个空档,就是除掉它的最好时机。”
“我明白。”沈冰澌的思路从来没有这么清晰过,他转过身,拥抱了一下容谢,在他唇边落下一吻,“等我回来。”
沈冰澌再次拿起飞剑。
江裁诫官驱赶完人群,看见沈冰澌又来尝试:“别再做无谓的尝试了,你们还不走,也得白白葬送在这里,我来送你们走吧。”
“江大哥,”容谢出声道,“既然大家都要死,你为什么还要拦着陆应麒?”
江裁诫官已经有些吃力了,听到这话,本能地回复道:“那样,风宗主就会死……”
“难道你自爆元神,风宗主就不会死吗?”容谢又问,“牺牲风宗主一个,也好过大家都死吧?”
“这……”江裁诫官迟疑了一下,“可是……”
“就算陆应麒杀了这里所有宗主和长老,也只是六条人命吧,若是你自爆元神,问心峡下那无辜的几百人都要失去性命了。”容谢继续煽风点火,“六人与几百人,哪一边的牺牲更多呢?”
江裁诫官心中犯难,他知道容谢说得是对的,只是他过不了心里那个槛,所以才一直拦着陆应麒。
光团中传来叹气声,江裁诫官道:“好吧,这次你也说对了。”
对于无情道修士来说,感情是最不在考虑范围之内的因素,容谢说通江裁诫官之后,江裁诫官很快撤去了本命飞剑,陆应麒的银色长剑豁然劈到。
银色剑锋距离风宗主的后脑只有一寸之遥。
刹那间,淡红色的雾气腾起,巨大的半透明花盘从风宗主身上一跃而起,升至半空中。
陆应麒的目光也追随着现形的花妖本体向空中望去。
本该脑浆迸裂的风宗主,只是后脑那一片的头发纷纷飞起,随风飞逝,露出一片光秃秃的头皮。
陆应麒虽然疯了,他的剑法仍然妙到巅毫,在花妖逃逸之时,他的剑锋也堪堪停住,随即向上扬起,毫无迟滞地向花妖追去。
“就是现在!”沈冰澌紧盯悬浮在半空中的花盘,“人剑合一!”
一道金光悍然穿过封天法阵,如雷如电,与陆应麒的银剑同时击向空中的巨大花盘!——
作者有话说:换了个封面[撒花]
第210章 献祭时
沈冰澌穿过封天法阵, 一剑击穿巨大花盘中央,花妖发出凄厉的叫声。
与此同时,银色长剑从另一边穿过来, 剑风带起的强悍灵力在花盘中央绞出一个洞, 陆应麒状若癫狂的五官出现在洞的另一边。
时间仿佛凝滞了, 沈冰澌只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声,他不敢相信这么容易就铲除了如此难缠的花妖,就在刚才,江大哥还要自爆元神来确保它彻底消灭。
下一刻, 花妖四分五裂,伴随着惨叫声和滋滋冒出的白烟, 消失在空中。
沈冰澌和陆应麒维持着举剑相向的动作, 猎猎山风从一金一银两把飞剑中穿过。
陆应麒血红的眼睛忽然一动,向后方偏转。
不对!
沈冰澌本能警觉,一股强烈的存在感出现在左前方的虚空中, 也就是陆应麒目光转向的位置。
淡淡的红色在彼处凝聚,强烈的山风竟然都没有将它吹散,忽然间, 一轮半透明的花盘从淡红色中划过, 仿佛血月划过水面。
花妖并未死亡,它只是装作被刺中的样子,分裂成很多瓣,借机从沈陆二人的飞剑下逃生!
沈冰澌眯起眼, 充盈的灵力在他胸口鼓动,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热血沸腾了。
“嗖”!
沈冰澌一跃而起,再次化作一道金光,直击红雾所在。
陆应麒亦半转过身, 手持银色长剑,眼球随着红雾移动而微微转动,凝而不发,寻找时机。
刹那间,金光在空中转折几次,如同一道上下波动的闪电,不断追逐红雾,一次又一次、从不同角度击穿它。
红雾颤动几次,移动的速度缓慢下来,若是仔细观察,可以看到雾气边缘收缩扩张,好像一个身受重伤的人在喘|息一般。
一个隐约的轮廓从红雾中显现出来,一闪而逝。
陆应麒目光定住。
金光不断追逐红雾,不易觉察地将红雾逼向陆应麒这边,红雾一次次受伤,每一次受伤都会出现一瞬那个隐约的轮廓。
陆应麒就像一尊雕塑,一动不动,直到——
红雾在距离他不过一丈的地方再次受伤,一瞬、两瞬,隐约的轮廓要出现了!
银光暴起,陆应麒与本命飞剑合二为一,变成一艘远洋大船般巨大的形态,悍然冲向红雾,将其中那个隐现的花盘轮廓撞了个粉碎!
沈冰澌堪堪躲开,向后翻滚,强悍无匹的分神期剑风将他连人带剑翻出几丈地,差点掉到问心峡底下去。
沈冰澌咒骂一声,心中却是雀跃的,他抹掉唇边的血沫,乘坐胜邪剑徐徐上升,回到悬崖边。
陆应麒已变回原样,背对他站着,猎猎山风吹动一条条破烂的青色弟子服,这一刻,显得格外沧桑。
红雾不见了,周围没有妖怪的痕迹,沈冰澌用胜邪剑探查了一下周围的妖气,剑柄也没有震颤。
沈冰澌心中大畅,正待向江裁诫官和容谢汇报情况。
忽然间,陆应麒转过身来,目光癫狂地看向沈冰澌,唇边扬起一丝诡异的弧度。
“啧,”沈冰澌忍不住骂了句脏话,“陆应麒,我刚刚夸过你和我配合的好,你该不会立刻就叛变了吧?”
这个笑容,沈冰澌非常熟悉,它之前曾经出现在风宗主和另外五个被花妖附身的人身上。
它预示着……陆应麒也被附身了!
“不是,”沈冰澌活动了一下手臂,“这花妖还讲不讲道理,不是说先催眠才能控制吗?陆应麒,你好歹是分神期大能,怎么一下子就被控制了?说出去不丢死人?”
“沈冰澌,快退出去!现在还来得及!”一旁的光团里传来江裁诫官的声音。
“江大哥,我早就想和证道后的陆应麒大战一场了,”沈冰澌开始活动脖子,目光兴奋地望着悬浮在半空的陆应麒,“你没有听出来吗?我是在表达兴奋!”
江裁诫官一阵无语:“还有一刻时间。”
“足够了!”沈冰澌说罢,跃向空中,与化作银色巨剑的陆应麒战在一处。
转瞬之间,一金一银两把飞剑交锋数百次,空中不断传来灵力撞击产生的爆炸声,整个问心峡和主峰都震动起来。
目送沈冰澌进入封天法阵之后,容谢边收回目光,拿出一根专门用来画法阵的法杖,在地上写写画画,反复的花纹随着手臂快速移动从法杖另一端溢出,逐渐成形。
过程中,容谢专心致志,头也不抬一下,仿佛对空中的交战一点也不感兴趣。
直至此刻,法阵终于画完,容谢轻轻吐出一口气,抹了抹额上沁满的汗珠。
江裁诫官劝阻沈冰澌无效,无奈向容谢这边看来,当他看到容谢画完的法阵,不由得暗暗惊讶。
江裁诫官并不认识这个法阵,却可以从其中的构成元素猜出它是做什么用的。
“你……难道?”
容谢竖起一根手指:“嘘,江大哥猜出来也不要说。”
江裁诫官知道容谢缜密,不愿透露一点风声给花妖知道。
“现在还有不到一刻的时间了,”江裁诫官叹气,“看来,你也不打算从这里撤走了?”
“嗯。”容谢抬起头,看向空中交战的两团剑光,“我会陪着沈冰澌,直到最后一刻。”
“你们……还真是深情。”江裁诫官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毕竟他是修无情道的。
“不,我只是……相信他会赢!”容谢正色道,“如果他不赢,我会很生气的,因为我押上了将来游山玩水、吃遍天下美食的美好生活,来赌他一定会赢。”
“啊……”江裁诫官没想到是这个答案。
“我不会……和一个输家同生共死的。”容谢注视着空中快速交战的两人,眼睛被剑光映亮。
沈冰澌从来没有这么畅快过。
陆应麒强大的灵压,时时刻刻笼罩在沈冰澌头顶,只要他稍微出错,就可能被碾压成碎片。
可是,他却一点都不害怕,反而很兴奋,和危险离得越近,越能感受到自己剑术的绝妙,他完全控制自己的身体和胜邪剑,在巨大的银色剑光中穿梭周旋,即便对方几倍于自己的实力,他也能凭高超的剑术和精妙的灵力操控和对方走个平手。
并且,他的实力还在战斗中不断提升,膨胀的灵力一寸寸拓展着丹田,他能感觉到,曾经在迷茫中丢失的力量,此刻又在战斗中纷纷回归,升级的速度非常之快,如果旁边有试灵石,将会看到节节攀升的灵力上限,已经无限趋近于他道心破碎前的修为,而且,还在上升,上升趋势没有丝毫颓势。
“轰!”
“轰轰轰!”
沈冰澌迎上陆应麒的剑锋,几个上挑,将银色巨剑震开,一步步靠近银光的核心——陆应麒本尊所在。
陆应麒面无表情,目光下垂,他的身影包裹在一团淡淡的红雾里。
“你藏在这里啊。”沈冰澌眼也不眨,几下挡开四面八方劈来的剑锋,继续靠近陆应麒,“我不会手下留情的,不要以为躲在陆应麒身体里就所向无敌了,今天,现在,就是你的死期!”
忽然间,银色巨剑的攻击停止了。
这种感觉很奇异,沈冰澌周身的压力突然消失了,就像他数年前经过南岛,在暴风聚集的海面上追捕一只狡猾的蛟妖,跟着它飞进一处急速旋转的风暴中心,那个时候,沈冰澌一度以为自己会被风暴撕碎,好不容易才捱到风暴中心。
奇怪的事发生了,风暴中心没有一丝风,无比安祥,阳光洒在海面上,周遭是浓黑的□□,但在这中间风和日丽的空间里,沈冰澌可以惬意地漂浮,享受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感觉。
此刻,距离陆应麒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就像风暴中心的晴空,没有银色巨剑的攻击,没有强悍灵压的碾压,沈冰澌身上的压力骤然卸去,可以自由地漂浮、前进,甚至一剑刺死眼前的人。
陆应麒抬起眼睛,面上浮起怪异的笑容:“沈冰澌,你真的以为,自己可以战胜我吗?”
“?”沈冰澌哂笑,“那不然呢?手下败将,我已经战胜过一次了。”
陆应麒微微仰起头,似乎在回忆什么:“你在战斗中的成长性确实很惊人,那次,是我大意了。”
沈冰澌扬眉,心里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
“不过,这次不一样了,”陆应麒低下头,看向沈冰澌,“我已经杀妻证道,献祭小枝,我的修为很快突破分神期,并且每天都在成长……直到今天,还差一点点,我就可以达到合体期,你应该知道,三宗之中,还没有一个人能达到合体期,而我,将会是第一个。”
“……”沈冰澌听到陆应麒的话,就是一阵火大,“你还好意思说?”
“要不要试试呢?试试看,你能不能杀了我?”陆应麒淡淡道,“你的嘴巴确实很厉害,可是,逞口舌之利是打不赢仗的,继续说下去,你身后的那些人都会死,江裁诫官、容谢、风宗主、五长老,还有问心峡下的三百人,他们都会因为你的不自量力而死。”
沈冰澌皱起眉头,握剑的手骨也因为用力而突出:“别废话了,受死吧!”
沈冰澌将灵力全部注入胜邪剑中,剑光大盛,剑身发出嗡嗡震响,他双手持剑,猛地向前一送——
“噗”。
剑身刺入骨肉的声音格外鲜明,这种感受,对于沈冰澌来说并不陌生,他用胜邪剑刺过各种妖怪的骨肉,皮糙肉厚的,满身鳞甲的,像皮冻一样柔软没骨头的……唯独是人,他刺过的最少,他是斩妖除魔的除魔剑圣,人不在他的斩杀范围内,只除了一小撮变幻成人的妖怪,沈冰澌从来没有刺杀过一个真正的凡人。
强烈的负罪感像一张密密麻麻的网,一瞬间收紧在他身上,紧接着,那种异样的感觉再一次升起,充满心头。
沈冰澌抬起头,看向陆应麒,红雾剧烈地波动,好像想要从陆应麒身体里挣脱出去,却被无形的力量牢牢锁在这副身体内,陆应麒垂目望向沈冰澌,扬起一个心满意足的笑。
那是一个无情道修士入道至今,脸上从未出现过的鲜活表情——
作者有话说:还没完!
【你现在阅读的是 向往小说网 www.xw0.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