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民巷,外巷。
谢之霁凝视着地图上的标识,朝着一旁的人道:“羲和,定点巡逻的法子可有效?”
沈曦和一身赤红官服,眉眼疏阔,不似谢之霁那般凌厉,眼眸透着细碎温和的笑意。
“正打算和你说呢,用了你的说的法子,我们京兆府尹不仅抓了不少惯犯,连通缉了几年的大盗也都抓了几个。”
“在圣上寿辰之前,我这个京兆府尹终于能松上一口气了。”他一脸感慨地看着谢之霁手上的地图。
日前,公主下令严控上京城内的犯罪案件,可进展始终不顺,谢之霁便统计了五年内所有犯罪案件的发生地,并在地图上标示出来,派人在定点巡查蹲守。
此法一出,成效显著。
“如此甚好。”谢之霁将地图递给他,“你随机应变即可。”
见他欲走,沈曦和把人叫住,“子瞻,你怎么突然又回侯府住了?”
谢之霁没什么表情,平静道:“有些事情需要处理。”
沈曦和知他性格如此,便也不多问,只道:“若有事,只管找我。”
“对了,还有一件事。”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看着谢之霁欲言又止,“小妹问你,何时去府中一趟,她为你准备了……”
“羲和兄,”谢之霁打断他,语气冷淡,“我早已与令妹明说,还请她另择良人。”
沈曦和脸上浮上一层苦笑,“你也是知道这丫头的,从小就喜欢追着你不放,我也不是没劝过。”
一旁马车上,黎平曲腿而坐,闻言不由啧啧。
又是一出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戏码,被谢之霁冷了几年了,那沈小姐也不嫌累得慌。
天色渐晚,沈曦和送谢之霁上车,看着他异常泛红的脸,叮嘱道:“公主让你回去休息,明日可别再强撑着来上朝了。”
“都病了几日了,你也不让太医帮你诊治,这么拖着可不行。”
谢之霁轻咳了一声,道:“家里有药。”
黎平闻言,挑了挑眉。
“往南走,按照上次回程的路线。”谢之霁吩咐道,“再过清风楼,绕一圈再回去。”
黎平不解:“子瞻,咱们上回和你小媳妇儿那叫巧遇,今儿还走那儿做什么?”
还有清风楼,那不是风月之地嘛,干嘛要绕一圈?
谢之霁:“今日也会。”
黎平:“……”
会什么?也会巧遇?黎平不由无语住了。
有时候,他也不知道谢之霁哪儿来的自信。
却不想,马车刚行至距上次相遇不远处,远远地,黎平就瞧见了婉儿她们的身影。
“子瞻,真是神了!”黎平啧啧称奇,“她们居然真的在那儿!你怎么知道的!”
谢之霁没应,只淡淡道:“车速放缓,别太刻意。”
未行几步,黎平果然看到淼淼朝他挥手,嘴里喊道:“黎叔!”
车子靠近,婉儿上前行礼:“见过二公子。”
谢之霁推开车门,垂眸看着她,淡淡道:“有事?”
婉儿心里无端一颤,即使和谢之霁相处这么久了,但此时还是忍不住有些畏惧。
尤其,她心里还有事儿要求他帮忙。
婉儿垂眸不去看他,轻声道:“婉儿出门时没注意算时辰,担心回去时遇上宵禁,可否劳烦二公子带我们回去?”
她并非随便扯的一个理由。
此地距侯府较远,步行的话,足足要走近一个时辰。此时天色已晚,确实有遇上宵禁的可能。
她本来打算也是搭车回去,只是恰巧在这里碰到了谢之霁而已。
只是……婉儿却不确定谢之霁是否会真的让她搭乘。
她从来看不透谢之霁在想什么。
她垂眸等着,心里咕咚咕咚地一阵乱跳,感觉时间无比漫长。
也不知等了多久,只听谢之霁道:“上来吧。”
婉儿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马车重新启程,淼淼照旧坐在外面,好奇地看着黎平:“黎叔,你们怎么在这儿?”
黎平:“……”
这小丫头片子,还真敏锐。
“这几日京兆府尹忙着在这里抓贼,公子有空就过来帮忙,上次在这里遇到你们,我们也是刚从京兆府那边过来的。”
“哦,那还真是巧了。”淼淼笑着点头。
婉儿听着车外的谈话,对谢之霁道:“多谢二公子。”
谢之霁未应,转身轻咳了两声。
婉儿不由自主朝他看去,心里不由一顿。
谢之霁脸色泛着异样的绯红,嘴唇紧绷,显然是已经发热的地步。
明明之前都没有这么严重的。
“失礼了。”谢之霁低哑着声音。
婉儿眉头微蹙:“二公子可曾用药?”
谢之霁沉默了,没回答。
婉儿不由有些自责,昨日她让淼淼去送药时,为免落人口实,嘱咐她不要说是送给谢之霁的。
她以为吴伯会明白,可没想到却耽误了谢之霁的病情。
她轻轻打开窗,露出一条小缝,用身体挡住冷风,注视着沿街的小店,终于发现了昨日那家药铺。
她打开车门,朝着黎平道:“黎公子,可否稍等一下。”
黎平一愣,停了车看向谢之霁,但婉儿直接跳下了车,道:“麻烦了,我稍后就回来。”
黎平奇怪地看着淼淼:“你家小姐怎么了?”
淼淼也是一头雾水,只有谢之霁静静地看着婉儿跑进一家药铺,唇边泛起一阵涟漪。
不多时,婉儿抱着一堆药包回来了,黎平好像明白了什么,下意识看向谢之霁。
这小子……
婉儿浑然不觉,将药递给黎平道:“二公子身染风寒,大夫说了,吃了这些药就能好透。”
她走得急,声音都有些喘。
黎平觉得一阵牙疼,谢之霁这病……可不单单是因为风寒,寻常的药物对他根本无效。
马车再次启程。
婉儿将身上一个香囊递给谢之霁,道:“二公子,这香囊放了药材,可止咳。”
谢之霁一怔,取过放进手心,轻嗅了一下,果然闻到了一阵熟悉的药香。
婉儿也是愣住了,她还没来得及给谢之霁说用法,但他好像自然而然地就会用。
看着自己常用的香囊被谢之霁放于鼻尖轻嗅,她心里一阵别扭,脸色忍不住发红。
刚刚没地方装药材,只能先放进这个香囊里,她本来是想让谢之霁把药材取出来的。
“婉儿幼时身体不好,常发热咳嗽,这是宫里太医给我父亲说的法子,这些年来我一直将这种香囊戴在身上,再也未犯过咳嗽。”
“二公子放心,刚刚我已经让大夫换过药材了,这香囊……”她顿了顿,“这香囊材质不好,也旧了……”
“多谢。”谢之霁看着她,“这个就很好。”
说完,就放进了怀里。
婉儿浑身僵住,他这意思……是不打算还给她了?那上面可还绣着她的名字。
“你不必称我为二公子,”谢之霁淡淡地说,“令堂许家与家母王家有姻亲关系,按照礼法,你该唤我一声表兄。”
婉儿愣住了。
表兄……原来谢之霁竟然是她的表兄!
竟然是这样!
之前她一直看不透谢之霁,不明白他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好,这下子就完全能够理解了。
原来,他竟是她的表兄!
既是如此,如果她向他打听当年的事情,便简单了许多。
“表兄。”婉儿从善如流地唤道。
谢之霁指尖一顿,轻嗯了一声。
婉儿抬头看了看谢之霁,虽然谢之霁神色如常,但她觉得此时谢之霁的心情似乎非常不错。
不愧她刚刚跑着去给他买药。
此时……正是打探消息的好时候。
婉儿打好了腹稿,又在心里转了几圈,才缓缓道:“婉儿此次来京,除了婚约之外,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谢之霁静静地看着她,婉儿等了等,但他似乎并没有接话的意思,婉儿只好接着道:
“父亲临终前的遗愿便是能魂归故乡,但如今董家却因当年的事情对父亲有误解,不愿促成此事。”
“婉儿想,既然是误会,说开了便是,但问题是父亲在此前从未告诉过我当年发生了什么,表兄可知当年之事?”
说到最后,婉儿一双眼充满了期待与感激地望着谢之霁。
婉儿生得灵秀,尤其是一双眼睛,茶色的眼眸透着淡淡的碎光,在夕阳下煞是动人。
雪白的肌肤比上好的羊脂玉更有光泽,因心里的激动和期待,少女的脸颊透着樱粉色的。
在以前,没有人能够拒绝她的请求,只要她这样看着别人,再冷面冷心的人都会为之动容,不由自主地将一切奉上。
但谢之霁显然不是一般人。
他只是淡淡地看着她,问:“董灵没有告诉你吗?”
婉儿心里咯噔一响。
谢之霁为什么会这么问她?
他们两次都在同一个地方见面,以谢之霁的能力,猜到她去找了董家人并不奇怪。
但他为什么在此时要提董灵?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她当年的事情?
忽然,董灵的话又在她耳边回荡。
“因为,他们是为了保护你。”
难道,谢之霁他……婉儿看向谢之霁,但从谢之霁深邃的眼眸中,她什么也看不到。
不可能,婉儿在心里摇头否定了那个荒唐至极的想法。
婉儿:“堂姐说她也是道听途说得来的消息,知晓的并不多。”
婉儿觉得,不能再这么僵持下去了,她心底深吸了一口气,直接问道:“表兄,难道此事可是什么秘密?所以不便告知婉儿吗?”
她鼓起勇气,甚至还凑近了些,不希望谢之霁再和她兜圈子。
倏地,马车猝不及防地停了下来,外面一阵马声嘶吼。
婉儿一个重心不稳,身体控制不住地朝后仰倒,还未反应过来,她的腰间便被一双手扶住了。
“公子,有人在街上打架!”黎平出声解释,“我们被卡在这里了。”
“天哪!”淼淼瞪大了眼睛,惊呼,“那个被打的人是世子吗?”
黎平瞧了瞧,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道:“他们……好像在抢醉风楼里的头牌!”
车厢内,谢之霁轻轻地松开她,“失礼了。”
婉儿脸色发烫:“没、没事,多谢表兄。”
虽然松开了,可婉儿的腰间,却似乎依然能感受到他手心处的温度。
炽热、滚烫,恰如刚刚在她耳尖那一瞬而过的气息。
以前,婉儿的生活很简单,没有勾心斗角,没有阴谋诡计,家里只有他们五个人,快乐且和谐。
而现在,她名义上的未婚夫为了一个青楼女子在打架。
而她,居然和她未婚夫的弟弟坐在马车里,在距离他们一臂之处,不慎地搂在了一起。
婉儿后知后觉,有什么事情好像已经开始不受控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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