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季银河顺着声音回过头——


    几步外,陆铮就像她第一次见到时那样,双手插在黑色长大衣的口袋里,神色随意地朝她笑着。


    橙色的夕光勾勒出他清晰分明的侧脸轮廓,风把额前的碎发根根吹起,光洁的额头和鼻梁被晕染出一小片暖黄,微微弯起的眼底闪着一点光,像一小团炽热的火,在零下的气温里燃烧着。


    时间乍然间好像被定格住了,一点鲜活灼热的陌生东西从季银河心头流过,叮叮当当,横七竖八,吵吵闹闹的。


    她眨眨眼,原本该下意识说出来的话,此刻却没能顺畅地溜出来。


    “你好啊,季银河。”陆铮见她没说话,笑眯眯地又说了一遍。


    一大团白色的呼气就随着他清浅的呼吸从卡其色羊毛围巾上方冒了出来。


    “……啊。”季银河唇角不受控制地弯上去,“陆老师,您好。”


    后备箱砰地一响,小伍程漠和叶晴搬着行李,从大吉普的后侧转过来,齐声发出惊呼:


    “哇!”


    “好久没见啊陆老师!”


    “陆老师,这么巧!”


    陆铮这才把视线从季银河清瘦了一点的脸蛋上移走,敞亮地跟他们都打起招呼。


    “行李有点多。”他看了眼地上的三个行李箱和两个大包,“你们住几楼?我帮你们提上去吧。”


    大家都这么熟了,小伍立刻拍了下手,“那敢情好哇,谢谢您啦!陆老师您帮两个女生就行了,她俩在五楼第一间,我们仨大佬爷们在五楼尾间。”


    这里面东西其实属叶晴的最多,因为现场勘查和物证提取这两项都要准备工具。


    一向力气很大的季银河当即摆手,“不用!我和叶晴路上都合计好了,我可以背一个行李包,再拎两个箱子,叶晴背行李包就行——”


    “我知道你平时拎这么多一定没问题,不过明后天你都要参加体能比试吧?”陆铮毫不客气地把两个工具箱接过来,“万一拉伤肌肉,怎么办?”


    季银河咕哝道:“哪有那么夸张……”


    旁边的小伍连声附和:“对对,我觉得陆老师说得有道理。”然后被程漠扯着头发干活去了。


    公安系统向来讲究勤俭节约,省厅也没有让这次大比武的参赛选手住宾馆招待所,而是将所有人安排在闲置的单身汉宿舍。


    房源紧张,条件也挺简陋,好在大家都是习惯了风餐露宿的一线刑警,能有个干净温暖的环境过夜,就已经很棒了。


    季银河和叶晴还能一人一张床,唐辞程漠小伍估计得有个人站出来打地铺。


    小季警察一路好奇地东张西望着,整个单身宿舍区洋溢这一种欢快热闹的气氛,时不时还能看见省厅警察们匆匆忙忙地跑来跑去。


    “陆老师?”她转过头问跟在后面的男人,“你以前在这住过吗?”


    “没有。”陆铮摇了摇头,认真解释道,“我虽然是单身,但是京州本地人,住自己家里。”


    “喔——”季银河拖着长长的尾音,蹦蹦跳跳地上了五楼。


    她和叶晴那间就在楼梯口不远处,打开门之后,陆铮将手里的工具箱放在门口,礼貌地在门外驻了足。


    季银河正犹豫着要不要招呼他进来喝杯热水,唐辞就迈着大步从楼梯上上来了。


    “陆老师!”他伸出手,跟陆铮握了握,“刚才在邓州的蒋队聊天,没注意你过来了……行李是你帮忙提上来的吗?感谢感谢!”


    “唐队客气了。”陆铮温润地笑了声,“举手之劳。”


    唐辞问:“好久没见,对了,我们明天比赛,你来当评委吗?”


    站在玄关的季银河悄咪咪竖起耳朵。


    然而陆铮却露出一个遗憾的表情。


    “我今晚要去京海县出现场,等下就走,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好吧……”唐辞不无遗憾地说,“太可惜了,大家还以为这次能跟你吃个饭,好好重聚一下呢!”


    “下次一定有机会。”陆铮礼貌笑了一声,然后向房间里的季银河和叶晴说,“不打扰你们备赛,我先走了,再见。”


    “好的,陆老师再见——”


    小季挥了挥手,等杵在门口的两个人走了,才鼓着失望的腮帮去收拾行李。


    叶晴走过来,捏了捏她脸蛋。


    “别收了,就那两套制服,有什么好忙的。”小姐妹揶揄地问,“看见陆老师,挺高兴呀?”


    “对呀!”季银河理直气壮地挺起胸,顺手打起了擒拿拳,“革命战友嘛!”


    “哦——”叶晴点点头,“行。”


    “行了行了,别行来行去的。”季银河戳戳她棉袄里新换买粉色毛衣裙,“赶紧和程大哥吃西餐去吧!”


    “……我才不去呢。”叶法医骄傲了一声,又羞涩地捏捏衣摆,“等……等结束再说。”


    *


    大比武的赛程安排在当天晚上送到了各个宿舍,季银河这边的理论考核在第一天上午,格斗和射击在第二天下午。


    小季同志大清早就迅速进入了备战状态,刷牙洗脸时还在反复背诵熟记于心的法律条文和办案程序。


    接上小伍后,她俩在食堂吃了远不如连姐小吃店水平的包子鸡蛋豆浆,然后揣着一颗激动的心,走进考场。


    大家上回在这种庄严肃穆的氛围里写考卷还得追溯到读书时期,只能尴尬地和隔壁考友聊天缓解紧张。


    季银河和旁边珲昌市的同志寒暄了几句后,监考教官就抱着厚厚的试卷走进来。


    一声铃响,大家都飞快进入了答题状态。


    季银河深吸口气,盯着试卷上的题目,沉着下笔。


    可能因为把陆铮给的那些书全都滚瓜烂熟背完的缘故,刚成为警察才半年的小季同志竟然觉得题目还怪简单的。


    提前了整整半小时,就写完最后一题,帅气停笔。


    出从考场来后,她问小伍:“你觉得怎么样?”


    “唔,比我想象中简单。”小伍同志摸摸下巴,“看来省厅的水平也不过如此嘛!”


    两人雄赳赳气昂昂地回到宿舍,把好消息告诉队友。


    叶晴和程漠也刚考完物证鉴定,感觉十分良好。


    唐辞欣慰表示:“希望大家这次能给江潭市局带回一个好消息!”


    然而到了第二天的格斗比赛,小季同志就迅速见识到了兄弟单位的厉害。


    江潭以前案子少,饶正好之前的那位领导对警官体能训练这一块抓得又比较松。


    以至于唐辞刚进市局那会,足足一年都没参加过专业训练。


    但别的地方可就不一样了。比如他们的对手——石海市刑侦一大队,坐拥海港,动不动就冒出几个从事不法生意的走私犯,派来的选手个个身强体重,打起拳来虎虎生风。


    再加上唐辞前段时间有意避嫌,和季银河配合训练的次数少之又少,尽管他们都使出了所有力气,但还是落了下乘。


    中午大家坐在一起合计,原本一直名列前茅的优势竟然被对方反超,落到第二去了。


    要想翻盘,只能靠最后一项——射击。


    唐辞眼神隐隐带着担忧,但季银河却没有一点气馁。


    临上场前,他语重心长地叮嘱道:


    “警械拆分结合这一块你速度没问题,要注意姿势,越过障碍的时候不要太快开枪,先做距离判断,稳最重要——”


    “你放心吧唐队。”


    小季警察打断他的絮叨,冷静地握着手枪,以一个潇洒利落地姿势,站在了起跑线前。


    *


    看台上,有一双老辣的眼睛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赛场。


    身姿矫健的小警花飞快地把枪分开再组装,朝着目标射击区一路冲过去,束在脑后的短短马尾都飞了起来。


    身后,一道轻轻的脚步声响起,有人沉着站定。


    “……啊,回来啦小陆。”省公安厅厅长祖永宁微微转头,笑道,“你来得正好,大比武最后一项射击就要结束了。”


    “回来了。陆铮闲散地背起手


    ,“京海县的案子恐怕没那么简单,物证我已经送往技侦了。”


    “嗯,你办事,我放心。”祖永宁欣慰地说,“要不是你老子阻拦,我真想把你的编制从公安大调过来,让你踏踏实实地给我干活。”


    陆铮笑了一声,目光却追随着赛场上的身影,“祖厅,在哪不重要,还不都是为人民服务。”


    “你小子,觉悟挺高啊。”祖永宁伸出手指点了点,随手拿起放在旁边的一份文件,“国家将开展第二次严打,任务繁重,我刚跟凌校长打了电话,接下来这段时间公安大就不会安排你出差了……咱们省厅要筹建工作组。”


    陆铮嗯了声,“人手够吗?”


    “不够。”祖永宁叹了口气,“我想着,咱们可以借着这次大比武的机会,从基层挑选一些出色的同志加入进来。”


    陆铮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两人站了片刻,台下的季银河已经完成一系列精彩的动作,冲向终点。


    紧接着,评委席里就传出一叠声的“恭喜江潭市局重案一队拔得头筹!”


    陆铮看着一队的五个老朋友抱在一起又哭又笑,蹦蹦跳跳,然后在工作人员的指引下,并肩站到了最终的领奖台上。


    分管刑侦的薛副厅长走上前,给他们每个人都挂上了第一名的奖章。


    祖永宁老狐狸般端详片刻,忽然开口道:“我听评委说,那个叫季银河的小姑娘,在理论考试时写到了侧写的相关知识,刚才的射击表现也很出色……你在江潭出差那两个月,跟她一起工作过吗?”


    “一起工作过。”陆铮不假思索回答,“在我看来,季银河同志是我见过的最有办案天赋的人。”


    “……哦?”祖永宁若有所思地挑起眉梢,“你的评价,向来值得参考。”


    陆铮微微颔首,“祖厅您忙,我先下去了。”


    祖永宁嗯了声,在原地站了几秒,等人走远了才拿出大哥大。


    “——人事处吗?现在把季银河的资料拿去我办公室……如果江潭愿意放人的话,我看可以让她来省厅锻炼锻炼。”


    第52章


    江潭市局重案一队荣获汉东省第一届公安系统大比武冠军的新闻,当天晚上就登上全汉东的电视台和报纸。


    大家回宿舍的路上,还能听见四处传来的恭喜声。


    有刚认识的兄弟单位的比赛对手,也有不认识的省厅警察,真心实意地称赞他们表现出色,值得学习。


    这让小季同志的心欢欣雀跃到快要飞出来了!


    大家在五楼楼梯口分道扬镳,叶晴和季银河拉着手回到房间,三位男同志则继续往前走。


    小伍同志将手枕在脑袋后面,发出一声长长的感慨,“半年前我还觉得咱队完全一盘散沙,是咱局刑侦支队里最掉链子的一群人……怎么就变成全省第一了呢?”


    程漠揶揄,“你想想,咱队这半年有什么变化呢?”


    “难道是因为……”小伍摸摸下巴,“上个月我去开福寺的诚心祈祷被上苍听见显灵了,咱队彻底转运啦?……毕竟老程这个万年老铁树都能开花了!”


    “……”程漠推开房门,“憨憨,你开心就好。”


    小伍皱着眉头,“你们到底在卖什么关子啊!”


    唐辞笑着解释了一句,“咱们队从来不是能力的问题,而是人的问题。”


    小伍想了想,“你是说老车不行啰?”


    “……”唐辞扶额苦笑,“这么说倒也没错。”


    小伍睁大眼:“老唐你把话说明白,我智商可不低,我理论考了全场第三呢!”


    “行行行……”


    这边师徒俩忙着斗嘴,那边程漠心情很好地从行李箱里翻出一套西装,对着镜子换上。


    “呦,今晚要去吃西餐了啊?”唐辞按住憨憨小伍的脑瓜,笑眯眯看向程漠。


    “嗯。”程漠淡定地整理领带,“已经打电话托人预订好位置了。”


    他在两对羡慕的眼神里走了出去,隔了几个房间,叶晴正慌张地让季银河帮忙卷头发。


    “这也太麻烦了,比解剖尸体还累。”小叶法医捶了捶举得酸溜溜的胳膊,“我以后再也不想约会了!”


    季银河耐着性子往她鬓间别发卡,“就算不为男人,为自己喜欢打扮打扮,不也挺好嘛。”


    “也是,我第一次弄卷发,还挺漂亮的。”


    叶晴对着镜子欣赏了一会,听见外面传来敲门声,“那我走啦!”


    小季同志牵着她的手,将人送到门口。


    “对了,你今晚怎么办?”叶晴手搭在门上,低声问,“一个人吃食堂孤零零的,要不打电话给陆老师?”


    唐辞和小伍前天就和邓州宁石那几个市局的队长说好比赛结束后一起聚餐,所以今晚小伙伴们都有约,就剩她一个人了。


    季银河失笑,“我又不是小孩,别担心我,快去约会吧!”


    叶晴担忧地看了她一眼,才和程漠一起离开。


    把小姐妹送去约会后,房间里忽然安静下来。


    季银河脱下制服,换了件蓬松绵软的袄子,去宿舍区门口的小摊上买了个蛋饼,边啃边打开房间里的电视机,随意地换着频道。


    新闻上正播到他们在赛场上勇夺第一的飒爽身姿,镜头从看台上一扫而过,好像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她正准备睁大眼睛仔细看时,床头柜上的电话机响了起来。


    小季同志巴巴眨眼,现在大比武都已经结束了,还有谁会给宿舍打电话呀!


    她把听筒接起来,“……您好?”


    “季银河。”陆铮带着笑意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来,“我在宿舍楼下,方便下来一趟吗?我等你。”


    “啊!”小季同志一瞬有点慌张,他也太直白了吧!


    “方便方便。”她一手握着听筒,一手去拿搁在床尾的棉袄和围巾,“马上就来!”


    “好,不急。”


    季银河挂了电话,心猿意马地站在镜子前穿外套。


    她在心里告诉自己——说不定是陆铮看她要回去了,来送点京州特产……对,别多想,一定不是特地来看她什么的……


    一路飞奔到了楼下,远远看见背对着楼梯、穿卡其色长大衣的身影,优良的质地和剪裁显得人格外修长笔挺。


    “我来了我来了陆老师!”小季同志气喘吁吁地飞了过去。


    陆铮转过身,就看见女孩红扑扑的脸蛋,裹在云朵般绵软的白色大围巾里。


    他唇角不由弯起来,将手上的纸袋塞进她手心。


    季银河好奇地打开,拿出一个方方正正的纸盒。


    “出差路过沪城,买了瓶妙士酸奶……你之前喝过吗?”


    “没有。”季银河摇摇头,“不过听我妈说过什么希腊酸奶干噎酸奶之类的,妙士酸奶……还是第一回见。我可以现在尝尝吗?”


    陆铮笑着点头,帮她把塑料吸管拿出来,插在纸盒的锡纸洞口上。


    被宿舍房间暖气烘得干痛的咽喉遇上冰凉酸甜的乳酪,像干涸的的土地遇上一泓清泉。


    季


    银河喝了一口又一口,衷心称赞:“好喝,比我妈做的奶茶还好喝!”


    陆铮忍俊不禁地点头,“那是很高的评价了。”


    “当然!”小季同志还在徐徐回味,“您吃晚饭了吗?”


    “吃过了。”陆铮主动发出邀请,“马路对面有个湖心公园,要不要去散散步?”


    季银河眉眼一亮,“好哇!”


    京州很久没下雪了,这会儿月亮正皎洁地挂在天边,风还挺微醺。


    上回还是一个多月前的书信联系,季银河想不出什么话题,只好问了问他最近办的几件案子。


    陆铮都平静温和地回答了一遍。


    湖心公园并不大,但胜在清净,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水面,岸边薄黛色的冰碴,万顷松涛随风摇晃,针叶就落满了湖边的小亭。


    眼前景色美得像画,还能听见他清浅的呼吸,闻到淡淡的洗衣粉的香气。


    季银河按住有点快的心跳,就这么静静和他并排站着,忽然觉得即便什么话都不说,也不觉得尴尬。


    看了会水面上夜色的倒影,陆铮关切地问:“冷不冷?要不回去吧——”


    “不冷。”季银河偏了偏头,“您今天是不是来看我们比赛了呀?”


    “是。”


    季银河眼光亮亮的,“我们明天一早就要离开京州了……陆老师,您以后还会来江潭出差吗?”


    陆铮没说话,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这样啊。”小季同志失望地叹了口气。


    “季银河。”他认真地叫她的大名,眼底被湖光月色镀上一层潋滟的波色,“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了。”


    “真的吗?”季银河看着那张好看的脸,喃喃问道。


    陆铮认真点了点头,“真的。”


    *


    第二天下午,唐辞的大吉普在市局门口稳稳停下,一队众人凯旋归来。


    饶正好老高兴了,亲自带着几名副局长站在楼下迎接,激动地把每个人的肩膀都拍了一遍。


    “咱们江潭好多年没拿过省级比赛的第一了,真争气啊!”


    唐辞微笑地往旁边站了几步,让季银河站在中间,“多亏小季同志在最后关头力挽狂澜。”


    “那是!其他市局的一把手都羡慕我招了这么个厉害的小警察。”


    被称赞声包围的小季同志赶紧狗腿地说:“都是领导们教导有方,同事们友爱互助,大家一起同心协力,才能在比赛中拔得头筹嘛~~”


    “嗯,觉悟很高。”饶正好赞许地点点头,“你们今天回来得正好,办公室发了过年的大米和油,就在车队,记得去领啊。”


    “好嘞!”


    回办公室放下行李后,季银河搓了搓爪子,直奔车队办公室。


    虽然早就听说过市局福利待遇好,但这还是她上班后第一次领过节礼品,很好奇单位能发点什么好东西。


    结果真出乎意料,东西不光好,还多——足足两大袋五常大米,两桶菜籽油,还有时令的瓜子点心,水果饮料。


    季银河站在车棚旁边,看着地上的一大堆年礼,有点头疼怎么用她的摩托车弄回去。


    “哔——”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喇叭轻响。


    季银河回过头,看见一台白色的菲亚特小土豆停在几步开外。


    车窗摇下,主驾上的人竟然是打扮时髦的檀雅馨!


    “小季同志。”她笑了一下,“好久不见。”


    季银河礼貌地点点头,“檀小姐。”


    “阿辞叫我开车过来领过节礼。”檀雅馨朝地上的东西扬了扬下巴,“你家在哪?好拿吗?要不我帮你送过去吧。”


    季银河还是第一次听对方这么心平气和地跟她说话,想了想才回答:“我妈的小吃店有车,我打电话让她过来取就行了……谢谢你。”


    “不客气,那我先走了。”檀雅馨微微颔首,摇上了车窗玻璃,将菲亚特缓缓开出市局。


    与此同时,楼上局长办公室里,唐辞正在和饶局申请调职。


    “……去什么派出所?胡闹!”饶正好将他的报告摔在桌子上,“一队现在好不容易有了凝聚力,你们磨合得也越来越好了,我早上还在和老丁商量,等年后就把小季提拔成副队长,你现在跟我闹这出幺蛾子,是几个意思?”


    唐辞低着头,没说话。


    “要是小檀担心,我让老丁找她谈谈,你们赶紧把婚结了,不就没必要瞻前顾后了吗?”饶正好敲了敲桌面,“说话!”


    “和雅馨没关系,也和小季没关系。”唐辞深吸口气,解释道,“饶局,是我这段时间终于意识到,我这人其实能力不足,情绪过重,并不适合担任队长一职……前几个案子,多亏了季银河陆铮叶晴程漠小伍他们,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抓到真凶。”


    饶正好按着自己的眉心嘶嘶喘气。


    “你能发现自己的缺点,这是件好事,但是第二次严打很快就要开始了,局里人手吃紧,你走了,一队接下来怎么办?”


    桌面上电话叮铃铃响个不停,唐辞唇瓣嗫嚅:“我相信基层一定有更优秀的同志。”


    “从基层调上来,还得有个适应的过程吧?”饶正好大手一挥,“……行了,别说了,这样,你调整一下情绪,我也考虑下如果你离开的话,人员该怎么安排,这个报告就先放我这。”


    “……好。”唐辞微微低头,“您忙。”


    他身影消失在办公室门外,饶正好把电话接了起来。


    刚听了两句,便讶然反问道:


    “——什么?省厅想把季银河调过去?”


    第53章


    第二天一早,汉东省厅借调季银河的通知就传真到了市局。


    与此一起来的,还有厅长祖永宁的电话。


    “……这次严打任务繁重,上面很重视,我们希望江潭市局和季同志能尽力配合,等春节过完就到京州报到。”


    “领导,我明白您现在肯定很着急,我们也想做好严打的支持工作,可是江潭也很缺人手啊……”饶正好掐着鼻梁,做最后的努力。


    电话那端停了两秒,“这样,我等下跟组织部联系一下,今年招新再给你们多分两个名额,另外让公安大派两个专家,轮流去你们江潭指导工作,行了吧?”


    这时候要还唱反调就是没脑子了,饶正好赶紧说:“感谢领导,我们一定让小季完整这边的工作交接,尽快到岗!”


    “嗯。”


    放下听筒,饶正好和站在办公桌前的人事科老丁无言以对,面面相觑。


    “你都听见了,下午把通知传达给小季吧。”


    “好……”丁科长徐徐摇头,忍不住抱怨,“老田退休,老车调岗,唐辞也闹着要走,二队三队四队那几个都是不愿来办重案的,咱们江潭好不容易培养出来一个好苗子,又被省厅给抢走了……万一江潭再发生恶性案件,可怎么办哟……”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饶正好咕嘟咕嘟往嘴里灌茶,“省厅也算替咱们着想了,多分两个招新名额,还会轮派专家,我回头劝劝唐辞让他老实呆着,先把这半年应付过去……”


    “啧,小季这面子真大,她一个人能换四个岗……”丁科长把文件往桌上一磕,“哎,饶局你看啊,江潭原来案子也不多,都是小季来了,才一个接着一个……说不定她人去了省厅,市局反倒清闲了呢?”


    “……”饶正好喝茶的动作一停,“都是党员,别在这怪力乱神的!”


    “好好好……”丁科长嘟嘟囔囔地捧着文件出了门。


    到了重案一队,刚好所有人都在,他把情况一说,办公室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小伍和程漠眼睛瞪得像铜铃,唐辞昨天在局长办公室外就听说了情况,这会只是暗自在心里叹了声气。


    而正蹲在炉边烤红枣汤的季银河:“……”


    这会她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那晚在湖心公园,陆铮为什么会说很快就会再见面了……


    省厅那恢弘巍峨的高楼再眼前浮现,小季高兴得一哆嗦。


    等等!她岂不是等于被……提拔了?!


    丁科长看她还有点愣,说了声“恭喜”,把文件放在办公桌上,转头跟唐辞道:“饶局说你的调岗申请驳回了,队里缺人,你再顶一段时间啊。”


    “……”唐辞只能点头,“好吧。”


    “什么啊老唐,你也想走?”小伍发出一声嚎叫,“你可是我师父啊,你走了我可咋办!”


    程漠皱眉,“就是,瞒着小伍就算了,你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


    小伍像个炸毛猫一样跳出来,“什么叫瞒着我就算了——”


    “好了好了,这不是不走了嘛!”唐辞一脸头痛地站出来,“都别嚷嚷了……丁科长,省厅让小季什么时候去报到?”


    “年后第一天。”


    小伍掐手指一算,“今天都腊月二十八啦!那不就没几天了?”


    “是啊……”丁科长背起手,“未来可期啊小季同志,赶紧回家收拾收拾东西吧,以后就得京州见了!”


    “……”季银河按住心头雀跃,站起来深鞠一躬,“多谢您和饶局这半年的照顾!”


    “谢我们做什么,是你在办案和大比武中表现出色,让省厅看到了你的能力。”丁科长洒脱摆手,老神在在地回他的办公室摆弄花草去了。


    一队众人看着季银河。


    “吃饭!今晚必须一起吃顿饭!”


    *


    因为是年前,又临时决定聚餐,连姐小吃店的位置都被订满了,大家只能又回到市局对面送别陆铮的饭店。


    唐辞亲自买了两瓶茅台,程漠把叶晴叫了过来,开席十分钟后,丁科长和饶局长也出现在包厢门口。


    看着面前的一桌子菜和同甘共苦的战友们,小季同志这会还有点恍惚。


    ——真的要去省厅了吗?怎么感觉像做梦呢?


    她正举着健力宝发愣,忽然被饶局的声音拉回现实。


    “……严打也是咱们国家现在的民心所向。”饶正好眯着小酒,慢悠悠道,“去年全国重大刑事案件是五年前的两倍,对社会治安构成极大威胁!就前几天,我听省厅的熟人跟我说,邻省雨花市的女大学生被人杀害,分尸成三千多片沿街丢弃,极度残忍!”


    “妈呀!”小伍抓着酒杯发抖,“变态!”


    叶晴刚夹起的蛋饺啪嗒一声掉落,“凶手找到了吗?”


    “没有。”饶正好摇摇头,“现在整个雨花人人自危!……社会在进步,但案犯的凶残程度也在不断上升,这么恶劣的杀人手法,搞不好后面会出现一大批模仿犯!”


    众人:“……嘶!”


    “所以啊,大家千万别觉得翻过年了就能掉以轻心,你们刚在全省大比武拿了第一,接下来还是得认认真真办案,让江潭市民能安心生活!”


    唐辞赶紧端起酒杯,“谨听领导指示!”


    “老饶啊,不是我说你。”丁科长嚼着猪蹄劝道,“今天是来欢送小季的,你又是聊杀人案,又是给重案一队下军令,这不是破坏气氛嘛!”


    “……是是是,我的错。”饶正好自罚了一杯,“说点喜庆的,你们看新闻没?香江正式回归的时间定下来了!”


    “看了看了!”季银河赶紧跟上领导的思路,“明年七一!”


    “京州是省会,应该会在市府广场上举行全程转播活动吧?”叶晴羡慕地说,“我也想去看看。”


    “来呀来呀,如果到时候我还在省厅,我就请你吃大餐!”季银河笑眯眯。


    “我也能去吗小季姐!”小伍眼巴巴地问。


    季银河豪迈地拍拍胸口,“一起!姐包了!”


    “哇——!”


    大家都在幻想未来的美好生活,叶晴却目不转睛看着季银河,唇角往下一撇,“我会想你的!”


    程漠赶紧递上纸巾,“是啊,怎么才送走陆老师,又得送走你……”


    唐辞叹了口气,“季银河,你还会回来吗?”


    “会啊!”小季同志安慰地拍着叶晴肩膀,笑眯眯道,“我爸妈还在江潭呢,逢年过节肯定得回来,到时候来看你们呀!”


    唐辞深深地望着那双亮晶晶的眼,“好,你可别忘记了。”


    他们这桌聊得欢畅,包厢的门却被风缓缓吹开了。


    这时忽然有人从门外经过,停下来喊了声:“季银河!”


    声音听着挺陌生的,小季不明所以地转过头,看见外面站着一对中年夫妻,望着她的目光热情得有点过头。


    季银河茫然问道:“你们是——”


    “哎呀你这孩子!我们可找了你好半天啊!问门卫才知道你在这儿吃饭!”中年女子拍了拍手,“怎么连叔叔婶婶都不认识了!”


    *


    半个小时后。


    季银河同市局众人道了别,骑着天虹90跟在叔叔婶婶的小皮卡后面,一路来到荷叶街社区卫生所。


    输液的小房间里躺着一名白发苍苍的老人,正是她爷爷季成和。


    “哎呀,银河啊,你都长这么大了!”


    爷爷一见到她,就十分热情地打起招呼。


    被婶婶抛了个眼色,才捂着心口倒回床上,“唉呦”“唉呦”地哼叫起来。


    “爷爷。”季银河低着头走到病床边,打了声招呼。


    季成和这么多年一直和小儿子季建华住在天都县的老家,季建国对此一直是一副懒得管的态度,季银河也不想多问。


    ——毕竟老季十几岁就来江潭打工,后来又和连女士白手起家,据说她出生的时候,爷爷奶奶叔叔婶婶都没来看过一眼。


    刚才在饭店没认出来也是情有可原,季银河这辈子只见过爷爷两回,分别是五岁那年,季建国被闹烦了,带她回去见了一面,请那群季家的亲戚吃了顿饭,另一次就奶奶去世的时候。


    这年头不被父母偏爱的孩子多了去了,老季这个态度,她也没觉得不妥。


    “小银河啊,你什么时候当上警察了,怎么也不跟我们说一声!”叔叔说,“还是你爷爷在新闻上看见你得了什么省公安厅的大奖,才知道你现在这么有出息了!”


    “我好几年前就考上警校了。”季银河没什么表情,“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当时我爸是给您打了电话的,上警校就会当警察,这不是常识吗?”


    “哎呀,哎呀,这不是没想到你能去省里参加比赛嘛!”叔叔被婶婶飞了个白眼,搓搓手解释道。


    “那就谢谢您关心了,说吧,突然来江潭,有什么大事?”


    “这话说得就见外了啊!我们没别的意思,就想来看看你!”季建华笑道,“你爷爷啊还是很疼你的,这一大把年纪了,坐了六个小时的三轮蹦子,刚下车就吐了……我不就只能把他老人家请来吊水了嘛!”


    季银河扬起一条眉毛。


    这里离季建国上班的街道就五分钟脚程,他们不去找老季,而是巴巴地跑到市局找她,肯定是看她小辈又是女孩,好拿捏。


    这事不简单。


    不过眼下这个情况,荷叶街到处都是熟人,她也不能把这仨撂在这里不管。


    想了想,季银河问:“医生怎么说?”


    “小毛病,小毛病啊!”叔叔把床头柜上的小处方笺递上来,“大概有点水土不服,外加晕车。”


    季银河:“……”


    她看着处方笺上只开了一天的输液剂量,便直截了当地问:“爷爷在这吊水自然没有问题,不过叔叔阿姨之后什么打算?”


    “这个……”季建华和钱芳交换着眼神,“你弟季俊杰,这段时间不是在家待业呢嘛,我跟你婶儿得回去照顾他,买菜烧饭洗衣服打扫卫生什么的……你爷爷呢,下午就能吊完水了,你把他带回家,好生照顾,行不?”


    说完两口子提起包就想走,季银河却把胳膊一伸,“季俊杰有手有脚,不用这么着急回去吧?这事我做不了主,我现在给我爸打电话让他过来。”


    她准备去门口护士站借电话,季建华和钱芳当场就急了,大声嚷嚷起来——


    “唉小银河,你什么意思啊!这不是你爷爷吗?你爷爷生病,让你养两天你都不乐意啊!”


    “大家都来评评理啊!没见过这种不赡养老人的人民警察!”


    他俩叫唤得起劲,季银河却很淡定地看着他们表演。


    现在她更确定了,叔叔婶婶八成就是故意的,想把爷爷这个“麻烦”甩到他们家来。


    眼看凑上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了,季建华钱芳更高兴了,以为自己占据了道德的制高点。


    诉苦的声音便越来越大。


    “……季建国根本就没管过爸妈啊!”


    “都是儿子,凭什么都我们家出钱出力!”


    “连翘挣那么多,一分钱都没给婆家送过,这不是欺负人吗?”


    只不过,他们嚷了好几声,却发现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帮腔。


    半晌,一个护士低声说:“莫不是看人家连老板挣钱、季银河争气,嫉妒了吧?”


    同病房的大爷说:“就是,这么多年也没见你们来过啊……”


    路过的大妈摇头,“住一个街道的,我说句良心话,季科长一家对我们都很照顾,绝对不是你们说的这种人!”


    季建华和钱芳被怼得


    有点不知所措。


    季银河不声不响地抱起手臂,看他们怎么继续演。


    而刚好来卫生所开降压药的陈妈见到这一幕,赶紧撒腿跑了出去。


    她要去街道办和小吃店,向季建国连翘通风报信!——


    作者有话说:救命,吃晚饭吃到一半想起来今天忘记贴存稿了。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来晚了,请各位小天使海涵,跪谢。[比心]


    第54章


    穿成不被偏爱的大儿子,季建国对原主二老和弟弟的态度向来是能离多远就离多远。


    要不是他们先前百般纠缠耍赖,闹得连翘的小吃店都不得安生,他甚至不想连那些信都不想回。


    但他没想到,这几个人还能闹到家门口,甚至去市局打扰季银河啊!


    季建国放下手上工作,跟街道办主任口头报告了一声,第一时间赶去卫生所。


    “……没良心啊!你身上好歹流着季家的血!”


    季建国刚走进输液室大门,就听到这样一句哭诉。


    病床上,季成和闭着眼躺在那里输液,季银河站在对面,低着头不说话。


    倒是有两个护士看不过去,走过来好言相劝:“有什么事回去再说,我们这还有别的病人,二位大吵大闹,打扰他们休息。”


    “我就闹了,怎么了?正好让大家都评评理!”钱芳一转眼,看见季建国走过来,立刻拉着耙耳朵丈夫冲上去,“大哥,我叫你一声大哥!你和大嫂可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啊,这么多年,你给老爷子花过一分钱吗?你对得起老季家吗?”


    季建国觉得莫名其妙,低着头看季成和,“爸,我给没给过钱,你心里最清楚!”


    季成和闭着眼,一动不动地装死。


    周围人这会都听明白了,敢情是这季老头自己把大儿子给的钱都私吞了啊!


    “老头子是没拿给我们。”钱芳脸色有点难看,“那、那你也没问过建华啊!都说长子如父,建华做生意失败,俊杰没考上大学,你们在城里吃香的喝辣的,都不知道关心一下……”


    季建国皱起眉,“这么多年,你们关心过银河吗?”


    输液室里静悄悄的,大家连大气都不敢出,季建华捏着老婆的袖子晃了晃,“要不就算——”


    “算个球!”钱芳飞快地变了脸,“我们多不容易啊……建华下岗了,我没文化挣不来钱,辛辛苦苦拉扯三个孩子长大——”


    “啊?”一直没说话的季银河茫然抬头,“二叔二婶,我怎么只听你们提过季俊杰啊?”


    “……”季建华咳了声,“俊杰上面还有两个姐姐,都是要嫁人的嘛,不像俊杰,那可是老季家这一代唯一的香火!”


    空气瞬间冷了下来,周遭的几位大妈大娘小媳妇大姑娘都横眉冷对地盯着钱芳。


    这都什么年代了,主席他老人家可说过,生儿生女都一样,妇女能顶半边天,江潭的女孩个个都能靠自己双手挣大钱,怎么还有人给大脑裹小脚呢!


    钱芳顶着一圈不友好的眼神,嗫嚅道:“……别的不说,都是当儿子的,凭什么只让我们养老人!”


    这好像说得也没错……大家的视线又回到季建国身上。


    老季同志揉揉眉心,“想要钱,我可以给,但是住我家,绝对不行。”


    床上的季成和掀开眼皮,又哼唧了起来。


    钱芳撒泼道:“爸在农村过了一辈子,就想住一回楼房!……大嫂那么有钱,银河又有工作,警察不是吃了白道吃□□吗?挺能挣的吧?怎么就不能带爸回家享享清福?”


    季银河神色严厉,“——二婶,请不要污蔑我们人民警察!”


    “银河说得对!”人群被扒开,连翘一袭长大衣,踩着高跟靴,气场压人地走过来。


    连老板的暴脾气在荷叶街出了名,这些年没少收拾过不讲道理的客人。


    围观群众赶紧把场地让了出来。


    连翘一手叉着腰,将老公女儿都挡在身后,“要是当年你们那么重男轻女,只让俊杰上学,不给英子和婷婷读书,那她姐妹俩现在也能像银河一样上班挣钱,而不是年纪轻轻就嫁出去生孩子!”


    “你……”钱芳像是被人掐住咽喉,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季建华气得发抖,“英子和婷婷有什么不好?好歹人生大事都完成了!不像你们家银河,当警察……当心以后找不到对象!”


    “关你屁事!银河爱干什么就干什么!”


    “不结婚我养她一辈子,怎么了?”


    ——连翘和季建国同时呛出声。


    季银河有点感动地看着父母,而季建华和钱芳被哥嫂坚定维护女儿的态度吓懵了。


    躺在病床上的季成和睁开眼说:“唉,建国啊,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银河当老姑娘,是要遭人笑话的啊!”


    “……不说了,我们走。”季建国从钱包里掏出几张钞票,扔在床边,“爸,你爱在这住几天住几天,这几年你从我这儿要了多少钱,你自己心里有数,别逼我把账一笔一笔算清楚。”


    说完就拉着老婆和女儿,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卫生所。


    围观的人看到现在,心里也明白了。


    毕竟季建国连翘一家子在荷叶街住了这么多年,一家三口为人品性如何,大家都门儿清。


    如果不是被季老头和小儿子儿媳逼得太狠,他们绝不会做出不赡养老人的事来。


    于是纷纷帮腔道:“既然钱都给了,要不还是回去吧!”“就是,别耽误他们一家三口的时间!”“我们还等着吃连老板的新品,让小季为我们守卫平安呢!”“谁知道那钱上哪去了,指不定被老头子送给老相好了!”


    钱芳和季建华这会儿缓过神,追问道:“爸,大哥这些年给了多少?钱呢?”


    “……”季成和有点胆怯地看看小儿子和儿媳妇,“也没多少,我让人帮我保管起来了……”


    钱芳一听就怒了,举起手里的皮包,想砸这个满嘴谎言的老头。


    季建华见状赶紧拦住,“这么多人呢!多丢脸啊,咱们回去说吧……”


    “好啊,指使我来找大哥大嫂要说法的时候不嫌丢脸,这会觉得丑了?”钱芳顺势把包砸在丈夫脑袋上,“我嫁给你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好了好了,建华啊,你劝劝芳!”季成和丧眉耷眼地捡起床头季建国丢下的钞票,“要不我还是跟你们回去吧,我把钱都拿出来,成不?”


    钱芳抱起手臂,“俊杰还在那一哭二闹三上吊呢,这两天是英子在家看着,等她回婆家,我总得陪着啊!”


    季成和说:“……我也能看着嘛。”


    “你可拉倒吧!上次俊杰半夜跑出去逛公园,你也不管,他在外屋鬼混,你在里屋睡得跟……”


    到底是公公,周遭还有零星几个听八卦的大爷大妈,钱芳没把“死猪”这两个字嚷出口。


    季成和一把岁数,被媳妇当众骂得头都抬不起来,实在丢人。


    但是大儿子早就言明跟他断了亲,除了小儿子家,他也没地方去了。


    于是只能忍气吞声道:“要不我拿点钱,让医生来治一治俊杰这个混小子……他要再跟男的这么糊涂下去,我老季家香火要断了啊!”


    端着托盘过来拔针的小护士听了一耳朵,


    吓得原地蹦了起来。


    旁边床铺上输液的大妈也和老姐妹交头接耳,“乖乖,这老季家还有个兔儿爷呐!”


    “……”


    钱芳和季建华可没法忍受别人这么诋毁宝贝儿子,只能赶紧抓起床上的老头,“行了行了,我们这就带你回去!”


    *


    摆脱了恼人的季家亲戚,展眼就到了大年三十。


    按照不成文的传统,这一天辛苦了一年的连女士将十指不沾阳春水,由老季小季两位同志负责年夜饭这个重大任务。


    好在只有三个人吃,倒也没有多麻烦。


    老季前几天就一拨拨地买好了鸡鸭鱼肉和蔬菜,清晨六点把昏睡中的小季同志叫起来,让她坐在厨房里择菜洗菜。


    连翘躺着看了会《成长的烦恼》,欣赏着小李子还没长残的盛世美颜,忽然想起来,女儿很快要去京州了。


    于是一咕噜从沙发上爬起来,往季银河的行李箱里安置衣物。


    “妈,你多帮我准备一床被褥呀!”小季同志的声音从厨房传出,“省厅宿舍的床板好硬,暖气也不大行!”


    “好。”


    连翘扛着梯子推开了次卧的门,忽然发现床头柜上摆着一只可爱的毛绒小兔子。


    ……嗯?


    连女士狐疑地挑起眉,这可不像季银河自己会买的小玩偶啊。


    看这大小,难道是……上回陆铮寄过来的包裹?


    连翘回身看看毫无察觉低头摘菜的女儿,半是欣慰半是惆怅地叹了口气。


    ……


    吃过年夜饭,在家休息了两天,就是季银河去京州的日子了。


    市局给她买好了火车票,季建国和连翘找邻居吴叔借了小轿车,把她的行李一并送去车站。


    在梅清苑一众邻居依依惜别的目送下,小季警察踏上了去京州的路。


    没成想到了站台,她一点都不伤感,反倒是老季同志矫情地呜呜哭了出来。


    “我的小银河啊,要离家工作了!”他抹着眼泪说,“以后在外面,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连翘拍了拍女儿的肩,“想吃什么就跟妈妈说,我们坐火车给你送过去!”


    “放心吧!”季银河给爸爸妈妈送上拥抱,“我到了京州就给你们打电话!”


    她提着行李登上火车,还不忘从窗口探出身,向老季和连女士挥手告别。


    直到身影消失在视线的尽头。


    车站的白烟散去,季建国放下手,望着远方叹了口气。


    “算算时间,那场惨绝人寰的京州连环分尸案,要发生了吧?”


    第55章


    元宵节,凌晨四点。


    最后一支烟花燃放殆尽,新年的热闹气氛在游人离去的背影中渐渐散去。


    京州城郊的桐荣河沉浸在一片黎明前的黑暗里,几只盘旋在树梢的乌鸦,发出不祥的“嘎嘎”叫声。


    芦苇丛生的旷野间,传来一声又一声轻响。


    “咔嚓”“咔嚓”——


    男人的黑色胶鞋从枯枝上踏过,雨衣下摆已经湿透了,随风掀动,露出一只鼓鼓囊囊的黑色塑胶袋。


    他停在一处空旷的岸边,蹲下身,捡起一块碎石,掂了掂重量,然后从雨衣口袋里拿出一根旧麻绳,将石块与袋口紧紧绑在一起。


    男人站起身,四处张望一圈,然后抡起胳膊,将塑胶袋连着石块一起,抛进沉黑如墨的河面。


    而后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去。


    塑胶袋被沉重的石块扯着,极速坠入河底,麻绳随水波浮动,抻开又拉长,在碎石锋利的边缘摩擦。


    几个来回之后,麻绳忽然便断了。


    一只游过的大鱼像闻到了什么似的,朝那只失去石块钳制的塑胶袋猛地撞了几下。


    塑胶袋被外力推动,倏然向上浮起!


    等到它浮出水面时,天色已然微亮,在缓缓水流中漂向前方。


    忽然,一根长长的铁钩伸了过来,将袋口死死勾住,拖向岸边。


    塑胶破裂,一点腥红就从里面流了出来。


    街心公园的环卫工老人先是怀疑自己看错了,抛下铁钩,揉了揉眼定睛看去。


    对着袋子里的事物呆了数秒之后,才发出一声惊恐的大叫——


    “啊啊啊啊!”


    *


    绿皮火车咣当咣当地驶进京州车站,在月台边稳稳停下。


    气阀“噗”了一声,车门缓缓弹开,左手抱着行李袋右手拉着皮箱身上还背着双肩包的小季同志头一个冲了出来。


    这是她第二回来京州了,跟上次单纯的激动紧张不一样,这次更多的是期待——期待能在省厅破更多的案子,抓更多的坏人,成为更厉害的警察……


    说不定还能有继续和陆老师并肩作战的机会!


    她眨着一双星星眼,蹦蹦跳跳地往出站口走。


    老远就看见栏杆外高举了一个写着“欢迎季银河同志”的大牌子,旁边还有一束花,把后面的人都挡住了。


    几个路人还在回头围观,窃窃私语,“这是哪位领导莅临?好大的排场啊!”


    小季同志捂住脸,赶紧屁颠屁颠地跑过去。


    “您好您好!”她向对方一鞠躬,“没想到省厅专门来接我……咦?陆老师?”


    牌子移开,露出陆铮清爽俊朗的眉眼。


    “他们本来想派个人事处的民警过来,不过我说我和你比较熟,京州站人多,万一接错了怎么办,所以省厅就把这个差事交给我了。”


    他放下牌子,双手将花递给季银河。


    小季同志睁大眼,“哇!风铃花!我妈店里之前也摆过,真好看!”


    陆铮就笑了一下,“走吧,我送你去宿舍。”


    他自然地接过季银河的皮箱、行李袋和双肩包,轻轻松松地往站外走。


    几步后又停下,转头问跟在身后的女孩,“箱子里叮叮当当的,是什么?”


    “巧了,是我的风铃!”季银河整个脑袋埋在花束里猛吸一口,“我妈说这是她和我爸的定情信物,从我出生前就挂在我窗边,所以这次就一并带过来了。”


    陆铮点点头,没多问,带着她走出火车站,登上停在门口的大切诺基。


    “这是省厅的车?”季银河摸摸里面宽敞整洁的座椅,“比市局给唐辞的吉普还大!”


    陆铮坐上主驾,点火拉手刹踩油门转方向盘一气呵成。


    听见季银河的疑问,他笑了声,“是我的车。”


    季银河在他行云流水般丝滑的动作中轻轻吸了口凉气。


    “对了,上次听小伍说,你在办国宝失窃案时开车去山南镇了。”陆铮目视前方,微微偏了偏头。


    “是的。”季银河抓抓额角,“开得不大好,还是得多练。”


    “好啊,没案子的时候,你尽管拿去练车。”陆铮随意地说了句。


    季银河看着他瞪大眼。


    这是可以的吗?陆老师人……也太好了吧!


    ……


    大切诺基驶进宿舍区的时候,正巧是晚饭点。


    省厅给季银河安排的房间在三楼,好在作为正式调职的警察,她不用和别人挤一间。


    陆铮帮她把行李提上去,还是礼貌地没有进门。


    他站在走廊上问:“本来想略尽地主之谊,带你去市中心逛一逛,不过你今晚还要收拾物品吧?……要不去食堂,随便垫一口?”


    季银河却婉言拒绝了,连女士临上车前给她装了好多吃的,啃了一路都没啃完,现在肚子饱得一点缝都没有。


    说完她还折回身拿了个纸包,“呐,这是我妈亲手做的山核桃薄脆,让我一定要带给你!”


    “好,那我就不打扰你了。”陆铮坦然地打开纸包,捡了片薄脆塞进嘴里,“很好吃,请代我谢谢阿姨。”


    “嘿嘿!”他真诚地夸奖让小季同志心甜意洽地点点头。


    “明早八点,省厅门口见。”陆铮说,“我带你去办公室。”


    “那可太好了!”


    小季同志本来心里有点发懵,万一严打小组都是省厅老刑警,格外有团队精神,互相之间磨合得特别好——而自己作为一个突然报道的陌生人,就算继承了老季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也很难融入进去啊!


    不过有陆老师作为引荐人,应该就能轻松很多。


    季银河向陆铮道了谢,关上门给爸爸妈妈打了报平安的电话,然后从行李箱里拿出风铃,认认真真地挂在窗前。


    这一晚她睡得还挺香,第二天怀着激动又紧张的心情,连早饭都没吃,就直奔省厅。


    没想到和陆铮一起等在门口的,竟然还有一位气质优雅的中年女士,没什么表情地向她伸出手。


    “小季同志您好,我是人事处副处长关秀兰。”


    “关处您好!”季银河毕恭毕敬地拽下手套,微躬着身跟对方握了握手。


    今天格外冷,她在警服外面裹了条奶白色的大围巾,大眼睛扑闪,小脸看上去红彤彤的,偏偏个子很高,给这种软萌的长相带来一丝力量感。


    关秀兰打量她片刻,看她人礼貌又好看,神色也跟着柔软了不少,微笑着说:“总听陆老师夸奖你,不过咱们省厅工作节奏比市局更快,案子也比基层更难,希望你尽快适应环境,把出色的一面全都表现出来!”


    “关处您谬赞啦,我一定会竭尽全力办案的!”季银河啪的一声敬了个礼,“绝对不辜负组织对我的期待!”


    在关秀兰和陆铮的带领下,小季同志走向刑侦局严打小组的办公室。


    省厅比市局的装潢设施要高档多了,竟然有专门的图书馆和档案室,自动饮水机和计算机室。


    季银河一直很想学习使用计算机,看见房间里大大的主机和屏幕,眼睛都移不开了。


    还是陆铮轻轻碰了下她的手臂,她才赶紧转过视线,向迎上来的人扬起笑脸。


    “这是从江潭市局调过来的小季,季银河同志。”关秀兰向走过来的警察介绍,然后转过头,“这就是你们严打小组的副组长,赵卓群同志。”


    “赵队您好!”季银河笑容可掬地打起招呼。


    但是对面这位警察只是打量了她一眼,不苟言笑地点了点头。


    关秀兰说:“组长谭丽今天还在外面办案子,明天再认识吧,老赵资历深,经验丰富,小季,以后他就是你师父了!”


    “师父好!”


    赵卓群就“嗯”了一声,背着手回办公桌后面去了。


    小季同志尴尬地眨了下眼。


    ……未来的顶头上司,这么严厉的吗?


    “老赵就像程漠一样,只是话少,人还是很好的,别担心。”陆铮轻轻安慰她。


    关秀兰引着她继续往里走,指着站起来的几个人说,“管野,刚从公安大毕业,也是新来的,孙高歌,谭丽的徒弟,江年,技术人员,那台电脑就是他的……还有法医吕小燕,现在带着她的团队在楼下法医中心。”


    整体配置和重案一队其实差不多,季银河睁大眼,礼貌地打了一圈招呼。


    关秀兰笑眯眯把视线转向一直跟在季银河身后的男人。


    “……最后就是我们的痕检专家陆铮老师啦!”


    “……”季银河后知后觉有点惊喜,“陆老师也在这个小组?”


    “对,而且是长期工。”关秀兰说,“祖厅长可是用了好大的情面,才把他从公安大请过来坐镇呢!听说你们之前在江潭一起办了两个案子,一定很熟吧?”


    “哇!”季银河连连点头,“熟!特别熟!”


    “那就好,虽说咱们警察为人民服务可以克服一切艰难,但是你一个小姑娘背井离乡独自来京州,还是很不容易的。”关秀兰看了陆铮一眼,“既然陆老师跟小季熟,那就要多关心一点,发挥我们省厅关爱同志的作风。”


    陆铮弯起唇角,含蓄而郑重地点头,“好。”


    “行了,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关秀兰朝小组众人摆摆手,“抓紧时间破案啊!”


    季银河在陆铮的宽大身形背后探出一个脑袋来。


    ——这话啥意思,现在已经有案子了?


    她人还没靠近自己的办公桌,那边赵卓群已经抱着几沓牛皮纸袋走了过来,言简意赅地说:


    “你在大比武和江潭的表现大家都知道了,这是我们手头最重大的案子,你赶快跟上节奏,下午跟我出去走访。”


    季银河深吸口气。


    不愧是省厅,进入工作的速度好快!


    不过现在已经是上午九点了,不到五个小时的时间,她能消化掉这么多资料吗?


    季银河连围巾都来不及摘,袖子一捋就开始拆牛皮纸袋。


    一整个上午,她都沉浸在犯罪世界的海洋里,连水和午饭都是陆铮帮忙拿过来的。


    直到出发前半小时,才终于看完全部材料。


    这是一起震惊社会的连环杀人分尸案件——元宵节的第二天,湖心公园寻获的就是这系列案件的第三袋尸块。


    “真奇怪。”小季警察嘴里塞着香菇青菜馅的大包子,嘟嘟囔囔地问,“为什么这四具尸体只有四肢和脑袋,躯干都不见了呀?”


    “凶手肯定有他的想法,但我们还没猜透!”管野震惊地看着她,“哇,你边吃饭边看尸块照片,都不觉得恶心吗?”


    小季嘿嘿一声,“这点专业素养我还是有的啦!”


    角落里,副组长赵卓群看着小徒弟笑嘻嘻的模样,不由在心里嘀咕:


    “……老车不是说她是个草包吗?明明有点本事啊。”


    第56章


    “……3月5日,记者来到案发地,这里是汉东省省会京州市的桐荣河公园,尸体发现时间在3月4日早上5点多。大家可以看到,我身后的这一片已经被警察封锁了起来,我们采访了案件的主要负责人谭队长,她表示将竭尽全力侦办……”


    晚饭时分,季建国和连翘并排坐在沙发上,边涮火锅边看电视。


    屏幕上竟跳出了京州连环杀人分尸案的新闻。


    老季和连女士把音量调大,紧紧盯着眼前的每一帧。


    果然,在一闪而过的画面里,小季同志身着制服,正蹲在河岸的草地上寻找物证。


    连翘放下碗,问旁边埋头涮牛肉的老公:“这次咱们还要提供线索吗?毕竟和你家还有点关系……”


    “我跟那几个人可没什么亲情。”季建国慢悠悠想了想,“要不先观望着?银河那么聪明,就算没有提示,也一定能抓到凶手!”


    “那当然,不过我就是心疼她嘛,凶手藏得那么深,还不知道得摸排走访多久……”


    连翘轻轻叹了口气,“你最近是不是有心事?”


    “啊?”季建国叼着一根沾满了红油的茼蒿抬起头。


    “从十一月忙到现在了。”连翘漫不经心地往沙发上一靠,“这会的街道办可不兴996啊!”


    季建国把茼蒿吃完,喝着可乐嘿嘿了两声,“果然什么都瞒不过连老板的火眼金睛……其实也没什么,就银河上次破的贩毒案,我发现丁同光也在里面掺和了一脚。”


    连翘眉心一皱,“……丁同光?不对啊,他不是我那本书里的男配……”


    “是啊,我就觉得奇怪嘛!”季建国两手一摊,“所以我最近一直在盯梢来着,但是除了对宫成功明显的崇拜外,似乎也没有出现其他不正常的举动。”


    “好吧。”连翘喝了口番茄汤,“毕竟江潭就这么大,两本小说里的人发生交集也不是不可能……咱俩不就是先例吗?”


    “咱俩是老乡,更是命中注定要在一起的倒霉穿书者。”季建国拉起老婆的手,放在自己的膝盖上揉了揉,“银河已经去京州三天了,也不知道她在那边过得怎么样。”


    “我把风铃给她带上了。”连翘反手握住丈夫的手心摇了摇,“不


    过话说回来,陆老师不就在京州吗,应该会照顾她的吧。”


    季建国傲娇地哼了声,“我女儿才不稀罕别的男人照顾呢!”


    *


    “……虽然你刚来省厅,但你一定不希望受到特殊照顾吧,小季同志?”


    严打小组办公室里,副组长赵卓群把一沓卷宗放在季银河面前的桌上,“今天还是我们出去走访,你留在办公室整理资料,一定把案子的每一个细节吃透。”


    季银河翻了翻眼前的报告,抬起眼道:“师父,我都背完了。”


    “……”赵卓群盯着她,一脸不相信的表情。


    季银河倒也不怵,将报告往对面推了推,“您尽管问。”


    赵卓群随手翻了一页,“第二具尸体是什么时候、在哪发现的?”


    季银河不假思索回答:“一月十三日傍晚七点二十分,在桦树郢南三段的下水道窨井里。”


    赵卓群看了她一眼,不信邪地又翻了几页,“第一具尸体被分割成多少块?”


    “一共找到了三十五块。”季银河淡定地说,“当然,没有包含他消失的躯干。”


    赵卓群还想再问两句,一位干练的短发女警从办公室外走了进来。


    季银河马上弹起身,大声道:“谭队好!”


    “嗯。”谭丽朝小季同志点点头,露出一个友好的微笑。


    刚才在走廊上,她就听见了赵卓群和季银河的对话。


    老赵这人她了解,也不是故意为难小姑娘,就是为人严厉死板,不懂变通。


    再加上他那个江潭的发小听说季银河调进省厅,专程坐火车过来,拉着他神神秘秘说了一大堆。


    以谭丽的推测,这人肯定没安好心。


    而老赵为人谨慎,在没有完全相信季银河之前,也一定不敢让她介入案件太深。


    想到这儿,谭丽当即拍板决定道:“老赵,虽然你才是小季的师父,但既然她已经把卷宗都背熟了,就让她一并参与走访摸排工作吧。”


    赵卓群脚尖在地上点了点,“好吧,可是我那车要带技术组,也坐不下啊……”


    谭丽转了下手上的钥匙,“小季上我那辆。”


    季银河兴奋地抓起背包,跟在众人身后下了楼,登上谭队亲自驾驶的警车。


    来报道那天谭丽并不在,到了昨天才见到真人,小季同志当即激动地原地蹦跶——这不就是大比武最后一场射击比赛的评委姐姐嘛!


    谭丽对季银河印象也格外深刻,要不是因为赵卓群手下缺人,她又已经带了管野,这个小徒弟她可是不会拱手让人的。


    陆铮带着技术团队上了赵卓群的车,临出发前,又递过来一份检验报告。


    “最后一名死者的尸检报告,对吧?”谭丽瞄了一眼,转手递给后排的季银河,“你记性不错,在车上把它背下来。”


    “好嘞!”


    隔着车窗,陆铮看着小季同志已经飞快取得了组长的信任,不由弯唇一笑。


    季银河却没看见,已经开始埋头苦读。


    副驾上的管野回过头,“小季同志,你之前在江潭时,是不是和一位姓车的同志在一个队里呀?”


    谭丽竖起耳朵,默不作声地听着。


    管野这小子八卦得很,一定从赵卓群那听说了不少消息。


    而这个车同志,八成就是拉着赵卓群说个没完的江潭发小。


    “对啊。”季银河抬起头,眨了眨眼,“就是我以前在重案一队时的车志文副队长。”


    “喔——”管野拉长尾音,直白地问,“你和他关系不大好?他被调去派出所,不会跟你有关吧?”


    “我和车队就是领导和下属之间的关系。”季银河冠冕堂皇地回了一句,又俏皮地歪了歪头,“调职是饶局决定的,怎么会和我有关系呢?”


    “……”管野为她八风不动的态度鼓了鼓掌,然后善意地提醒道,“你这个车队和赵队啊,以前是发小,听说你要调来省厅,车队亲自来京州说你——”


    “管野。”握着方向盘的谭丽咳了一声。


    “嗐,反正就是……”管野看了眼师父,挠了挠头,“赵队不是有意为难你,而且他为人很公正的,如果你确实很有本事,能让他心服口服,他一定不会对你有任何偏见。”


    季银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难怪赵卓群看着她时总有种淡淡的嫌弃。


    眼下总算找到了原因。


    只是没想到老车被调出市局之后,还真对她心生怨恨,干出这种挖坑的事啊……


    可他被自行车正中菊心和她又没关系,干嘛非要到她未来领导面前嚼舌根子呢!


    ……这些在体制内浑水摸鱼的老男人,可真叫人费解!


    小季警官无奈地摇着头叹了口气。


    开着车的谭丽抬眼望向后视镜,将女孩脸上的神情尽收眼底。


    “小季,你觉得我们应该从哪个地方切入?”


    季银河回过神,认真思索了一番,“还是得从最后发现的那袋尸块上入手,我看咱们眼下只走访了环卫工人,还没有顺着其他方向摸排。”


    “嗯。”谭丽点点头,没说话。


    管野说:“如果你说的是抛尸地点的话,桐荣河很长,我们还没办法确定凶手是不是在公园抛尸……也许尸块是从上游一路漂下来的。”


    “有这个可能,不过我还有个新发现。”季银河举起陆铮刚刚递给她的尸检报告,“最后一名死者,他的小臂内侧有一处纹身!”


    管野接过来看了看,皱起眉头,“哇!这些尸体是不是事先烹煮过啊,这个纹身你不说我还真看不出来,跟烧糊了的肉似的……师父,您瞧瞧呗!”


    谭丽用余光扫了一眼,“是纹身,京州现在有多少家纹身店?”


    季银河巴巴眨眼,这玩意还是个新潮事物,只有港片里的古惑仔才会搞刺青,江潭眼下一家都没有,大家都默认,好好的正常人,谁会在皮肤上乱涂乱画啊!


    但京州是省会,自然比江潭风气开放,本地人管野想了想说:“一共三家,都在三桂塘。”


    谭丽调转方向盘,引擎发出一声重重的嗡鸣。


    “范围挺小,咱们现在就过去,分组挨家挨户问问!”


    ……


    纹身店老板看起来离经叛道,但是对警察的询问非常上心。


    听说和闹得沸沸扬扬的分尸案有关,三家都拿出了画册,对照着尸体照片排查。


    最后一家的老板在翻了几十个图片后喜极而泣。


    “找到了找到了!”他指着一张图和后面的登记时间说,“就是这个!五个月前来纹的,玫瑰花图案!我记得是个清秀的男孩子,年纪不大,最多二十!”


    季银河连忙把线索记下来,问道:“客人叫什么,您还记得吗?”


    老板面露难色,“小半年过去了,我也记不清了啊,再说纹身现在还比较小众,很多客人不爱声张,我们也不好问对方的隐私,您说是不是。”


    季银河捏了捏鼻梁,看了眼站在旁边的赵卓群。


    对方一言不发,似乎不是来走访的,而是在默默考察她问话的能力。


    小季同志向来不服输,当即追问道:“老板,我也不需要您说得多具体,能不能请您闭上眼睛,回想当时的场景,对方是怎么走进这家店,怎么跟您沟通的……在纹身过程中,有没有什么给你留下深刻记忆的地方……”


    老板跟着她的话,乖乖闭上眼,陷入回忆的河流中。


    “唔……”他眉头皱了一下又松开,忽然鼻头翕动起来。


    “我想起来了!”老板拍了下大腿,“我不是在他小臂上纹身,离他的手很近嘛……他身上有跟别人都不一样的气味,怎么形容呢,我想想啊……”


    季银河屏住呼吸,不敢打扰。


    老板猛地睁开眼,一脸肯定地说:“你烫过头发没有?他手上有股烫发药水的臭味!”


    这气味都能染进手部皮肤深处,那说明死者一定长期接触这种液体了!


    季银河眼光一亮,鞠了个躬,“……谢谢您!”


    她将笔记本塞进书包,三步并两步冲进旁边的纹身店,拉住还在问话的谭丽——


    “组长!我问到了……死者可能是一名在发廊工作的小弟!!”


    第57章


    “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


    港星海报从墙角飘了下来,发廊街在午后阳光下苏醒,即便是大白天,红蓝相间的霓虹灯柱依然照得店口马路一片迷幻。


    几名用军大衣裹着亮片吊带裙的小姑娘倚在门口,一边哼着邓丽君的歌,一边百无聊赖地打量路上来来回回的行人。


    谭丽把车停在路边,深吸了一口气,才朝跟在身后的专组众人比了个手势。


    这是他们两日来走访询问的第十七家发廊。


    目前时间太紧,已知的信息还太少——即便季银河想给死者做侧写,得出的画像也就是一个失踪了一周以上、样貌清秀、身上有玫瑰花纹身的洗发小弟。


    京州这几年外地人口大量涌入,这样的年轻男孩实在太多了。


    大家都怕错过线索,因此哪怕有一丁点可能,也抓着对方一直追问不放。


    整个专组已经连续二十个小时没有休息了。


    但大家还是强打起精神,奔赴下一个目的地。


    在小妹们惊诧的目光中,谭丽带头推开了一间发廊的玻璃门。


    一股浓烈的劣质药水气息霎时迎面而来。


    “哟,来客人啦!剪头还是——”


    穿艳俗玫红色毛衫的老板娘从吧台后抬起眼,话音戛然而止。


    谭丽不等她说话,啪得一声亮出证件,“省厅办案。”


    前厅的几名客人都把脑袋转了过来。


    老板娘做贼心虚地站起身,神情谄媚,“哎呀警官,扫黄打非上周才来过,您看我们这小本生意……”


    谭丽也不想把案情张扬出去,便凑近几步,低声说明。


    季银河站在众人后面,不动声色地四下打量。


    ——这间店可不是个小门面,一楼大厅用朦朦胧胧的水晶珠帘隔城两半,前面半间摆了七八张理发台,后面则是一圈沙发,三五男女勾肩搭背地坐在一起。


    尽头似乎还有段楼梯,楼上飘下来令人遐想的靡靡之音,比丽景夜总会有过之无不及。


    几个小混混看着唯一的年轻女警季银河吃吃发笑,陆铮不动声色地往前踏了一步,将小季同志护在身后。


    吧台后面,老板娘飞快地翻一本脏兮兮的登记簿。


    “哎哟,你说的这个情况,还真有!”她涂了荧光绿指甲油的短胖手指在本上一敲,粗着声音说,“玫瑰花纹身!那不就是小林嘛!上回我见他还过年前呢!”


    大家本来没怎么抱希望,听见她这么一说,都为之一震。


    ——终于找到死者是谁了!


    “小林……姓林吗?”谭丽问,“具体叫什么名字?”


    老板娘却抓了抓额角,拉住路过的理发小哥,“小林大名叫啥来着?”


    “……大名?”小哥眯起眼,“他不就叫小林子吗?”


    众人:“……”


    老板娘讪笑,“唉,我们这鱼龙混杂的,谁还拿大名行走江湖呢……”


    几个穿皮夹克拿大哥大、搂着小妹的款爷从楼梯上信步下来,季银河从陆铮背后探出脑袋,忍不住问:“你们这上面到底经营什么业务呀?”


    “就按摩、美容之类的,警官您放心,我们这绝没有非法生意!不过要是有客人看上了小弟小妹,成年人谈谈恋爱调养身心,我们也不能拦着,是不是?”


    “……”众人又是一阵沉默。


    谭丽从季银河的问话中提取到一个重点,“这个小林子有恋爱对象吗?他样貌挺清秀的吧。”


    “对对,小林子长得不赖,皮肤又白,要不咱们怎么会对玫瑰花纹身印象那么深刻呢!……您想想啊,细皮嫩肉的手臂上一朵鲜艳的玫瑰花,多招人喜欢呐!”老板娘想了想,又说,“至于对象嘛,好像还真没哪个固定的!哦,最近找他做头发比较多的就是龚玲玲!”


    赵卓群眉梢一扬,“开发区龚主任的女儿?”


    “您可说对啰!”老板娘神神秘秘地说,“差不多每几天都要来一回,让小林给她做造型,不只是烫头发呢,还有化妆、搭配衣服全套!”


    这可是大官的女儿啊!众人一时神色各异,季银河抓紧问:“她最近来过吗?”


    老板娘低头翻了翻账簿,“唔,小林子旷工之后龚小姐就不上我这来了……可能是找到了新的美容师?”


    她讨好地笑着看向谭丽,对方低着头看账本,没理她。


    于是又抓住了在场唯一的年轻女警季银河,腆着张脸问:“警官,这孩子到底摊上了多大的案子啊,不会牵连到我家发廊吧……我可是老实做生意的,经不起折腾……”


    “……”


    季银河轻轻地抖着胳膊,想把袖子从她指缝中拽出来,却没能成功。


    陆铮冷脸往前面一站,高大的身形让老板娘一哆嗦,松了手。


    季银河摸了摸皱巴巴的袖子,朗声道:“案情现在不便告知,这位林同志现在住在哪,方便告诉我们吗?”


    她板着脸的时候忽然有了种沉稳的气场,老板娘也不敢套近乎了,连忙叫来一圈小弟小妹,“你们跟小林子熟吗?认识他家吗?”


    那几个人都摇摇头,“……不熟。”“不知道哇!”“大家恨不得住店里,谁关心这个,对吧……”


    “滚滚滚。”老板娘怕警察们生气,转头解释道,“确实不知道住哪,不过我们店的员工啊,都有个置物柜放杂物,要不我带各位去看看?”


    一群人跟着她鱼贯走进香烟缭绕的更衣室,小林那个破旧的柜子没有上锁,一拉就开了,几件香江进口的化妆品掉了出来。


    “没什么有价值的。”陆铮戴上手套翻了一圈,随手拿了两样带回去验指纹。


    谭丽叉着腰想了想,“陆老师,你带着管野高歌先回去化验,我和小季老赵趁热打铁,去找那个龚小姐聊一聊。”


    *


    瑞安学校。


    这是一所十二年一贯制学校,由外商投资兴建,名义上打着汉东省第一贵族学校的称号,实则教学质量相当一般,招收的学生多是暴发户家不成器的孩子。


    因为工作轻松,说出去又好听,很多有钱有权人家也喜欢把女儿送进这里工作。


    此刻正是放学高峰,校门口人来人往,谭丽坐在车里张望了一下,“只是例行问话,龚小姐又情况特殊,不能引起太多人围观,你们在这等着,小季跟我去吧。”


    第一次和组长单独行动,季银河老老实实地跟在后面,随时随地做好记录工作。


    她们在音乐教室里找到了龚玲玲。


    作为开发区主任的女儿,她样貌平平,但衣着一看都价格不菲,是沪城才能买到的牌子,发型也做得很别致,长长的卷发用一根丝巾优雅地系在脑后。


    谭丽开门见山地说起小林子,龚小姐面露尴尬之色。


    “……他审美还不错,说话又好听,我想让自己好看一点,找他有什么错吗?”


    谭丽眯起眼,“没错,但是那种发廊,不像你这种贵族学校音乐老师会去的场所。”


    季银河忍不住在心里比了个赞,真不愧是领导,切入点细致入微呐!


    龚小姐摸了摸鼻子,低声说:“城里高档的美容店,很容易碰见熟人……”


    看来是想变美,又怕丢面子。季银河向窗外打量一眼,发现这个学校无论教师还是学生,个个看起来都很有钱,也难怪龚小姐有这种攀比心态。


    谭丽思忖片刻,从包里拿出一张照片。


    ——是那块断掉的手臂,烧焦的皮肤上,勉强能认出玫瑰花样的刺青。


    “这个纹身,能认出来吗?”


    龚玲玲吓了一跳,“好、好像是小林……他怎么了?”


    “死了。”谭丽言简意赅地收起照片。


    “……”龚玲玲愣在原地,求助的目光投向季银河,试图从她身上得到答案。


    季银河没想到组长上来就下这么猛的药,又怕把这位娇小姐吓坏,只好带着安慰轻轻点点头。


    “……龚小姐。”小季同志柔声问,“可以告诉我们,你和小林平时都聊过什么吗?”


    龚玲玲呆呆张口:“也没、没什么……发型啊,化妆什么的,毕竟我父亲那个身份,我不想给他惹麻烦。”


    谭丽点


    了点头,“发廊老板说,你最近没去找过他……早就知道他出事了?”


    “不是不是!”龚玲玲慌张摆手,“我过年和我爸妈出去旅游了呀!去了新国,开学前才回来!你们尽管去查,问我爸妈、我家司机都行,我还有机票和照片,你们要是想看的话——”


    “不用麻烦了。”谭丽和季银河异口同声地换了个眼神。


    这么多证据,可见龚玲玲这个不在场证明很硬,从体格上判断,她也不像能杀害并分尸小林的凶手。


    “好吧。”谭丽站起身,“这段时间不要离开京州,有事我们会联系你的。”


    龚玲玲温顺地点点头。


    季银河跟在谭丽身后走了几步,脑中好似细弦般一响,又忽然转回头。


    “对了龚小姐。”她柔声细语地问她,“我们在小林的柜子里看见一支新国产的护手霜,请问是你旅游时寄给他的吗?”


    “啊,有这回事。”龚玲玲眨巴着眼说,“我刚到新国就买了,那边流行这种小玩意,叫伴手礼来着……不过我给京州很多朋友都寄了,不是单给他一个——”


    “我知道,我知道。”季银河轻轻安慰道,“你还记得寄出去的日期吗?我们可以推算他收到的时间——他出事必然在此之后了。”


    “哦……我就在年三十那天寄出去的。”龚玲玲镇静下来,想了想,“虽然是邻国,但运送到京州,怎么也得七八天吧……”


    季银河了然点头,看来小林遇害时间可以精确到大年初七以后。


    她朝瑟瑟发抖的龚小姐递了个感谢微笑,正要起身追上谭丽的脚步,倏然听见低着头的女教师发出一声喃喃自语。


    “……林庆良。”龚玲玲抓着膝盖上的裙摆,抬头看着季银河,不确定地说,“他好像叫……林庆良。”


    第58章


    虽然龚玲玲有了不在场证明,被暂时排除在嫌疑人范围之外,但她们这一趟来也不是毫无收获——


    原来在桐荣河发现的连环分尸案第三名死者,大名就叫作林庆良!


    这可是个重大突破,谭丽上车之后,神色平静地扫了季银河一眼,口头表扬道:“做得不错,继续加油。”


    小季同志愣了一下,小白牙笑得亮闪闪的,大声回答:“好的!谢谢谭队!”


    回到省厅之后,谭丽立刻让孙高歌给全省所有市局下发协查通知,让各地分局和派出所配合查找林庆良的户籍资料。


    ——只可惜,一天过去了,一无所获。


    现在的制度和意识都不算完备,加上计划生育政策愈发严格,乡镇就出现了很多各种各样原因造成的黑户。


    谭丽推测,林庆良可能就属于这个群体。


    这让好不容易取得的案情进展又成被打回原点。


    傍晚时分,季银河整理完了资料,托着腮蹲在窗前啃玉米。


    省厅固然能办大案,但流程比在江潭时复杂多了,还有很多文书资料要填写。


    据负责技术的江年说,以后每个人都要配一台计算机,很多工作都得从那上面流转。


    这让刚来的小季警察实在有些难以适应。


    她把啃完的玉米芯丢进垃圾桶,暗自捏了捏手心。


    ——等手上这个大案办完,一定要抓紧时间把开车和计算机这两项技能练熟练好!


    办公室里这会儿静悄悄的,谭丽带着管野孙高歌赵卓群还在外面,摸排走访林庆良在发廊接触过的小弟小妹,眼看一时半会是回不来了。


    季银河琢磨着要不要去楼下技术所,和严打小组配的法医吕小燕团队打声招呼,就听见一阵呼啦啦的滚轮声响。


    站起身一看,陆铮推着一块大黑板,从走廊上迈了进来。


    季银河眨着眼,扑闪扑闪地看着他。


    “你在江潭不是喜欢用黑板画……思维导图吗?”陆铮偏头笑了笑,“办公室刚好更换了一批,我要了一块。”


    季银河微微张嘴:“啊……”


    谭丽也有在整理思路的习惯,只不过她都是写在纸上,再油印分发给大家。


    小季同志心想,她只是一个新来的小警察,这么大张旗鼓,会不会不大妥当……


    但陆铮像看透了她想法似的,微笑着说:“我量过大小了,这块黑板刚好可以放在你办公桌后面的那块靠墙的空地上,平常并不引人注目……而且是淘汰下来的旧物,就算谭组长发现,也不会说什么的。”


    季银河松了口气,小跑着迎上来,抓着黑板的边框往里推,“那太好了,谢谢陆老师!”


    换成别人,大概会说一句“跟我客气什么”,但陆铮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眼底微微闪着一点光。


    季银河有点不好意思,“……怎、怎么了?”


    “唇角沾了一点玉米粒。”他体贴地拿出一包很贵很难买的手帕纸。


    季银河慌张地抽出一张,胡乱抹了下唇角。


    陆铮却没再看她,而是低头从包里拿出一张文件来,递给她看。


    “这是在发廊储物柜化妆品那里找到的指纹,这是死者残肢上的指纹。”他在纸上点了点,“结果一致。”


    “太好了!”季银河眼光闪闪,“死者果然就是林庆良!等谭队回来我就告诉她!”


    陆铮斜斜地倚在办公桌边,大长腿悠闲地晃着。


    “你对这个案子有什么想法?”他语气认真地跟她探讨,“任何看法都行。”


    季银河歪头想了片刻。


    然后拿出一支粉笔,在擦拭干净的大黑板上写了起来。


    “连环分尸案。”她看着这五个大字,轻声说,“其实就是连环杀人案的一种,只是表现得更血腥和残暴。”


    陆铮淡淡嗯了一声。


    季银河在下面写了个小标题,“根据你给我的理论书上所写,连环杀人——也就是在三个以上地点时间,杀害了三个以上的人。”


    “这个案子很符合条件。”


    季银河继续喃喃:“第二点嘛,普通行凶多半逃不过仇、权、财、情、色这五个缘由,但是连环杀人却未必,凶手的目的往往是杀人本身,而且死者通常都不是凶手的熟人。”


    陆铮就轻笑了一声,“所以你心里也觉得,谭丽按照标准流程走访摸排林庆良的圈子,其实是在做无用功,对吧?”


    季银河比了个嘘的手势,“我可不敢乱说。”


    她转头抱起手臂,长长的手指在肘关节上敲了敲。


    “还有……我看那些FBI行为分析科的资料说,连环杀手通常都有心理上的冷静期。”


    粉笔飞快在黑板上写下第三点,陆铮若有所思道:“嗯,如果凶手冷静期过了的话,为了满足自己的快感,很快就会继续杀人行凶!”


    “是啊……”季银河幽幽叹气,“所以时不我待,我们必须尽快把凶手找出来。”


    陆铮接话道:“我觉得关键在于,这个连环杀手到底在想什么……他是出于什么动机,挑选这几名男性为杀害对象。”


    “


    唔……”


    办公室安静下来,季银河唇线绷得紧紧的。


    理论课本并不会给出最切合实际的答案,但是对方太过狡猾,他们现在获知的线索太少了,连最基础的侧写都做不出来。


    ……要是能跟类似的凶手谈谈就好了。


    然而没想到,陆铮就在这个时候开了口。


    “听说你上次办国宝失窃案,和我们在江潭火车站抓到的小偷过江龙面谈了一次?”


    季银河有点赧,“是的,误打误撞吧,他提供了不少有价值的线索。”


    这是个野路子,很少有警察会从犯人那儿取经,但是陆铮却朝她迈了一步,真心实意地点了点头。


    “其实我在FBI实习时,那边的专家也会通过和凶手谈话来完善自己心中犯罪心理体系。”


    “真的吗?”季银河有点惊喜,这完全是误打误撞啊!


    “当然是真的。”陆铮又往前走了一步,身上飘过来淡淡的皂香,“毕竟他们做了同样丧心病狂的事,应当拥有同样丧心病狂的心态……这样的人,最了解同类。”


    季银河默默重复着这句话,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陆老师说这句相当凶残的话时,竟然用了点温柔的语气。


    她吸吸鼻子,深吸口气,朗声问:“京州之前抓过连环杀人犯吗?”


    陆铮笑起来,“当然有,而且我也参与了那次抓捕行动,他现在人就关在汉东省监狱里。”


    季银河眼光一亮,在原地蹦跶了一下。


    “走!咱们这就去找他聊聊天!”


    *


    大切诺基驶过拉开的大铁门。省监狱很老了,兼做柴油机厂,黄灰色的围墙上架着高高的密不透风的铁网,看起来比江潭市看守所阴森恐怖许多。


    在来的路上,季银河听陆铮简单说了下这位叫司徒风的连环杀人犯犯下的恶行。


    他没有本案凶手杀人分尸这么残暴,而是为了满足自己集邮心理,杀害了三名流□□,将她们的尸体埋在自家菜园子里。


    不过这样也足够变态了,季银河翻到了最后一张新闻剪报。


    上面说司徒风的案子已经到了死刑复核,如果没有意外,下个月就会被执行枪决。


    “待会儿我陪你一起进去吧。”陆铮把车停稳,拉起手刹。


    “我一个人就可以!”小季同志腰板挺得直直的,瞄了他一眼后,又想了想,“也行,你跟他更熟。”


    陆铮不禁莞尔。


    没想到进了监狱后,司徒风却因为和陆铮“更熟”,拒绝跟他见面。


    “我才不要见那个把老子抓进来的专家!”见面室里传出一声怒吼。


    狱警也不是吃素了,呵斥道:“警察问话,还轮得到你挑三拣四!”


    司徒风翻了个白眼,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随你,那我就什么都不说!反正老子就要死了!”


    门却忽然被推开,季银河一个人走了进来。


    “我跟你谈,可以吗?”她言笑晏晏地问。


    司徒风见到她是个陌生的漂亮小姑娘,当即乐开了花,“可以可以,早说嘛,我对小女警向来很友善。”


    “请不要叫我小女警。”季银河礼貌地弯了弯唇角,“我叫季银河,请称呼我季警官,或者季同志。”


    “好嘛好嘛……”


    站在会面室外的陆铮听见里面不再传出吼叫,轻轻松了口气。


    不过他还是担心这个连环杀人犯会挣脱镣铐,做出什么伤害季银河的事,于是给狱警递了两包装在口袋备用里的好烟,“我就在这等,行不?”


    狱警会意地笑了声,往走廊另一头走了。


    一墙之隔,司徒风油腔滑调地说:“原来你就是那个季银河啊……”


    季银河偏头,“怎么,认识我?”


    “……童安,还有印象吗?”司徒风转动着腕上的手铐,“你亲手抓的犯人,人牙子!刚从江潭转运到省监狱,等着下个月跟我一起吃枪子呢!”


    季银河没想到还能听到这个名字,点了下头,“记得,是我半年前抓的犯人。”


    “唉我说,你挺厉害啊!”司徒风来了兴致,“我还挺佩服你的,尤其是这种做卖小孩生意的,道德沦丧!令人发指!我一万个看不上!”


    “……”


    季银河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心说你干的事也没比人正义到哪去啊……


    “别扯远了,我今天找你,是有个情况想问你。”她抬头,用冷凝的目光正视对方的眼睛,“你们连环杀手,到底为什么一个接一个杀人呢?难道每个死者都伤害到你了吗?……还是全都出自激情犯案?”


    司徒风看着她笑了声,“唉呦,警官也会上我这来问问题啊!我听狱警说了,是那个分尸案吧?”


    “是。”


    司徒风撩了下头发,“有什么好处吗?能不吃枪子吗?”


    季银河十指交叠,“请配合回答,如果有用……我会衷心感谢你提供的信息。”


    “咳,还真不讲情面啊……”司徒风盯着她看了半晌,摇摇头,“罢了,我这么风流倜傥的犯人,总得给京州留下点好处不是……”


    他朝她勾勾手指,“你过来,我小声说给你听。”


    季银河八风不动地坐在位置上。


    司徒风跟她四目相对,“……”


    *


    二十分钟后。季银河快步从会面室里走了出来。


    她把手上的笔记拿给陆铮看,陆铮却皱着眉问:“你没靠近他吧?”


    “没,他跟我对着瞪了五分钟,最后败下阵,老老实实地回答问题了。”季银河晃了晃笔记本,“你看,我根据他的话,将连环杀人分成了两类——有组织的在犯罪之前有计划的,可能是性格障碍,而无计划偶发性的,则是精神分裂。”


    陆铮盯着笔记,专心听她说话,“嗯”了一声。


    “性格障碍的人,如果得不到及时治疗,发病频次会越来越高……”季银河焦急地抓住他胳膊,“陆老师,从第一袋尸块到第三袋尸块,出现的间隔时间越来越短,这说明凶手的冷静期也越来越短……如果我们把时间排一下的话,他下一次动手,可能就在最近两天!”


    第59章


    时间紧迫,必须尽快找前几位死者身上的共通点。


    从省监狱见完司徒风后,季银河跟着陆铮回到车上,一路托着下巴,沉默不语。


    夜色渐渐涌过这座城市,华灯初上,不知疲倦的男女还在马路上拉着手散步,清脆爽朗的孩童笑声被晚风送了进来。


    季银河眼前却浮现起卷宗里的那些尸块照片。


    想到这幅繁华人间景象的背后,有一双邪恶阴森的眼正死死盯着,急不可待地展开一场血腥残暴的屠杀,她心头就漫起一股无名的揪心。


    “我想去吕法医那边看看尸体。”季银河绷着张小脸说,“我就不信了,除了都是男的以外,一点共性都找不到!”


    “咕——”


    话音未落,车厢里就响起了一阵清晰的肠鸣音。


    小季同志低下脑袋:“……”


    陆铮轻笑了声,低眼看了下手表,“已经八点了,不过吕法医向来加班到十点才回家,要不我先送你去市局,然后再买点吃的送上来。”


    季银河眨了下眼,“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陆铮随意地握着方向盘,“我也是严打小组成员,希望早日破案呀。”


    季银河想了想,这安排确实很妥贴,拍了下手说:“好哇!”


    陆铮就开车直奔向省厅方向,在大门口将她放了下来。


    解剖室果然灯火通明,大门敞开,几个穿白大褂的人还在里面忙碌。


    季银河站在外面张望了一下,法医吕小燕正坐在桌边写报告,于是轻声敲了敲门问:“吕主任,我是季银河,请问您现在方便吗?”


    吕小燕愣了一下,许是没想到她这么晚还在省厅,阖上本子站了起来。


    “小季警察。”她是位看起来快五十岁的女警察,神情很严厉,“有什么事吗?”


    对方没有邀请进入的意思,也没有朝门口走过来。季银河深吸口气,大声说:“我想再看看连环分尸案的尸体。”


    吕小燕教导主任般皱起眉头。


    季银河解释道:“吕主任,现在案情很紧急,也许死者身上还有我们没发现的线索——”


    “你觉得我之前尸检不够仔细?”


    吕小燕眯起眼,解剖室里霎时变得一片安静。


    “绝对没有这方面的意思。”季银河一脸诚恳地说,“我就是有点猜测,想再求证一下。”


    “……”吕小燕不声不响地把视线收回来,转身去看别人的工作报告。


    小季同志被尴尬地晾在原地。


    这时,脚步声从楼梯上传来,陆铮抱着一个铝饭盒出现在昏暗的走廊上。


    他看见季银河还僵持在解剖室门口,不由有些惊讶,用气声说:“怎么了?”


    季银河摇摇头。


    “……我们解剖室又不是公园,想来就来!”吕小燕的声音传出,“看尸体的话,可以,先跟谭丽打好报告,再到我这预约时间。”


    陆铮想直接进去跟她解释,季银河却拉了下他的胳膊,朗声朝里面说:“知道了,谢谢吕主任。”


    陆铮看着那只抓住他衣袖的手,眼底微微一动。


    等他再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已经被牵回楼上严打小组办公室。


    牵他的人还顺手把饭盒拿了过去。


    “——哇,是包子啊!”


    先吃饱才有力气干活,季银河没有一点沮丧的模样,兴高采烈地抓起蒸得白白胖胖的包子咬了一大口,点头称赞道:“嘿嘿,鸡汁鲜肉!”


    陆铮在她对面坐下来,“嗯,还有玫瑰豆沙馅,和小炒牛肉馅的……不能跟连阿姨做的比,但你也许想尝一尝京州特色,这是我从小吃到大的一家,面发得很煊软。”


    “好吃!我很喜欢!”小季同志竖起大拇指,对陆老师的口味予以强烈肯定。


    陆铮端过来一杯茶,“吕主任那边,你打算怎么办?”


    季银河把嘴里鼓鼓囊囊的包子咽下去,“明天找谭队打报告呗……不过我觉得咱们吕主任虽然对我印象不好,但是水平肯定没问题,他们整个团队都在加班加点一丝不苟地干活呢!而且我回想三位死者的尸检报告,确实做得很仔细,能查的几乎都查遍了。”


    “那你还想去验证什么呢?”


    季银河托着下巴,幽幽叹了声。


    “……我觉得,我们想找的作案共性,肯定就出在丢失的躯干上。”


    *


    四个小时后。


    夜凉如水,京州最有名的美食街港岳路也迎来了打烊的时间。


    最后一盏华灯灭去后,街上行人散尽,角落的巷子里,男人戴好兜帽,将一个重重的塑胶袋从冷冻车里拖了出来。


    他喘着粗气,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走了几步,还不忘警惕地四下张望一番。


    然后将袋口打开,手忙脚乱地拿出残肢,悉数丢进面前的泔水桶。


    “汪!汪!汪!”


    不知谁家养了狗,忽然吠了起来,男人慌张逃离,身影隐入茫茫黑夜。


    只有头顶上高悬的星月见证一切。


    同样的月色,也照在了正在宿舍酣睡的季银河脸上。


    “叮铃铃——”


    床头柜上的电话机突然响起,让季银河猛地从吃吃喝喝的美梦惊醒过来。


    这个点的电话肯定是急事,她速度飞快抓起听筒。


    “季银河,给你五分钟时间,抓紧下楼。”谭丽稳重的声音响起,“有人报警,在港岳路发现了一袋尸块!”


    “是!”


    季银河悚然一惊,大脑还在运转思考,身体已经飞快地完成了洗漱换衣,抓起包便冲下楼去。


    整个严打小组倾巢出动,跳上警车后排,谭丽简单地说了下已知案情。


    “——洪云分局打来的电话,案发在港岳路西餐厅,早起的环卫工人发现有几只狗在争夺肉块。”谭大组长面不改色地说,“报案人本没想太多,但是那些狗还在泔水桶里翻找,最后叼出来一只手,把人给吓得不轻。”


    在众人重重的“嘶”声中,季银河按着身下的座垫,心头重重一顿。


    ……昨天担心的事竟然这么快就发生了!


    而且现在全城都在抓人,案犯的大胆行凶,更像是对警察的一次挑衅。


    这也就意味着,严打小组背负的担子变得更重了。


    大家都没说话,一片沉默中,警车安静地驶过京州街道。


    新的一天,在黎明晨曦中渐渐拉开帷幕。


    *


    “谭队您看,这就是案犯选择被抛尸的泔水桶。”


    负责保护现场的民警一手抓起警戒绳,一手掐着鼻子,带领小组众人走向围墙下一只翻倒的塑料桶。


    泔水与尸臭混合出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屏退了看热闹的路人。


    好在大家都是身经百战的刑警,对这点小场景无所畏惧。


    “都让让啊!”吕小燕嚼着还没吃完的煎饼果子,面不改色地在旁边蹲下,打开随身携带的工具箱。


    陆铮带着痕检团队也开始工作,季银河站在后面静静看着。


    不得不说,虽然这位吕主任脾气大了点,但是专业水准实在没话说。


    作为法医团队的一把手,亲自在泔水里翻找被狗啃剩的尸块,比以前江潭市局那几位老同志厉害多了。


    难怪能在省厅当主任呢!


    不过话说回来,她在京州接触的几位领导都是女警……小季同志不由在心中暗自定了个目标,以后也要成为像她们一样厉害的刑警!


    “小季。”赵卓群唤了她一声,将人从雄心壮志中抓了回来。


    “吕主任和陆老师要初步检查,你也别干看着,去附近转转。”


    “好嘞!”


    季银河揣起手在港岳路上溜达了两圈。


    作为汉东省著名的美食街,两边有几十家店铺,大的小的,高端的接地气的,各地口味应有尽有。


    比如案发的这家店,就是年前江潭重案一队来参加大比武时,程漠请叶晴吃的那家西餐厅。即便此刻大门紧闭,也能看出里面装潢华丽,跟沪城黄河路上的大饭店差不多。


    而西餐厅斜对面却卖炸鸡架,门面小小的,只有一个柜台,后面是黑咕隆咚的狭窄通走道,不知通往何处。


    季银河脚步在此刻顿了一下,就听见谭丽叫她,“小季,快过来。”


    她无暇多想,小跑回泔水桶那边。


    吕小燕已经把尸块都清理出来了,整整齐齐地摆放在一片干净的塑料布上。


    “这一次和前三次有很大区别。”谭丽挑起眉毛,“小季,你说说看。”


    赵卓群递过来一双手套。


    季银河蹲下身,在尸块上按了两下,惊讶地抬头,“没有头颅……被冷冻过?”


    “嗯。”吕小燕点点头,“还有呢?”


    季银河眯起眼,仔细观察残肢的骨节。


    “我怎么感觉……像是女性?”


    谭丽点点头,“我也这么看,不过我们亲爱的吕主任还想带回去仔细检查一下。”


    吕小燕边收尸块边顶嘴,“我这是为了证实你的猜测!万一就是个纤瘦矮小的男性呢!”


    “好好……”谭丽揉了揉眉心,转而看向其他人,“但不管怎么说,尸体不是烹煮火烧,而是冷冻后再分尸,这就与前三起手法对不上了。”


    赵卓群说:“可能凶手一时没找到合适地点烧尸,只能选择冷冻呢?而且肢解这个指向太明显了,肯定属于连环案啊!”


    “……”谭丽摸着下巴,没有说话。


    站在一边的季银河更觉得蹊跷。


    行凶手法对不上,死者性别也大相径庭。


    ……难道京州又出现了一个杀人分尸凶手吗?


    回到省厅之后,大伙儿的气氛都有点低。


    尸检需要时间,因为早上起得太早,谭丽安排孙高歌向报案人环卫工人录口供,剩下的人吃过午饭再分批出去走访周边商户。


    季银河心不在焉地回了宿舍,饭也吃不下,躺在床上发了会呆,就接到了老季和连女士的电话。


    “你妈做了蒿子粑粑,春天的时令菜,山里采的野蒿,寄到省厅去了啊,你记得签收,吃不完就跟同事分一分!”季建国在听筒那端叮嘱道。


    “喔——”


    季建国听出女儿有点不对劲,“怎么了?工作不顺利?”


    “嗯……”季银河无精打采地咬了口食堂难以下咽的酱肉大饼,“就是那个连环杀人分尸案,今天又发现新的尸块了,还是女性。”


    “……?”


    季建国有点惊讶,他记得《江城风云:实业为王》里曾经提过这个大案,但里面说得很明白——死的全是男人,可没有女受害者啊!


    第60章


    “……爸,你怎么不说话呀?”


    季建国靠在沙发上深吸口气,从惊讶的情绪中缓过来,回答到:“没什么,我和你妈追着看新闻呢,就是没想到这个杀人犯男女通吃,真坏!”


    “可不嘛。”季银河嘟囔道,“下午我们去港岳路走访排查,估计今晚很晚才能回来,我到宿舍再给你们传呼哦。”


    “好,注意安全。”


    老季同志顿了顿,不管案子发生了什么变化,他都相信女儿的能力。


    她一定可以靠自己的本事理清这团复杂的线索,直抵案件真相。


    想到这儿,季建国温声叮嘱道:“银河,别担心,相信直觉,屏蔽杂念……你每次不是都能找到真凶吗?这次,一定也一样。”


    电话这端的小季警官目光闪闪,用力点头道:“嗯!”


    *


    下午,警戒线被撤掉后,港岳路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谭丽带着严打小组分头询问周边商户。


    最后一家店打烊的时间是半夜十一点,此后这条路上就没什么人经过了。


    而环卫工人发现叼着人手的狗时,已经到了凌晨四点半。


    由此可见,案犯把尸块丢进泔水桶时,正在这五个半小时之间。


    赵卓群和季银河找来负责半夜巡逻的联防队员,对方表示——凌晨本该有两个人一起巡逻的,但是他队友老婆生孩子了,临时请假,他一个人要来回在这一片街道上晃悠,自然什么都没发现。


    至于谭丽和管野问询的西餐厅老板,则被吓得不轻。


    “……我就是个在外学了几年,想回家乡开店的厨子,哪儿有什么仇家!”他瞪着一双眼,瑟瑟发抖道,“警官您想想,谁杀了人还把尸体藏在自家泔水桶里哇!”


    他这话确实符合常理,谭丽让陆铮在后厨采集了一些指纹,拿走几把刀具,又派管野去派出所查他户籍背景,最后抱起手臂问道:


    “那你这两天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的人?既然凶手选择在你家泔水桶抛尸,事先一定踩过点。”


    老板抓耳挠腮,“我这店生意很好,人来人往,谁留意这个……”


    他叫来几个迎宾的服务生,把谭丽的问题问了一遍,大家都点头说不知道。


    刚好溜达过来的季银河却忽然提出了一个新思路。


    她指着门廊上硕大的摄像机问:“老板,这个能用吗?”


    这会儿有很多大城市和个别交通道路已经开始兴起安闭路电视监控系统了,虽然没能延伸到城市的各个角落,传输距离也不能太远,只能应用于小范围。


    但是在腾飞的经济形势下,商家一方面赶时髦,一方面为了恐吓小偷保障安全,也会在门头上安装设备。


    只不过,这玩意用起来还挺麻烦,要安装视频电缆,是真能用,还是唬人假把式,就只有装的人自己心里清楚了。


    果然,西餐厅老板挠了挠头,指着摄像机询问大堂经理。


    大堂经理一拍脑袋,从前台抽屉下面搬出一台硬盘录像机。


    众人赶紧都围了上去。


    大堂经理生疏地捣鼓了几下,最后一摊手,“这玩意装好后也没用过,我也不知道怎么弄呐!”


    “这样。”谭丽敲了下桌面,“硬盘录像机就交给我们吧,厅里有专攻信息技术的专家。”


    西餐厅老板忙不迭地应下了。


    因为没问到更多有用的线索,谭丽带着大部队就先回了办公室。


    拿到硬盘录像机的江年,第一时间钻进机房,利落干脆地将所有监控视频调了出来。


    季银河兴致勃勃地在后面观望,看见他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羡慕极了。


    这段时间读期刊杂志,更让她明白一个道理——刑侦破案的未来方向绝不再是单纯的审讯走访,而是科学的技术和手段。


    她想成为令所有坏人闻风丧胆的警察,不仅要在犯罪侧写上建立科学体系,更要掌握先进技术,让一切事半功倍!


    ……


    这一晚,所有人都自动留下来加班,守着计算机,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上的每一道可疑的身影。


    忽然,撑着眼皮的江年大叫一声:“哎哎哎!我好像找到了!找到了!”


    “!!!”


    大家全都放下手上的工作,冲了过去。


    监控视频的画质很差,飘着小雪点,人脸也模糊不清,不过能看出一个穿雨衣兜帽的身影,提着一个沉重的塑胶袋,从西餐厅对面的马路上一闪而过。


    右上角显示的时间,是案发凌晨三点二十五分。


    “时间对得上,塑胶袋大小重量也很像。”谭丽眯着眼说,“但是脸看不清啊,黑糊糊一团,衣服也没什么特征……有没有什么技术,能把画面弄亮点、清楚点?”


    江年嚼着果丹皮,“我试试。”


    他截取了几十张图片分发,让大家一起看看,能不能找出蛛丝马迹。


    季银河歪着脑袋,恨不得整个人都趴在计算机屏幕上。


    昨晚下了一场小雨,地上有薄薄一层积水。


    画面亮度增加之后,能看出水面上晕着一层朦朦胧胧的倒影。


    不是脸,颜色是微微的暗红色,上面有黄色花纹,好像是衣服的布料似的……


    季银河眯起瞳孔,死死盯住那一小块倒影。


    ——怎么感觉有点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


    旁边的管野崩溃地揉了揉眼,“啧,这叫人怎么找啊,完全看不清长什么样子嘛!”


    谭丽情绪沉稳地说:“别急,要不让陆老师过来,根据比例推算嫌疑人的身高——”


    “我想起来了。”季银河猛地站起身,语气激动地说,“你们看见水面上的红色倒影了吗?”


    “看见了,怎么了?”


    “是围裙!”季银河捶了下桌面,“早上谭队让我在周边走访,我看见对面有家店卖炸鸡架,玻璃柜后面就挂着红色的围裙,上面有黄色的鸡翅图案!”


    赵卓群皱眉:“你能确定吗?”


    “能。”季银河笃定地说。


    “万一你看错——”


    “行了,不管对错,咱们都得去看看。”谭丽站起身,肃着脸一声令下,“现在港岳路应该还没打烊,大家集体出动!”


    “是!!”


    *


    “……待会你就从正门进去,装成客人的套套近乎,最好能问清楚他昨晚有没有不在场证明。”


    警车里,谭丽沉声叮嘱管野,然后拿出一个对讲机塞在他夹克口袋里,“有什么危险就及时通知我们。”


    管野皱眉,“这玩意声音有点大吧。”


    “没事,我和赵队就在对面西餐厅楼上。”季银河比了个远眺的手势,“全程用望远镜盯着你。”


    “好!”管野深吸口气,“那我出去了。”


    “加油!”


    管野下了车,季银河和赵卓群等了片刻,也装成来吃饭的父女模样,有说有笑地进了西餐厅。


    他们已经提前跟老板电话打过招呼了,有服务生引着他们坐到了靠窗的卡座上。


    赵卓群装模作样地举起菜单,小季同志赶紧拿起望远镜,朝鸡架店的方向望去——


    狭小的视野里,管野向柜台后的男人笑眯眯打了声招呼,然后手舞足蹈地说了几句。


    男人点点头,向季银河早上看见的黑暗通道指了指。


    管野站在原地犹豫了两秒,然后跟着男人走向后方。


    季银河眉心倏地一皱。


    赵卓群嘀咕:“他去后面干什么,等会还出来吗?”


    “……不知道。”季银河低头在BP机上输下一串代码,“我告诉谭组长了。”


    谭丽的回复立刻跳出来,让他们留在西餐厅稍候。


    然而五分钟过去了,十分钟过去了,十五分钟过去了……


    管野的身影却始终没再出现!


    季银河有点急了,“赵队,我们要不要过去看看?”


    赵卓群琢磨了一下,


    “可能在交涉,小管这孩子拳脚还可以,别急,再等等。”


    季银河坐立不安地看着对面,只听口袋里的BP机“哔哔——”了两声。


    她赶紧摸出来一看,“谭队让我们现在进鸡架店!”


    赵卓群没再反驳,两个人立刻下楼冲向对面,谭丽带着孙高歌也赶到了。


    然而店里却空无一人,走廊地板上还有一滩刺目的鲜血。


    季银河霎时觉得周身血液一凉。


    谭丽很镇定地打量四周,看见角落向上的楼梯,轻声道:“都别慌张,老赵小季,去后厨看看,高歌跟我上楼。”


    大家分头散去,季银河感觉心跳得砰砰快。


    那滩血很新鲜,必然是管野的——对方竟敢袭击警察!


    这还是她第一次抓捕这么凶残的案犯……太惊险,太刺激了!


    小季同志屏着呼吸在后厨转了一圈,站在灶台前的赵卓群低声道:“你过来看看。”


    她赶紧跑过去,只见油锅里飘着一根焦黑的长条状东西,好像是——


    “手指?”赵卓群脸色刷一下变得青白,“他把管野的手指剁下来炸了?”


    季银河头皮发麻,“这、这也……”


    “老赵,楼上没人,我已经联系陆老师吕主任过来现场勘探了。”谭丽的脚步声从门外停下,看见定在灶前的两个人神情都不大对劲,眉心一蹙,“发现什么了?”


    季银河没说话,赵卓群拿了双大筷子,将锅里的东西捞了出来。


    “……手指?”


    谭丽瞳孔急促张大了,猝然拔出一直插在身后的枪,大声道:“全体出动!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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