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房门被人踹开的同时,记忆碎片被这阵风带动,凌乱地朝两旁漂浮散开。
    满室寂静被打破,温暖气息随着那个跃进来的身影一同撞了进来,寒霜冰雪瞬间消弭无踪。
    孟喻辞于无尽的空茫中缓缓抬眸,看向来人。
    天青的宗门弟子服,裙摆随着她不算优雅的动作,如水波纹般层叠散开。
    乌发盘成双髻,阳光在其上流转。
    五官精巧,皮肤白皙,脸颊一点婴儿肥,可爱可亲。不施粉黛,容色却比二月枝头上的花苞还要娇艳动人。
    满目猩红中央,乍然冒出这样一张灵动漂亮的容颜,像是在冰原孤崖上骤然长出的一株明艳灿烂的花,将这场没有尽头的绝望和杀戮悉数冲散。
    只是这“花”显然很不高兴,似乎是来讨债的。
    俏丽的脸颊气得通红,一双漂亮的眼睛瞪得溜圆,又黑又亮的瞳仁闪着光,愤愤定在他脸上。
    “师兄!”
    “我砸悬鹤峰结界那天,你是不是在场?”
    孟喻辞目光微颤,视线从纪楚过分明亮锐利的双眸移向她耳边凌乱坠落的发丝,低声回道:
    “是。”
    他这回避视线的动作宛如心虚,纪楚怒意更甚:
    “那你假扮神秘前辈助我修复经脉,还有这些日子的帮助和关心,也是为了偿还我替你破开结界的恩情?”
    孟喻辞有些意外她知道了真相,但她所说亦是他的初衷,并没有什么好遮掩的,因而坦然回道:
    “是。”
    连续两个“是”字,听得纪楚捏紧了拳头。
    她心里浮现出一股巨大的荒谬感,联想起前世师兄提及她经脉受损时的神情,只觉自己仿佛掉进了一片无边无际的深海。
    她在其中茫然伸手,意外抓住了一根浮木,于是暗自欣喜,以为自己捡到了绝望之下的生机。
    原来,竟是给她这种可怜虫的临终抚慰!
    情绪上头,纪楚再也忍不住,双手因太过用力而颤抖,扬声质问他:
    “你凭什么自做主张?你凭什么这么对我?!我砸结界被反噬,那也是我活该!我本也不是为了救你,用不着你勉为其难地对我好!”
    孟喻辞有些怔愣。
    这是头一次,有人敢冲她大喊大叫,厉声质问。
    她分明是在骂他。
    他却并未感到不快,只是一时间被她骂得有些懵了,不明白她为何忽然如此作想,更不知道她怎么会忽然这么生气。
    他缓缓眨了下眼睛,纤长浓密的睫毛一压一掀,带着点细微的茫然和无措,一双黑沉的眸子静静望着纪楚的脸,似在端详。
    于是两人间只剩下纪楚情绪激动时的呼吸声。
    她望着师兄沉默的目光,永远平静的神色,心里那份愤怒逐渐成了难以言说的疲惫。
    纪楚移开视线,呼吸平缓下来,感觉整个人都变得麻木僵硬,连胳膊都不知道摆在哪里该怎么摆,几乎是撑着最后一口气问道:
    “那如果,如果师兄你出关的时候,发现我的经脉受损已无药可救,此生修行再难有进益,你会怎么对我?”
    她的问题让孟喻辞神色一顿。
    只是设想这种情况,便让他觉得心口像是压了巨石一样沉闷,再加上纪楚问出这句话时不自觉颤抖的声音,孟喻辞莫名生出一股巨大的恐慌和心痛来。
    这情绪来的太过突然,仿佛是来自灵魂深处的惯性,让他一时间不敢直视纪楚脆弱的表情。
    为什么?分明他及时出关,及时帮她修好了经脉,分明一切都如此顺利,他却总会生出一股“来不及了”的后怕和悔恨呢?
    孟喻辞沉默片刻,用长久维持的平静竭力压下心底那份痛意,同时努力令自己的声音显得不是那么滞涩沉重,开口说出他的承诺:
    “如果来不及,我定以师兄身份,护你一世周全。”
    “……”
    纪楚握紧的拳头一下子松开。
    果然如此。
    她在心里叹道。
    前世师兄数次救她,屡屡维护,果然是为了弥补这份“来不及”。
    而她傻得可怜,还以为自己撞了大运,虽然修行无果,却得了一个对她如此关切的师兄。
    原来都是有代价的。
    纪楚咬了咬嘴唇,克制着想哭的冲动,抬头看向师兄。
    可是师兄,你非但没有护我一世周全,你还怀疑我入魔,一剑捅死了我。
    她在心里说出这句话时,感觉自己的委屈快要将她活活淹死。
    孟喻辞立于她面前,亲眼看到她的眼眶一点点变红,那双又黑又亮的眼睛逐渐雾气迷蒙。
    下一瞬,泪水便如同花瓣上的露珠,骤然在她柔嫩的脸颊滑出一道湿痕。
    “啪嗒”一声,砸在她身前的地上。
    也像是砸在他心头,砸得他整个胸腔都为之一颤。
    他茫然,不解,不知道自己的内心为什么会因为纪楚这滴泪水而生出波动。
    而后听见纪楚用努力克制着哭腔的声音对他说:
    “师兄,我讨厌你。”
    *
    纪楚照常回去练剑修行上课。
    冲师兄发了一通火后,她心里虽然有几分担心“秋后算账”的忐忑,但更多的,还是一种对自己“傻的可笑”的厌恶。
    师兄是高高在上的宗门首徒,掌门真人亲传弟子,整个修真界无人不晓的剑君。
    她是什么?
    她是个“靠脸走后门才得以修行”的“替身”。
    师兄对她好,除了报答“破开结界”之恩,还能有什么呢?
    真是好笑,这么显而易见的答案,她竟然活了一辈子都没能察觉。
    真不知道是师兄瞒得好,还是她这样的傻子太好骗。
    既然这次她的经脉已经修复好了,那她和师兄之间再无瓜葛,就该一拍两散形同陌路,她再也不会靠近师兄了!
    纪楚愤愤想着,手中剑挥得冒出了火花。
    来上剑法课的弟子都自觉离她远远的,薛羡尘却像是不长眼似的主动往她跟前凑:
    “阿楚师妹?”
    纪楚挥出一剑:
    “滚。”
    薛羡尘抬手用剑抵住她剑身,眼尾上挑斜睨她一眼,笑道:
    “阿楚怎的还对我如此暴躁?你去问孟喻辞了吗?”
    纪楚瞪她一眼,用力打开他的剑,背过身去。
    薛羡尘顺势收了剑,绕至她身旁:
    “看来是问过了。怎么样?我这次可没骗你,是他一直在算计你——”
    纪楚转身出剑,剑尖带着冷光,正对着薛羡尘的眼睛,逼退了他走近自己的动作。
    她一言不发,自剑后冷冷看着他,眼底威胁意味十足。
    薛羡尘步子顿住,脸上丝毫不见惊慌,眼底的笑像是在温水中浸过一样,带着三分春意,声音柔柔:
    “好好,我不说就是了。”
    纪楚丝毫不搭理他的调笑,长剑仍对着他,眼底杀意凛然,不似作伪。
    薛羡尘脸上轻松的表情逐渐凝重起来。
    他是魔,天生能感知恶意。
    纪楚此刻的眼神让他感受到了莫大的威胁,仿佛她随时会一剑捅过来。
    虽然不知她为何对自己有如此强的杀意,薛羡尘却还是不得不暗中蓄力,浑身肌肉紧绷,随时准备应对纪楚的忽然发难。
    纪楚手腕微动,长剑划出银光。
    薛羡尘下意识出手——
    纪楚却已收了剑,一脸好奇地望着他。
    他挥出的拳头因而突兀地停留在半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面前这娇嫩似鲜花的少女恍若未觉,一双格外灵巧漂亮的眼睛闪过狡黠的光,目光从他挥出的拳头移到他的脸上,讶然惊呼:
    “你竟然打我!”
    她这声喊得格外清晰,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转了过来,连徐长老也大步走来:
    “发生何事?”
    纪楚道:“徐长老!他比剑输了不服气,还说要打死我!”
    徐长老不悦:“薛公子,胜负乃常事,若一时落败便耿耿于怀,实非剑道。”
    薛羡尘:“……”
    他放下手,看了纪楚一眼,正对上她笑的得意洋洋的眼睛。
    亮晶晶的,像天上的星星,让人想要拿在手中日夜把玩。
    让他当众丢人,就这么开心吗?
    薛羡尘心里觉得奇怪。
    分明被纪楚摆了一道,他却反而觉得她可爱。
    见他一直盯着自己,纪楚扬起下巴瞪了他一眼,用口型做“活该”二字。
    薛羡尘的目光一闪。
    纪楚这张脸其实并没有那么像阿姐,尤其是她的眼睛,简直和阿姐天差地别。
    一个圆而透亮,一个柔婉绰约。
    想到阿姐,他便像是被人迎面泼了盆水,心里的种种念头瞬间消散。
    薛羡尘收回视线,躬身冲徐长老行一礼道:
    “弟子受教。”
    这场小骚动并没有引起过多讨论,比起上次纪楚和薛羡尘打架后直接上了生死台,这次的摩擦几乎小得微不可查。
    但徐长老仍有些顾虑。
    他是十分欣赏纪楚这个弟子的。
    修行是个长期坚持的事情,而剑道修行总归离不开一个“苦”字,纪楚分明有天分,却总是被杂事烦扰,心思不在正事上,这让徐长老这种惜才之人简直难受得要死。
    他一难受,就想找孟喻辞说道说道。
    找孟喻辞告状这事几乎已经成了徐长老每节课后的日常,他熟门熟路地拦下人,张口便是些老生常谈的话术:
    “纪楚聪明但是不努力……”
    “你是师兄……”
    “你不急我都急啊……”
    孟喻辞素来不是个好人缘的人,宗门里鲜少有人愿意同他闲聊,更遑论整日找他说些没营养的车轱辘话。
    但徐长老回回下课都来,一个年纪不小的长辈,说的又全是纪楚的事,他不好阻拦,只能耐着性子听完。
    总归是带孩子注定要面对的事,他答应掌门多多操心师妹的时候,早有了这般心理准备。
    徐长老说的口干舌燥,见孟喻辞仍一脸漠然神色,顿时觉得自己成了“皇帝不急太监急”里头那个“太监”。
    他于是自觉没趣,心道“自己孩子不操心,我一个外人急个屁”,转头抛下一句:
    “你懒得管就算了,今日纪楚险些被打,下次受伤了可别来找我!”
    “等等。”
    一直“装聋作哑”的“失职家长”孟喻辞终于有了反应:
    “谁打她?”
    第23章
    下一次剑法课的时候,薛羡尘又凑到了纪楚跟前。
    她正在回忆徐长老讲述的新剑法,第二招“刺”与第三招“转”总是连不起来,比划了半天仍然十分滞涩。
    薛羡尘没穿素色弟子服,却换了身水红色衣衫,衬得仪表堂堂面如冠玉,活脱脱一个俊俏小公子,对纪楚道:
    “阿楚师妹,你这第二招使得实在别扭,可要我帮帮你?”
    纪楚本想当他不存在,但他这身衣服实在太亮,宛如深夜中一个明晃晃大火炉杵在她边上,想看不见都难。
    她沉着脸:“滚。”
    薛羡尘反而勾起唇角,抬手按住她准备转剑的手腕:
    “上举一点,手太低了。”
    冰凉的触感
    带着不适的阴冷,甚至还有刻意的熏香气味随着他的动作飘近。
    纪楚被他猝不及防这么一碰吓了一跳,顿时收剑连退两步,又用袖子使劲擦了擦手腕上被他按过的地方,活像是碰到了什么脏东西。
    她这副嫌弃的态度很是不加掩饰。
    薛羡尘下意识皱眉,却又很快恢复原状,眼皮一耷,转而作出一副“心碎可怜”模样:
    “阿楚为何如此嫌弃我?我是真心想帮你的。”
    纪楚本想再送他一个“滚”字,但话到嘴边,她的目光在薛羡尘梳得齐整的发髻和一看就价值不菲的衣料上滑过,又改了主意:
    “你真想帮我?”
    薛羡尘上前一步,笑意盈盈:
    “自然,我想帮阿楚之心,日月可鉴。”
    “站那别动。”
    纪楚抬手竖在身前,阻止他靠近自己的动作,随后将剑收回剑鞘,眼里泛着冷意,又强调了一遍:
    “千万,别动。”
    *
    孟喻辞说要来“旁听”纪楚上课的时候,徐长老在心里冷笑一声,直道“果然如此,一问孩子学习就漠不关心,一说孩子吃亏就着急忙慌”。
    现在知道着急了?
    他着急了这些日子,有谁懂他的不易?
    这孟喻辞,在外是高不可攀的剑君,其实就是个不负责任的“长辈”!
    孩子让他“扶养”真是白瞎了!
    徐长老已经全然忘记了孟喻辞只是纪楚名义上的师兄,只当他是一个忽略孩子教育的“失职长辈”,“哼”了一声,引着孟喻辞到一群练剑的小弟子周围。
    他一展广袖,负手摆出“教习长老”的架子:
    “先说好,让你来旁听都是破例的,有什么事情全都下课再说,不许打扰其他弟子上课!”
    孟喻辞看向纪楚的方向。
    他听说“纪楚被打”的时候,虽然觉得八成是徐长老夸大其词,但还是担心她吃亏。
    毕竟她那日冲他发了通火,看着确实心情不好的模样,若是言语急切惹了是非,也不是没可能。
    谁料今日这么一来,他果然看见纪楚在打架。
    只不过,并非是“纪楚被打”,而是她在打别人。
    薛羡尘一身红衣确实耀眼夺目,离很远也能一眼看见,那个面若好女的薛家小公子此刻哪里还有半点往日的优雅贵气,发髻凌乱,衣衫豁口,正被纪楚用剑压着狂揍。
    纪楚假借练剑之名,实则根本没用什么剑法,纯纯靠着蛮力,每一次出手都实实在在落在薛羡尘身上。
    打完还要假惺惺说一句:
    “啊,对不起,这一招我还是用不好,再试一次吧!”
    薛羡尘因承诺了要帮纪楚练剑,早早便收了武器,此刻赤手空拳,又碍于面子不能反击,简直有口难言,还得假装无事发生,忍着痛道:
    “不妨事,你尽管来就是,我说好了要帮你,就一定帮、到、底。”
    最后几个字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纪楚甜甜一笑:
    “多谢薛公子,那我再试一次。”
    说完收起笑,下一招又打得更狠,纵使隔着剑鞘,依然在薛羡尘手臂上打出一道见血的棱子。
    早过了下课时间,纪楚和薛羡尘两个却全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看在外人眼里,关系十分亲近。
    “纪楚。”
    一道低沉清冷的声音自背后传来,打断了纪楚挥剑的动作。
    她诧异回头,这才看见站在徐长老身边的师兄。
    孟喻辞目光沉静,显然已经将她“假借练剑之名打人”的全过程看了个清清楚楚。
    干坏事被师兄撞上,纪楚第一反应就是心虚,下意识将手里的剑背到身后。
    但下一刻,她又觉得自己没必要如此。
    重生回来,她不但踹过师兄的门,还痛骂过师兄一顿,若师兄真要用宗门律法罚她,打一个薛羡尘又算的了什么?
    于是她又把回剑放到了身侧,一脸“我在练剑”的坦荡姿态。
    孟喻辞看着她把剑拿来拿去的动作,没有说话。
    徐长老沉着脸问道: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纪楚正想说话,薛羡尘上前一步,抢在她前面道:
    “回禀长老,我和阿楚在练剑。”
    纪楚闻言面露诧异,下意识看向薛羡尘。
    对方被她用剑鞘打得十分狼狈,露在外面的皮肤上带着斑驳的血印子,红衣衬托下,白皙的脖颈上交错的鲜红剑痕触目惊心。
    徐长老疑惑:“练剑怎练出这一身的伤?”
    薛羡尘抬手摸了下脖颈,指腹擦出一片血红,不以为然道:
    “是我不小心,没能躲开,不干阿楚的事。”
    说完,他像是浑然不觉痛似的,甚至还回以纪楚亲昵一笑:
    “不是吗?阿楚?”
    纪楚一愣,也顾不上称呼的事,点头道:
    “啊……是。”
    薛羡尘于是唇边笑意更深。
    一对儿年轻漂亮的少年少女“眉来眼去”,方才还打得不可开交,当着他的面却一口咬死“正常练剑”。
    徐长老明知事有蹊跷,却也不好没事找事,只得说了句:
    “下次小心。”
    自叫出纪楚名字后便一直未表态的孟喻辞此刻才开口,缓缓念出两个字:
    “阿楚?”
    纪楚没想到师兄不说她打人的事,却单揪住这个称呼询问,几乎是下意识开口解释:
    “没别的意思,他叫着玩的。”
    薛羡尘一句“我们关系好”便被她堵了回去,嗔怪地看了纪楚一眼,重复她的话:
    “阿楚说的没错,我只是……叫着玩。”
    纪楚原本急匆匆解释就已经显得有些奇怪了,薛羡尘偏又用暧昧不明的语气重复了一遍,语调轻而上扬,还带着点笑,平白给“阿楚”这个称呼增加了几分不同寻常的意味。
    纪楚被他古怪的语气说的直皱眉头:
    “你能不能正常说话?什么语气啊,恶心死了。”
    薛羡尘被她拆台,脸色有些僵硬。
    听见纪楚的话,孟喻辞原本还有些冷淡的表情反倒松了几分,虽还是一副淡然模样,却能明显让人感觉到他心情尚可。
    他冲徐长老颔首,对纪楚道:
    “你跟我来。”
    纪楚虽在心里下定决心要远离师兄,但当着徐长老和其他弟子的面,她也不能直接扭头就走。
    于是她只得向徐长老告别,而后跟着师兄离开。
    走了许久,孟喻辞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纪楚便跟在他身后两步远的地方,小心地算计着步幅,避免自己一不留神离师兄太近。
    她同时在心里盘算:自打上次踹完门后师兄就一直没来找她,今天忽然出现,还单独把她叫走,难道是终于闲下来,开始找她算账了吗?
    “以下犯上不敬师长”是什么罪来着?扣贡献分吗?扣完还够一千分吗?她还得留着分参加问仙大会呢!
    不对,师兄总不会打算滥用私刑,把她拐到无人处直接杀了泄愤吧?
    ……
    她心里越想越乱,到底是耐性差了一招,忍不住率先开口道:
    “那天是我冒犯了师兄,师兄若想罚我,我没什么好说的。”
    “但我已经和师兄说清楚了,我不需要师兄可怜我。既然师兄已经助我修复好了经脉,破开结界的恩情便算彻底结了。”
    “我本来也只是挂名在掌门名下,和师兄自然没什么交情,师兄也不必再格外关心我,只当普通师兄妹就好,陌路人也不是不行……”
    身后跟着的人一直叭叭叭说个不停,简直比徐长老还能念叨。
    说的话也不是什么他爱听的,孟喻辞听得烦躁,于是停下步子,转身想训斥她几句。
    谁知这一动作反而吓了纪楚一跳。
    她一门心思沉浸在论证“两人关系一般”上,猝不及防见他停下,险些收不住步子撞上去。
    只得情急之下被迫来了个大拐弯,一步越过师兄,擦着他的手臂迈到了他身
    侧。
    又因为不想碰到师兄,整个人在擦肩而过的同时匆忙朝左躲避,右腿却还是不可避免的蹭到了师兄,于是她又着急忙慌地收腿压膝盖……
    这一连套动作下来,纪楚果不其然失去了平衡,左摇右晃狼狈不堪。
    摔倒的前一刻,她在摔在师兄身上和摔在地上选择了后者,以一副“没办法了就这样吧”的心态,朝着师兄身侧的地面扑去。
    一只手及时出现,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捏住她后颈和衣领,随后像提一只小猫小狗小兔子那样,将四肢缠成一团的纪楚提了起来。
    双脚离地,纪楚的脑子短暂停工。
    孟喻辞单手将险些摔倒的纪楚提离了地面,微微抖了抖,将她打结的四肢抖落开,又放了下去。
    纪楚:“……”
    让我死,就现在!
    孟喻辞真心不理解:
    “走个路也能摔?”
    想要训斥她的心便也顿时散了。
    见纪楚的头都快要埋到地上去,意识到她是觉得丢人了,孟喻辞不免又觉得好笑:
    “方才不是还说同我没什么交情。既是陌路人,又何必害怕在我面前丢人呢?”
    纪楚垂着头,摇头,一副抵死不从模样。
    方才说的义正辞严侃侃而谈,简直是一场酣畅淋漓、堪称完美的“谈判论辩”。
    可惜现在这么一摔,又被师兄十分不优雅地悬空提起来,自己成熟理智深思熟虑的形象全无。
    她已经没脸再认刚刚那番话了,只想赶紧从这个世界上、尤其是师兄面前——消失!
    第24章
    消失是不可能消失的。
    纪楚既不会隐身术,也不会遁地术,只能老老实实站在师兄面前,被迫面对这个让她丢了大脸的世界,和师兄。
    反正想说的话该说的话都说完了,她也没什么好顾虑的了。
    纪楚对自己点点头,勇敢把头抬起来,一脸严肃地看向师兄,努力维持着“我不觉得丢人就不丢人”的坦然表情:
    “谢谢师兄救我。”
    她这副故作坚强的样子也实在有点好笑。
    孟喻辞忍俊不禁,本该“体贴”地将此事翻过不提,偏又不知怎的,张口却是一句挤兑:
    “不必言谢,陌路人摔倒也得救一救的。”
    纪楚:“……”
    她努力维持的坚强人设轰然崩塌。
    她错了,她真的错了,她从一开始就不该跟过来,跟过来也不该耐不住性子先把真心话都说出来,更不该走路不认真说着说着摔一跤,把自己的脸和尊严一起摔到地上,还是师兄面前的地上。
    更可恶的是……师兄是在嘲笑她吗?
    他怎么能嘲笑她?
    他凭什么嘲笑她?
    他上辈子都不会这么嘲笑她!
    纪楚用一脸信任被辜负的表情瞪着师兄,越想越气,越气越恼,最后整张脸都鼓了起来,仿佛轻轻一戳就会漏气飞走的球,连眼眶都恼红了。
    孟喻辞亲眼看着她的脸一点点鼓起来,嘴撅的老高,竟能被他一句调侃气成如此模样,心里委实有几分惊叹。
    既惊叹于纪楚的模样,也惊叹于自己好端端的,却起了如此恶劣的心思,把孩子气成这样。
    孟喻辞惊叹之余又仔细想了想,自己之所以会说出这句话,或许因为是生气她那一番无端的指责和揣测,以及一言不合就要和他“断绝关系”的态度。
    又或者,是因为那句没缘由的“我讨厌你”。
    当时没有发作,实则他心里还是在意的。
    如今只言语挤兑她一番,已算是极为宽纵的“报复”了。
    不过挤兑归挤兑,他也并没有将人气哭的乐趣。
    于是他伸出手,轻轻摸了下纪楚的头发:
    “别气了。”
    他这一哄,反而像是打破了平衡。
    纪楚抽泣一声:“我和师兄不熟!师兄不要随便碰我!”
    说着她又委屈起来:
    “我才不要师兄勉强被迫关心我,不就是结界反噬,我不在乎了,师兄也别当回事,不要再来找我了……”
    落在头上的手没有一触即分,反而停在她发间,以一种恰到好处的既不让人感到压迫、又能让人感到这份关切与安抚的重量:
    “我没有勉强。”
    孟喻辞微微俯下身,清冷双目看向她红红的眼睛,神情认真而郑重:
    “虽说我关心你,一开始确实有结界反噬的原因,但更多的,还是因为你是我师妹,因为你是纪楚。”
    面对师兄忽然靠近的俊美容颜,纪楚一时间忘记了眨眼睛,只呆呆地望着师兄形状优美气度清寒的眼睛,黑沉冷寂的瞳孔里面倒映出她脸颊气鼓鼓还挂着眼泪的傻样。
    师兄的声音也温柔得不像话:
    “你是个很好的孩子,很有天分的剑修,我欣赏你,珍视你,这并非是可怜你,更不是被迫关心你、施舍你。所有举动,皆出自真心。”
    连着两世,这还是第一次听见师兄用这样平等的、郑重其事的态度讲述对她的看法。
    纪楚愣了愣,抬手擦眼睛:
    “我不信。”
    孟喻辞:“……”
    小孩子真是太难哄了。
    纪楚显然对他有成见,多说无益。
    他直起身,按了下纪楚肩膀:
    “跟我走。”
    纪楚随着他的动作抬头,仰着脸看他,颇有些傻气,仍没忘记跟他强调:
    “去哪儿?我现在还没有跟师兄你很熟。”
    孟喻辞懒得再同她掰扯“熟不熟”的话题,只道:
    “师尊要见你。”
    纪楚一下子回过神来,顿觉自己小人之心,赌气的不是时候。
    怎么能怀疑师兄是“她不相信所以不让她走”呢?
    师尊身为拂宇仙宗掌门,平时定然十分忙碌,如今点名要见她,肯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她实在不该在这时候跟师兄赌气,耽误师尊的时间。
    于是她立马道:“既然是师尊要见我,那我们快过去吧。”
    她这脸变的太快,前后态度天差地别,孟喻辞看她一眼,眼神算不上友好。
    纪楚不解:“师兄?”
    孟喻辞收回视线,召出少微剑。
    然而纪楚却又犹豫了。
    虽说面见师尊很重要,但她并不想让师兄御剑带她。
    一方面是因为她和师兄还“不熟”,不愿意共乘一剑;
    另一方面,是因为她看见少微剑就心口疼,最好是能不碰就不碰。
    她在少微剑前磨磨蹭蹭半天不肯上去,孟喻辞也看出了她的意思:
    “不想让我带?”
    纪楚:“……其实我御剑飞行练得也还可以,速度绝对不慢……再者说少微剑是师兄的本命剑,斩妖除魔战功赫赫,我何德何能,能踩在少微这样的名剑上头上……”
    看她胡说八道地扯借口,孟喻辞简直要替她觉得心累,于是直接替她把目的说出来:
    “那你自己飞。”
    纪楚如愿以偿,急忙召出自己的剑。
    她的剑只是普通的内门弟子佩剑,在少微剑面前根本都不够看的。
    但此刻纪楚踩在自己的剑上,却感到无比的安心和舒坦。
    如果……师兄没有御剑跟在她身侧就更好了。
    纪楚暗中叹气。
    其实她没有说谎,御剑水平确实有了进步,飞的不算慢,但也实在算不上快,甚至可以说是“乱七八糟”。
    速度不匀,路线不直,高度上下起伏如过高山洼地。
    如果说孟喻辞在旁边飞的是平坦大道,那纪楚简直是飞的山野荒地,还是铺满不平整的大石块的那种,时不时就得磕绊一下,然后重新稳定身形调整角度。
    孟喻辞全程一直关注着纪楚御剑的情况,看着看着,他的目光从平静变成费解又变成严肃和冷酷,最后又再度恢复了平静。
    一开始他还想出声说点什么,可越看越觉得处处都是“骂点”,到后来索性放弃,只冷眼看着纪楚,看看这短短一截路,她到底能飞成什么样子。
    两道来自师兄的堪称“可怖”的目光一直盯在纪楚脑门上,她就算是傻子也知道自己飞的稀烂,污了师兄的眼。
    虽然这一世的师兄有了很多不同,但威严仍在,甚至比宗门长老还让人害怕,一个冷冰
    冰的眼神就足以让纪楚心惊胆战半天。
    但越紧张越容易飞歪,更何况还有个优秀卓绝且御下严厉的剑君在旁边一直一言不发地看着,纪楚简直紧张的想哭。
    她实在坚持不住了,吸了口气,转头对师兄说:
    “我刚刚又想了想,我确实没有师兄御剑速度快。拜见师尊要紧,要不还是师兄带我飞吧?”
    “不急。”
    孟喻辞神色淡漠,清冷的双眼望着她,里头带着点难以言说的微妙寒意,说出的话却很是平和,仿佛一点也不生气,甚至还鼓励她:
    “你飞得挺快,继续飞吧。”
    纪楚:“……”
    这分明就是生了大气啊!
    *
    诲元仙尊确实很忙。
    作为宗门掌门,他每天睁开眼就得处理宗门事务,闭上眼还得继续耳听八方,入定都不得安生。
    他这些年不收徒弟,实在是因为忙不过来。独一个纪楚,也没怎么操心过。
    虽说几个长老帮他分担了不少,但那也只是冰山一角,背后还有一整个“大冰洋”等着他来处理。
    更有甚者,除去宗门上下时刻闹腾不休的那些琐事,还有“神骨”悬于头上,仿佛是浩劫来临前的影子,让人捉摸不清,却也不敢轻视。
    他真的很累,累到连修行的时间都快没有了。
    幸好还有一个好徒弟。
    想到孟喻辞,诲元仙尊心里便宽慰不少。
    这个徒弟虽说性情冷淡了些,杀气太重了些,但修炼之事从未让他操心,关键他还行事稳重,办事靠谱,威严十足。
    自出关后,凡事不必他这个做师尊的亲力亲为,只消派孟喻辞出面,便可压住一切躁动。
    上到探查神骨秘事,下到教导师弟师妹,全包全揽,无不井然有序。
    诲元仙尊满意地点点头,回头就看到那个让自己十分放心的徒弟沉着脸出现在大殿内,周身带着寒意,神情凝重。
    诲元仙尊顿时警觉。
    能让孟喻辞露出这般严肃神情,莫不是神骨又出了什么问题?
    下一刻,孟喻辞侧身让出位置,露出身后那个矮小的身影。
    诲元仙尊茫然了一瞬,很快想起来这就是他那个挂名徒弟,纪楚。
    不怪他没反应过来,上次在水镜中见到的纪楚尽管受了伤,人还是神采奕奕活力十足的;
    此刻跟在孟喻辞身后的小姑娘却像是霜打的茄子,整个人都蔫了下去,可怜巴巴地垂着头,一脸犯错被抓的老实模样。
    被她师兄提醒了一句“上前拜见师尊”,顿时浑身一激灵,着急忙慌地从师兄背后走出来,上前冲他行礼,连声音都不大有底气。
    说完“弟子拜见师尊”后,一抬头,又露出一双眼眶发红如兔子的眼睛,像是哭过。
    怪可怜见的。
    诲元仙尊纳闷,抬手让人起来,又宽慰了一句“不必多礼,坐吧”。
    随后用眼神示意孟喻辞:你训她了?
    孟喻辞看了纪楚一眼,皱眉。
    御剑飞行练成这狗爬模样,是个人都该羞愧难当,哪还用得着旁人训她?
    更何况他该说什么?他能说什么?
    自己的师妹御剑飞成这个样子,他也觉得丢人。
    纪楚原本在寻摸地方落座,乍然被师兄看了一眼,顿时僵在原地不敢动了。
    她在心里呐喊:我太难了!
    这是她人生中飞的最痛苦的一段路,她已经尽了全力,甚至紧张得脑门冒汗。
    可是落地的时候还是听见师兄冷呵一声,她心里那份侥幸顿时碎了一地。
    师兄这样出了名的完美剑修,拿出这种垃圾水平到他面前,简直是自取其辱。
    宗门有传言道:惹到长老们只会被骂,但惹到孟师兄……
    生、死、难、料。
    虽然目前看来师兄可能没有传言这么恐怖,甚至比之前世待她温和不少,但她还是悔不当初。
    是她一时间得意忘形,竟自投罗网,叫师兄瞅见她这拙劣的御剑水平不说,还敢自称“飞得还行”。
    简直丢人丢到姥姥家。
    纪楚心里绝望,老实巴交地站在座位旁边不敢坐。
    孟喻辞看得无语,心想在他跟前犯傻也就罢了,怎的到了师尊面前还能发呆,于是催促了一句:
    “还不快坐。”
    纪楚原本就心虚,此刻更是希望减少一下自己在师兄心里的负面形象,闻言立马“咚”得一声坐了下去。
    令行禁止,看得诲元仙尊啧啧称奇——
    作者有话说:师尊:我这大徒弟带孩子真有一套啊。
    师兄:师妹你是一只小河豚(bushi)
    恋爱前的师兄:我没有将人惹哭的乐趣(正经jpg)。
    恋爱后的师兄:(每天都惹师妹哭,惹完还得哄)。
    纪楚:[摊手][摊手][摊手]
    第25章
    纪楚看向诲元仙尊。
    这还是她第一次以弟子的身份拜见师尊。
    上首仙人鹤发玉颜,面容沉肃,仙人气度令人望之敬仰,只是眉宇间萦着几分长期囿于琐事的疲惫,倒比前世惊鸿一瞥显得亲近许多。
    半晌没人说话,纪楚提着的心也逐渐放松下来,悄悄问在她身边落座的师兄:
    “师兄,师尊怎么不说话,还看着这么累啊?”
    诲元仙尊也在关注着纪楚,小小一团缩在座位上,仰着脸偷看他,一双圆溜溜的眼睛葡萄似的,甚是机灵可爱。
    却也是个没什么心眼的,方才还怕孟喻辞怕的要死,这会儿就不自觉往师兄身边凑。
    他看起来很累吗?
    听见纪楚的话,诲元仙尊不动如山,实则在心里叹息。
    果真是老了,面上的疲惫都藏不住了。
    不过,他应该先开口说话吗?
    这孟喻辞贸然将人带来,又把人训成委屈巴巴的样子,总不会是叫他来哄吧?
    诲元仙尊目光转向孟喻辞,果然从他眼里看出了几分求助的意思。
    他顿时失笑。
    没想到素来冷淡自持的孟喻辞也有将人惹哭后找他求助的一天。
    这可实在是稀罕。
    诲元仙尊一想便知,应是结界反噬的事情叫纪楚知晓了。
    他这大徒弟又是个“凶名远扬”的,只怕还没解释就将人吓得不轻。
    罢了,难得这徒弟数百年来第一次有求于他,便帮他一次。
    于是他开口道:
    “你们二人今日过来……”
    孟喻辞忽然插话:“师尊。”
    诲元仙尊一顿,改口道:
    “本尊宣你们二人今日过来,是有一桩事情要交代。”
    纪楚等了半天不见师尊开口,还以为师兄骗她。没想到诲元仙尊竟真的有事交代给她,神情顿时严肃起来,目光灼灼地看向上首。
    诲元仙尊对上小徒弟格外庄重的表情,立马觉得压力巨大。
    他着实不太会哄孩子,毕竟孟喻辞从小到大都是个寡言冷酷的“小大人”,从来不需要人哄,宗门里其他弟子自然也不会让他去哄。
    至于交代任务……他统共没见过纪楚几面,又是个玄境弟子,能有什么重要的任务交代给她?
    可小徒弟现在如此期待的模样,他又不好随便扯个小事打发人,一时间竟有些骑虎难下的滋味。
    都怪孟喻辞,突然闹这么一出。
    诲元仙尊暗中用责怪的目光看了孟喻辞一眼,决定把这个球踢回去。于是说:
    “……让你师兄告诉你。”
    孟喻辞:“……”
    纪楚又把炯炯的目光转向他。
    他对上她亮晶晶的眼睛,一时也觉得有些卡壳。
    太难办的事不合适,会叫她压力过重;
    太随便的事也不合适,会叫她失望,觉得自己被轻视。
    最好是她本来就想做的,也可以顺道给她些支持。
    顿了顿,孟喻辞淡定道:
    “此次问仙大会,你代表师尊和我的颜面,不可懈怠。”
    纪楚闻言虎躯一震,没想到师尊如此关注问仙大会,而她前世郁郁寡欢连参
    加都没参加,想必很令师尊失望。
    于是她立马斗志高昂起来,不止是为了见到神骨,更是为了师尊和师兄的颜面!
    纪楚握拳保证:
    “我一定会取得好名次,绝不叫师尊和师兄失望!”
    诲元仙尊闻言,很是欣慰地点了点头。
    座下弟子能有如此上进之心,是个师父都会感到宽慰。
    再加上纪楚本就长的玉雪可爱,他多年不收弟子,唯一一个亲自抚养长大的弟子还是个冷漠独立不近人情的,很难满足人扶养孩子、享受天伦之乐的乐趣。
    乍然见着如此一个乖巧的小徒弟,难免生出几分慈父之心。
    于是诲元仙尊略一抬指,纪楚面前的桌案上便多了一碟红盈盈的果子。
    孟喻辞则对纪楚的话略有怀疑。
    毕竟纪楚连御剑飞行都是那个稀烂水平,再看她修为,连玄境五阶都没有,多少弟子都盼着在问仙大会上一展身手,而她连一千分都是临时凑的。
    不过,既然她有心想要取得好名次,他倒是可以教上一教,反正她的剑法也多次被徐长老告状,他早不想听了,索性上手管一管。
    纪楚尚不知道师兄的打算,正一脸好奇地看向面前突然出现的果子。
    山楂一样的红,色泽清润诱人,看着很像喂兔子的红灵果,但是个头大一些,颜色也更浅一些。
    她拿起一个试着咬了一口,顿时吃了满口清甜。
    果子内有清气,咽下去后,连同浑身经脉都跟着舒爽起来。
    “这是盘盘果,里面有些清气,修真界的小孩子都爱吃。”
    诲元仙尊看着她吃下一个,温和问道:
    “喜欢吗?”
    “喜欢喜欢!”
    纪楚觉得这果子简直太好吃了,前后加起来两辈子,她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果子,十分给面子地吃了大半碟盘盘果。
    看得诲元仙尊更加欣慰。
    这才是养孩子该有的场景啊!
    他在心里叹道。
    不像孟喻辞,餐风饮露就长大了,小孩子喜欢的东西他是一点不感兴趣。
    自己一开始见他一个半大个孩子,孤孤单单不爱说话,一心只知道修行,怕他走了岔路,还试图用盘盘果哄他。
    没想到对方非但一脸漠然,还用一副“师尊你怎么会喜欢这些东西”的狐疑表情望着他,淡淡婉拒:
    “零食于修行无益”。
    他自讨了个没趣,之后也就熄了把孟喻辞当孩童的心思,和他以“同龄人”的模式相处。
    如今见着纪楚,才终于又找回了点迟来的“温情”,一抬手,纪楚面前又多了许多盘盘果和零食。
    “谢谢师尊!”
    纪楚简直跟掉进米缸里的老鼠似的,在满桌子盘盘果和没见过的好吃的面前幸福地直眯眼睛。
    然而她刚拿起两个果子,还没塞到嘴里,身边就伸来一只纤长有力的手,将她面前桌子上的东西悉数“收缴”。
    纪楚跟着转头,正对上师兄饱含威严的目光,脸上的喜色一下子僵住。
    赶在师兄开口前,她飞快将手上仅剩的两个果子塞进嘴里。
    孟喻辞阻拦她不及,面色不虞,转头对师尊道:
    “她修行本就不专心,师尊怎可拿这些零食乱她心思?”
    诲元仙尊:“……只是些许零食,你何必如此严苛……”
    孟喻辞没想到师尊在他面前素来理智稳重,换作教导纪楚,竟变得如此“溺爱”弟子,于是出言指责道:
    “她经脉将将修复完备,诸多灵力尚未内化,骤然吞下盘盘果的清气,一时是会觉得清爽。
    “我知晓师尊关怀弟子,有多少好东西都想赐下。可她年幼无知,难戒口腹之欲,不知轻重缓急,有多少吃多少……”
    纪楚被他说的羞愧地低下了头。
    无法反驳,她确实打算全都吃掉……
    孟喻辞继续道:
    “清气吞得太多,堆积体内难以吸收,只会让她经脉再度堵塞。”
    说完,他一脸严肃:
    “师尊既然将师妹托付弟子,弟子便得为师妹负责。还请师尊莫要擅作主张。”
    自认识孟喻辞以来,便是身为师尊,也从未见过他说这么长一段话,还是因为师妹的事,一下子把诲元仙尊镇住了。
    诲元仙尊:“……”
    纪楚:“……”
    不要啊,师尊,你快管管师兄吧!你才是师尊啊!我要吃零食!
    诲元仙尊知晓孟喻辞照顾纪楚比他更细致,而他确实太忙,许多细节顾不上,别不留神把孩子养死了,索性摆手:
    “罢了罢了,你看着便是……”
    “多谢师尊。”
    孟喻辞满意,再度恢复了那个寡言少语、淡漠冷酷的剑君,转头看向纪楚,一脸的“你今日别想再吃到半口”的无情模样。
    纪楚“痛失所爱”,倍感“前途渺茫”,绝望地趴到了桌子上。
    *
    不过这么一闹,纪楚心里的委屈和愤怒倒确实缓和了不少。
    或许是师尊态度和善,师兄的关切不似作伪,又或许是她感受到了真正的“师门”该有的和谐氛围,令她有些舍不得这份“可以依靠和信任”的归属感。
    ——前世的她一直想有的“归属感”。
    因而回去的路上,她终于不再和师兄掰扯“熟不熟”的问题,转而欢快地边走边左顾右盼。
    孟喻辞看了她一眼。
    纪楚说什么都不肯再御剑,非得说“一起走路可以增进同门情谊”,孟喻辞便应了。
    今日已把人吓得不轻,没必要再揪住不放。
    纪楚像一只离笼的小鸟,一会儿飞到左边一会儿飞到右边,快乐的有点过了头。
    孟喻辞跟在她身后走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问道:
    “你还生气吗?”
    纪楚本想说“不生气”,但转念一想,如此轻易原谅师兄未免宽纵了他。
    毕竟前世他不由分说就杀了她,这可是大仇!
    但回头对上师兄淡然平和的神情,她又觉得自己这仇记得有点没意思。
    师兄根本不知道自己杀过她呢。
    思来想去,纪楚站定,冲师兄伸出手,道:
    “不生气可以,师兄把少微剑给我。”
    孟喻辞垂眸,看见她十指纤纤,掌心粉白,十分干净漂亮的一双手,未染丝毫血迹。
    他没问为什么,召出少微剑放在她摊开来的手掌上。
    纪楚没想到他这么干脆,本命剑都能说给就给,于是又不放心地问了一遍:
    “师兄真舍得给我?”
    “没什么舍不得的。”
    孟喻辞声音淡淡,垂下的眼睫轻颤,在眼下落下一小片阴影,似蝶翼轻拢,叫人看不出他的想法。
    “少微剑意为隐,其实不适合你。”
    他开口,语调缓而平和:
    “你若需要,日后,我会再为你寻把合适的。”
    他的话让纪楚不自觉生出期待。
    前世她经脉滞涩,注定无法成为一个好的剑修,自卑之下自欺欺人不肯学剑,从未有过适合自己的剑,沈恪更不会专门为她寻剑。
    若是换作师兄的话……会为她寻来什么样的剑?
    回过神来,看到师兄仍垂眸望着她,眼里是长久不变的专注和平静。
    纪楚心思一动,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的少微剑。
    这把杀气凛厉、剑下亡魂无数的仙剑,这把前世杀了她的森寒冷剑,此刻遵循着主人的意愿,收敛了一切锋芒和锐气,乖巧似普通器物,安静地躺在她手中。
    ——仿佛随时可以被毁去。
    纪楚看着剑鞘沉默片刻,而后一手握住剑柄,果断拔剑出鞘——
    作者有话说:纪楚:师尊都让我吃!师兄凭什么阻止!
    师兄:是吗?(看向师尊)
    师尊(心虚):……小孩子吃太多零食不好吗?为师也不太懂,还是听你师兄的吧。
    第26章
    宝剑
    出鞘,寒光闪过,剑鸣铮然。
    少微剑不负虚名,确实是一把举世无双的神兵利器。
    银白剑刃薄而锋利,在阳光下泛着森然寒意,裹挟着寒风朔雪,令人见之生畏。
    剑身上绘星图,银纹流光星罗棋布,太微垣西南方向,四星列南北。
    剑名少微,其意为隐。
    纪楚曾感受过被这把剑一剑穿心的滋味,又冷又痛,仿佛每一寸骨骼都要被冻结成冰。
    此刻面对着少微剑,她的手不自觉颤抖,一瞬间仿佛又被拉到了前世死亡的那天。
    师兄带着怒意的目光,还有魔王扭曲的面容,以及她在绝望中垂头,看到的染血的剑身,连剑身上流光暗转的星图都被她的血染红。
    说不怕是假的。
    但此刻,她握着少微剑,心中的痛和恨翻涌不休之时,师兄却正一无所知地立于她身前,垂眸静静望着她。
    他不知她心中所想,不知她惨死之痛,更不知前世那些纷扰纠缠。
    他坦坦荡荡,是她的师兄。
    纪楚望着少微剑沉默许久,忽而一笑。
    然后她将剑尖对准剑鞘,缓缓收剑入鞘。
    从泛着寒意的剑尖,到冷而森然的剑身,再到银光流转的星图,包括那颗将自身隐于群星之间、锐气暗藏的少微星,一并收进不见天光的剑鞘中去。
    连同她自己那些仅她一人可知的万千思绪。
    纪楚收好剑,上下端详了一下,又攥起拳头,隔着剑鞘狠狠锤了几下。
    剑自然是不会被她打疼的,反倒是冷硬的剑鞘把她的手砸得有点红。
    纪楚一脸淡定,只当成功报复,抬手将剑还给孟喻辞,酷酷地说:
    “不要了,不喜欢。”
    孟喻辞接过剑,感受到少微剑在剑鞘内轻微的颤动,是被主人送人后又被嫌弃退回的委屈。
    纪楚还了剑便侧过身,悄悄对着自己手上被磕红的地方又吹又揉,以为他没看见,放弃了表情管理,整张脸皱成一团。
    孟喻辞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里,心里生出几分浅浅的惊讶。
    剑没什么心眼,跟着他便一味杀人,在纪楚手里转了一圈,这昔日削铁如泥千钧可抵的利刃,竟也染上了她娇气的毛病,开始朝他撒娇了。
    这念头只如蜻蜓点水,在他心头一闪便消失了。
    少微剑已经安静下来,纪楚也放下了手,圆溜溜的眼睛望着他,里面是些他看不懂的坚定。
    “师兄,我们重新开始吧。”
    她的态度太过认真,神情太过严肃,说出的话斩钉截铁,活像是在宣誓,引得孟喻辞微微抬眸,那双黑沉冷寂的眸子一颤,似水波轻摇。
    纪楚:“……”
    纪楚:“!”
    纪楚:“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在师兄短暂的沉默后,纪楚率先意识到自己话里的歧义。
    她的脸色一下子涨红起来,几乎是语无伦次地解释:
    “我是说以前那些不愉快啊恩情啊仇恨啊什么的,都过去了,我们重新当和睦相处的师兄妹……啊不是,虽然我们本来就是师兄妹,但是我其实是想说,我……”
    头顶落下抚摸的重量,打断了她前言不搭后语的找补。
    师兄摸了摸她的头发,在她看不清的角度,眼里逸出几分清浅的笑意,软化了那双长久冷寂的眸子,给他俊美精致到不近人情的五官也增添了一丝柔和。
    “我知道。”
    他轻轻道,语气很是宽容。
    纪楚的心也跟着平静下来,感受着落在头上的触感,忍不住弯起眼睛,望着师兄的俊脸傻乐。
    *
    很快她就乐不出来了。
    “过去两年你究竟逃了多少课,剑诀都背到狗肚子里去!”
    早上还夸她“有天分”的师兄此刻态度大变,在听了她背诵的剑诀后,冷着脸斥道:
    “生死台上见你出剑毫无章法,还当你是自知不敌另辟蹊径,原来是根本一窍不通。难怪御剑飞成那般样子!”
    纪楚被骂得缩成了一团,闻言下意识抬头,面带意外:
    “师兄怎么知道生死台?难道你那天也在?”
    完了,那师兄岂不是看到了沈恪打她的一幕。
    丢大人了……
    孟喻辞沉默几息,平息了一下情绪,并不提那些事,只道:
    “你才修行不久,便整日懈怠以致基础不牢,日后越往上走,只会漏洞越多,越难补救。”
    纪楚忍不住狡辩:
    “一开始确实学不进去,但我后来有好好补了……”
    师兄凉凉瞥她一眼。
    纪楚立马低头说:“我错了。”
    她如此听话,一副“悔不当初”模样,孟喻辞也不好再数落下去。
    他将剑诀书籍合上,抬手一指院中空地。
    纪楚大惊:“师兄要把我赶走吗?我回去后一定会好好背书的!师兄不要这么快就放弃我啊!”
    孟喻辞原本只是随意考较,想探探她的基础,也好决定如何教她。
    不料纪楚一问三不知,简直比新入门的弟子还要差劲。
    如此耽误了许久时间,他再淡然的性子也已被她颠三倒四的回答气得头大。
    更不知道自己在她心里到底是何等的形象,动辄便将他的言行朝“恶人”的方向理解。
    他无奈道:
    “拿剑,练给我看。”
    “哦,哦……”
    纪楚尬笑。
    还以为师兄对她失望透顶,不打算给她补课了。
    虽然她觉得这事委实不能全怪她,毕竟沈恪两世都只将她往乐修上培养,于其他课程上确实疏忽了些。
    而她好久没有上课了,重生回来就算想补,一时半会儿也背不完全。
    师兄抽查的猝不及防,连个复习时间都没有,她不露馅谁露馅。
    但这些话她哪敢在师兄面前提,傻子都知道在师兄这种“严师”面前,老实认错、回去补上才是正道。
    不过好在,剑招她可是好好努力过的,连徐长老都表示过赞许。
    纪楚信心满满,自觉到了“擅长科目”。
    只是由于早上“御剑飞行”的教训,她并不敢提前吹嘘自己,心里丝毫不敢大意,郑重地拔出自己的剑站到院子中央,看向师兄,等他下发考题。
    孟喻辞道:“从第一式开始,会多少练多少。”
    纪楚点点头,摆好姿势,出剑,剑风凌凌。
    孟喻辞神色平静。
    纪楚余光瞥见师兄神态,心下大定,侧身平刺,气势如虹。
    孟喻辞微微蹙眉。
    纪楚心里一咯噔,急忙换下一招,转刺为挑,气势稍减。
    孟喻辞微微启唇:
    “纪楚……”
    纪楚条件反射,“唰”得立正站直,认错认的毫不犹豫:
    “师兄我错了,我今晚回去既背剑诀又补剑招,绝不再混了。”
    孟喻辞:“……”
    他眼底带了点无奈:
    “练得还行,就是不够融洽,转换生硬,可见实战经验不足。”
    纪楚原本做好了被痛骂一顿的准备,猛然听见师兄夸自己,还有点不敢相信。
    孟喻辞已随意折了根桃枝,站到她面前,淡淡道:
    “出剑。”
    纪楚:“?”
    师兄这是要和她对练吗?
    孟喻辞道:“你一人悟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我来和你对招。你把我当成木人桩,出剑即可。”
    纪楚:“!”
    “和师兄打……”
    她伸出一根手指指向自己,满脸不可思议:
    “我吗?”
    虽说师兄从不在修炼上开玩笑,说要和她对招就是要和她对招。
    但她心里仍有两点放心不下。
    其一,这世上并没有师
    兄这样身材俊逸挺拔五官精致出尘气质清冷疏离的木人桩,她实在不知道怎么把师兄当做练武场上那种五官粗糙的“木头人”。
    其二,以师兄化境巅峰的修为,就算拿的桃枝,她也打不过一点。
    但孟喻辞态度坚决:“出剑。”
    纪楚只得鼓起勇气,持剑朝他攻去。
    孟喻辞立于原地,一动不动。
    纪楚出剑前还犹犹豫豫扭扭捏捏,动手时却已神情严肃,只想打赢师兄。
    孟喻辞神色淡淡,看着纪楚攻来的方向,手腕微转,普通桃枝在他手中顿时成了锐不可挡的神兵利器,轻易挡下纪楚一剑。
    纪楚剑刃与桃枝相撞,非但没有斩落桃枝,反而被打得一颤,握剑的手腕亦觉发麻。
    枝上花苞簌簌抖动,将落不落。
    下一刻,桃枝斜向上挑,凌冽剑风气势逼人。
    纪楚一惊,急忙回身躲避,桃枝却已敲在她肩头。
    重重一下毫不留情,纪楚双目顿时涌出泪花。
    师兄清冷的声音传来:
    “变招太慢,重来。”
    纪楚咬着唇站定,神色已凝重许多,持剑再攻。
    ……
    孟喻辞剑招凌厉果决,一看便是杀人之剑,凡出剑必不落空,招招冲人命门,偏又叫人避无可避,只能被迫直面这包含杀机的剑锋。
    哪怕换了花枝,仍不减其势,压迫感十足。
    纪楚与师兄迎面而立,无需动手便感到害怕,于是忍不住感慨自己前世“趁师兄之危”,撞了大运才能将师兄困住。
    打也打不过,躲又躲不开。
    片刻后,她“啊”得一声,又捂着被敲中的小臂连连吸气。
    “分明能挡住,为什么要躲?”
    师兄的声音冷的像冰,听不出丝毫心软:
    “用剑者最忌心生怯意,先落下乘。”
    “再来。”
    纪楚:“……”
    她好想逃,却逃不掉,只得硬着头皮举剑。
    ……
    “啪”,花枝打中左臂。
    “再来。”
    ……
    “啪啪”两下,右肘和后腰连击。
    “再来。”
    ……
    连续“被打”数不清多少次后,纪楚彻底撑不住了。
    她眼泪汪汪坐在地上,胳膊也疼肩膀也疼,浑身哪哪都疼,连大腿也被敲了一下。
    但她只有两只手,都不知道该捂哪里。
    师兄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原本清冷有如天籁的嗓音,此刻在她听来简直是“魔鬼的呼唤”。
    “坐在地上像什么样子?起来。”
    纪楚把剑扔到地上,两手抱头一阵狂摇:
    “不来了不来了,我要被师兄打死了!”
    那桃枝看着细细一条,上面还带着好看的花苞,移动间香气扑鼻。谁知道打人时能这么疼!硬的像石头冷得像冰块,和师兄本人一样可怕。
    她决定从现在开始最讨厌桃树和桃花!
    “我只用了一成力,如何能打死你?”
    孟喻辞被她这副无赖样气笑,自觉带孩子使人变老,连他也忍不住多了絮叨的毛病:
    “哪个剑修不是一路磕绊受伤过来的,你这般遇到点困难就耍无赖,如何能练好剑术?”
    纪楚却说什么都不肯再起来,一副“大不了我就坐着让师兄打死还更轻松”的架势。
    孟喻辞拿她没办法,又念及第一天教学不好将人逼太紧,只好收了桃枝,道:
    “罢了,明日……”
    他这边刚一松口,那头纪楚已猴子似的蹦了起来,头也不回地朝外跑去,边跑边大喊:
    “谢谢师兄我明天再来补课——”
    她跑出院子的背影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看得孟喻辞又是一阵摇头。
    人一走,他这院子便空了下来,只余桌边一束桃枝探出半身,其上花苞仍在,隐约透出娇嫩的粉,甜香满盈。
    似春意盎然。
    孟喻辞看着这花,不禁又想到纪楚在这院子里上蹿下跳的模样。
    吵闹,但也生动。
    他眼睫微垂,不自觉弯起眉眼,容色惊人。
    心里却道:
    下次,可不会再叫她这般撒泼打滚地蒙混过去了——
    作者有话说:师兄:(板起脸)下次一定。
    纪楚:(耍赖)师兄师兄~
    师兄:(叹气)罢了。
    第27章
    纪楚深知耍赖这技巧用多了就不管用,况且师兄虽然下手无情,却也是个极难求得的“良师”。
    她虽然被桃枝锤了一通,剑法却当真进步非凡。
    变强,谁不喜欢呢?
    想到这些,纪楚索性直接不睡了,爬起来边背剑诀边练剑。
    练着练着,纪楚忽然觉得自己体内有一大股一直静止不动的灵力缓缓流转开来,顺着灵脉转了一圈,最终被丹田吸收。
    她惊奇地按了按自己的丹田,明显感觉到指间所触温热舒畅,甚至浑身都有种说不出的舒服,像泡在温水中央。
    她似乎……要升阶了!
    纪楚这才明白了师兄非要亲自陪她练剑的深意。
    她体内堆积了太多灵力无法克化,所以借练剑之机,既能锻炼她的剑招,又能引她紧张之下不自觉运转灵力,反倒比平时效率更高。
    纪楚心情大好,在心里对师兄好一番感恩戴德之后,立马入定修行求突破。
    一夜间竟连冲三阶,直接冲上了玄境六阶。
    玄臻化境各分十阶,其中每三阶为一坎,满九成一劫。
    每升一阶,难度便会成指数倍增一次。
    而她已经在玄境三阶卡了许久,竟然猝不及防地又升了三阶,足足过了一整道坎!
    不可谓之不震撼!
    这是纪楚两辈子里第一次升阶这么顺畅,是她两世人生的重大突破。
    她恨不得抓着师兄转几个圈,又怕师兄把她当成傻子推出门去,只得按下心里的激动,爬起来先去上徐长老的剑法课。
    *
    薛羡尘一见纪楚便主动上前。
    他今日又换了身衣裳,不再是大红大紫,反而是种极为素雅的白。
    领口处布料有些透,隐约透出些许交错伤痕。
    袖子挽起,露出一截白玉似的小臂,上面一道斜着的伤痕格外显眼,边缘已有些发青发紫,可见昨日纪楚下手时毫不留情。
    不知怎的,纪楚总觉得这衣裳有点眼熟,似乎和师兄昨日打扮有些相似。
    薛羡尘像是毫无察觉,还主动问她:
    “阿楚,你瞧我穿白好不好看?”
    纪楚:“难看。”
    听见她的话,薛羡尘脸色先是一冷,而后不知想起什么,反而笑了起来,柔声道:
    “我也觉得白色不好,太冷清了。”
    他上前一步,凑近纪楚耳朵:
    “你瞧,连阿楚在我身上留下的痕迹都挡不住。”
    少年温热的气息猝不及防打在她耳畔。
    纪楚:“……!”
    她猛地一哆嗦,反手一掌拍在他脸上,后退两步拉开距离:
    “你少胡说八道!”
    这一掌不为打人,纯纯是本能反应,只为将他的脸推开。
    薛羡尘被她大力之下推得脸都有些变形,身形晃了两下,站定,轻抚被她触碰过的地方,目光有些飘忽,似在回味脸颊被她掌心挤压的触感。
    他变态一样的神情看得纪楚想去洗手。
    而后薛羡尘勾了勾唇,颇有些玩味地瞧着她:
    “还未恭喜阿楚,终于升阶了。”
    少年容色夺目,白皙的脸上红了一团,似霞云映月,引得不少弟子侧目。
    他实在长了一副好皮相,人畜无害的模样配上身上显眼的伤痕,足以骗得所有人团团转。
    这几天下来,大家早已习惯了薛羡尘和纪楚凑在一起的样子,先前那些龃龉也成了少年少女间不足为外人道的“情感纠纷”。
    纪楚的“趁机报复”也衬得薛羡尘更加“专情”。
    她始终不理解。
    前世她懵懂无知,被薛羡尘外表蒙蔽,从未对他恶言相向,他却极为厌恶她,屡屡算计,恨不得掐死她。
    如今自己懒得伪装,动辄打骂,薛羡尘反而成了牛皮糖
    ,硬要凑过来找打找骂。
    甚至自己打他,他还笑的更加开心。
    难道他真是变态?
    纪楚思索间,薛羡尘的声音清晰的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阿楚若是恼我穿白遮不住这些伤痕,明日我便换回深色可好?”
    四面八方的目光瞬间变得古怪起来。
    纪楚顿时生出一股粘了牛皮糖甩不掉的烦躁厌恶之感。
    这薛羡尘不知道是怎么了,硬要往她身边凑,害的大家都以为他们关系极好。
    连许盈都暗中问她,是否看上了那姓薛的?
    还大方表示,虽然他们有些旧怨,但看在薛羡尘皮相尚好的份上,倘若纪楚当真喜欢,可以将人拉来一起聚餐。
    天地良心!
    纪楚恨不得将薛羡尘扒皮抽筋,怎么可能看得上他!
    但连许盈都如此作想,纪楚心里不免有些不安。
    对方目的尚且不明,她只能告诫许盈:
    一定要离薛羡尘远一点,他不是什么好东西。
    不知道许盈听没听进去,反正纪楚觉得薛羡尘一定在谋划些什么。
    因着被薛羡尘用“伤痕”坑了一把,纪楚生怕自己无意间又踩了什么坑,于是不接薛羡尘的话,只当“没听见听不懂”,顶着其他弟子八卦的目光走远,一个人躲到角落练剑。
    薛羡尘倒没有再跟来了。
    只是下课离开前,他又看了她一眼,颇有些说不上来的意味,像是前世被她打断融合神骨时的目光,看得纪楚后背发凉。
    *
    因着薛羡尘的眼神,纪楚一整日都有些心神不宁,只在师兄夸她升阶的时候开心了一小下。
    因而在师兄提问她剑诀的时候,磕磕绊绊背串了好几个。
    孟喻辞的脸沉了下来。
    空气好像凉了几分,纪楚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忙道:
    “师兄我错了。”
    她这话说的太顺口,简直像是呼吸一样习以为常,一看便不走心。
    孟喻辞却并未说什么,又提问了一个新的。
    纪楚:“……”
    可恶啊这个昨天好像刚背过怎么今天一张嘴就忘了!
    她抓耳挠腮半天也没想出来,恨不能眼珠子拐弯再去书上偷看一眼。
    孟喻辞也没再提问下一个,只静静望着她,给足她回忆的时间。
    可怕的安静。
    纪楚挣扎许久,终究是绝望放弃:
    “我忘了。”
    孟喻辞颔首,对这个结果表示“早有准备”。
    “若是无心修行,便不必继续了。”
    他将书合上,说完这句话后起身离开,留给她一个无情的背影。
    纪楚:“啊?”
    她还等着师兄“疾风骤雨”的责骂,谁知他就这么“善解人意”地放过她了?
    这简直比直接打她一顿还难受啊!
    纪楚坐立难安。
    眼看师兄走的决绝,显然是被她接二连三的走神气到,不打算再继续“辅导”她了。
    纪楚在原地抓耳挠腮了一会儿,垂头丧气地走了。
    当晚她就发奋图强,怒背整本剑诀,力争一个字都不会错,再不叫师兄抽查出她的纰漏。
    第二日照常来找师兄。
    孟喻辞一眼便看到她眼下乌青,微微蹙眉:
    “怎么回事?”
    纪楚摩拳擦掌,满脑子都是争回场子,并不想在别的事情上浪费时间,于是催促他:
    “什么事都没有。师兄,你今天随便提问,错一个字算我输!”
    孟喻辞于是收回视线,问了几个问题。
    纪楚的努力没有白费,果然回答流畅,一个字都没有错。
    她神色得意极了,微微抬着下巴,用乌青的下眼眶瞅他,一脸的等待夸夸。
    孟喻辞道:“不错。”
    纪楚闻言振臂高呼:“好耶!”
    回头见师兄仍看着她,她又立马收回两臂,压了下过分上扬的嘴角,矜持道:
    “还行吧,我就随便背了背,正常发挥。”
    孟喻辞失笑。
    纪楚又冲他伸出手,眨巴着眼睛一脸期待:
    “师兄,我没有奖励吗?”
    他本想说“没有”。
    哪有背几句剑诀就来讨赏的?
    但纪楚眼巴巴瞧着他,两手朝上,十指微屈,掌心粉白,仰头看他时,双眸亮如星子,几乎要晃花人的眼睛。
    拒绝的话停在嘴边,他看了她几眼,想了想,虚虚握住她纤细的手腕,拿出一个红彤彤的果子放在她摊开的手掌上。
    掌心一沉。
    纪楚“欸”了一声,发现手上立着一个饱满圆润的盘盘果,顿时双目放光。
    她仰起脸看向他,一脸期待地追问:
    “就一个吗?”
    孟喻辞板着脸:
    “不吃给我。”
    “一个就一个!我当然吃!”
    纪楚脸色一变,果断抽回手,像是怕他反悔一般,两手捧着果子咬了一大口。
    孟喻辞手上一空,指腹仍留着她手腕细嫩光滑的触感。
    他抬眸看向纪楚,她正专心致志嚼着嘴里的果子。
    看着她垂头吃果子的动作,孟喻辞忽然就想起了青极峰的兔子。
    那些被纪楚喂的圆嘟嘟的兔子,也是像她这样,捧着个红彤彤的果子,努着三瓣嘴吃的又专注又虔诚。
    有那么好吃吗?
    他不禁在心里想。
    分明丹药上的清气更足。
    还是说小孩子都更喜欢零食一些?
    孟喻辞细细思索着,暗中查了查储物袋,看到里面装着那天他从师尊那里“收缴”来的满满当当的零食,又拿了一个盘盘果出来。
    纪楚已经将先前那个盘盘果吃完了,虽然已经足够“虔诚”,但仍懊悔自己吃的太快。
    此刻看见师兄手中的果子,顿时激动起来,心道师兄果然是个好人,迫不及待问道:
    “这也是给我的吗?”
    见她如此期待,孟喻辞却将果子从她面前移开,说了句:
    “先练剑。”
    第28章
    在盘盘果的诱惑下,纪楚练剑的效率极高。
    加上升阶后灵力运转更为顺畅自如的功效,一套剑招被她舞得激情澎湃,比之昨天进步了不是一点半点。
    虽然孟喻辞觉得她的激情大概率都在他手里这个盘盘果上。
    他今天没有和纪楚对练,而是坐在桌边,看着她挥剑的动作,时不时提点一下。
    直到他说“可以了”,纪楚才收剑立于他面前,双眼一个劲往他手里的果子上瞧。
    孟喻辞十分谨慎地思量一番后,问了句:
    “你讨厌我吗?”
    “怎么会呢!”
    纪楚已经全然忘了自己踹门后大吵大闹说的话,此刻被盘盘果蒙了心,果断否决:
    “师兄是全世界最好的师兄,我喜欢还来不及,我怎么会讨厌师兄呢?”
    说完她双手合十,上身前倾,一脸期冀地问他:
    “我刚刚的表现还不错吧?可以得到一个好吃的盘盘果吗?”
    孟喻辞端详她一番,纪楚眨巴着眼睛表示真诚。
    他于是不再多问,将果子递给她,又交代了一句:
    “今日尚可,明日继续。”
    “谢谢师兄!”
    纪楚兴奋地欢呼一声,直道今天果真是美好的一天,而后捧着果子转着圈跑了。
    孟喻辞看着她欢快的背影,沉思。
    他好像知道如何养纪楚了。
    *
    纪楚捧着每日“限额”的盘盘果,半天舍不得吃。
    思来想去,她决定把这份快乐分享给兔子。
    于是她飞快去了青极峰,这会儿天色还早,喂兔子的人早早溜了,兔子们还在草地上蹲着,懒洋洋地吃着刚种下的红灵果。
    她钻进兔子堆里,将盘盘果拿给兔子看,小声道:
    “快看!这是哪儿来的盘盘果?”
    说完她又装作一脸惊讶,抚着心口做夸张状:
    “啊!是师兄给我的盘盘果!”
    盘盘果和兔子喜欢的红灵果颜色相似,有兔子凑上来闻了闻,发现不是红灵果,又嫌弃地跳开了。
    “真没品味。”
    纪楚白了那兔子一眼:
    “这可是师兄给的!师兄!你们知道从师兄手里讨来零食有多不容易吗?”
    她动静太大,兔子们嫌吵,纷纷压着耳朵跳远了。
    纪楚蹲在原地,见没兔子愿意搭理她,愤愤咬了一口
    果子。
    入口清甜,清气满溢。
    师兄在她心里的形象瞬间从“冷酷无情的剑修”变成了“心软的神”。
    如今的师兄,似乎和前世那个总冷着脸、充满距离感的师兄有许多不同。
    好像变得更真实更亲近了!
    她前世便想同师兄如寻常师兄妹一样和谐相处,只是一直没有机会。
    甚至因为后来的那次蛊毒意外,连普通同门都没得做了。
    如今重来一世,竟阴差阳错得了这个机会!
    这怎么不算上天的眷顾呢!
    她绝对不能辜负!
    纪楚咬着果子,暗自下定决心:
    这一世,她一定要勤学苦练,认真修行,与师兄做一对和睦相处的师兄妹!
    *
    “勤学苦练,认真修行”,说着容易做着难。
    和师兄练剑时被桃枝追着打的次数越来越多,整个院子里都是纪楚上蹿下跳的身影。
    虽然知道和师兄这样厉害的剑修对练进步神速,但她还是时不时冒出“改换师门”的大逆不道的念头。
    毕竟,一个永远打不过的对手,实在是太让人生气了!
    这些话她自然不敢告诉师兄,只能在心里默默生气。
    然后纪楚的目光就落到了师兄院中的桃树,将仇恨悉数转移给那棵逐渐张开花苞、露出粉嫩花朵的树。
    都怪这坏树!
    好端端的非要长什么树枝!顶端开一朵花意思一下不行吗?!
    她看着树气的牙痒痒,孟喻辞便会及时朝她手心放一个圆圆的果子,并给出夸赞:
    “有进步。”
    好哄的纪楚于是再一次啃着果子消了气。
    她觉得自己有点太好哄了,但架不住师兄的夸夸,盘盘果又实在太过好吃。
    吃完果子,又开始继续练剑。
    师兄握着桃枝原地不动,身姿挺拔神情淡漠,模样甚至算得上闲散,全然没有握剑时满身杀气的样子。
    可他只需微微抬手,桃枝就会一种离奇而刁钻的角度落到纪楚身上,绞尽脑汁用尽计谋也躲不开。
    化境巅峰对玄境六阶弟子的实力碾压,使得师兄教她剑法时就跟逗小孩玩一样,毫不费力。
    纪楚再怎么敬畏师兄,次次看他这般“面无表情漫不经心”就能把自己打的满院子乱窜的样子,也难免被激出几分血性,咬牙切齿想要赢上一次。
    剑招进步因而神速。
    纵使躲不过,也将孟喻辞出剑时那种果断、狠辣的气势学了几成。
    只是距离师兄仍差的远。
    眼看她回回握住剑便开始咬牙切齿,显然是有些执念到着相了,孟喻辞这才意识到自己这般碾压式的教法有些不合适。
    寓教于乐,应当让孩子感觉到成绩每天都在进步的快乐。
    于是为了避免把纪楚逼得走火入魔,他急忙研究了一番其他长老人手一本的《弟子教学指南》,中途改换了教学思路,从“追着纪楚打”变成“偶尔也让纪楚躲开一次”。
    果不其然,纪楚鼓成河豚的脸又扁了下去,重新变成那个双目明亮的可爱小师妹。
    每每成功躲开一次,便一蹦三尺高,摩拳擦掌喊着“再来”。
    孟喻辞这才松了口气。
    日子就这么平平静静地过了一个多月。
    孟喻辞管的太严,纪楚的修炼被迫加快了进度。
    她一闭眼就是师兄冷着脸拿着花枝却比拿着剑还要俊俏的样子,做梦都在背剑诀,连跟许盈约饭的时间都没有。
    修为倒是大大提高,不但稳住了玄境六阶,甚至隐隐有冲七阶的征兆。
    许盈评价:
    “孟师兄看着冷酷无情,实则严师出高徒,不但可以增加修为,还能日日对着孟师兄这样举世无双的容貌,纪楚你真是太幸福了!”
    纪楚回忆了一番师兄的样貌,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
    直到距离问仙大会还有三天的时候,忽然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
    孔回端自从被“般般鱼”坑了一千多分后便没再出现。
    纪楚本以为“灭魂阵”这事便算了结了,早将这份仇怨抛诸脑后,一心投入修炼中去。
    谁知某日纪楚抱着剑路过广玄峰时,忽然被人兜头倒了一盆混了渡明粉的水。
    渡明粉可以将人的气息伪装成鬼,许多人或者修士混进鬼界时常常在身上涂抹这东西。
    虽然没什么伤害,但在人均身上携带几样法器灵符的广玄峰下,却瞬间引来了不少攻击。
    纵使纪楚有了这些日子躲避反击的经验,还是在毫无防备时被四面八方飞来的灵符和法器打到了右手。
    手腕顿时青了一片。
    虽说修士躯体比凡人强健不少,悬医阁的丹药也起了效果,但她使的右手剑,手腕受伤,实力顿时大减。
    纪楚被泼水的地方是个无人关注的角落,灵符又是察觉到鬼气后主动攻击她。
    打伤她的灵符的主人是个普通法修,一出事就急忙赶来道歉,广玄峰上上下下清清白白。
    况且修士受伤乃是常事,尤其剑修,身上多的是磕磕碰碰出的伤,没有人会因为这点小事就三堂会审。
    但许盈一听便直呼是“孔回端这贱人蓄意报复”,执意追去广玄峰“讨说法”,结果受了好一通冷嘲热讽。
    孔回端更是一脸不屑,直道纪楚“若非长了这么一张脸,连广玄峰的门都进不去,如今攀了主峰高枝学剑,自己却不当心伤了执剑的手,却回广玄峰碰瓷,实在可笑。”
    许盈当时就火了,拔出剑就和孔回端打了起来,蒋成旭也跟着加入了战局。
    纪楚右手痛得一拿剑就抖,又不想连累两人在这个节骨眼上因为她被罚或者扣分,还捧着右手试图劝架。
    孔回端是个法修,遇上许盈和蒋成旭这样的“混合双打”,自然落了下风,情急之下喊了句:
    “待瑶月仙子回归,看她纪楚还有何面目留在宗门!你们两个为了一个替身与同门内斗,迟早落得惨死下场!”
    瑶月仙子就是薛晚凝。
    这话直接戳到了纪楚的痛点。
    她前世揪心,不外乎是自己“替身”的身份,以及许盈和蒋成旭的惨死。
    这孔回端竟能一句话伤害她两次,真是叫人忍无可忍!
    顿时架也不劝了伤也不顾了,拿着剑也冲了上去。
    手腕受伤挥不动剑没关系,那就用剑鞘砸剑柄锤,保管叫孔回端护得住脑袋护不住手。
    一场热闹至极的四人混战。
    最后四个人都打得狼狈不堪,纪楚右手淤青更重,一同被提到了执律堂。
    他们也知道这事闹大了丢人,也许还会耽误问仙大会。
    故而一到执律堂就齐齐认错,绝口不提“叫师长主持公道”。
    此事以广玄峰出了一些丹药、纪楚自认倒霉告一段落。
    纪楚虽生气,但更怕耽误问仙大会。
    她深知自己临阵磨枪底子不稳,丝毫不能懈怠,故而换了件袖子极长的衣裳,瞒着右手有伤的事情,照常去找师兄练剑。
    但孟喻辞何等敏锐之人,只看她握剑姿势便知有异,拉过她手腕撩开袖子一看,好大一片淤青。
    他拉着纪楚手腕,目光移向她的脸:
    “怎么回事?”
    纪楚避重就轻道:
    “一不小心伤到了……师兄不用担心,不耽误我练剑的……”
    说着她想收回自己的手,但孟喻辞拽着她手腕的手五指略微用力,她便拽不动了。
    师兄的声音有点冷:
    “受伤为何不说?”
    纪楚还想打哈哈混过去:
    “我只是觉得不太严重,马上就是问仙大会了,我不想浪费时间……”
    在师兄冰冷的目光凝视下,纪楚的声音越说越小,到最后自己也没什么底气,声音低到近乎听不清。
    孟喻辞被她这副模样气得不轻,捏着她手腕轻斥:
    “你这手腕分明是二次受伤,第二次也是不小心?”
    纪楚见瞒不住了,只得将事情全都说了一遍,提到孔回端说过的话时,仍一脸愤愤不平:
    “他凭什么诅咒我朋友?今天是手受伤了
    ,等明天伤好了,我非把他满口牙打掉!”
    孟喻辞闻言,瞥她一眼,淡淡道:
    “还说?”
    纪楚扁嘴,不说话了。
    孟喻辞心里莫名就想到,若是他没有及时出关找到纪楚,她是不是就会一直这样,受伤后自己躲起来,像孤独的小兽一样自己舔舐伤口,默默算计着什么时候能反咬回去。
    倒也不是责怪,只是心疼。
    他沉默下来,不知该说些什么。
    怕自己语气太重,叫她受了伤还得回来受委屈。
    又怕自己一时疏忽没能及时发现,今日还是小伤,万一来日有危及性命的事情时,她也这样瞒着,不会找他求助。
    一时间,竟多了几分瞻前顾后、不知该拿她如何是好的无措来——
    作者有话说:师兄:操心jpg。
    第29章
    孟喻辞将纪楚拉到桌边,叫她在自己跟前站着,另一手凝了灵力按上她手腕淤青处。
    见她一直憋着不说话,忍不住抬眸看她一眼:
    “怎么不说话?”
    纪楚原本想说“你不让我说话的”,但手腕上忽然传来一阵彻骨的寒,简直要将她的骨头缝都冻实,一下子呼痛出声:
    “疼疼疼……师兄……疼!”
    “嗯。”
    孟喻辞面色冷沉似水,回了个没什么情绪的单字。
    看似不为所动,实则手上动作不自觉放轻,指尖虚点着她皮肤,寒冰似的灵力缓缓朝她手腕淤伤下推。
    绕是如此,纪楚仍疼得眉头紧皱,一个劲儿地想把右胳膊朝后缩。
    可惜手腕上带着伤不说,她那点力气根本拽不过师兄,他连眼皮都没抬,按着她胳膊将灵力沿着伤处铺了一层。
    他人看着清逸淡漠,实则灵力强悍非常,灵符上残留的攻击法术被轻易清理干净;又专程用寒气将纪楚的手腕冻住,免得她行动没有分寸、伤上加伤。
    孟喻辞松开手时,纪楚已疼得满头冷汗,捂着右手腕迅速朝后退了几步,离师兄远远的。
    “你这几天不用练剑了。”
    孟喻辞本想把她拽回来,又怕拉扯间伤了她的手,只好说道:
    “若不想刚开始比试就因为伤痛被淘汰,最后这几天就老实点,别再跑去打架了。”
    纪楚站得老远,朝自己手腕上轻轻吹气,一脸的委屈和不服气。
    孟喻辞顿了片刻,又起身上前两步,在纪楚警惕的目光下伸出手。
    五指修长,指节分明,掌心托着个红红的果子。
    不要白不要。
    纪楚果断从他手里拿走了盘盘果,却仍不肯抬头看他,转过头去看着地面继续赌气,不吭声也不吃果子。
    头顶零碎的发丝倔犟翘起,像是在说“哄不好了”。
    孟喻辞略感无奈,忍不住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叹息道:
    “量力而为,切莫逞强。”
    他的语调放得缓而平和,像是哄孩子:
    “名次胜负皆是次要,我和师尊,都盼你平安。”
    听见他的话,纪楚想要躲闪的动作僵住。
    她抬起眼睫,头上顶着他的手,像顶着个十分牢靠的壳子,双目亮晶晶的,颇有些意外地望着他。
    脸上的不服、委屈通通褪去,头顶翘起的碎发也被压了下去,于是抱着盘盘果安静地小口啃了起来。
    终于消气了。
    *
    广玄峰。
    孔回端顶着脑门上硕大的一个包,正听沈恪训话。
    猝不及防一道剑气袭来,杀气凌厉,直冲孔回端面门。
    若非沈恪反应极快替他挡下,只怕要闹出人命。
    “孟喻辞,你好大的胆子!敢在我广玄峰动手!”
    剑光化作一道修长身影,孟喻辞持剑而立,闻言极冷极淡地轻笑一声,语气淡淡:
    “若我想动手,他焉有命在?”
    沈恪闻言瞬间暴怒,周身灵力猝然汇聚,狂风朝广玄峰簇拥而来。
    实则他心里清楚,以孟喻辞的剑意,若他真想取孔回端性命,自己根本没有挡剑的机会。
    如此这般,纯粹是为了给他们一个警告!
    但他好歹一宗长老,岂能容一个小辈在他面前挑衅?!
    化境高阶修士的对峙有时只在一念之间。
    沈恪盛怒之下,灵力强势却压不过去;
    而孟喻辞只淡漠静立,剑势内敛,不见杀意,却威胁十足。
    沈恪已落下风。
    他知道今日只能吃这一亏,不得不压下灵力,忍着心里的不快,抬手示意惊恐未消的孔回端退下。
    顷刻间已换了副友善的姿态,仿佛刚刚一瞬间的对峙并不存在,从容问道:
    “孟师侄来此,可是纪楚顽劣,叫主峰费心了?”
    见孟喻辞没有否决,沈恪心下放松许多,又道:
    “我早便告诉过师侄,纪楚顽劣难驯,主峰弟子众多,若是管束不及,不妨由我……”
    沈恪话未说完,孟喻辞便打断他:
    “师妹修行勤勉,有我教导足够。”
    “是吗?”
    沈恪脸上笑意微僵:
    “那师侄前来所为何事?总不会只是为了……给我座下弟子,一个教训?”
    早在听见“纪楚”两个字时,孔回端就下意识垂着头朝后退。
    只是还未彻底逃离此处,便被孟喻辞开口叫住:
    “是有一事,需得问个明白。”
    沈恪看向身后,见孔回端神色惶惶,想来是他不在的时候又生了岔子,顿时不悦道:
    “还不快说,究竟发生了何事?”
    孔回端一个激灵,回道:
    “回禀师尊,是纪师妹不小心沾了渡明粉,引来灵符攻击,伤了手腕。弟子以防冤枉无辜,所以才多问几句,谁料纪师妹便带着人来打了弟子……”
    说完,他略略抬头,叫沈恪和孟喻辞看清他额头上的大包,又补充道:
    “这便是被他们所伤……此事实乃意外,弟子也已在执律堂领了罚。”
    “意外?”
    孟喻辞目光平平朝孔回端看去,似利剑对准他眉心,叫他忍不住发抖:
    “若渡明粉和灵符皆是意外,那“替身”二字,也是沈长老言传身教,孔师弟耳濡目染,不慎意外道出?”
    沈恪一听,目光登时冷了下去:
    “你说什么?”
    孔回端一下子后背发凉,顿时知晓自己一时张狂犯了忌讳,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弟子失言。”
    沈恪盛怒并非是因为纪楚受伤,而是因为孔回端非但敢对纪楚动手,还敢张狂妄议于他。
    无论他心里如何看待纪楚、如何处置纪楚,但是他的东西,从来由不得别人插手;他的想法,更不许旁人妄加揣度!
    这孔回端当真是胆大包天,得了他几分信任便得意忘形,竟敢越俎代庖,将手伸到他的东西上!
    沈恪袖口微动,一道灵力重重打向孔回端。
    孔回端闷哼一声,吐出一口鲜血,脸色顺便变得苍白,却丝毫不敢反抗,反而叩首求饶:
    “弟子有错,请师父责罚。”
    沈恪出手极重,面上却不见丝毫怒意,神情甚至算的上温和:
    “你是有错,若非孟师侄前来讯问,我尚不知你如此狂妄,竟敢妄议同门,挑拨是非。”
    孔回端不敢接话,听得上首沈恪道:
    “罢了,既知有错,便去执律堂领上三十鞭。”
    孔回端不敢辩驳,讷讷应了,起身蹒跚离开。
    沈恪发落完人,这才转向孟喻辞,面带浅笑,温和解释:
    “一个小辈,竟敢将手伸到我的东西上,这才不得不出手教训,倒是叫师侄见笑了。”
    他意有所指,孟
    喻辞也知道沈恪后头这一出教训弟子的戏是专门演给他看。
    他素来不是忍辱负重的性子,也不屑于让自己的师妹瞻前顾后地“打落牙齿和血吞”。
    纪楚选择忍着,他作为师兄,却是定要讨回这口气。
    三十鞭委实不算多,单以孔回端敢伤纪楚一事,他已是手下留情。
    只是沈恪话里话外将纪楚“划做他有”的态度,让孟喻辞听着尤为不爽。
    素日也不见有多珍视,如今倒在他这“正经师兄”面前装起“长辈”了。
    于是孟喻辞面无表情回道:
    “沈长老如何管教弟子,是沈长老的事。但纪楚如今有我瞧着,就不劳广玄峰的人——出言指点了。”
    “多有打扰,告辞。”
    说罢,不等沈恪回答,他略一施礼,转身化作剑光离开。
    人刚一走,沈恪面上笑意顿时消失,一时间怒意横生,再难维持温润君子形象。
    他猛地挥手,灵力打碎身后墙面,玉砖四分五裂,扑簌而落。
    好个孟喻辞!
    竟敢当面对他阴阳怪气,指桑骂槐!
    只恨他因着晚凝的事一时举棋不定,反倒叫一个蛮横小辈踩在他头上,非但将纪楚从他手里抢走,还敢次次在他面前耀武扬威!
    护在墙后的聚魂灯受他灵力冲击,灯芯摇曳,一缕魂魄浮现,缓缓凝出一个女子模样。
    额间一点魔气缠绕,却不减其婉约之姿,双眸紧闭,正在聚魂灯的护佑下沉沉睡着。
    沈恪平静下来,却并未立即上前,而是看着那与纪楚十分相似却又全然不同的容貌,灯影后的目光莫测悠长。
    良久,他一挥手,重新将聚魂灯连同薛晚凝的魂魄一同封住。
    *
    沈恪下手很重,孔回端来不及疗伤就又挨了三十鞭,离开执律堂时连路都走不稳。
    但他却不敢叫苦,只能在心里暗骂自己倒霉。
    谁能料到,这向来疏冷漠然、从不插手弟子间事的孟师兄,竟会破天荒的来找他麻烦呢?
    难道是为了纪楚吗?
    他为自己这个想法感到不可思议。
    只是还未来的及细想,身后忽然有人靠近的声响。
    天色太暗,他又伤重之下反应迟缓,竟叫人临到背后才察觉到。
    匆忙回头间,只瞧见几个脸上蒙着布的人影疾步朝他扑来。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孔回端尚未出声,头上已猛地罩下一个罩子,随后有人一棍子敲在他颈后,打得他一个趔趄跪到了地上,头晕眼花站不起来,连惊呼声都没能发出。
    铺天盖地的拳头紧跟着砸下来,至少有三四个人同时在打他,中间还夹杂着有人打喷嚏的声音。
    孔回端一开始还试图搬出身份和沈恪来威胁,但偷袭者浑然不怕,甚至打得更起劲了。
    没过一会儿他就被这几个人打得连连求饶,涕泗横流形象全无。
    不知过了多久,那几人才打够了离开。
    周围安静下来,孔回端颤颤巍巍把头上的罩子拿开,双目乌青嘴边带血,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甚至右脸肿起,已经被打的不对称了。
    任谁见了他此刻的样子,都不敢相信这是那个高贵俊朗的广玄峰法修。
    孔回端也自觉形象尽毁,丝毫不敢叫人看见他这副样子,灰溜溜地捡着小路走了。
    *
    纪楚摘掉蒙面的黑布,换未受伤的左手和许盈击掌。
    许盈用手肘顶了顶身侧的蒋成旭,揶揄他:
    “怎么,之前不是还说打打杀杀太粗鲁,今天怎么上棍子了?”
    蒋成旭扬手将棍子朝肩上一扛,被她调侃也不觉得尴尬,十分洒脱爽朗地打了个响指:
    “实践才能出真知,古人诚不我欺……到底还是许大侠看的透彻,对付孔回端这种人,确实棍子更管用!”
    许盈抬起下巴“切”了一声,对他谄媚讨好的态度很是受用:
    “那是自然。”
    纪楚看得好奇,也伸出三根手指跟着比划了一下,一次成功,打了个格外清脆的响指。
    她很是惊喜地看向许盈和蒋成旭。
    两人见状齐刷刷收回胳膊放在身前,双手做海豹状,“啪啪啪”为她鼓掌。
    纪楚满意。
    一边的陈梧却猛地打了个喷嚏:
    “阿嚏——!”
    许盈转头看向他:
    “你怎么一直打喷嚏?难道我们跟前有鬼吗?”
    陈梧转向纪楚,一句话半天没说出来,只发了个“渡渡渡”的音,控制不住又打了个喷嚏。
    纪楚一脸茫然地展开双臂在半空抖了两下,以示清白:
    “我已经将渡明粉洗干净了,还用了好几遍清洁术呢。”
    她这一抖,许盈和蒋成旭只闻到一股淡淡的桃花香,陈梧却立即以袖捂脸匆匆跑远,弯着腰狠狠打了几个喷嚏。
    纪楚:“……”
    她不敢动了。
    *
    问仙大会如期而至。
    内门弟子无论是否参加,都早早在主峰集合,掌门与一众长老齐聚一堂,法宝灵器发出霞光,飞鹤玄鸟盘旋半空,场面很是恢宏盛大。
    如纪楚一般的年轻弟子头一次参加这样的盛会,免不了激动好奇,一颗颗脑袋扭来扭去,东张西望左顾右盼,见着陌生的东西便提醒身边同门去看,一圈小弟子便此起彼伏地发出惊呼声。
    引得台上的师父长老们频频皱眉。
    孟喻辞作为主峰首徒,自是站在掌门身侧。
    他的目光轻易便找到了纪楚的身影。
    她穿着如其他弟子一般的青白两色弟子服,站在一众弟子中间,一副安静乖巧模样,难得没有左摇右晃,而是认真地听着长老讲话。
    这颜色衬得她脸颊白皙透亮,漂亮得像个瓷娃娃。
    孟喻辞的目光下意识落到她右手腕上。
    虽然知道自己以灵力治疗后,应当已经好的差不多,但还是忍不住担心她不听话,短短两天,又害的淤伤加重。
    下一秒,就见纪楚抬起右手,毫不犹豫地捶了一下站在前头的蒋成旭。
    看着像是大好了。
    这边纪楚耐着性子听了半天比试规则,却发现前三名“拜见神骨”的奖励竟然变成了“灵丹”。
    她一下子急了,叫了蒋成旭好几声,他却根本没听见。
    于是忍不住,抬手捶在蒋成旭肩膀:
    “你不是说前三名可以拜见神骨吗?怎么只剩下灵丹了?”
    许是这个“只”字说的太过嫌弃,周围不少弟子都扭头看她:
    “纪师妹,你未免也太狂妄了。那可是圣品应元丹!一颗就顶一个修士五十年修为,更别说第一名可以得到足足三颗!”
    说话的人白她一眼:
    “我同你说这么多做甚?一个小小玄境,连圣品应元丹都不懂,淘汰了可别回去抱着你师兄哭!”
    纪楚“哼”他一声:
    “谁先被淘汰还不一定呢!还是你回去抱着你师姐哭吧!”
    对方:“你——”
    蒋成旭回过神来,装作不小心,一把将前头那人推出好几步,撞得一圈人都抱怨连连。
    然后他对纪楚说: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总觉得不太对劲……”
    蒋成旭话未说完,刚刚让他盯着走神许久的东西忽然从众人脚下的地面缓缓浮现。
    ——竟是一块巨大的罗盘。
    罗盘为虚影,盘上无指针,分内外两层,正以相反的方向、同样的速度同时旋转。
    随着盘面的转动,原本空空荡荡的盘面忽然浮现出点点星子,内外星子连成线,恰似星空天河,却又因为分开旋转的罗盘两层而频频错开,复又连出不同的形状。
    众弟子低头,看着自己脚下踩着的罗盘,顿时惊叹出声:
    “万象天罗盘!”
    夫万象森罗,不离两仪所育,百法纷凑,无越三教之境。
    万象天罗盘联通万千世界,其间乾坤大地、日月星辰,万事万物,相似而不相同,人于其中,难分真假,死生无渡,是一件从不现世的神器。
    如今,竟在拂宇仙宗的问仙大会上出现。
    甚至看掌门的表情,显然在他意料之中。
    诲元仙尊
    面色沉肃,面对一众惊诧的长老和不知情的弟子,缓声道:
    “此次问仙大会的比试地点,便在万象天罗盘中。”——
    作者有话说:注:夫万象森罗,不离两仪所育,百法纷凑,无越三教之境。出自《茅山长沙馆碑》
    师兄:(递果子)(摸摸头)
    全世界最好哄的纪楚:(扭头)“哼。”(已原谅)
    第30章
    掌门此话一出,众弟子尚且懵懂惊奇,孟喻辞却倏地从纪楚身上收回视线,抬眸看向自己的师尊——拂宇仙宗的掌门。
    几个长老心中同样纳罕:原本定的是幻境比拼,怎的忽然祭出了万象天罗盘这样变数更大的法器?
    他们不着痕迹地互相对视一眼,皆从彼此眼中看到了不解。
    万象天罗盘中境况,只有参与者自己知晓,旁人无从探知。
    如今比赛形式这么一变,能够观察弟子表现的水镜便没用了。
    他们只能等着比赛结果,却不能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
    诲元仙尊对四面八方传来的目光视若无睹,挥袖,参加问仙大会的众弟子身前便逐一浮现一块玉质剔透的巴掌大小的玉牌。
    “尔等入小世界后,玉书牌上自会显示比试内容。玉书牌碎,则视为淘汰。”
    说罢,他手一抬,万象天罗盘徐徐升至半空,踩在不同方位上的弟子身形随之消失,被传送去了不同的小世界。
    待最后一个弟子也消失不见后,诲元仙尊脑海中再度回想起那人的“威胁”:
    “只取前三名拜见神骨,未免太过小气。我来替你布置,可叫参加问仙大会者,人人得见神骨。”
    纵使心中再多思绪,诲元仙尊始终面色如常,抬手示意孟喻辞上前,传音入密:
    “事情有变,我不得不将众弟子分开,其中一个世界,需得你亲自去“照拂”。”
    *
    纪楚,现在是住在巷尾的卖花女杨思思,抱着篮子推开院门。
    她被万象星罗盘传送来的这个小世界看起来和人界并没有什么不同,是个远离战乱纠纷的小城。
    幻境考核中弟子不可随意暴露身份,否则人人都能拿着剑用灵力大杀特杀,也就没了考试的必要。
    玉书牌上空空荡荡,没有任何有关考试内容的字符,她也只得暂且按照“杨思思”平日的路线行动。
    杨思思是个普通人族,父母早逝,和哥哥相依为命。
    哥哥杨念之体弱多病,无力养家,是以杨思思便常常去后山采花,再在城中售卖,只能勉强赚些两人吃饭的钱。
    连续下了两天雨,杨念之不慎感染了风寒,昨天咳了一整天,今早上又开始高热不退。
    杨思思一大早就跑去城里抓药,此时才到家。
    小院虽然简陋,却也十分干净。
    杨念之的屋子房门紧闭,没什么动静,应是还在睡着。
    杨思思前天运气好,采的花被一个大主顾看中,一口气全买了不说,还额外得了一小袋棋子做赏赐。
    听说这棋子是极其珍贵的宝石熔成的“云子”,但丢了一大半又碎了一大半,剩下的棋子连半局都凑不齐,被随手赏赐给了杨思思。
    “云子”材质贵重,就算数量少还碎了,但对饭都吃不起的人而言照样是个宝物。届时按重量卖给烧炉铸铁的人,叫他们熔了再铸,也能赚得不少。
    杨思思很是珍重这些棋子,专门用荷包将其装好随身带着,打算找机会卖掉。
    只是杨念之病的突然,她昨天一整天都没出门,也就没空去找买家,一直挂在她腰上。
    杨思思的东西,纪楚也不好乱动,只刚来时在荷包里翻了翻,没看出什么名堂,还带出不少碎渣被风吹散,恐怕要少卖不少钱。
    于是她又赶紧把荷包口袋封好挂回腰间,拿着剩下的银子买了药。
    她回家后放下篮子,拆了药放在火上熬着,又跑去厨房取来半个饼叼在嘴里。
    平时家里都是杨念之做饭,如今人病倒了,她就只能吃些昨日剩下来的冷饼。
    纪楚又从厨房顺手拿了个扇子,学着看到的别人熬药的动作,有模有样地在药罐旁边扇着,边心不在焉地研究手里的玉书牌。
    院门半掩着,门口偶尔有人影路过,没过一会儿,邻居何婶闻着药味推开她家院门,一见纪楚模样,顿时喊起来:
    “苍天啊!你这是熬药呢还是烧瓷呢?”
    说着她匆匆上前,抽走纪楚手里的扇子,隔着厚布掀开药罐一瞧,里头的水已经快熬干了。
    何婶一脸无奈,催着她拿碗盛药,边道:
    “你兄长这是又病了?唉……早上又吃的冷饼吧?”
    她说着说着又伤感起来:
    “老杨两口子也是个心狠的,丢下你们兄妹俩说走就走,一个病的照顾一个小的,吃饭都成问题……”
    何婶哽咽到一半,话锋一转,忽然问了句:
    “你前几日上街卖花,有没有遇见奇怪的人?”
    纪楚有些不明所以,回答道:
    “奇怪的人?没有吧……我昨天一天没出门,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我只是随口一问。”
    何婶话题转移地很是生硬:
    “说起这个,你兄长身子骨不好,家里家外全靠你一个人支撑实在太过辛苦,不若早日寻个夫君安定下来,也好和你一起照顾兄长。”
    纪楚:“啊?”
    何婶一副早有准备的模样,朝她手里塞了一本册子:
    “你这丫头,自己的事一点也不上心。喏,这里头全是顶顶好的儿郎……挑挑看,看中了,婶子替你去说!”
    说完,她推了推纪楚肩膀,一副今天喝药痊愈明天就选中夫君后天就能吃上婚席的迫切表情:
    “好了好了,别在这儿杵着了,快去里头给你哥喂药吧……册子记得看啊!”
    纪楚只来得及匆匆一瞥,最上面一页上似乎写着一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原来这是一摞“表白情诗”。
    她茫然地捏着一摞纸,端着药碗推开了杨念之的门。
    杨念之静静躺在床上,五官清秀俊美,久病虚弱的面色略显苍白,反使他显得更加干净雅致,整个人如修竹般清俊疏朗,看着比杨思思还要清秀几分。
    俨然是个病弱美男,还是个发烧昏睡任人宰割的病美男。
    纪楚把手里的“相亲册子”放到桌上,端着药站到床边思考了一会儿,才发现自己不会照顾病人,更不会喂药。
    杨念之昏迷不醒,她拿着碗和勺子比划了半天,喂一勺漏半勺,又迟迟没法狠下心掰开床上这个虚弱漂亮的人的下巴,最后只能泄气地坐在床边,替“杨思思”翻阅这些表白心意的“情诗”。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
    每个字都认识,连在一起确像一套组合拳,打的她头晕眼花。
    纪楚从白天翻到晚上,杨念之没醒,玉书牌也毫无变化,任务迟迟不出现。
    她有些焦虑,又给杨念之熬了一碗药,依然洒了一大半。
    中间的时候何婶来了一趟,看杨念之还没醒,又询问她是否有看中的“情诗”:
    “你只管大胆挑,越快越好,无论哪个,何婶都能给你谈拢!”
    读诗读到失去所有力气的纪楚:“……”
    她委婉道:“我不太喜欢读诗。”
    “不喜欢诗啊……”
    何婶先是失望,很快又振奋起来,翻出一摞画着人像的册子:
    “要是实在没个喜欢的,那也无妨,何婶这边还认识几个不会作诗的,样貌都是一等一的好,你再回去挑挑……上点心啊,如今已是不能再拖了!”
    纪楚:“为什么不能拖了?”
    何婶欲言又止半晌,想起那人的交代,只得顾左右而言他:
    “……这不是好儿郎太抢手,怕你错过了!一定得尽快挑好啊!”
    她的语气太过严肃迫切,以至于纪楚不禁开始怀疑,自己来到这个小世界的任务其实是给“杨思思”挑个夫君。
    ……然后一起照顾她哥?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纪楚没有应付这些话题的经验,好容易将何婶送走,她将小像册子和那一摞情诗全都拿
    着坐到杨念之房门口,借着夕阳的余晖认真翻阅。
    虽说问仙大会不可能有挑女婿这样荒诞的任务,但这是“本地人”执意塞给她的,里头或许有什么能激活任务的线索。
    纪楚逼自己静下心来仔细找找。
    但只坚持了一会儿,她就在大同小异的画像和咬文嚼字的酸诗中逐渐失去理智,“啊——”得长叹一声仰面躺倒在地上,溅起一片灰尘。
    “比赛难,熬药难,给自己挑夫君更是难上加难啊——!”
    她展开两臂,仗着此处无人可见,深情感慨。
    以门槛为分界线,纪楚两腿在屋外,上半身倒进杨念之的屋子里,霞光随着她的躺倒从门外撞进来,将她的脸和头发照成了金色,脸上细小的容貌在夕阳下格外明显,像蒙了一层金色的雾。
    纪楚睁着眼睛,以倒立的视角,与床上坐着的人大眼瞪小眼。
    *
    孟喻辞睁开眼的时候,便看到了这一幕。
    自纪楚这一批弟子被传送走后,他也入了万象天罗盘,排查了许多小世界,最后轮到这里。
    因着传送与排查耽误了时间,所以他顶替的身份一直在昏迷中,此时,距离这一批弟子被送至这里,已经过去了一整个白天。
    一个白天,足够这些小弟子们斗上几轮了。
    说不定他出现时,原本在这里比试的弟子已经被淘汰了。
    只是没想到,一睁眼,就看见纪楚身披霞光躺在他门口的地上,左手举着“情诗”,右手举着“画像”,嘴里还喊着什么“给自己挑夫君好难”。
    孟喻辞:“……”
    纪楚被他吓了一跳,匆匆翻身从地上爬起来,飞快切换进“相依为命的妹妹”的角色,模仿着杨思思看到杨念之醒来时的语气,惊喜道:
    “你……啊不是,阿兄,你醒啦!”
    孟喻辞脑海中缓缓浮现自己这具躯体的身份:
    杨念之,杨思思的兄长,体弱多病,昨夜高烧,昏迷不醒。
    他的目光从床边放着的药碗移到了顶着杨思思壳子的纪楚脸上。
    纪楚心跳开始加速。
    不知怎的,这杨念之昏迷的时候看着就是个安静平和的男子模样,一睁眼,目光竟如此犀利。
    一言不发盯着她的时候,浑身都散发着冷淡不好惹的气质。
    甚至给她一种错觉,仿佛是师兄在打量她似的。
    纪楚本能在这“酷似师兄”的目光中觉得心虚,下意识解释:
    “我给你熬药了,但是火候没控好,就熬……熬干了点。”
    孟喻辞收回目光,垂眸看着自己衣襟袖口上的“污渍”,轻易便能想到她是如何“熬干了药倒洒了药又拉来自己袖口擦拭”的。
    纪楚看他已经发现了自己的“罪证”,顿时更加紧张。
    原以为自己匹配的这个身份只一个亲人,想来很好糊弄,没想到对方气场这么强大。
    她并不知道杨思思和杨念之平日如何相处,只能从周围邻居的态度中察觉一二,这对兄妹相依为命,极为亲近。
    可惜若是太过亲近,或许就会察觉到她的不对劲了……
    纪楚感到压力山大,咬着嘴唇眼神朝后朝下移,一边思考着在身份暴露前把杨念之打晕的可能性。
    如果他来不及怀疑自己,又一直病着昏迷不醒,应当就不算暴露了……吧?
    孟喻辞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
    不止纪楚不想暴露身份,他同样也需要杨念之的身份伪装。
    于是他收敛了自己的气息,以杨念之的语气说道:
    “无妨,你本就做不惯这些。”
    他一开口,声音轻柔,带着久病初醒的虚弱,瞬间冲散了先前那股压迫感。
    纪楚抬头,看向杨念之。
    他已经再度恢复了“温柔病弱哥哥”的形象,让纪楚怀疑方才那一瞬间的压迫感是错觉。
    “……思思。”
    孟喻辞不大熟练地叫她的“新名字”:
    “我听见你方才说,挑夫君?”——
    作者有话说:恭喜师兄喜提“病弱煮夫”角色卡,病弱程度存疑,煮夫技能加载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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