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行局顶楼，战机高速旋转的螺旋桨搅碎铅灰色的云层。
各种大号小号的局长部长都来了，个个都笑容真诚地拉着余平安殷切嘱咐，活像是小时候抱过他的长辈。
“嗯，好……”余平安有些心不在焉地应答着，眼神不断地往楼梯口处瞟。
瘦削高挑的青年侧身站在那，狂风卷起他鸦黑的发梢，禾楚一手压住发尾，苍白清冷的面容转过来，正对上余平安。
再见——
余平安看见他比划口型，圆而冷的杏眼里弥散着些许关心。
他一时间有些想笑，只觉得内心压抑的恐惧和茫然就像泡泡一样碎在狂风里。
战机已经准备就绪，伯岁寒在终端上点了两下，“还有三分钟。”
“好的好的，小余啊……”局长微笑着拉着他的手，在做临别前的嘱咐。
“失陪了！”
余平安却猛地甩开那只手，在局长诧异的眼神里狂奔着朝门口跑去，在禾楚诧异的眼神里一把抱住了他。
有些凉的体温被拢在怀里，黑发散在他脖颈处，余平安把头埋在青年纤薄的颈窝里，眼眶一酸，“哥。”
原来禾楚比他还瘦一些，他一低头，就恰恰好能埋在人颈窝。
“唉？”
禾楚冷不丁被人抱了个满怀，他有些不习惯地动了动，刚想挣脱，还是败在余平安带着哭腔的声音。
“别怕，”他拍拍人肩膀，声音带着温和，“你的天赋很好，要自信一点，不要被别人影响了，人人生而不同，他们倾尽全力，也只能达到你的起点。”
中心市，禁区三十二个人类聚集地里最为特殊，最为崇高的存在。
每三年，各地执行局开展选拔，由内部推选出三支小队参加重重选拔，九十六只队伍里，只有前三才有资格编入其中。
而面对民间天赋者的单人选拔，更是百里挑一。每一个者都是闪闪发光的天才，可中心市天才堆积如山。
只有余平安一开始，就拿到了终场的入场券。
“你也许一时没法适应禁区，”禾楚看着他，嘴角微微扬起，“别怕，你是天才，该让他们来适应你。”
怕死又不是什么大错，身为治愈系天赋者，日后有的是人求着保护他。
“嗯。”
余平安默默地掉着眼泪，“哥，你等等我，等我完成培训成为a级天赋者了，我就来找你。”
“到时候我当你一个人的专属治疗师。”
“好啊，”禾楚揉了揉他的脸，眼里有些期待，“如果以后有机会通过试炼，我就去中心市找你。”
“去吧。”
一切工作准备就绪，银发s级执行官已经别过脸，冷冷地看着这边，隐有催促之意。
禾楚后退一步，轻轻推了推余平安，在卡车上初醒来的时候，他也没想到自己会和这个清澈大学生处成朋友。
余平安太过赤忱，到了该分别的时候，禾楚不禁冒出一种目送自家金毛小狗离家上学的愁绪。
“你有我的联系方式，”他忍不住嘱咐，“等安顿下来了给我发消息。”
“好，我会的。”余平安一抹眼泪，他深深地看了看面前青年一眼，转身朝战机跑去。
伯岁寒鞋尖一点，无形的气场割裂狂风，将他卷入机舱内。
银发的执行官轻轻一跃，身影便稳稳地站在舱内，巨大轰鸣声里，战机竖直拔高，音爆声逼得站着的人不得不捂住耳朵。
余平安手掌贴着舱窗，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逐渐模糊、变小、直至成了再也看不见的点。
市中心的那棵巨大榕树显出全貌，战机飞鸟一样掠过城市上方，留下伤口一样的白痕。
“你喜欢他？”伯岁寒突然开口，寒冰一样冷漠的面容上看不出表情。
“什么？”余平安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指尖微弯，垂下眼角。
“我依赖他。”
“队长，”他絮絮叨叨地开口，每一句话都吐得飞快，就像被抽到背诵的学生，生怕慢了就说不出口了。
“你别笑我，我其实一直很迟疑要不去去中心市。”
“大家都说那里适合我，我是个天才，去了注定是要发光发亮，站在最顶端的。”
“他们说我会成为下一个圣女，”大学生笑了笑，看着光洁手掌上冒出的温暖白光，“可多大能力就要承担多大责任，我害怕，我不想，也不配。”
“如果不是小蒋死了，也许我真的就放弃了。”余平安垂下眼，脑中浮现那具盖着白布的身影。
“我没能救下他，将来有一天，我会不会也救不下禾哥呢。”
他不想当英雄，可他也想保护禾楚，像当初禾楚保护他一样。
余平安表情中的迷惘渐渐被坚定取代，战机飞驰，横亘在天地间的巨榕都已经变成一个小点了，他依旧长长地望向远方。
伯岁寒看着余平安，脑中浮现出检测室内面不改色切下血肉的青年。
他解释的时候，禾楚就这么认真地看着他。
伯岁寒突然理解这个一向软弱、胆小、退堂鼓打得叮当响的队员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改变了。
被那双眼睛看着的时候，那么专注，那么认真，好像你就是他的全世界。
有谁能拒绝世界的偏爱呢？
“好了，”伯岁寒嘴角弯起，又飞快地压下去，恢复冷峻的模样。
“你的天赋‘无伤’在天赋序列表里排名第二十三位，治愈系里顺位第三，仅次于圣女的‘乐园’和目前没人掌握的‘不死’。”
“按照预测，只要有足够时间，成为a级甚至s级不成问题。”
伯岁寒点开终端，开始推送一系列的培养计划，“如果那时候他没能通过选拔，你也能带他进来。”
“先看看这个培养方案吧。”
“嗯。”余平安接过文件，一字一顿地读出了最顶端的那行字。
“……培训地点：第一研究所，负责人：谢镜白……”
……
“我发现你不仅让异端驯服，连天赋者也被你迷得死心塌地的。”
长长的旋转阶梯从天台蜿蜒向下，两旁的屏幕中闪烁着各式各样的信息洪流。
闵桢慢悠悠地走在后头，眼里压不住的好奇，“真是让我越来越好奇你身上有什么秘密了？”
“是吗？”禾楚抬头看他，“别人都说闵执行官虽然冷漠但遵纪守法，值得信赖。”
“那么值得信赖的闵执行官怎么会答应我的要求呢？”
闵桢知道他在说什么，他们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看向楼下紧闭着的办公室大门。
合谋杀刘二刀。
“谁知道，”男人慢慢地笑了笑，锋利的眉眼间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也许我也被你迷得五迷三道了？”
禾楚轻笑一声，“也许吧。”
身为队长，闵桢非常负责，接下来的一个月里，禾楚过上了生不如死的生活。
训练、特训、出任务……每天晚上禾楚回到家的时候，两腿都在打颤，有时候吃着饭就闭上了眼睛。
特别是出任务的时候，禾楚三五天都不能回来一次。
木榕非常不满。
但禾墨却挺开心的，小孩每天早早地跟着禾楚到执行局去，在禾楚进行训练的时候，他负责在旁边释放精神污染。
最开始禾楚还会为幻觉里的画面失神，到了后面，他已经能够熟视无睹地捅穿“外婆”的幻象了。
都是假的。
真正对他好的那个老人，早已经长眠在深山黄土中了。
到了月底，赵丽君带着一个信封敲了敲门。
“联邦那边来消息了，”看着桌子前看书的青年，她开门见山地说，“这是给你的东西。”
禾楚一愣，放下手里的《早教三百词》，示意禾墨到内间去找闵桢。
小孩抱着作业本，穿着恐龙拖鞋，吧嗒吧嗒地去了。
这就是传言里的那个私生子？
赵丽君忍不住好奇地看他两眼，一个月前，禾楚第一次带着禾墨到执行局时就引发了轩然大波。
他，闵执行官，还有一个同样是黑头发的小孩，三个人走在一起，实在是让人忍不住想入非非。
赵丽君甚至听到离谱的，说某a级小队内部消化，这才多久，孩子都搞不出来，实在是伤风败俗，世风日下。
她倒不至于会相信这种离谱的传言，毕竟禾楚才十九岁，再怎么神，也生不出这么大个儿子。
但这不影响赵丽君对此感到好奇，毕竟这两人把小孩藏得太好了，除了执行官办公室，基本没人见过禾墨出来。
“…………”
禾楚懒得管她的想法，他拆开那个信封，里面掉出来一张照片。
何明花的墓地已经大变样了，被风蚀出斑驳裂缝的墓碑变得雄伟又气派，旁边种着一圈的松柏，郁郁葱葱。
墓前的八仙桌上供了满满的贡品，焚烧炉里金银如山，被风卷起呼啸着上天。旁边还站着禾楚熟悉的村民，一张张脸上满是羡慕。
修坟仪式一结束，他从那个只会读书人品不行的扫把星、死小孩变成了全村人嘴里有出息的大孝子。
也不知道联邦的人从哪搞来了何明花的照片，墓碑上，面色肃穆的老人平静地看过来。
“她死的时候我没本事，让她委屈了这么多年，”禾楚垂下眼，眼眶有些发红，“现在也算是风光大葬了吧。”
“你最近完成了很多任务，”赵丽君忍不住被悲伤感染，软下声音安慰，“加油，只要你好好干，局里不会亏待任何一个人的。”
“说不定有一天迷雾散去了，不仅是信件，人也可以到旧区去，到时候你还能亲自去供香火呢。”
旧区，是禁区本地人对外界的称呼，也是奇妙，外头的人称呼这为恐怖死亡之地，禁区内的人却也自视甚高，骂外头是旧区。
异端、天赋，这些东西带来恐惧的同时也带来了发展，在一些非官方的书籍里，甚至有人把禁区称之为新世界。
“嗯。”
禾楚仔细地把照片收好，赵丽君看看他，还想说些什么，内间的门却突然被人推开了。
闵桢快步走出来，身上穿着深黑色的作战服，正往手上戴着战术手套。
“聊完了吗？”他看着两人，猩红的眸光看上去冰冷而血腥，“禾执行员，我们有任务了。”
禾楚飞快起身脱下外套，拿着战术腰带往身上一别，视线看向赵丽君，“失陪。”
“没事，”赵丽君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好吧，祝你们一路顺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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