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或许应该问一问,如果要亲吻一个人的指尖,应该要表露出一种怎样的状态?
那仅仅一点的触碰,到底会带来怎样的变化。或者说,如果世界从此隐没无踪,只余下一点最终的微茫,是否只需要这样的一点触碰,就可以让一切都……恢复正常?
还是说……
无论如何,在这个宇宙,总归会产生一些……特别之事。
有些事,我们称其为奇迹,另外一些,我们则称之为……古怪。
没法解释,也说不清规则,最终也不过是如此,将一切都弄得乱了。
然后呢?
然后呢?
卢娜所亲吻的,究竟只是指尖,还是整个宇宙?
这样的事情,只有卢娜自己知道。
我曾经瞥见过卢娜在不同的宇宙之间徜徉,在故事里寻觅解决问题的办法和真相。
这一次,世界又会变得怎样?
这样奇异的故事,应当要如何才能……回归正常?
没有人能够说得清楚。
然后,卢娜睁开了眼睛。
一切都没有变,世界还是世界,宇宙还是宇宙,所恋还是所恋。
她似乎突然察知了某种宇宙真理,领会了些许人间真谛。
那是什么?
有什么东西一闪而逝,突然消失在她的脑海尽头。
卢娜一时间不知道应当怎样说清。
她只能慢慢地问:
“所以……你实际上不是我老板,对吧?”
魅魔C一下子愣住了。
他未曾想过,事情居然会有这样的展开。
魅魔C在他的轮回里已经困了两百年,他选择成为魅魔,选择必要的人生经历,选择各种各样不同的爱好,选择在世界里没完没了地奔忙,以此逃避不得不去经历的悲恸和恐怖。
最初到底是怎样的情况,魅魔C已经记不清了。
无论谁也记不得两百多年之前的事情,哪怕魅魔也是一样,时间如水一般流逝,世界线不断向前延伸,没完没了地蔓延,无穷无尽。人总要忘记过去,然后再继续前行。
在这个过程之中,魅魔C抛弃了名字,抛弃了家庭,抛弃了所爱,抛弃了作为人类的身份,最终的最终,他连自身也抛弃了,随波逐流,一直到此。
在一个人成为魅魔之后,名字,身份,甚至相貌,都总是在不断变更着,无尽无休。
魅魔C早已经对一切麻木,反正就只是……麻木而已。
无论是别人的脸色,别人的相貌,还是别人的一切,魅魔C都决计不去注意,就连自己的一切,他也完全不当一回事,就只是在奇怪的兴趣和奇怪的事业之间奔忙。
直到有一天,他终于厌倦了一切,想要有人陪在身边。
然后,卢娜终于出现在了他的身边。
她真好,真美,完全符合他的想象,但魅魔C知道他没有机会,因为他是已经放弃了一切的魅魔。
他甚至不是魅魔A,也不是魅魔B,而是魅魔C……鬼知道魅魔A和魅魔B在哪里。
啊啊,当然,他的名字并不是这么取出来的。
但是现在她说……他不是她的老板?
明明她知道他就是他老板来着。
这是不是意味着,他终于又有了一次机会?
魅魔C是真的不知道,这里面到底有多少奇怪的因缘际会,卢娜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走到他面前。
她轻轻呼唤了他的名字:
“里奥多。”
里奥多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按在她的唇上:
“不要这样叫我,请叫我别的名字。”
“什么?”
“等你完全想好的时候,”里奥多悄悄地对她说,“等你想好事情该怎么办的时候。”
“什么?”
“等到那个时候,我会给你取一个别的名字。”
“什么?”
里奥多有点无奈地笑了:
“你不能总是问‘什么’,你得说点别的……规则是这样的。”
“规则?”
卢娜天真地看着他,好像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事。
要让卢娜理解魅魔们几百年来订出的规则,实在有点困难。
里奥多呼出一口气:
“算了,我们下车吧。”
卢娜和里奥多沉默着下了车,关好车门,她握住了他的手。
魅魔的手很冰,好像这皮肤里根本没有传导氧气的血管,也没有必要维持体温……他可以就这样活着。
大概这就是魅魔与人类的区别。
卢娜的手稍微抖了一下,想要把手松开了,然而魅魔却握紧她的手腕,不肯放她离开。
“别走。”他说。
这好像是一句恳求。
“你的手好凉。”她说。
她是真的觉得他手凉,好像冰雕一样,几乎冷得刺骨。形状还是人手的形状,但温度却完全不对。
“对不起,”他说,“今天我可能格外不像是人类。”
卢娜借着路边的灯光打量他的脸,倒看
不出有什么特别。喝过酒的面孔显得比平常多了一点红晕,要照卢娜看,这倒是显得更有些人类的样子。
此时此刻,她并不将他当做老板,只当他是一个伴侣,一个可以陪伴在身旁、让人减轻孤寂的对象。
她用她自己手的温度去温暖他,希望他的手能够变得温暖一点。
但这是徒劳的,魅魔的手只会越来越冰冷,好像永远也不会变暖一样。
“别放手,”里奥多说,“我想,我可能快要死了。”
卢娜大吃一惊,盯紧他的眼睛,想看看他是不是在开玩笑。
不过魅魔的表情很认真。
她迷惘地看着他,吃惊地询问:
“你……怎么了?是生病吗?”
里奥多摇摇头,只是举起一只手,让卢娜看他的指节:
“你看看这一只手,三天前,它还显得很正常,但是此刻,这只手关节的状态已经变了。”
果然,卢娜看见他的指关节显现出了一种奇异的蓝色,好像有人将那关节去掉,替换成一节蓝色的玻璃,里面的骨头清晰可见。
她小心翼翼地碰碰:
“会痛吗?”
魅魔摇了摇头。
“这只是第一个征兆,”他说,“先是手指的关节被冻住,然后是头发的颜色改变,最后是心脏,等到一切变化都完成,我就死了。”
“但你看上去还这样年轻。”
“只是看上去而已,”魅魔说,“实际我已经老了,说真的,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真遗憾,不能和你在一起多待一段时间了。”
卢娜沉默着,不知应该怎样应对,半晌,她才问:
“真的有那么快吗?”
“啊,这都说不准,”魅魔故作轻快地说,“也许明天,也许还需要再过十年,不过这对我来说无所谓,反正只是一些时间而已。”
听着他的这些话,卢娜突然感到一种强烈的不舍。
她转过身,一下子抱住了他。
魅魔未曾考虑过这样的展开。
他的身体有些僵直,拿不准是否应该回抱她一次。作为一个魅魔,居然在这种问题上踌躇,实在是太丢人了。
就在这时候,对面传来一个女性嘲弄的声音:
“你倒是挺有心机的。”
两个人齐齐往那边看过去,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顶着一头红色短发,穿着保养得很好的皮夹克,靠在摩托车上抽烟的女人,除了芙洛拉以外不会有别人。
卢娜觉得有点尴尬,但芙洛拉从来不知道什么是尴尬。
她走过来,带着嘲弄的笑容看向里奥多:
“我以为她只是你的秘书,你属下的工作人员。”
她把“工作人员”四个字咬得很重,好像特意要让魅魔感到尴尬。
里奥多只是皱着眉:
“所以,你为什么在这里?”
“和往常一样,看热闹。”
“这里没有热闹给你看。”
“怎么没有,”芙洛拉一边反驳,一边指了指他的手指关节,“开始了,不是吗?”
里奥多讨厌芙洛拉的这种敏锐,尤其在他心烦意乱的时候,因此,这一次他格外不客气:
“是的,是的,开始了,你现在可以走了吗?”
“别这么生硬,”芙洛拉说,“我本来是过来通知你的。”
“什么?”
芙洛拉向他亮出了同样变蓝的手指关节:
“出问题的并不是只有你一个。”
里奥多有点惊疑不定:
“其他魅魔也……”
芙洛拉没有多说什么,只点了点头:
“总之,我就是来说这个的,时间快到了……别拖延。”
芙洛拉说完这些就走了,和往常一样,并不容别人说什么。里奥多的脸色变得有点苍白,而卢娜不清楚这里面的严重性,只能迷惘地看着他。
里奥多硬挤出一个笑容来:
“别介意……就算我快要死了,刚刚我们说的事情,也还依然算数。”
卢娜也笑起来:
“好。”
她伸出小手指:
“那么……咱们说好了?”
里奥多有点惊诧:
“真的?就用这个?这种……小孩手段?”
卢娜用力点了点头:
“当然了,就必须得是这种小孩手段才行,如果不用小孩手段,很多事情就是没法解决得了,成年人有时候很笨的,他们就是弄不明白问题到底出在哪。”
就在这一瞬间,卢娜的头发突然变得雪白。
人类的头发不会变得这样快,里奥多吃惊地问她:
“你……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从你永远也不会知道的一本书里,”卢娜严肃地说,“这是个秘密,你必须严守,就连看这本小说的读者也不能知道。”
里奥多看着卢娜皱起来的鼻子,只觉得有点可爱。
她是真的很可爱,她自己都不可能知道自己居然有这么可爱。
小孩吗?里奥多真是理解不了,他已经有一百多年没有见过小孩子了。
自从他成为魅魔的时候起,他就一直保持着成年人的模样,维持着成年人的风度,绝不肯低头看,因此他也就从未见过一个小孩子。
不过……从今天起,事情究竟会有什么变化?——
作者有话说:虽然平常也经常嚷嚷好累啊写不动了,但我今年身体状况和精神状况,都比往年还要差很多,搞出了很多从来都没出现的状况,真的措手不及。
说得严重一点,差不多也算是死过一次了。
最近在家里慢慢调养续命,更新方面很懈怠了,写出来的稿子也不是很好,可能还需要再修改,请大家谅解。
第32章
“你知道吗?”他偷偷问卢娜。
卢娜摇摇头,然后又点点头:
“我当然知道。”
她闭上眼睛,说出如下的话:
“当夜莺开始唱歌,绿色的小溪穿过白桦树林,你在梦里看见头上戴着桂枝的少女,一切就重新开始。”
真的吗?
重新开始,这个词对魅魔来说,有点过分有吸引力了。
魅魔里奥多着迷地看着她:
“你看起来像是个女预言家。”
“我是女预言家。”
“有些人管女预言家叫女巫。”
“我是女巫。”
“也或者你是个天使?”
“我是天使。”
“或者有个词很庸俗,有些人喜欢说女神。”
“我也不喜欢这个词,”卢娜微笑,“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
里奥多摇一摇头:
“我不明白……我只知道你本来应该是我的秘书。”
“本来……本来……”
“我是你的秘书,”卢娜说,“虽然整体来说,我更应该是个写文案的,写一点别人要求我写的东西……我不太喜欢,但这是我可以做的事情。”
她的发丝飘动着,不再像那时候显露出来的那么银白,在光线的照射下,分别呈现出棕色和一种深灰色。
“你的模样变了,”魅魔说,“我不知道人类还会有这样的变化。”
“肯定是有的,”卢娜说,“有时候,当时间节点到达了某一个瞬间的时候,一切都将被推翻,从头来过。”
魅魔里奥多指了指她的头发:
“你这是……?”
“这是变化留下的痕迹,”卢娜认真地说,“我们人类不像你们魅魔,能够变成不同的样子,而又不会变老……变老这个过程一旦开始,也就再没有中途叫停的余地。”
魅魔有点被她吸引住:
“我不知道你还有这一面。”
“是你强迫我的,”卢娜悻悻地叹息,“如果整个世界都充满了奇怪的东西,我又能怎样寻找到真正属于我自己的命运?”
“奇怪?”
“讲错了的话,
说错了的名字,唱错了的歌,爱错了的人……如果这一切都出错,我不知道到底什么才能让所有东西恢复正常。”
魅魔看着她的眼睛:
“……怎么说?”
卢娜露出悲凉的苦笑:
“你不会以为我是因为喜欢小游戏才一直玩的吧?”
魅魔对她的话感到迷惑:
“如果不是喜欢,那还因为……什么?”
“为了让一切变得轻松一点,为了让心情变得愉快一点,为了遗忘,或者不遗忘。”
魅魔迷惘地看着她,皱着眉头问:
这又是……什么意思?
魅魔摇了摇头:
“我弄不明白。”
卢娜叹息一声:
“人们为了各种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会做出各种奇奇怪怪的举动,说出各种奇奇怪怪的话,唱各种奇怪的歌,很多时候,这些事情甚至不受个人控制……它们只是突然就那么发生了。”
原本一切都很正常,但当一个特殊节点到来的时候,所有事情就都改变。此后无论世界再怎么变化,处在其中的人,对一切都无能为力,只能听凭一切发生。
在某一个瞬间到来之前,所有人都对此心知肚明。
也可能……什么都不知道,只是继续按照着原有的轨道往前运行,直到身边的一切都又发生了一些新的变化。
直到,许许多多的事情都已经忘记。
魅魔歪了歪头:
“比如说?”
“比如说,从尘封的遥远过去找出一些难以说明之物,一些并不存在之物,一些过去事情存在的痕迹……或者一些真正的快乐。”
“……什么?”魅魔的语气有些艰难,说每一个字都仔细斟酌,“所以,你究竟是从哪里知道这些?”——
作者有话说:明天我要去进行一些久违的幸福家庭活动,希望能一次成功……拜托了,大宇宙。
我不知道爸爸到底能不能来,不知道他能不能来,我犯了许许多多错误,真的不想再来一次了。
如果明天能够看见你,我一定会在第一时间叫你的名字……这次已经约好了,一定!
第33章
卢娜凝视着魅魔里奥多。
自从她来到他的公司,到现在已经有几年了。
无论把他看做是老板还是与人类完全相异的魅魔,她都已经习惯,适应,并认为这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每个人都有秘密,都有不足为外人道的难言之隐,卢娜出现在这里,自然有她不得已的理由。
离开家,离开父母,到一个完全未知的遥远城市生活……这样的抉择,无论对谁来说,都是非常重大的一步。
这样走了以后,生活就不再能回到从前。
有些人不需要任何疑问,很轻易就能够做出这样的选择,而另一些人,则要一直等到世界上的一切都毁灭,才不得不走入循环。
每一个文明的传说故事之中都有洪水神话,当洪水把一切冲洗干净,总有新的生命侥幸从中诞生。
过往的一切被抹杀殆尽,新的生命则必须依靠自己长出新的枝杈。
卢娜就是从这样的废墟之中走出来的少女。
她曾经有过许许多多的梦想,但都破灭了,她曾经许下过许许多多的愿望,但那些愿望最终也都只能归于沉寂。
除此以外,还有什么是真实的呢?
卢娜稍稍迟疑片刻,将自己长期以来一直隐瞒的话说了出来:
“我来自……巴别塔之心。”
巴别塔。
这个故事实在已经是很古老了,老到即使里奥多听见,也只能付之一笑。
“那是什么?”他问,“我知道你所说的那座塔……传说人类齐心协力建造通天之塔,却因为神明的意志变乱了语言,从此纷争四起。高塔被废弃在世界中心,而人类则向着不同的方向离去,奔赴每个人未知的命运……这只不过是个故事,不是吗?”
对里奥多来说,这故事很简单,没有什么太多可说的,只不过让人叹息,人类要办成一件事到底有多么困难。
说起来,既然所有人都已经说了不同的语言,那么无法相互理解也就成了必然之事……这一切,究竟谁能弄明白呢?
卢娜摇了摇头,露出了苦笑:
“在我所知的世界之中,巴别塔是已经被建成了的。”
里奥多扬了扬眉毛,表示意外,但他没有反对什么,显然是做好了准备洗耳恭听。
卢娜咬了咬唇:
“……这样的事情,我真的可以告诉你吗?”
“别担心,”里奥多柔声说,“无论发生什么,我都站在你的身边……在这个世界上,总有些事情不会变。”
卢娜咬了咬唇,似乎拿不定主意,她停了好一阵,才终于开口:
“在讲故事之前,我们还是……先吃点什么吧。”
这是个好提案。
讲故事的时候,必须要吃点什么才行。如果一个人在讲故事的过程中流下了眼泪,食物似乎也会变得苦咸。
但食物能给人力量,带来振作的勇气。
这很重要。
至少对人类来说是这样的。
不过吃饭之类的事情,对像是里奥多这样的魅魔来说,意义全然不同。
他从食物里得不到什么力量,只能说是例行公事而已。
他看向卢娜:
“你想……吃点什么?”
这样的问题,真是令人难以回答。
不过,对卢娜来说,这倒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非常容易就能得出结论:
“肉!”
里奥多微笑起来:
“这有些太过简单,你最好再得想得复杂一点。”
卢娜想了想:
“那么……软炸肉!”
“还有呢?”
卢娜天真地摇摇头:
“想不起来了。”
“啊……真是的,”看她这样,魅魔相当头痛,不知在烦恼些什么,“……就只能想到这个吗?”
卢娜伸伸舌头:
“差不多吧。”
魅魔叹息一声:
“不爱吃蔬菜的孩子可是会营养不均衡的。”
“也不是不爱吃蔬菜啦!”卢娜嚷着,“就只是……一时之间没有想到而已。”
魅魔里奥多又叹息了一声。
这孩子……还真是格外的不好养活呢。
他再度叹息:
“好吧,看来指望你是没用的,还是让我来给你做点什么。”
这可是卢娜没想到的。
诶诶诶!居然要老板亲自给她下厨吗?说起来……魅魔居然也会做饭的吗?卡这种bug真的没问题的吗!
或许因为她的表情过于惊讶,魅魔里奥多笑了一声:
“或许……你可以用我给你做饭的这段时间好好考虑,到底要讲个什么故事才好。”
卢娜坐在这里,脑海之中不知在想些什么,只觉一切都混乱不堪。
不能被轻易撬动的回忆纷至沓来,她甚至不能确定,那些过往究竟是真实还是虚幻。或许有一些当真是梦境,但她既然要讲这个故事,总归要讲得好一些。
第34章
魅魔C站在在卢娜家的厨房里,稍微恍惚了一瞬。
他已经有好几十年没有做过饭了。
做饭干什么呢,他自己又不吃的,就算是吃,很多时候也不过是做做样子……而已。
不过魅魔C还真的知道应当怎样做饭。
什么东西是什么味道,到底应该用什么做法,他知道得一清二楚。
归根结底这得益于他当初还能尝得出来味道的时候……那时候他还不是魅魔,只能称得上是一个普通人。
他曾经执掌过专业的厨房,每一道菜整体的制作方法,大致都在他心里,他很知道到底应该怎么做才能做到尽善尽美。
做饭这种事,对每个人来说差异很大。有些人只把食物顺利安全做熟就算幸运,另一些人却能在普通的家庭厨房里做出不输高级餐厅的美食。
就算是水平最高的厨师,偶尔也有搞砸的时候。至于像是里奥多这样已经长久与厨房绝
缘的魅魔,如今重新下厨,不可避免地要感觉到生疏。
肉究竟要切成什么样的片或条,用怎样的方法加工,能做成什么口感……这其中有相当的技巧。无论如何,熟练的老手知道应当要怎样做,才能让一切处在最佳状态。
魅魔C挽起了袖子,摩拳擦掌。
总之,还是要看卢娜厨房里都有点什么。
至少,卢娜想要吃的肉还是有的,还有几样蔬菜,黄瓜扁豆西葫芦白菜花之类。
看起来只是随便买的,并没费心做什么过多的思考进行搭配。
把猪肉规规整整切好,加入秘密配方腌制,在等着肉准备好的这段时间内,把白菜花切成小朵。
虽然菜花也可以油炸,不过魅魔C还是决定只是用水煮一下,拌上配好的酱汁就好了,这样可以避免油腻,让营养更均衡一些。
准备好的肉条裹上加了蛋的面糊,下到烧热的油锅里,面糊迅速膨胀,发出令人愉快的滋啦声。
卢娜站在厨房外面,听着里面传来的声响,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感觉。
好像她有了新的家人似的。
卢娜在这座公寓楼已经住了很久了。虽然只是独自一人,她也一直把这当做是家。
自己做饭,自己生活。
在这样一个时代,大家都独自生活,这不算怎么奇怪的事。但是一旦这种生活稍有变化,积攒已久的疲惫就涌上心头,怠惰的情绪泛滥,让人无所适从。
卢娜放任自己躺在了沙发上。
啊……好舒适。
她放飞思绪,不再思考沉重的话题,直到魅魔C把做好的食物端到她面前,并提醒:
“你可以开始讲故事了。”
还真是让人安心。
“在我的记忆之中,世界是不断变幻的,而我是塔中唯一的婴孩,”“人源源不断地从塔外来,他们带来建筑高塔的材料,同时也带来各地的食物……一开始的时候,所有人都很振奋;后来,有一种疾病蔓延开来,
“什么样的疾病?”
“绝望,”卢娜的脸上没有一丝笑意,“首先是有人提出了一个疑问——通往天空的塔,真的能建成吗?”
这真的很复杂。
“然后呢?”
“不需要然后,只要有一个人提出来就足够了,”卢娜的脸上挂着悲伤的微笑,“毕竟,在有人把这句话说出口之前,同样的话已经在所有人心中转了几百圈。而那一句说出来的话,就好像洪水一样,冲决了已经开始出现崩溃迹象的堤岸。”
“那情形一定很可怕。”
卢娜摇摇头:
“倒是谈不上可怕,只是奇异。你想想看,原本还是热火朝天的建筑工地,一夜之间,所有人都消失了,而我就这样被留在了塔的中心。”
“他们把你忘了吗?”
“我倒是没有这么想,”卢娜说,“我想,他们只是想到这个世界上还有比建筑一座永无止境的塔更重要的事。或许他们终于意识到这件事即使做成,也不值得,没有任何意义。”
“但是他们没有带上你。”
“啊……我毕竟和他们不一样,”卢娜比划着,“我是在塔中心里出生的。”
“但……你的父母?”
“通常来说,我们不考虑这种变量带来的差异,”卢娜说,“整体而言,这太过错综复杂……有关我父母的事,我其实很难记清楚。”
魅魔C想了想:
“你还记得什么吗?”
卢娜说:
“我记得有雀鸟在塔上盘旋,人们不断劳作,从各地拆来旧的钢筋水泥砖块,添加在新塔之上。我母亲把我抱在怀里,让我看这个时代人类最伟大的发明。”
“他们住在哪里?”
“一开始的时候,只是住在露天的地里,”卢娜说,“然后天开始下雨,所有人都试图躲在干的地方,于是就有人用建塔的材料制作了庇护所——这是第一层。”
魅魔C喝了一口水:
“然后呢?”
“然后人们发现可行,就在第一层的棚顶、干燥的石板上燃起篝火,用来制作食物——这是第二层……然后继续砌下去。”
卢娜停了一停。
要把遥远的记忆挖掘出来,就势必要牵起往日的疼痛……随着那座伟岸的高塔出现在卢娜的回忆之中,她的面孔变得有些苍白。
她闭上眼睛,身体微微颤抖。
“……真的还要继续讲吗?”
她这状态,看起来好像是在请求……也可能只是喃喃自语。
魅魔C心生怜悯:
“不讲也可以的。”
但是卢娜考虑了一下,似乎还是决定要把故事继续讲完。
这多多少少也算是一种责任。
“高塔一层一层地磊起来,人们在塔下面开垦了田地,种植作物,人越聚越多,也就很自然地将塔作为居所。我刚出生的时候,所有人都很高兴,认为这是胜利的征兆,预示着一切都将成功,人类必将把高塔修到天上。所有人干得更来劲了。我得到最好的照顾,每个人都竭尽全力地照料我,每当我感到饿了的时候,就有食物送到嘴边。”
卢娜想了想,又说:
“现在想来,他们或许打算将塔作为人类最后的避难所。”
魅魔C点点头表示赞同。
卢娜继续讲:
“总之,我的出生让他们极为振奋,建塔的效率比以前高了很多……但是难题很快就出现了。”
“是什么?”
“是冬天,”卢娜说,“事实上,在这里的大部分人,几乎都是为了逃离冬天才到这里来的,所有人都知道,他们要面对的,将会是最冷的一个冬天。”
“然后呢?发生了什么?”
“当然没什么,”卢娜说,“无非是用拆下来的废木料当柴烧取暖,吃之前就准备好的食物——至少一开始是这样。但是时间久了,原本准备的材料烧去了一半,而冬天还没有结束。”
卢娜叹了一口气:
“于是人们开始争吵,住在底层的人普遍认为住在上面的人能获得更多资源,比如更明亮的晴天,或者弄到额外的食物配给……他们认为不公平。”
魅魔C听得很认真:
“大概确实没那么公平。”
“但是上面的人认为自己承受了更多风险,”卢娜说,“尤其是,当初第一层盖好的时候,是那些人最先迫不及待地住进去,并且宣称以后不想要再住别的地方……整体来说,上面的人忍耐的时间更长,他们认为自己有资格享受更多的东西。”
魅魔C开了一瓶酒,给自己倒上一杯:
“是这样,一般来说,人类总是这样。”
卢娜微笑:
“当人们已经无法继续忍受争吵,一些人就此离开,消失在夜色之中;另一些人则留下继续忍耐冬天。”
“好在冬天很快就结束了,”魅魔C接口,“等看到绿草逐渐繁盛,一切都充满生机,事情就会变好……对吗?”
“谁知道呢,”卢娜苦笑,“有些人认为变好了,有些人认为并没有,总之时间继续向前,而我在塔中生活……逐渐年长。”
魅魔C几乎已经猜到了那结局,他有些迟疑:
“然后……?”
“然后,有一日,当我在塔中醒来,就发现所有的人都不见了。”
“不见……了?”
“厨房的锅里还炖着蔬菜,铁匠炉里正在打造着的铲子只做了一半就被丢在一旁……总而言之,仿佛在一瞬之间,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消失了。”
“消失?”
“他们当然是走了,”卢娜说,“可能因为某种原因,他们认为离开更好……于是我等了一天,两天,三天,一直等到我吃完厨房里那一整锅炖蔬菜,还没有人回来,于是我也就离开了。”
“你是怎么走到这里的呢?”
“那我可是已经完全记不清了啊,”卢娜大笑,“你可知道,要从废墟之中走向一座真正的城市,该有多么难。”
魅魔C闭上了眼睛。
“我能想象出来,”他说,“虽然我从来没有经历过你所经历过的那些。”
“我就是这样,完全无法从整个故事中脱离,”卢娜将一切稍微简化了一下,仍然露出可爱的微笑,“但是最终我决定要接受这个世界给我的一切,哪怕它们奇怪到令人难以理解。”
“但是,你的名字呢?”魅魔C问,“你的名字,究竟是谁给你的?”
“我已经不记得了,”卢娜小声说,“在我记得的时候起,我就叫做卢娜……这名字或许来自一位女性长辈,或许只是我看到一张纸上写着的名字,就决定要把它当做我的名字……总之就是这样。”
魅魔C相当怀疑地看着她:
“你会读会写,却不知道自己名字的来由。”
“有时候就是会这样,”卢娜微笑着说,“有一些事情出了错,然后一切就变成这样,真是……难以说清。”
里奥多轻声说道:
“在某些民族的故事里,卢娜的意思是月亮。”
卢娜歪歪头:
“如果用中国的人名解释,不过是一个姓卢的女孩,取了一个没什么太多意义,但很好称呼的名字……或许有点西化,也或许就只是为了好读好记,总之……反正就这样了。”
里奥多温柔地看了看她:
“名字总归是别人赋予的,自己想太多也没有用。”
卢娜睁着眼睛看他:
“但是有些人会给自己取名。”
“自己给自己取名,是一件危险之事,”魅魔C深有体会地说,他的唇角露出一抹奇异且悲伤的微笑,“你以为我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变成‘魅魔C’的?”
卢娜稍微迟疑了一瞬。
“你猜得没错,”魅魔C说道,“最开始只是其他人赋予的别号,随后就是自己给自己重新命名……一个人有了千千万万个头衔,名字……之后就是时间的毁灭和万事万物的消泯。”
“……消泯?”
魅魔C闭上了眼睛,他的表情痛苦:
“所以我就这样离去,”他说,“脱离原来的地方,摆脱原本的环境……走出宇宙,再走出世界,从黑洞之中穿过,再走过宇宙的尽头。”
卢娜有些天真地看着他:
“最终……你摆脱了什么?”
“霄汉,”魅魔C冲口而出,“我摆脱了一些无尽,拥抱了宇宙的辽远……然后回到此处,继续面对我所应当面对的现实。”
卢娜看着他:
“那么,你要面对的现实……又是什么?”
是什么呢?
魅魔本来想要说是“爱”。
第35章
但是……当真应该这样说……吗?
算了,算了吧。
让魅魔讨论什么爱不爱的……未免有点太过分了。
任谁都不会相信的。
魅魔C有些懊悔,或许他本来就不该把自己是魅魔这件事透露出来……这是个失误。
如果卢娜不知道他是魅魔,或许他还能够找到一些更好的办法,让事情推进下去。
归根到底,这是个合适的解释,只不过……“爱”这个词,已经被人用得太滥了。
对有些人来说,爱只是某一瞬间的眼波,某一时间的思念,在刹那之间求得的某种平衡。
好像在那一刹那,一切都“对了”。
有些人,将生命之中所有的那些扭曲和不安,全都归结到爱中,到最后,“爱”也仅成了某种不能多说的难言之物。
人类的巴别塔已经建成,每个人都自以为是,以为自己可以不去变乱语言,只以自身的姿态面对人生。
但言辞的变化已经形成,并且走向了无数完全不同的方向,演化出各种不同的分支……隔膜已经形成,积重难返。
每一句话、每个词句都被进行过异样的解读。当它再次呈现在某人面前,就此便要改换模样。
不能责备魅魔C想得太多。
存在二百年的脑子里,装满了不能言说。
只要稍稍拨动思绪,一切就都开始像陀螺一样旋转,直至头晕目眩。
一时之间,魅魔C好像找不到合适的言辞形容。
他沉思了许多时候,才终于说出在此刻应当说出口的话语:
“你……”
对魅魔C而言,卢娜就是他此刻所面对的、最稳固的现实。
“你”是一个深奥的词。
当人还处在蒙昧时代,第一次站在镜子之前,领悟到自身的存在之时,也就理解了什么是“我”。
如果这世上并没有一面镜子,给人理解“我”的机会,那么“你”与“我”之间的界限,总是概念模糊,容易混淆。
当魅魔C将“你”作为现实的基础,也就意味着,他对卢娜的重视程度,已经超越了他曾花费大量时间努力经营的公司,可能……也超越了其他的一切。
毕竟,此时是她站在他的面前。
他们截然不同,却又相互理解,超越时空的阻隔,仿佛一种镜像。
这一切都太复杂,太乱,太奇异。一百多年之前的记忆,与现下的时间重叠。魅魔C知道这是个机会,让他可以摆脱一切诅咒。
但唯一需要踌躇的是……把她卷进这一切里,难道真的值得吗?
魅魔C似乎下了很大决心,才说出后面的话:
“在我的宇宙之中,这已不是我第一次与你相见。”
……是这样的吗?
这样的相见,到底意味着……什么?
卢娜稍微有点弄不清楚,这世界的真实究竟位于何处。
或许时间会带来许多不同的东西,或者各种各样的命运,但诸如此类的奇异往事,在这个世界之上,总归无话可讲。
当时间冲决一切,万物尽皆毁坏,到底还有什么能够解决问题?
卢娜是真的不知道。
她开始恐惧,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所有人在不知道该做什么的时候,就会开始回忆往事。
回溯自己曾经走过的岁月,探问父母过去的经历,了解各种各样的情况,试图从中蹚出一条路径。
这样的情况有时候能够成功,有时候却只能收获更多焦虑。
而卢娜,她不知所措的时候,会回想起……“那个人”。
啊……她指的当然是那天偶然碰见的那个人。她本来应当与友人约晚餐,结果却偶然遇见他。
仔细想想,后来发生的一切,都与那个人相关。
那人是在她少女时代出现的,在那时候,那时代,在他们相遇的节点,他还是个少年。
他是她离开巴别塔之后所遇到的第一个人。
那时候,他们只是普普通通的偶遇,简简单单的相见,在一起走了一段路,又毫无留恋的分手,彼此都未曾把对方当做什么重要的人看待,只以为是普通的过客,不曾想离去之后,曾经的平常似乎也成了让人无法忍耐的事情。
卢娜至今还能回想起那时代,阳光之中显露出某种无穷无尽的明媚,灿烂美好,一切看似困难的事情实际都轻而易举,很容易就能达成。
他们年龄相当,生活之中的各方面都很合适恰当。
这个世界之上各种各样的情况,到底要怎样才能让人适应?
说不清。
魅魔说出这样的话,卢娜并不感到吃惊。
她沉吟片刻:
“那么……上一次相见的时候,我叫什么?”
这问题很难回答,或许是魅魔C此生碰到的问题之中,最难回答的一个。
按照一般的规则,卢娜是他的员工,他看过她的身份证,招她来的时候,她就是叫这个名字,那么这就不该有什么变化。
但是魅魔C的记忆之中,其实还藏有另一个名字。
那是一百多年之前的事情。
那时候,魅魔C还不是魅魔。
甚至那时候,也很难说他就是人类……
这是魅魔C唯一能记住的事情。
那当然不是卢娜,不可能是卢娜——卢娜的年纪还不到三十岁,但魅魔C所见过的那位女性,在一百年前大
致就已经有三十几岁了。
她的衣饰与卢娜相同,相貌与卢娜相当,眼神之中具有一种奇异的温柔。
那一次,魅魔C上前去,问了她的名字。
她向他通报了自己的姓名,声音很轻,但很清晰。
魅魔C记住了那名字,但除此以外的许多事情,他都已经记不清楚。
此后,他每天都往那里去。
但那位女性实际上只是偶然在那个时刻出现在那里而已,他四处搜寻,却一无所获。
真是……没办法啊。
然后,他忘记了那名字,忘记了那天的天气,忘记了那女性身上穿的衣服,只剩下那张面容。
最后,就连那张面容他也全都忘记了,忘光了,没了。
直到经过一百年。
当相同的面容再度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魅魔C并未记起。
那个,遥远的、晴朗的、一百多年之前的、昨天。
但是,当世界产生变化,那个夏季的蝉鸣就开始持续地在他的耳边鼓噪,发出特异的响声。
魅魔C轻轻呼唤她的名字:
“卢娜。”
“什么?”卢娜露出奇异的微笑,“我还在等你的答案。”
这答案如此可怕,以至于让魅魔C踌躇起来。
他担心,如果他叫出记忆之中与人交换过的那个名字,一切都会瞬间崩塌。
整个世界将要全部摧毁。
但是……那又有什么关系?
魅魔C已经活了二百年了。
无论是作为人类还是魅魔生存,他都已经厌倦到不行,只希望一切快点结束。
于是,他闭上眼睛,叫出一个他记忆里的名字:
“萱。”
如果说,卢娜是夜晚的名字,萱就是春天的名字。
魅魔C在一百年前的夏天,遇到了名字是春天花朵的女孩,又在一百年后的白日,遇到名字是夜晚月亮的女性。如果他继续生活下去,是否还会遇见其他面容类似、姓名不同的少女,实在让人难以得知。
她们长着一样的面容……而这不能不说是一种巧合。
他睁开眼睛,看到世界并未发生哪怕一丝一毫的改变。
眼前的女性也是一样,她还在这里,面容温柔,充满魅力,丝毫未改。
她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所以,是萱吗?”
她的样子带着些释然,魅魔C急急忙忙追问:
“你喜欢吗……这个名字?”
在这一瞬间,魅魔C仿佛领悟了什么:
如果让卢娜改一个名字,是否一切就可以重来?如果她就是萱,是否时光可以倒流到一百年前?而他,也将获得新的青春活力?
魅魔C不能肯定,但他确实想要赌一把,故而迫不及待地提出这样的想法。
卢娜似乎很认真地思考了片刻:
“谈不上,我还是喜欢我原来的名字。”
啊,果然,像这样的事情,很难取得别人的赞同。
魅魔C自己也知道自己是在胡说……毕竟,卢娜只是个普通人类,她没有活过一百岁。
既然是人类,就应当按照人类的方式生活才行,直到一切不能不发生变化的时间到来。
萱草令人望之忘忧,一百年之前,魅魔C遇到的女性,取这样的名字,大致也正是为此……只是对卢娜而言,这样的情况并不存在就是了。
此时的她,不断地在期待着明天。
她喜欢夏季,渴望明媚的天气,希望能出门去,唱歌,舞蹈,或者只是散步……只要能出门去,怎样都行。
她曾经在月下光着脚跳舞,月光下的地面,像是露水一样冰冰凉凉。
那种凉意,已经将她的脚完全浸透,寒意不断向上侵染,好像把骨骼也冻住了,现在想起,仍觉得砭骨。
好冷。
该怎么说呢?时光给人带来无尽的伤痕,像是在进行一场奇异幻梦。魅魔C的生命已接近终结,而卢娜的生活却几乎可以说是刚刚开始。
魅魔C知道自己年轻外表之下的苍老,他从她身上看到久违的生命力,只盼一切能恢复平稳。
或许……?
他稍微陷入沉思,日光照在他面上,把他的睫毛染成金色。他转过头,从窗子看到自己的倒影……魅魔始终是充满魅力的魅魔,他相信,一切都会有适当的解决方案——
作者有话说:好久没有写,写得乱七八糟,不知道大家能不能看懂……总之这本书真是免不了要修文了。实在是很对不住orz。
第36章
时光似乎停滞在此刻。
不知道面对着这个故事的你是否有过相同的经历:在某一瞬间,在下午金色的阳光之下,空气会变得黏腻,对面人的动作似乎也像是被放了慢动作,停下来不再活动……而你只能茫然地看着对面,不确定一切是否是你自己的幻觉。
卢娜好像正处在这样一个时刻。眼前的魅魔陷入了某种沉思,仿佛思绪已经前往了一片无穷无尽的虚空。
卢娜决意要打破这种气氛。
老板也许会对她不满意,但……管他呢。
卢娜的手在他眼前摇了摇。
“嘿,醒醒。”
少女的脸出现在眼前,魅魔C摇摇头,把思绪从脑袋里晃出去。
“我没睡着。”他说。
“我知道,”卢娜说,“你睁着眼睛。”
这话很乏味,毫无意义,甚至还附带着些许尴尬,但却成功地打破了眼下凝滞着的空气,让一切恢复正常。
那看不见的钟表指针,再一次转动起来。
魅魔C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对不起,”他说,“我走神了。”
说起来,他好像不应该对自己的下属道歉。
作为老板的自觉开始占了上风,魅魔C站起来,决意扫清所有暧昧不明的气氛。
“我应该要走了,明天……明天我们到公司见。”
他没留在原地等着听卢娜说什么,他只是逃一样从卢娜身边离开,下楼回到自己的车里。
车子发动,在发动机的响声之中,魅魔C好像又找回了现实。
他看了一眼手表上显示的时间:
星期六。
明天不上班。
他完完全全忘记了。
魅魔C读过精神病学方面的书,上面说,时间概念特别模糊,这是精神分裂症的一种表现。
魅魔C自己也有点拿不准,人类医院的诊断标准,是否对他有效。
如果是几十年前,他可能压根不会在乎这些。
但是现在……魅魔C也有点拿不准。
……
丧失自信,这着实不是什么好的征兆。
魅魔C伸手抹了一把脸,打开仪表盘旁边的手套盒,把里面藏着的烟拿了出来。
他平常并不吸烟,不过,作为一个总是把一切都做到极致的魅魔,在所有随手可及的地方准备一些能够有助于稳住心神的东西,是他的习惯。
魅魔C点燃香烟,吸了一口,感觉精神渐渐地稳定下来了。
人不应该给自己下诊断,魅魔也是一样。
他的精神一点问题也没有,如果有问题,那也应该是别人的问题……反正不是他的。
习惯性的思维让他稳定了许多,他把烟掐灭,开车往回走。
不过复杂的思绪并未完全消失,眼前的车流并不能让他的思绪完全回到平常的轨道上来。
他总是难以控制地回想起卢娜。
那姑娘一直都让他心烦意乱。
什么巴别塔啦,废墟啦,都是和现实完全无关的废话,那姑娘是个满嘴胡话的疯子,他也是。此刻他应该做的事情,就是把一切都扫进垃圾桶,然后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这才是正常人生之中,遇到这种事的正确应对方案。
魅魔C绝不承认,自己是逃走了。
并不是因为他听到奇怪的故事之类的。他只是感觉混乱,恐怖,好像被什么无法
摆脱的东西攥住了领口——
这时,路口闪过一个红色的影子,他躲闪不及,马上就要撞上了——
魅魔C赶紧急刹车。
“活腻烦了吗?”他冲下车,向着车前面的人嚷嚷。
平常他一般不这么干,魅魔C没有路怒症,他只是需要借此来发泄心中的不快。
但是当他看清楚眼前人的脸时,魅魔C皱了皱眉头:
“又是你。”
他早该想到,只有这家伙会有这么一头标志性的红发。
魅魔C是真的很好奇,为什么芙洛拉的出现频率会高到这种地步,好像在这个地球上已经没有了其他人似的。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如此阴魂不散的。”
“天地良心,”芙洛拉举起一双手嚷着,表示一切都和她全无关系,“这一次我可不是故意出现在这里的,这只是巧合……倒是你,开车的时候应该看着点,万一撞到我,那可不是轻易就能解决的。”
芙洛拉好像也是刚刚从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语气变得咄咄逼人。
魅魔C不是很想和她争吵。
他把手伸进衣服内袋,从中拿出一个装满现金的钱夹。
应对诸如此类的事情,他一向都很擅长。
“这样够了吧?”
同为在世界上生存了超过一百年的魅魔,芙洛拉实际上并不比魅魔C穷多少。
如果换个自尊心强烈一些的人,或许会把这一摞现金砸在魅魔C脸上。
不过芙洛拉并不是这种类型。
她接过钱夹打开,数了一遍里面的现金,然后把它塞进口袋:
“既然你诚心诚意地决定要补偿我,那我就不客气地收下了。”
“收下吧,收下吧,”魅魔C说,“幸亏你碰上的是我,要是换个人,可不会让你这么轻松地碰瓷。”
“我这可不是碰瓷,这是你对差点撞死我的自愿补偿——”
“没错没错,我是自愿的——”魅魔C腻烦地摆摆手,只想要摆脱这家伙,“赶紧回去吧,不要让我再看见你。”
芙洛拉用鼻子哼了一声,好像在说,如果有选择余地,她也并不想要看见他。
然后她就骑上她的摩托车,突突突地开走了。
魅魔C回到了车上,却没有重新启动车子。
虽然他平常并不使用现金,但拿走了的钱夹到底还是带来一些少有的不愉快感。
如果没有遇见芙洛拉,他可能会直接回家,想办法做点什么,以便把这个周末发生的种种情况完全忘记,等到周一的时候,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但是这个红头发女魅魔的出现,却让他迟疑起来。
好像有什么在驱动着他,
他气喘吁吁,当他意识到自己实际上应该把气喘匀了再敲门时……门开了。
卢娜一脸茫然地望着他:
“你忘了些什么吗?”
魅魔C吞咽了一下,只觉得喉咙干干的。
空白的大脑只想出来一句话:
“之前我说明天上班的时候见。”
卢娜点点头。
魅魔C一鼓作气,继续说:
“……我刚刚才想起来,明天是周日,用不着上班。”
“我知道,”她抿了一下嘴唇,“然后呢?”
她的态度从始至终显得很平静,让魅魔C越发觉得自己像是个笑话。
该死的,我为什么会蠢到这种程度。
他脑子里就只剩下这么一句话。
魅魔C感到懊丧,或许也不完全是懊丧,但显然有一部分如此。
然后,等他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他已经抱住了她。
这一次他没有喝醉……没有任何理由。
卢娜没有挣扎,没有推开他,只是把手放在他背上。
她能听见他的心跳……和人类并无差异。
在这个古怪的疯狂的无法控制的周末,早已对人类世界丧失希望的魅魔,与从废墟之中走出的女性拥抱在一起。
他们是各自世界之中的异类,与整个世界格格不入,只有在一起的时候,才会让一切回归正轨……没错,他们就应该在一起,什么古怪的认为自己是疯了之类的臆想,根本就不应该存在。
魅魔C开始感到自己的决定无比正确。
就在他开始有点飘飘然的时候,卢娜的声音响了起来:
“那个……我们能先进去吗?”
她的声音,破坏了魅魔C的思绪,把他拉扯回到了现实。
没错,他们还站在门口。
魅魔C或许什么都不在意,但卢娜可不想引起邻居的注意。
她可是还要在这里住下去的!
魅魔C深呼吸了一次,在心里提示自己不要太介意卢娜的煞风景。
他一手揽着她的腰,往里跨了一步,然后顺势带上了门。
“这样就没问题了。”他说。
卢娜没有回答他。
但是,她稍稍踮起了脚尖,在他的唇上印下一吻。
卢娜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在她这么做的时候,她的脑海之中,有个声音在大喊着提醒她,和老板产生超出一般关系的感情是不合适的。
老板的前任秘书、还有前前任秘书,以及前前前任秘书的经历,足以提醒她实在不应该如此。
但一切的理智都阻止不了卢娜亲吻眼前这个莫名其妙的家伙。
在她的心里,有一个小小的声音,说她已经厌倦了独自一人。
老板也好,魅魔也罢,卢娜需要靠身体的接触来确认
为了回应她的热情,魅魔C加深了这个吻。
有一半的人在接吻时会闭上眼睛,但像是魅魔C这种类型,习惯了睁开眼睛看对方的反应……然后判断是不是应该增加一些魅惑的剂量。
适当的魅惑,会让猎物陷入飘飘欲仙的状态,体验更好,而他也更容易脱身。
这是魅魔C长久以来的经验,几乎成为了一种本能。
不过,眼前这女孩对他的魅惑免疫。
他只能看到她澄澈的目光,还有……
因为过于大胆的行动而变红的面颊。
“所以……”她慢慢地问,“我们现在应该算是什么关系?”——
作者有话说:最近一年来精神可能有点太恍惚了,所以应该说是刻意的没有在努力码字,而是去做别的了。
总之是很对不住等更的朋友们了[挠头.jpg]
后面还是会继续更,但还是会比较拖,应该不至于再拖三个月,我还没有那么恶劣[笑]。
要恢复正常节奏应该会很难,所以我可能会先去校对一下我以前的书找找感觉,有收藏我其他书的朋友如果看到其他书更新,没有必要再点开看,大概只是改改错字或者句子和标点符号之类的。
第37章
什么关系?
这大概是最令人挠头的问题。
如果只说是老板和秘书,魅魔怀疑她随手会抄起一本书,砸在他脑袋上。
但要说是别的什么关系……
魅魔忽然感到胆怯。
他当然可以说是恋人,是男女朋友——这是最一般性的答案,毫无新意,但非常安全,普通,标志着一段关系的开始。
但他如果真的这样说,那似乎意味着一种失败,表明他这个魅魔完全屈服于一个少女的主导之下。
在人类之间的关系里,这似乎没有什么大不了。男女之间的权力斗争,就像是阴阳鱼一样此消彼长,但魅魔可不承认他与那些人类男性有什么相似之处。
在与人类的亲密关系之中,他必须占据主导地位。
他绝不肯放弃自己上位者的地位。
毕竟,这标志着失败,彻头彻尾的失败。
魅魔在人类社会
里生存了这么久,还从未在一个小姑娘面前这么心虚过。
但他毕竟是一个非常年长的魅魔,有着足够多的狡猾:
“你说呢?你觉得我们之间是什么关系?”
他把球抛回去,同时还附带上一个无辜的表情,似乎在说,无论她认为他们是什么样的关系,他都认可。
卢娜识穿了他的诡计。
这个狡猾的魅魔放弃主动权,并不是为了展现所谓的绅士风度,而是要更好的掌握这一切的节奏。
就像是猫咪在捉住鸟儿时,一定要让鸟儿觉得有逃跑的机会,玩够了才会一口吞掉。
这绝对是他的恶劣游戏。
无论她说出什么答案,好像都会让他变成胜利者。像她这样一个年轻的女孩,在这老奸巨猾的魅魔面前,只有吃亏的份儿。
卢娜拼命想要找到一个方案,让自己显得更游刃有余一些。
但无论回答什么,都总是显得那么弱气。
况且,留给她的时间并不很多——此时,魅魔的唇角已经泛起得意的微笑,显得胜券在握。
可恶,绝对不能输给他。
这样想着,卢娜的表情变得冷淡起来,她一把把他推开:
“当然是老板和秘书,你在想什么?”
她高高地仰起头,竭尽全力表演倨傲。
这答案或许不会让她赢得什么胜利,但至少能让她显得不那么……自作多情?
要在魅魔面前表现出强硬,这绝对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卢娜感觉自己的身体有些僵硬。
她好像回合制游戏里的角色,出招之后就静止不动,等待对方的反应。
“我在想……”魅魔慢慢地吐出音节,伸出手指玩弄她的发梢,“或许现在是一个能让我们之间的关系更深入的时机。”
真的是这样吗?
和魅魔进入一场更深入的关系,似乎并不是理智的行为。
卢娜突然想起,之前在便利店遇到的那个女店员。
眼前的魅魔与那女孩之间,究竟有过什么样的故事?从魅魔的表情来看,他们之间大概没什么大不了……但那女孩显然不是这么觉得的。
倘若她当真陷入一场与魅魔之间的关系,十年之后,她会和那女孩一样吗?
卢娜并不认为,她那所谓“对魅魔免疫”的能力,有什么特别了不起的地方。
或许她确实比别的人迟钝一点、注意力更不容易集中,因此没那么容易被魅惑。
如果让专家拿她做研究,卢娜敢打赌,这其中没什么特别的缘由。
但是……真正和魅魔进入一场亲密关系,绝对是另一个层面的事。
卢娜感到一阵恐惧袭来,她感到自己的后背在发冷。
“我好像有点信不过你。”
当她把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她才发觉她的声音有点发颤,几乎不像是她自己的声音。
只有在这一瞬,她才更深切地意识到……她是猎物。
在魅魔的面前,人类的软弱实在是太明显。
她试着后退了半步。
但魅魔不想就这样不了了之。
两百年了,必须得说,这是他第一次产生这样的兴味。
“今晚让我留下吧,”他恳求她,“现在已经太晚了。”
恳求,这是一种魅魔惯用的手段。
如果表现得强势没有效果,那就最好把自己的姿态放得低一些。
将自己的姿态放低有很多好处,这样做很大程度上可以激发对方的同情,从而达成自己的目的。
当然,这种办法带来的影响力不能维持很久,但只要对方有一瞬间的迟疑,他就算是成功了。
这种办法,屡试不爽。
他油滑得像是一条蛇,就是在圣经中诱惑夏娃的那一种。
如果去问魅魔本人,他或许会拿出一本厚厚的恶魔学著作,详细地告诉你他的谱系与圣经之中名为撒旦的恶魔之间的关系。
在魅惑一道,他有相当的能力。即使不使用他的魔术,只使用普通的技巧,他也有足够的自信。
“不行。”
真糟糕,迎接他的是冷冰冰的拒绝。
还有少女板着的脸。
必须得说,有那么一瞬间,魅魔几乎要成功了。
他那故意装出来的可怜表情,几乎让卢娜动摇。
毕竟,他已经不是第一次住在这里,答应他的请求,或许并没有那么……不合适?
这样的想法只是在她脑海之中闪过,尽管有许多理由让卢娜同意他的请求,但她还是说了不。
这几乎无关于个人意志,而是人类刻在基因之中的本能。这种本能帮助人类从暗黑森林之中躲藏着的敌人面前逃走,使人类免于伤害。
卢娜并不知道,让他留下,会让她面临什么样的风险,但脑海里有一个声音在尖叫着提醒:
谁知道呢,如果她让他留在这里,她的精神,构筑她精神的稳固支撑,她和她的一切……可能都要毁掉了!
所以她坚定地堵着门,不许他进来。
魅魔在门口僵持了一会儿。
当他意识到卢娜不会改变自己的决定时,他打算要收回自己的低姿态,免得事情变得太难堪。
“啊……没关系,”他笑了一下,“后天……公司见。”
“抱歉,”卢娜冷着面孔说了这么一句,然后才稍稍露出一点笑容,“公司见。”
魅魔转身离去,卢娜在原地目送他乘电梯离开,然后才关上了门。
一瞬之间,她好像丧失了所有力气似的,后背瞬间出了好多汗,好不容易才让腿支撑住身体,倚靠在门上。
就在刚刚,某一个瞬间,卢娜清清楚楚地意识到——
他真的是个怪物。
她的这位老板,并不是游戏或者电影里那种被高度娱乐化、小丑似的魅魔。正相反,他具有值得人类恐惧的一切属性。
或许他那与人类完全相同的外观,会让人产生迷惑,以为他与人类的差距不大……
但他确实不是人类。
即使卢娜并不认为自己害怕他,但事实上,就在刚刚,她身体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提醒她快跑,而当她终于关上门之后,这些细胞似乎意识到危险已经解除,立即恢复了松弛的状态。
一股压倒性的疲劳袭来,卢娜倒在床上,睡死过去。
……
失败,彻底的失败。
虽然魅魔顶住了压力,并没有把他和卢娜之间的关系确定下来,但卢娜把他拒之门外这件事,对他来说仍然是一种极大的失败。
如今他无法留在卢娜那里,只好一个人回家。他一路上不断复盘,试图找出自己失败的理由。
但他并没想到什么足够合理的解释……毕竟,他失败的经验太少,以至于根本没法从中总结出来什么。
最终他还是只能把一切归结于卢娜的魅惑免疫,或者……他已经老了,不再像年轻时候那样,。
最后这一条,魅魔绝对不肯承认。
他宁可把这归结为他最近太饿,以至于没有足够的能量让自己保持在平均水准之上。
所以,周日的时候,他去见了A女士。
最近他一直疲于应对时不时出现的芙洛拉,已经很久没和A女士见面了。
还好,在这一天,芙洛拉没有出现,让他得以保持平常的状态,未能被A女士看出异样。
不过……就算是这样,A女士仍然表现得相当难应付。
“你最近很久没找我了。”她说。
“是的,”魅魔点了点头,“最近我有点事。”
A女士偏了偏头,观察着魅魔的表情:
“你究竟隐瞒了什么?说出来,我是不会笑你的。”
这女人总是这样一针见血。
魅魔觉得,类似“太过敏锐的女人不可爱”之类的话,他已经说腻了。
或许是因为他最近格外不顺,所有女性都在和他作对。
“真的没什么,”他说,“我以为我们今天见面只是为了完成一般的流程。”
“……你说得对。”
A女士轻轻叹息了一声,闭上眼睛,向后仰过去。
“来吧。”她说。
魅魔把手指放在了她的额头上。
无穷无尽的思绪从A女士的脑海之中涌出,魔力顺着魅魔的手指流动,一瞬之间,魅魔的眼前好像看到了奇异的颜色。
所有那些难以用语言
形容的痛苦和愉悦,都变成滋养魅魔的食料。
但是,好像有什么和以前不一样……
魅魔惊讶地发现,他吞噬情绪时的感觉,变了。
第38章
无论如何,进食,总归应当是一件令人愉快之事。
原本沉寂的细胞活跃起来。稍显迟钝的大脑也因为好不容易获得的养料而变得敏捷。此事说来颇为奇妙:在解剖学层面,魅魔与人类大同小异,几乎看不出有什么差别。
不过魅魔不会得癌症,细胞的代谢方式也与人类有很大不同,至于更复杂的生物学知识……魅魔自己对这方面的知识也有限,很难说对此有什么了解。
不过,他毕竟生活了二百年。
人类很难体会这种感觉,人类各方面的巅峰时期在二十岁左右,之后就缓慢下降,终其一生都要与衰老对抗,但魅魔可以始终保持在类似于人类巅峰期的状态,不会体验到力量逐渐衰微的滋味,故而,他们的生活很有余裕,会在,总是会在特殊的地方,比一般人类敏锐得多。
比如说,体验进食过程中的每一点细微差异。
世界不断改变,人类情感的味道也不断变化。那些心思细腻的人隐藏得越来越深,细腻幽微的情感就像是珍贵的调料,越发显得难得。
一个固定的进食来源,可以让魅魔的生活品质显著提升。
魅魔选择A女士作为固定的进食来源。就是为了维持这种稳定感。毕竟,A女士的精神无比稳固,她给魅魔提供的梦境味道,始终都是同样的美味,从未改变。
不过这一次……和之前完全不同。
不同于平常那种类似于摩卡咖啡的香醇,A女士此番的梦境带着强烈的苦涩,几乎让魅魔舌尖变得麻木,这似乎一种药液,让他手指一抖,断开了两人之间的连接。
“最近你的状态不太好。”他说,“这一次的疗愈……恐怕很难达到预期的效果。”
A女士皱了皱眉,站起身。
“没关系……”她说,“我早就知道……或许下一次吧。”
“别急,”魅魔拉住了她的手,“这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A女士沉默不语,魅魔见状,柔声说道:
“艾琳娜,我们认识很久了,你知道你可以信任我的。”
在A女士这里,魅魔扮演着治疗师的角色,他还算是挺喜欢这个角色,这样的角色可以更方便他入侵人类的内心。
A女士的神情显露出一丝微不可查的不悦,但这样的态度一闪而逝,很快恢复了平静的表情:
“啊……我和那个人见了一次面。”
“那个人?”魅魔不觉问了一句,随后恍然大悟,“哦,我知道了。”
“那个人”,大概就是A女士最初与他相见的缘由。
说起来,他第一次与A女士见面时,她可并不像现在这样冷若冰霜。那时候,她比现在年轻得多,各种各样的情绪都写在脸上,特别好懂。魅魔能够想象得到,从前,她应当是个爱幻想的少女。
不过,在那个时候,她的天真就已经被外力打碎,整张面孔呈现出一种只有被背叛过的人才会显露出的状态。
那时候,她是个已经被破坏殆尽的人。
是魅魔吸去了她不快的记忆,帮助她重新恢复到正常的状态。只是,在那之后,她就保持了现在这样的面容:冰冷,毫无情感。
魅魔知道,A女士的变化,是因为经历了某种严重的背叛。
具体情况魅魔也不得而知。他只是从她的只言片语、以及他进食时寻找到的记忆碎片之中,寻觅到往事的些许影踪。
A女士从来不提“那个人”的名字,似乎也没有必要提。
像是这样的事,魅魔隐约知道。
“他结婚了?”
“谁知道呢,”A女士耸耸肩,摆出一副并不在乎的模样,“我们从来不提这个。”
“一起吃了饭?”
“没有,只喝了杯饮料,”A女士说着,伸出一只手掌,“只在一起待了五分钟。”
“五分钟?”
A女士翻了个白眼,开始模拟两个人的对话:
“见到面,打招呼:
‘你好吗?’
‘我不好’
‘我也不是很好’
‘真巧,在这里见到你’
‘是呀真是没想到’
‘要一起吃个饭吗?’
‘不了我还有事’
‘那再见吧’
‘再见’
——连联系方式都没有留。”
整段对话都呆板无聊,然而A女士说到最后那一句,语气中却还好像带着点叹息似的。
魅魔不想错过打击A女士的机会,毕竟,之前他陷入烦恼的时候,她可是很愉快地在看他的笑话。
于是他露出了嘲弄的笑容:
“——难道你还打算和他联系?”
“当然没有。”
A女士瞥了他一眼,这让魅魔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事。
不过这种感觉转瞬即逝,毕竟,魅魔认为自己才是完全正确的。
这样的一种关系,根本没有怀恋的必要。从魅魔的角度来看,这样的关系毫无产出,绝无任何意义。他试着用人类的角度考虑问题,最终得出的答案是——
人类这种动物,果然没有半点理性。
只要稍微用大脑思考片刻,就能得出结论:为背叛自己的人伤感,根本不值得。感伤没必要,怀恋没必要,乃至恨意都是没必要的,只会白白的浪费时间,损伤身体。
最重要的是,对魅魔而言,这类的情感几乎完全不能入口,可以说是纯粹的浪费。
——倒也不能怪魅魔考虑问题太过偏激,他的身体里确实没有人类的激素。因此,在这类问题上冷酷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A女士端起手边的茶饮,喝了一口,姿态平静:
“一直以来,我都有种疑问,曾经爱过的人,是否有一天会不再爱了。”
“这是个好课题,”魅魔说,“不过在我看来,人类称之为‘爱’的东西,也无非是在激素催动之下的片刻热情,无非六个月到一年的时间就会消散,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他这样说着,看见A女士抿住了嘴唇。显现出不赞同的表情。
魅魔看着她:
“这么说来,你的答案和我的不一样。”
A女士点点头。
“你所说的只是激情,”A女士说,“爱是一种更持久,更古怪的东西。只要真的爱过,爱意就永远不会消失……哪怕记忆都已经不复存在,不再信任对方,甚至忘记了两个人之间都发生过什么,但爱的感觉仍然会留下,再次看见同个人、哪怕只是想到同个人的时候,心脏仍然会以异常的方式跳动。”
她这样说着,用手按住心口,好像要按住那曾经跳动得异常的心脏。
魅魔无法理解此种心态。
他挑挑眉毛,几乎表现出一种讥讽:
“哪怕对方根本不知道?哪怕对方根本不值得?”
“跟这没关系,”A女士皱起眉头,“这是一种……已经刻入身体之中的反应。”
“即使你现在的痛苦,他一点也不知道,但你仍然要为此而感到痛苦?”
“这不是我能决定的事情。”
A女士的样子显得很脆弱。
此时,有一滴眼泪,从A女士眼角划过,在她脸上留下一道粉底液的痕迹。
真遗憾,粉底经不起眼泪的摧残。
“你应该换点防水粉底液,”魅魔善意地提醒,“我知道你肯定不喜欢自己现在这副模样。”
A女士转过头,看见镜中的自己。随后又转回头来,用纸巾抹去了痕迹:
“如果这句话是从别人口中说出来,我会认为对方是在嘲讽我。”
“我可没有这样的意思,”魅魔说,“你了解我的。”
A女士未置可否:
“我这样多愁善感,很奇怪吧。”
魅魔摇摇头:
“没什么奇怪的,你也只不过是人类而已,人类总是被感情弄得一团糟。”
他叹息过这一声,又说道:
“我亲爱的艾琳娜,你已经不是小女孩了,你应该明白,交一个朋友,就意味着你允许别人伤害你。背叛啦,忽视啦,那都是家常便饭,你已经快要四十岁了,应该懂得这些。”
A女士倨傲地扭过头:
“我从前可不知道还有这种事。”
“所以你还需要学习,这样才能成为一个更加合格的人类,不过可惜的是,当人终于掌握不被情绪控制的办法时,差不多也就到了该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了。”
“是呀,只不过是人类,”A女士重复着他的话,“因为我只不过是人类,所以根本没法真正控制情绪。”
“我从来没问过……你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
这几乎是魅魔最不喜欢听到的一句话,他打了个寒颤:
“什么?”
A女士以为他没听清,于是又重复了一遍:
“我从来没问过……”
魅魔打断了她:
“你想变得和我一样?”
A女士意识到魅魔的状态不太对劲,但她还是小心翼翼点了点头。
然后她得到了一声冷厉的回答:
“算了吧。”
魅魔知道他不能再继续和A女士待在一起了,他留下这样一句话,随即夺门而出。
每一个固定的进食对象,最后总会迎来这样的结局。
只要认识得久了,没有人能够抵御成为魅魔的诱惑。
没有人明白作为一个魅魔,究竟要经历怎样的人生。
这让魅魔感到恶心。
他想,是时候换一个固定进食对象了——
作者有话说:今年过得好快啊,提前祝大家元旦快乐啦。
说句老实话,我活了三十四年,从我有意识起,就从来没像今年这样摆烂过。
感觉非常爽,连痛经都不药而愈了,前两年已经痛到连吃止痛药都不怎么好使了。
我月经不正常已经十多年,几乎每隔一周就出血几天,感觉每天都在被经前综合征折磨。我一直怀疑自己多囊,直到现在才明白原来我只是太累了。
第39章
每一次开始回顾成为魅魔的历程时,他的胃里就开始翻腾。
尽管其中空空如也,并没有什么可以消化的食物,但往事好像一块极难消化的年糕,噎在某处,吞不下吐不出。
作为人类生活的感受,任何人都可以明了,他作为魅魔生活了这么久,倒也已经习惯,并没有什么不满。
但从人类转变成魅魔的过程?那是任何魅魔都不愿意提起的。其中包含了相当多的不得已,以及各种极为残酷的现实。
那并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魅魔很想要把它忘记,但人生之中仅此一次的事情,实在是很难完全忘掉的。
魅魔并不想要责怪A女士,哪怕是最明智的人类,也无法避免偶尔犯蠢。但有些错误犯了之后,并没有机会弥补。
在这一方面,魅魔绝对不想冒哪怕一点点的风险。
不过,要更换固定进食对象,真的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魅魔叹了口气。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起了卢娜。
不,他并不是想要把她当做固定进食对象,像这样的问题,魅魔连一秒钟都没考虑过。
无论如何,她还是他公司里的秘书,他不想把自己魅魔的那部分在人前展现得太多。从某种角度讲,这也是一种隐私。
但在心情抑郁的时候,他还是很想要到卢娜那里去。
不知从何时起,她那间小出租屋,似乎已经成为了一个相当重要的所在,某种干系着温暖舒适的地方。
无论如何,即使在魔物之中,魅魔也只能算作是一种人类的亚种,无论体能还是其他能力,都比不上其他魔物,这个世界对他们来说相当危险,并不能轻松面对。
那女孩那么特别,他想要到她那里去。请她给他泡一杯热茶,稍微舒缓一下心情,忘掉所有不愉快的部分。
但是不行,他刚刚在与她之间的交锋中失败,魅魔不想吃闭门羹。
所以,他还是决定要回自己的住所,那里尽管冰冷无聊,毕竟是他选定的栖身之所。
在他家楼下,魅魔再一次地遇到了芙洛拉。
那个红色头发、总是挂着虚伪笑容的女魅魔,永远在他情绪失控的时候出现。
这几乎成了一种定律。
魅魔嘀咕了一句:
“阴魂不散。”
芙洛拉出场的次数实在太多,这个词他已经说腻了。魅魔试图换个词,但一时想不到……还是下回吧。
他皱着眉问她:
“你除了跟踪我以外,就没有更有意义的事情做了吗?”
芙洛拉知道自己不受欢迎,但只要能够达到她的目的,她实际上并不介意忍受冷脸。
她向魅魔眨了眨眼:
“你这是……想要换个固定进食对象?”
魅魔惊得往后跳了半步:
“你为什么会知道?”
芙洛拉的态度出人预料的坦然:
“我在你身上装了窃听器。”
魅魔有点慌张,他伸出手,在身上摸索一阵,在口袋里翻出一枚纽扣大小的精巧窃听道具。
他把东西放在手上把玩:
“这玩意……还挺精致的。”
芙洛拉撇撇嘴,伸手向他讨要。
但魅魔并不想鼓励她的窃听行为,所以他并没有吧窃听器交还给芙洛拉,而是松开手,把窃听器丢在地上,用鞋跟碾碎了。
芙洛拉试图阻止:
“啊……别!还挺贵的。”
魅魔皱着的眉头始终没有松开:
“使用这种窃听装置是违反法律的。”
“有什么关系!”芙洛拉脸上写满了对昂贵设备的心疼,“反正你也不可能会去举报我……对吧?”
魅魔摇了摇头,他确实不会。毕竟,他是魅魔,倘若牵扯到警方之类,会很麻烦。
芙洛拉为她的设备哀悼了五秒钟,随即又变得兴致勃勃:
“那个女孩……和你已经结束了吧?——我指的是你那位秘书,不是你的固定进食对象。”
芙洛拉这种毫无边界感的行为,让魅魔更不愉快了:
“这不干你事。”
芙洛拉对魅魔表现出来的态度置若罔闻,她走近魅魔,压低了声音,试图伸手抚摩他的脸:
“指望人类理解魅魔,根本是不可能的,只有我们自己人才能明白。”
她离得有点太近,魅魔往后退了半步,带着点嫌恶的语气提醒:
“别忘了,我不是人类,你在我这里找不到你要的东西。”
他的话语打破了芙洛拉尽力营造的一种微妙氛围。芙洛拉翻了翻眼睛:
“当然,但你难道没发觉,这个时代已经与从前不同,魅魔所追求的,也已经不止是口腹之欲,还有……更复杂的东西。”
魅魔并不想在这里和芙洛拉讨论哲学问题:
“我从来不关注流行文化,无论是人类的还是魅魔的,除非它已经变成经典。”
“我和你不同,我关注一切。”
芙洛拉这样说着,伸出手划出一个大圆:
“流行的,经典的,唯美的,搞笑的……无论如何,就算你不关注,只要你还在社会中生活,这些东西就会自然而然地出现在身边,然后……改变你。”
魅魔已经不想再和芙洛拉多说,这个疯婆子从来都不会说出什么真正有意义
的话。他抬起脚往前走,决定把芙洛拉甩在后面。
然而芙洛拉不会让他就这样离开,她迅速拉起他的手,放置在自己的前额上。
等等……这是怎么回事?
按理说,魅魔之间不能互相取食,但在这一瞬间,魅魔里奥多感觉自己体验到了芙洛拉记忆的味道。
他立即甩脱芙洛拉的手,断开了连接,表现得极为讶异:
“你……怎么……?”
芙洛拉摆出胜利者的姿态:
“看看,这就是不关注流行趋势的坏处——你什么都不知道。”
魅魔还处于震惊之中,看看芙洛拉又看了看自己的手,过了好半天,才结结巴巴地问:
“你这是……变回了人类?”
“我觉得不应该这么说,”芙洛拉俏皮地回答,“我只是变得更像人类了……不过如果持续下去,也许有一天,就像你说的,我真的会变成人类。”
魅魔仔细打量芙洛拉的脸,这才发觉她的相貌甚至也发生了些许变化。
如果是一般的人类,或许会觉得芙洛拉此时的相貌不如之前好看,但要是要他们说出差异,或许又说不清楚。
但魅魔里奥多知道,她的相貌与此前的差别,主要是失去了一些魅魔独有的魔力。
也有魅魔平常习惯于降低魔力,减少在惯常出没的地方魅惑熟人的几率,不过芙洛拉这种人,经常恨不得把所有魔力都堆在脸上。
芙洛拉的脸上没有了魔力,这只能说明……
魅魔略一沉思,出口询问:
“……你付出了什么代价?”
芙洛拉撇撇嘴:
“看看,这就是做生意久了的坏处,无论遇到什么,总是先想到价钱。”
“经济是基础,”魅魔冷漠地说,“最重要的部分不说清楚,其他的都无从谈起。”
“反正是你付不起的代价。”
“但是为了什么呢?”
“我已经厌倦了,”芙洛拉说,“作为魅魔活着,并不是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里奥多显得不是很理解。
“女魅魔面对的世界和男魅魔不一样,”芙洛拉说,“该怎么描述呢……你可以理解为,我已经厌倦去满足人类的那些稀奇古怪的幻想了。”
好吧,她如果这么说,他就能理解了。
无论如何,女魅魔的世界,确实和男性魅魔差异很大。
如果说男魅魔面对的总是一些活在梦里的女人,总是在她们求而不得的梦境之中汲取养分。女魅魔所面对的大概就是一些最古怪的男人,永远对女性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以至于除了魅魔,谁也没法满足他们。
这样的生活,如果过得太久,肯定会厌倦吧。
所以她才会总来缠着他?
魅魔多少有点同情芙洛拉,不过这并不代表他会对她有什么好态度:
“你要当心,这种变化可能相当危险。”
“难道我们的生活之中有哪一刻是不危险的?算了吧,别说了,等我变回人类的时候再来找你。”
芙洛拉冲着魅魔里奥多眨了眨眼睛,而魅魔突然产生了一种感觉,好像这是最后一次,或许他以后再也见不到她了。
他张了张口,想要同这位认识了许久的女魅魔道别,但他最终还是闭上了嘴巴,没有说出话来。
或许这只是他的错觉,但无论如何,两个不同性别的魅魔短暂相交之后,在渐行渐远之前,并不需要道别。
魅魔感到有些失魂落魄,他回到家里,用魔法让自己睡着了。
……
卢娜并不知道她的老板在离开她家门之后,到底经历了多少打击。
她只是尽力把那一瞬间忘掉,保证自己一切都像平常一样。
但是周一去上班之后,卢娜并不能一直保持原有的好心情。
当魅魔走进办公室的时候,很明显地看出卢娜的表情有些不快。
他相信,她还不至于因为在她家里发生的事情,在办公室给她脸色看。
所以他出口询问:
“怎么了?”
卢娜冲他翻了个白眼:
“刚刚我进来的时候,外面在打赌,赌我什么时候会被你开除。”
“开除?”——
作者有话说:终于在半个月之内实现了更新!开心!
我会尽快把更新频率调整到能够周更。
如果状况好的话,希望能在今年夏天把这本书完结掉。
下本书应该会存个十几万再开文吧,以避免发生各种各样的意外情况。
总之今年的计划大致是这样。
第40章
“你不知道,每次你换新秘书之后,外面的办公室都会开赌局,猜测新秘书到底能坚持几天。”卢娜看着她的老板,面无表情地说。
她故意不想要给他什么好脸色。
上一次赌局,她还在外面的办公室里。一边写文案,一边听着赌局那边的押注,时不时插嘴提出一些猜测。虽然她并不直接参与其中,但在一旁看热闹,也挺有意思。
某一次有人输得特别惨,还给没参与赌局的同事们发雪糕来着。
然而这一次,成为被讨论的对象,这件事就变得没那么好玩了。卢娜早晨来上班,经过办公室,几个同事正聊得眉飞色舞,看见她来,立即警觉地闭上嘴巴不出声。
……
就算没听清,想也知道她们几个在说什么。
原本是互帮互助的好同事,就因为她换了个岗位,马上就换了一副面孔。
这就是成年人不得不接受的现实吗!
大家本来是关系很好阶级同志,但是因为她换了个岗位,马上就被排除在外了!
卢娜只好假装没注意到她们讲话,径直走了过去。
如果是几天前遇到这样的事情,卢娜或许会为此失落好一会儿。
但是现在,她的想法和之前又有所不同。
毕竟是同事,之前同在一个办公室,保持良好的关系是必须的。但现在既然已经不在一起工作,那么她也没必要太动感情。
上周六晚上,她没有允许她的老板进去她家里,但今天又不得不和他见面。
这样的事情就已经足够她心烦,实在没心思再考虑别的。
那天她拒绝了她的老板,之后的一整天,她都待在家里,披上一条羊毛披肩,给自己泡带有佛手柑香气的伯爵红茶,同时吃下大量带酥皮的中式甜点心。
她有点困惑,不知道自己到底做得对不对。因此没完没了地在脑海中复盘那一天的场景。
她翻来覆去琢磨了好几遍,最终得出答案:
肯定不是她的问题。
她的老板多年来惯用那张漂亮面孔迷惑年轻女孩,总是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就能达成自己的愿望。
不应该让他太得意。
卢娜并不认为自己是正义的使者,但她的老板有必要收到点教训,明白地球并不是为他而转动的。
他必须得明白,女孩子不是他的猎物,不是他想要怎样都行。
这样想着,卢娜的表情更严肃了。
里奥多刻意忽略了卢娜的表情,倒是表现得对她提起的事情很感兴趣:
“她们开这种赌局的赌注是什么?”
“一般来说,都是请喝奶茶,或者吃零食之类的吧。”
“哦?那她们猜你能待多久?”
这是个相当敏感的话题,卢娜抿了抿嘴唇:
“按理说,赌局这样的事情,是不能让当事人知道的。”
里奥多立即问:
“所以你不知道?”
到底应该怎样回答老板的疑问?卢娜稍微犹豫了一下。
虽然她之前并没有听清外面两个同事的话,不过对这件事,她也不是一无所知。
毕竟在外面工作那么久,还是有一两个关系格外好的同事,偷偷给她传递消息。
以目前的情况来看,似乎外面的赌局发生了相当大的分歧,有一部分人认为她最多能再留三天,另一部分人认为她至少能待三个月。
但是还有一小撮人,其中包括卢娜的好朋友,坚定地认定这一次赌局一定会爆大冷门,作为公司的老员工和老板钦点的秘书,卢娜绝对可以在老板的办公室里撑到六个月以上。
如果她们猜对了,猜再留三天的同事要给她们买年轮蛋糕和咖啡,猜
还能待三个月的同事,要给她们买奶茶和薯片。
由于猜上面两项的人数格外多,如果赌局爆出大冷门,卢娜的好友应该能赢下很多零食。
“卢娜,你一定要撑住!”她的朋友之前曾经这样对她说,“我明年一整年的下午茶全靠你了!”
“但要是我没撑住呢?”
“那我就要请全公司的人喝饮料,”那女孩掰着手指头算人数,“就算只是瓶装汽水,也要好多钱呢!如果你撑不住,最好早点告诉我,这样我早点认输,还能少赔一点。”
卢娜相当同情地看着她的朋友。
虽然她不会像老板之前的那些秘书们一样,因为在无意识之中被老板魅惑,以至于做出各种奇怪的事情。但卢娜并不能担保,她能平平安安地在总裁办公室里呆满半年。
毕竟,直到她与她的老板近距离接触,她才了解到这其中的秘密。
而这样的事情并不能和任何人讲。
卢娜觉得自己有点像是童话故事里那个知道了“皇帝长着驴耳朵”秘密的理发师,唯一的差别是她根本没法找到一个安全可靠的树洞,让她能够心无挂碍地把这些事情喊出来。
此时,她的老板还在等着她回答。
卢娜犹豫着,最终还是决定要说实话:
“我也不是完全不知道,毕竟,我在外面的办公室里还有几个朋友。”
“她们有没有告诉你,外面的人认为你能待多久?”
“大部分人认为,我只能再待三天,还有一部分人认为我能停留三个月,我的线人认为我至少能挺半年……无论如何,我的线人也不是白白替我传递情报,她告诉我这些,主要是为了让我透露一些内部的第一手消息,助她赢得最后的胜利。”
魅魔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那你跟她说了什么?”
“什么也没说,毕竟,我是否能待在这里并不取决于我自己。”
这是实话,倘若魅魔觉得她已经不适合这个职位,让她立刻就走,她并没有提出反对意见的权力。
但是魅魔的想法显然和她不一样:
“你想待多久都行。”
卢娜看着他的眼睛:
“我还以为,前天晚上那件事之后,你会不太想要看见我。”
如果是别的什么人,或许真的会有这样的想法。
但魅魔不是平常人。
他伸手撑住她的桌子和椅背,近乎天真地眨着眼睛:
“前天晚上?哪件事?我已经全都忘光了。”
“你的眼睛分明在说你记得。”
“我不记得。”魅魔凝视着她的眼睛,轻声说,“相信我,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该死的,他肯定又在对她用魅惑了。
卢娜并不害怕他的魅惑,但他离得很近,不可避免地要对她产生影响。
“好……好的,”她结结巴巴地回答,甚至忘记了他到底在说什么。
看到必要的效果已经达成,魅魔满意地从她桌前离开,回到自己的办公桌旁:
“无论如何,至少在这一年半载之内,我是不会让你离开这间办公室的,你的工作做得很好,很专业,也很合我的心意,如果没有什么意外,我应该会一直留你在这里。”
卢娜稍微摇晃了一下脑袋,有点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说什么?专业?
她可是每天至少要花三分之一的时间摸鱼玩小游戏!
卢娜曾经以为,在老板的办公室工作之后,她就不得不放弃最钟爱的小游戏。但她完全没想到,在老板办公室的工作,比她在外面的大办公室要清闲得多。
她的老板对她玩小游戏的行为视而不见,甚至有时候还会鼓励她。
一个不会被魅惑的秘书,对他来说,真的这么重要?
卢娜心中产生了这样的疑问,旋即又否定。
不,这和工作没关系。
她看向魅魔,发现他仍然显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看着她。
卢娜收回了目光。
她有些怀疑,他只是将她当做某种有趣的玩具。
卢娜在这件办公室里工作的这段时间,她已经发现老板对公司的业务并不怎么上心,这间公司,似乎只是他用来打发时间的。
无论如何,卢娜觉得自己有必要试探他一下:
“您就没想过,我可能会主动辞职?”
“为什么?”
“我和您说过,我喜欢写文案的工作,不喜欢做秘书。”
这当然是个很重要的原因。但更重要的是,只要离开这里,魅魔啦,感情啦这类乱七八糟的事情,就都和她无关。
魅魔露出稍显不满的表情:
"但你现在的工资是原来的三倍。"
好吧,工资。
必须得说,老板他抓住了问题的重点。
如果卢娜的工资还和此前一样,她真的有可能辞职。
但三倍工资,真的很有诱惑力。
自从卢娜开始工作以来,就没赚到过这么多钱。如果她还按照平常的消费习惯消费,半年内就能攒下一年的工资。
只要轻轻松松地在这里再混六个月,就能拿到可观的数字,这样的好事,可不是轻易就能遇到的。
卢娜挣扎起来,但她还是嘟囔道:
“钱并不是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东西。”
魅魔看出了卢娜心里的挣扎。
他知道在这一个回合,她马上就要溃败。
于是他趁热打铁:
“……但是钱也是真的很重要,更何况,我并没有让你出卖灵魂什么的……我想,你最好还是暂时不要考虑离职。”
卢娜没说话,魅魔轻声漫语,循循善诱:
“至少……待满半年再说?”——
作者有话说:小年到啦,祝大家小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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