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客从远方来(正文完)
    李姝棠应当断定,回去的可能性很大,今天一天对甘浔的态度都没有像以前那么可恶。
    还在甘浔担心的时候顺手安抚了一下。
    人之将走,其言也善。
    甘浔只是这样猜想,没有计较的意思。
    人被放置到封闭阒然的环境后,会释然,再更团结。
    她们本该远如参商,只是造化弄人,才萍水相逢至相恋相怨。
    印象中,与李姝棠相见和相关的场面,背景都特别精致,除了甘浔邀请她来家里吃饭的那一次,都是些普通人不能踏足的场合。
    那样的场合会把人架住,把人分出光鲜亮丽和普通平凡的等级来,于是气氛都不是很好。
    互相没法对话,因为甘浔觉得她不说人话。
    但是现在,她们没多大区别。
    在这个可能算负五星级条件的小房间里带着,灯光惨白又简陋地摇摇晃晃,风声带着独属于山林间没被驯化过的野意,一切都在弱化着社会化的身份。
    如果一定要分,这屋子里两个古代人,一个现代人。
    除此之外,没有多大区别。
    甘浔是放松的,她心里揣着赵持筠跟她说的那些话,从桌上分享的零食中拆了包薯片,咔咔地吃着。
    不知怎的,又想到了小时候的夏天。
    那时是无知的,没觉得自己过得不好,虽然会难过父母不在身边这件事,会因此被欺负,但是也有幸福的晚上。
    有躺在床上听大人聊天,沉沉睡去的时光。
    梦到自己快速长大了,拥有无数的能量。
    这样的环境也给了李姝棠聊天的欲.望,她学会了交流。
    跟她们说:“我刚来,就是在这座山上,离这个镇子有些距离,但是不远。”
    赵持筠听过她的一笔带过,只说在山里,没说就是这座,身临其境时内心才起了波折。
    她想到那夜下雨,想到不久后的飓风,想到入夜后黑漆漆的四周,树影如守夜的巨人。
    “是害怕的吧?”她说。
    甘浔嚼薯片的动静停了下来。
    “郡主那时害怕吗?”
    赵持筠说:“怕得厉害,还把她当成追杀我们的刺客。”
    李姝棠笑了一声,“那真是吓糊涂了。”
    甘浔哼道:“是糊涂,我才怕呢,下班到家,家里突然躺个人,也太诡异了。好在她长得很好,不像坏人。”
    赵持筠夺走她手中的薯片袋,自己吃起来:“以貌取人,算你聪明。”
    李姝棠道:“至少,你身边有一个人陪着,向你道明今夕何夕,我那时……”
    她停顿了一下,不过表情很淡,语气也如常:“天象恶劣而衣食短缺,真是不知所措。”
    甘浔沉默下来,没有了说笑的心情,看了眼赵持筠,她的表情也静着,也不吃了。
    甘浔意识到,李姝棠无论对谁,都是第一次说到这些事。
    “好在,此间善人还是多的。”李姝棠说着看了眼甘浔,像是一种无声的认可。
    “被骆家认养之前的那段日子记忆犹新,狼狈又恐惧。都说我福气高,我认,可到底还是想离开。”
    “愧对养父母的恩情了。”
    甘浔莫名起了一些共情,想到,她在那种心境下适应着,突然找到赵持筠,激动也很正常。
    不是说她觉得自己弯了,突然喜欢上赵持筠,并且暗戳戳搞破坏正常。
    那还是不太正常。
    她跟赵持筠都想宽慰几句,被李姝棠看出来并拦下了。
    “也不必,临别前有感而发罢了,可兴许今夜走不成,还要回到跟前尽孝。”
    “到时话又不是这样讲了。”
    她说着取走了赵持筠手里的薯片,看了眼里面,小心翼翼地伸手进去,掐了一片出来,磨磨蹭蹭放进嘴里。
    蹙眉嚼了几口,“一般。”
    甘浔一下子被拉回现实,真是,跟古代人没什么好说。
    看向赵持筠。
    哦,除了赵持筠,赵持筠说自己是现代人了。
    她跟赵持筠说到过去的事,甘浔听着,看见赵持筠的一颦一笑,想象着她当年的样子。
    在那个瞬间,她是动摇的,她很想赵持筠回家。
    但也只有一个瞬间。
    人都很自私嘛。
    “甘骅重病,你可知道?”
    话题在聊到齐王跟李姝棠的父亲李丞相时,转到甘浔这里。
    “我不知道。”
    甘浔漫不经心,想着什么病要用“重”来形容。
    “是这两天的事情,在我们医院,检查出来不好。”
    “哦。”甘浔算是知道了,甚至没细问。
    “他钱多,慢慢治呗。”
    上次联系甘骅还是春天,她生日那天,甘骅给她打了电话,祝她生日快乐。
    甘浔当时独自在家,正在研究菜谱上的新菜,“谢谢,不生会更快乐。”
    甘骅沉默后,非常男人化地处理,那就是直接略过她的情绪。
    跟她说如果没安排,就过去吃顿便饭,她阿姨不在家,当他给她过个生日了。
    “没空,有安排了,跟朋友们。”
    “赵持筠?”
    “对,还有别人。”
    甘骅听上去想吸了口烟,“你跟赵持筠到底什么关系?”
    “你不是知道吗?”甘浔笑了。
    “我想听你亲口说。”
    真麻烦,甘浔只好满足他,郑重宣布,“我是个同性恋。”
    “我们在恋爱。”
    “难怪你不肯接受尹尚文。”
    甘浔边看菜谱边盘算着过会下单买什么,“这就没有必然的因果关系了。我哪怕喜欢男人,也不会接受你看上的男人,对你我是不放心的。”
    聊到这里,甘骅扮演慈父的心情就没了,恶言相向,劝告她不要仗着年轻肆意妄为,还是正常一点好。
    “你倒是不年轻了,看你也没多正常。”
    甘浔撂下一句就挂了。
    两人不欢而散。
    赵持筠打断她的回忆,询问她的意思:“按你们的规矩,是要去探望的吗?”
    甘浔毕竟不是真菩萨。
    “不去,我小时候病了,他可没有去看过我一次。”
    赵持筠从善如流地点头:“那就不管他死活好了。”
    李姝棠对甘浔的身世一知半解,她也没兴趣多了解,此时才询问:“你母亲……”
    “跟甘骅以前是恋人,他们未婚生下我以后分手了,我就被长辈抚养长大。”
    “母亲跟父亲,对我来说都等同没有。”
    赵持筠握住她的手,“往后也不需要他们。”
    “是。”甘浔笑起来,“就是随口一聊,所以他病不病我真不在意,说我冷血也没关系,我不骂他罪有应得都是善良了。”
    “你本来就善良嘛。”
    赵持筠哄着。
    李姝棠听罢一直沉默,都不知在场的三位谁更惨些,人人有自己的地狱。
    聊了不止八分钟,也远不止十分钟。
    李姝棠离开之后,她们关了灯,准备入睡。
    甘浔觉得,这个夜晚再怎么磨蹭,都会想那段点燃的香,迟早要烧烬。
    估计没人会睡得着,她们心里的事情太多了。
    那所谓的指示,不知会以怎样的形式出现,只要别把赵持筠直接从她身边带走,让她崩溃,她都能接受。
    意识恢复的时候,她心想着什么时候了,刚刚怎么了?
    睁眼,发现天光大明,而她昨晚几乎是秒睡。
    她坐起,不认为自己有那么缺觉跟心大,那香绝对有问题,把她迷晕绝对没安好心。
    随即她心里陡然沉了下去,身边没有人,赵持筠不在屋里。
    发生了什么?
    走了?
    甘浔惊恐万状,鞋也没穿地下床,往房门口外跑。
    她在这个瞬间就后悔了。
    为什么要推动这一切?
    拉开单薄的房间门,正欲哭无泪时,看见赵持筠跟李姝棠站在不远处,脸色严肃地隐忍地谈着些什么,又齐齐向她看来。
    目光先在她的脸上,再落到她的脚上。
    甘浔顾不上尴尬,定定地看着赵持筠,兀自平复着。
    赵持筠面无表情后先笑了,开口哄:“我不曾走,只是见你睡得香不忍喊你,去穿鞋。”
    甘浔真服了自己,怎么睡得着的,还香,赵持筠起床她都一点感觉都没有!
    从她们的表情跟表现,甘浔已经判断出情况了。
    只是不敢提。
    彭大师出现,毫无同情地跟她们说,一切都是天意,既来之,则安之。
    又是这句话。
    她没提收费的事,甘浔也觉得现在说不合时宜,于是尽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连赵持筠的手都没牵了。
    李姝棠昨天说得对,要回去时的遗憾和愧疚是一回事,发现回不去了,又是另一回事了。
    甘浔还能想到,早上她开门的那一刹,赵持筠的表情,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凝重。
    她们离开时,乌云遮住了山顶,狂风大作,雨丝开始缓缓飘落下来。
    甘浔一直没怎么说话,赵持筠有些心不在焉,不过还是在路上牵住了甘浔的手。
    她的手很凉,甘浔下意识握紧了,看向赵持筠时,看见她缺憾却又温柔珍视的目光。
    甘浔的心终于落回原处。
    于是顾得上社交了,跟李姝棠说,“我送你吧。”
    李姝棠脚步匆匆地走在前头,头也不回,语气冷漠地拒绝,“我的司机会来接我。”
    好嘛,一旦回不去,李姝棠就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李总了,有司机接送,跟她不是一路人。
    甘浔能感受到她的不高兴,知道她情绪从哪来,也体谅,就默默地走开了。
    坐进车子里,她才问赵持筠发生了什么,指示是什么样的。
    赵持筠说路上再说,看了眼手机又改口:“姝棠让你单独去她车上一趟。”
    甘浔谨慎:“会有危险吗?”
    赵持筠轻笑,“她说有礼物给你。”
    甘浔觉得李姝棠神神叨叨的,跟彭大师差不多了,但还是越过淅淅沥沥的雨幕,过去了。
    开门,坐下。
    “要给我什么?”
    李姝棠从脚边拿给了她一个长条的圆柱黑包,甘浔小心地打开,“看上去是画筒。”
    “嗯。”
    甘浔继续拆着,“是那种价值连城的传世名画吗,转手可以卖个三五千万。”
    李姝棠只是幽幽看她,心情很一般,没空骂人。
    “如果你想要钱,放下,走人。”
    “没有,我就问问。”
    甘浔在腿上打开画卷,看见一个古代女子。
    她满头钗环,身着华贵的广袖袍服,目光沉静,体态优雅地坐于亭上。
    这幅画像根据一张照片描画下来的,摄影师站在湖边,往湖上的亭子里看,少女顾盼生姿,一派没吃过人间疾苦的尊容。
    她说,“我记忆中的持筠,既不在了,送与你。”
    甘浔目不转睛,最后小心收起来,“她在,只不过她有了新的成长。”
    回到车上,赵持筠问她:“给了你什么?”
    甘浔把东西递给她,好奇心变得很重,“不如你先跟我说说你们的事,说完你自己看。”
    赵持筠无声地,酝酿了几分钟,才跟她说起前因后果。
    昨天甘浔离场后,那位大师点了支香,仅凭八字和掌纹,就看出她们分别的身份。
    虽不说十分精准,倒也八.九不离十。
    大师推断和询问了几桩旧事后,但是具体什么事,赵持筠又回想不起来。
    当时的香似乎有模糊记忆的作用。
    最终,彭大师告诉她们,或许,她们在那边的命数早断了,要续,只能在这里。
    甘浔纳闷:“或许?”
    “对,当时我们也问她。她淡定地说,只是推断,不能事事都看准、看破,太耗命数。事关生死,需我们自个沉心去看。”
    “于是让我们住一夜。”
    “原来这样,其实你们昨天就有数了。”
    “有,但不同。我信天理命数,我想是回不去了。而姝棠认为,不到最后,还有转机。”
    “然后呢?”
    “指示只能在梦里,我们都做了很清醒的梦,我又看到了我的父王母亲。他们从湖里捞出我的衣裳,母亲哭到了昏厥,父亲满鬓银丝。他们将我安置,又为我立了碑,满王府的白,连陛下都来了,办得十分盛大。”
    赵持筠在回忆梦境时,甘浔像也坠进了湖水里,感觉全身都在发冷。
    湿漉漉的,跟着挡风玻璃上砸下来的雨水融在一起。
    “我看明白,我的前世已经结束了,本该沉于湖底。在这里的每一日,都是上苍馈赠,我会安心留在这里。”
    说话间,甘浔将车停在那家便利店旁。
    她轻声说:“既然这样,不想以前的事了,我陪着你,我们就在这里好好活。”
    赵持筠闻言红了眼角,埋进她的怀里。
    “去年此时,我还担心他们焦急,却不想,在他们心里我早已是逝者。”
    “前不久是我的忌日。”
    “忌日”两个字像一块湖心的石头,砸在甘浔心头,她蓦地将赵持筠搂紧。
    “只是清河郡主不在世了,不是赵持筠。”
    “我们会很好。”
    甘浔明白李姝棠的话了。
    直到赵持筠悲伤过去,甘浔才带她下车,冒雨进到便利店。
    按着昨天的路线和喜好,又采购了一遍。
    付完款,回到车上,她们沉默无声地吃着巧克力味道的冰淇淋。
    雨珠铿锵,砸在车顶,车里的空间像一个避难所。
    吃完冰淇淋,赵持筠擦着手望向模糊的公路。
    “果然下雨天,留客天。”
    客从远方来。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正文告一段落了。
    番外,会写一点,但不会很多。
    这个故事比想象中长,连续输出几个月后,对文字也变钝感了,分不清好与坏,只是按着灵感写到这里。
    有感到满意,写得爽的地方,也有发现局限,又不愿意随意改变风格的地方,这都是在连载期难以发现甚至抽离去把控的,只能任其推进。
    因为连载期长,使用了太多精气神,后面没法考虑太多声音,只能专注于文本身。
    因此没太多力气互动跟营业了,分享欲交流欲也低,剧情走向的安排是创作喜好或者说莫名灵感,这些状态都无关三次元的心情与生活,也没有感情生变这回事[求你了]
    甚至真诚地说,这两年因为生活太稳定,心境太平静,反而阻碍了部分创作。
    最近看到个有趣的分享,说痛苦更能催化创作,连匈奴都会在被打得受不了时作出“亡我焉支山,令我妇女无颜色。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我很喜欢这两句,曾在歌里听到,特意背过)这样漂亮又有力量的诗。
    可见,平静在创作领域不全是好事,当然谁都会向往和爱上平静,我倒不是不知足啦[小丑]
    后面打算尽量写短文,二十万出头这样,节奏明快些,连载期短一点,状态估计会更好
    最后还是谢谢。非常感谢阅读到最后的朋友,感谢支持跟鼓励,甚至还有安慰和溺爱,也感谢一些温和客观的批评,会给很多新的视角和推力。太锐利的批判和指责就不谢了,不是m,只能说都辛苦了。
    还是祝大家阅读愉快,遇到更多好的文,在文字里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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