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初见将军
且说原在场的都是深闺之中的少女,三三两两凑在一块低语嬉闹,关系好的,还时不时上手轻轻推搡着,好似随风摇曳的姣花儿,开在院中姹紫嫣红,令人找不回眼。
除却忽而闯入那朵开地格格不入,更像是独自绽放于荒野的野花,引得其余的纷纷停下动作,场面瞬即静默了下来,周岚清与周梁清原是坐着高台闲谈,发现了异常的源出,也随之投去好奇的目光。
来者正是刚册封为定远将军的江如月,这位于朝堂之中炙手可热的新贵,此时的处境却有些意外的尴尬。
在场皆是未出阁的姑娘,只敢一边行着礼,一边又暗自用目光打量着这位与她们显得格格不入的女子。
江如月也有些无所适从,她常年在战场上厮杀,在京中并无相识,自知无法融入在场少女们之中,于是提前定制了件合身时宜的裙子,只想着融入主人家,现在看来,还是有些欠妥。
若说不久前才收的婢女琵琶,倒也是个八面玲珑的姑娘,但还是怕今日那张户也前来赴约,不便带在身边,要不能也大概能帮自己从中周旋。
但这种微妙的场面也没停留多久,终于有女子上前来,且看她一派祥和,面上带笑,主动搭话问:“将军可是头回来马球会?”
江如月见来人搭话,生出些意外的惊喜,颇有礼貌回复着:“从前是同家父参与了几次…”
可话还未说完,却被这位女子忽然打断,继而又听她话头一转,面上亲和不在,被些许恶意替代,只说道:“将军的父亲?是哪位父亲呀?”
此言一出,好似鸦默雀静,就连江如月也被这没由来的恶意弄得发愣,在这女子的身后站着几位贵女,同样也是一副幸灾乐祸的神情。
在场的谁不是有头有脸人家出来的女儿?若换作是旁人,早就跳起来要干架了,反观她竟硬生生的忍下这口气,淡淡的语气中含着冷意:“这位姐姐,你在这热闹欢喜的日子里出口此言,意欲何为呢?”
见此情景周岚清不禁皱眉问道:“那是哪家的姑娘?”
桃春瞥了一眼,应答道:“是刘尚书之妹。”
闻言周梁清也有些意外:“是吏部那位?”
“正是。”
周岚清想起那位如今颇有权势的吏部权尚书,平日里皆说其刚正不阿,两袖清风,待人也谦逊有礼,眉头刚刚疏松了些,但看着不远处人又开口刁难,使得她暗自奇怪:他怎会有这般刁蛮任性的妹妹?
于此,她也只有一句评价:“看来刘尚书素来疼爱妹妹,要不然也不能就此任其放纵。”
周梁清则看着眼前的战火有愈演愈烈,熊熊燃烧之势,有些担忧地对周岚清说道:“姐姐,咱们要不去请林姑娘出面,调节调节才好。”
后者听了也觉着有理,看了一眼她身后的人,说道:“让翠碧去请吧。”
周梁清心知她要自己贴身宫女行事,是要赢得好感林妙怡的人情,又预留退路;若事有差池,可归咎于婢女既得利益又具保障之策。
这番思虑,令她不由心生暖意,连忙让翠碧按令去行事了。
须臾之后,闻讯匆匆赶来的林妙仪见院中两人吵得愈发厉害,心中咯噔一下,大抵是也没想到自己才离开了一小会,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分明是自己那庶妹告知宾客里没有江如月,不想现在人不仅来了,还让别的宾客给欺负了,要知道这可是大燕的功臣,若让母亲知道了,那定是又免不了一顿责骂。
于是她一边和尚念经似的在心中暗暗念叨着自己的失职,一边快步快步流星的抵达现场,将两人隔开,因来时已了解了来龙去脉,于是也就三言两语先止住了那挑事的刘墨玉。
幸好刘墨玉倒也给她面子,待人走后,她又连忙转身向江如月告罪:“将军勿怪,是我先前未安排得妥当,让将军受了委屈。”
她说这话时心中忐忑,毕竟对方是从未交往过的人,想着就是因此责怪于她,自己也绝无二话。
可下一刻,江如月却伸手将她扶起,语气虽然算不上温和,却也不再想方才那般饱含冷意:“不管你的事。”
林妙仪松了一口气,随即说着好听话,将江如月安排去了旁处上座。不过经此一事,她算是多长了几个心眼,时刻候在前厅。
方才挑事的刘墨玉,虽看不惯江如月,但眼下主人家在场,且五公主自刚才就在不远处坐镇,身边的好姐妹们又不住地劝慰,最终也不再发作了。
阁楼上,一少女提着裙子,携着宫女,直往周岚清处去,在两个姐妹身边的空座上坐下。
周岚清看着她这般气呼呼的样子,不由得有些好笑:“事情已经解决了,又为何还如此生气?”
此时周云清情绪上头,也顾不上对皇姐的敬畏,开口说着小话:“皇姐有所不知,此时定是妙仪那庶妹所为。”
周岚清与周梁清对视一眼,其中皆有些奇怪。
见两人感兴趣,周云清兴致更甚,紧接着道:“那庶妹颇有几分心思,墨玉平日里同我们的关系不错,若不是其于暗中挑唆,又怎会让她做出如此失态之事?想必是想扰乱妙仪的安排,使得方才的场面!”
“好啦,”周岚清将一块糕点递给面前打抱不平的少女:“既是人家家事,又无证据佐证,便不要过多插手了。”
周云清叹了一口气,接过糕点,有些生气地往嘴里塞去。
随着这小小的纷争消止,不一会儿几位公主款款而来,出现于众人视野,引得众人起身纷纷行礼。
只见少女笑道:“大家自不必多礼,放开些便是。”
直起身来,其中江如月看清了来人,不自觉有些怔愣:从前只在远远的看过名满天下的公主,现如今这么近的距离观察,果真如传言一般。
待众人散开些,周岚清因周靖回城当日见过江如月的英姿飒爽,又因方才她待事的大度生出几分好感,就上前对她说道:“这位便是江将军吧?”
见江如月连忙又要行礼,少女制止道:“将军不必多
礼,你为大燕立下汗马功劳,今日的马球会,全当为将军接风洗尘了。”
江如月不知何为有些紧张,连忙回道:“承蒙公主体恤,臣女感激不尽。”
周岚清伸手扶起她,女子随之抬起头,竟对上跟前人的眼睛,两两相望,皆不由得心中又莫名多了些喜爱之意。
彼此松开手后,她不由得打量了面前人,语中带着些惊喜:“将军今日的衣裳莫不是京中那家有名的绮罗阁购置的?”
绯红逐渐爬上了江如月的耳根子,从她有些闪躲的眼神中,不难看出她的窘迫:“正如殿下所言。”
可随后传来的却是赞叹声,只听一言:“好看!”
江如月抬眼看去,少女嫣然含笑,明艳似骄阳,毫不吝啬地一连抛出几句夸奖,最后朝一边问:“妹妹,你说是不是?”
话音刚落,在一旁的周梁清也发出了些响动,她轻轻上前,吸引去了两位的目光后,浅笑而言道:“将军眼光独到,这衣裳不论是成色,又或是体式,皆恰合您不过了。”
江如月只觉得今日的努力被人看见了,心情舒畅了不少,随后又听这位似仙女一样般贵人道:“早听闻将军飒爽英姿,不知等会本宫与姐姐能否一睹将军风采?”
这使她不再拘谨着的神色又染上几分神采,不得不承认,于后院交际与女红一事,她还有诸多需要学习的地方;但倘若是征战骑术之类,她自诩定不比男儿差了去。
因此语气中也带了些轻松自在:“恐怕是要使得二位殿下见笑了。”
还不等几人攀谈几句,侯府便差人前来告知,马球场早已在后头候着,就等着各位姑娘们入场了。
闻言林妙仪连忙前来请几位公主先行前头,周岚清拉过江如月,顾不得后者受宠若惊的神色,开口道:“还离地方还有一段路呢,江将军同本宫一块走罢,也同我们说说话。”
在一旁的周云清刚从不远处来,虽没有参与她们的对话,但也因方才一事对江如月生出几分好感,有意拉进距离:“将军可知京城之内,谁是打马球的一把好手?”
聪慧如江如月,她自是看得见对方脸上掩藏不住的雀跃,于是笑着说:“臣女常年不在京,很多事皆不知晓。只是今日前来之前,府中的倒是说了一嘴,说是京城中也没有谁打得比五殿下更好了。”
周云清被这话哄得面如花开一红,再染上一笑,巧生出些胭脂般的颜色。
周岚清见此不由调侃道:“将军府中也真是生得些好嘴,可使得本宫的妹妹好生欢喜。”
周云清这才知道自己失了态,有些羞恼:“皇姐,可别再寻妹妹的欢心!”
一行人说说笑笑,府里行道间顿时冬日来春,不似平日那般静默。
第25章 马场竞赛(一)
马场之中本皆是一群爷们儿相互攀谈,虽与雪天的暗沉相配,却难免显得有些单调。
直至院门处逐渐扩展开来的欢声笑语,方才打破了现场显得有些寂静的场面,五彩缤纷的色彩随之扩散开来,平衡了原先的色调,令整个画面愈发生动而活跃起来。
少女们一入场,迎面看见在场的青俊男子,皆收起了方才嬉笑打闹,纷纷端起一副拘谨端庄的姿态来。
比起身边收敛了许多的青年,插在男人堆前头的霍云祺倒显得有些悠哉。
看着平日里大大咧咧的江如月,这时不得不跟着其他女子一般行着礼数,心中不由得升起几分幸灾乐祸。
继而笑着对一旁立着的国公府嫡子林恒予道:“想不得今生,竟能瞧见我那阿秭这般模样,实在是难得!”
只是让他没想到,一向与他同流合污的林恒予此时竟满脸懊恼,颇为自责道:“是我的疏忽,让江将军如此拘束。”
还没等霍云祺收起那惊异的目光,又听到身后开始有窃窃私语的声音,大多是低声议论着前头来的几位公主。
只待他目光一转,周岚清一身嫣红,肆意地闯入了他的眼里,恰如隆冬空寒来,唯有花红得心暖。
待人走进了,众人纷纷行礼之时,唯有霍云祺立在原地,并无什么动作。
幸而在身后的人只瞧得见他的背影,若是要看清他的表情,恐怕也只有位列前几位看得出了。
周岚清的目光自然也被这突出的人所吸引,待她看过去时,心中猛地一跳,所有的声音都淡去,只留下霍云祺与周岚清之间的眼神交流,可就在这短短的期间,竟皆生出了几分复杂的情感。
江如月见此更是意外,她知道霍云祺一直不着调,可也没想到竟能如今日这般掉链子,先是眼神疯狂暗示,口中也立马为开脱道:“臣弟腿上仍存旧伤,且不便行礼,望殿下垂怜。”
一旁的林恒予也连忙附和道:“殿下,霍大人确实是旧伤未愈。”
周岚清本就不欲未多计较,眼睛不由向霍云祺的腿上移去,开口关心道:“霍大人可有大碍?不若本宫请太医前去府中看望?”
霍云祺早在江如月开口时已然回过神来,但出乎意料的是,他并未为自己开脱,反倒实诚道:“殿下,臣昨日方才检查,已然是痊愈了。只是一时忘记向众位告知,劳烦关照。”
江林二位皆是恨不得怒斥这位祖宗,一旁的云梁二妹饶有情趣的观赏着这一幕,也想看看这位霍大人有什么旁的话要说。
周岚清心中难免生出些恼意,面色由此关切转为淡淡的疏离,问道:“霍大人这是何意?”
只见霍云祺不紧不慢的行了一礼,嘴中解释道:“隆冬天寒,方才臣只觉身体莫名发冷。但却看得殿下从远处前来,心中恭敬之情即刻消散,连该行之礼都忘却了,望殿下宽恕。”
好一副能言善辩的利嘴!周梁清立在一旁看着男子,心中暗暗评论。
而周岚清听其所言,刚刚还有些不快的情绪也随之散去,虽无直面回复,却也从旁的话做了示意:“本就是欢聚一堂的好日子,自是不必如此端着,都放开些便是!”
说完,众人才纷纷放开些,熙熙攘攘的热闹起来,有回了座的,有直奔马场上竞赛的,更甚至还有早已暗生情愫的男女眉目传情
亭子帐幕内,周岚清同六妹妹落了座,桃春和翠碧分散在主子旁边伺候着,稍离远些的位置更有国公府的人在做着热起暖炉,点茶等工作。
周梁清先是小口吃了一嘴糕点,看了身边人一眼:“姐姐今日似是心情不错。”
周岚清一愣,自己也没有反应过来,有些不解:“妹妹怎得如此结论?”
周梁清浅浅一笑,调侃道:“方才姐姐不是这般轻而易举的绕了那霍大人?”
少女也不恼,反来笑她:“妹妹这是吃了哪门子的醋?”
末了,又解释道:“今日聚众于此,咱们是代表着皇家的颜面,更是不可娇而蛮横才是。”
周梁清笑着调侃,点头称是:“原是妹妹浅薄了。”
周岚清面上不知怎的有些燥热,但还是不忍心多说怪罪的话,只能道:“这是哪儿的话!”
正当两姐妹正说着,马球场的喧闹声四起,不由吸引了二人的目光。
原是周云清跨坐在马背上,一改平日里懒散娇纵的性子,尽是兴致勃勃,一张俏脸上荣光焕发。
就连周岚清也不免对此道:“云清也真是,静如脱兔,动亦若野马。”
周梁清看着周云清一场接着一场,竟无败局,正是有打遍天下无敌手的架势,面上生出有些敬佩,随之加注:“五皇姐果真不愧是打马球的一把好手。”
此时的周云清与林家兄妹驰骋于马场之上,享受着打马球的乐趣。令人不由的有些奇怪:懒惰孩子哪来那么大体力活的兴趣?
俗话说兴趣是人掌握一项技能最好的老师,她虽不喜少傅先生教授的四书五经,三从四德;不喜宫中虚与委蛇的繁琐礼节。
但这并不代表她是个没有想法的人,反之,却是颇具心思的。
闲暇之余,她常常望着母后要为了那个她称为父皇的男人整日以泪洗面,那些貌美的娘娘们皆使劲的耍手段,最后却不得善终。
也时常独坐与自己的小院子里,数着自己栽种的小树上落了几片叶子,又张了几根枝丫,最后又透着枝干间看着狭小的天空,只觉得人生无趣。
直至偶然一次,她在侍女偷懒时发现了一本好东西,那不是女德,更不是名著经典,而是一本她从未见过的宝藏:上边记载着皇宫之外的,游离于各地的,自由自在的世界。
渐渐的,身处于深宫中的少女有了一个游历于江湖的梦想,仿佛在此时,周云清的身份可以暂时不是大燕五公主,而是江湖女侠周姑娘。
但梦想终归只是梦想,现实还是很残忍的。
周姑娘深知身份摆在前面,自己的愿望是不可能实现,在应有尽有的皇宫之中,她不敢将心事告诉任何人,也只有骑在马背上与他人竞技时,方才能够稍稍慰籍自己藏于内心的心愿。
现在周姑娘在众人的吹捧簇拥下渐渐有些飘飘然,但在江湖上肯定是流传着这样一条规则,此乃“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一般的绝世高手是不会轻易出手的,除非对方发出他拒绝不了的邀约。
周云清扫视一圈,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江如月,手中马球杆子遥遥一指,道:“不知江将军能否赏脸同本宫来一场?”
原在一旁发呆的江如月闻之一愣,下意识推脱道:“感念殿下邀约,只是臣女不便”
周云清一听就不乐意了,她收回杆子,边引着马走了几步,边又说道:“将军有什么不便?难不成是不屑同本宫一块儿?”
江如月刚要说什么,却比不知何时走至其身后的霍云祺抢了先:“能与殿下打一场马球,真是有大乐趣,我与阿姊报名!”
江如月只觉得头大,只觉得这人老是四处找事,低声训斥:“你胡诌什么?”
霍云祺摸摸鼻子,嘿嘿笑了两声,眼神却不知何时往某处偷偷望去。
眼下众人全都瞧着,江如月也推辞不得,最终也只同他随侍从下去牵马了。
亭帐内,周梁清隐隐有些担忧,转而向周岚清说道:“这般,皇姐会不会出事?”
后者却是一脸淡然:“自是出不了什么大事,让她见见长识也好。”
说完,又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周梁清见此,也只得随大伙儿观赏,不再言语。
当霍云祺与江如月重新出现在马场上时,自是免不得让人眼前一亮,到底说是真正上得战场的将门子弟,竟生生多添了些英武威压来。
特别是江如月,仅是换了些行装,将墨发高高束起,也使人见识到了大燕女将军的名不虚传。
林恒予正立在姐弟俩的对面,看着江如月驾马而来,一时间竟有些不敢多望,仓促的闪躲着目光。周云清则有些困惑:“只你二人?”
霍云祺依旧那副自然的神态,爽朗道:“二人足以!”
周云清不仅丝毫没有恼意,反倒生出几分敬意道:“好!”
而后招呼着贴身宫女呈上一物什,打开后,里边正躺着一串又纯金镶嵌着的珠宝。
“此乃本宫珍藏之物,今日就当作你我的赌注罢!”
霍云祺是个上道的人,对此也不甘示弱,随后从腰间取下一物:“此为臣三年前征战所得宝物,今日也陪作殿下的赌注罢!”
说完,递给一旁的随从,任由其将珠宝一块放置于众人眼前。
只见此物浑然通透,在日光下焕发着靓闪的色泽,全然没有被一旁富贵至极的珠宝掩去光芒,可算得上是一件上等的净玉。
就连周云清看了也不免道:“霍大人可是豁得出去了。”
亭帐内的周梁清见此玉,面上难掩惊愕。
一旁的周岚清看见少女手中茶杯迟迟未放归于桌面,开口询问道:“妹妹可是看上这玉了?”
周梁清回过神来,强压下心中的情绪,整理好自己的神态,却没有否认:“这块美玉实在是吸引人,让我都忍不住多看了许久。”
周岚清听了没有接话,目光流转至那块美玉,其正对着自己的方向,在阳光下隐隐散发着微光。
第26章 马场竞赛(二)
场中传来锣鼓的声响,宣示着比赛拉开了帷幕。
双方驾着马,在号令下瞬即做出了反应。
霍云祺的马术精湛,夺得了位居于中的球,而后迅速将其望前抛去。
周云清紧随其后,欲上前抢球,可奈何江如月自是不会给她这个机会,只见其驾马侧挡,虽处处留手,纠缠住周云清也是绰绰有余。
林氏两兄妹连忙前去阻拦霍云祺的去路,一左一右将其包围。
但霍大人心中自有妙计:猛地将球往后边打,这招看似力量很大,但实际却是很小,故球只是稍稍往后退了些。
林氏兄妹追的急,骑马的速度定是比霍云祺还要快,再加之骑在快马上,神经正紧绷。因此看到霍云祺这个“假动作”,便立马被迷惑,连忙减速往后看去。
见状,霍云祺露出得逞的笑容,随后加速甩掉林氏兄妹,将藏在马尾的球用杆子打到身边,待人家反应过来,球已然送至框中。
这个过程之快,甚至用不上半场的时间。
周云清缓过神来,但很快就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只见她此时也不似方才的神采,整个人都有些蔫蔫的。
还未等众人说什么,林妙仪那边就出了意外:原是方才骑得太猛了些,一不留神磨伤了小腿侧,看样子是无法进行下去了。
恰逢此时,不远处立即冒出一位年纪小在场几岁的姑娘,眉眼流转秋波,削肩细腰,处处透露着一股我见犹怜的柔弱。
“姐姐?你是受伤了么?都怪我,没有听好母亲的话,检查马鞍,让我接你下来吧。”
周云清揣着关切之意来,一眼就认出了那姑娘是谁,她可不是什么拿着宽容大度的人设,出言讥讽道:“妙仪,几日不见,你平日里养尊处优的妹妹,怎么对大伙儿面前扮下人一事感兴趣来了?”
原来这姑娘便是国公府庶出的小姐林柔仪,在听了周云清的话后,表情差点挂不住,立在原地有些难堪。
林恒予装聋作哑,他一向看不上他爹后院那个狐媚子姨娘,就连她生得小狐媚子也跟她一副模样,整日扰得后院不得安宁。
而林妙仪总是秉持着家和万事兴的做事原则,故而对待这位庶妹也算得上是有礼,不想今日却被她摆了一道,心中自是不喜,忍着痛调转马鞍,只留一个背影回应她。
但总那么耗下去也不是回事,所幸林妙仪的贴身婢女终于领着几位婆子到场,小心的扶着其下马来。
周云清对一旁的林恒予说道:“林大人,不若去关照妙仪,”而后又看了一眼立在一旁尴尬的林柔仪,没有控制音量道:“还有这位三小姐,可别等会儿打起马球来,伤了她不是。”
林柔仪低着头,袖口里边的手指都快抠破了。
她本想着让林妙仪落个不识大体的形象,自己又在众人面前露露脸,哪想的这位五公主今日这般不留情面,令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林恒予朝着周云清行了礼数,道了声谢,随后便领着几人下去了。
不过,这也说明接下来的比赛定是不成了。
周云清心中也知不论找谁来,都是赢不得这赌局,不免生出些退却之意。
江如月眼看这出闹剧终于要结束了,才松了一口气,不想一旁的霍云祺在军队里的老毛病又犯了,出声调侃道:“殿下,咱们这还比否?”
还不等周云清多言,不远处便传来一道清脆的女声:“自是比得。”
众人闻声望去,真是不看不要紧,一看心中皆愕然:竟是从公主殿下从亭帐中传出。
周梁清也颇感意外,在后头询问道:“姐姐这是要使谁出场?”
周岚清
笑而答曰:“自是我自己。”
不待后头人反应,随从将遮阳的薄纱从两旁掀起,骄阳洒在周岚清的身上,在亭中地上拉出一道纤长的阴影。
这道阴影斜斜地罩着周梁清,少女看着骄阳笼罩下的周岚清,瞬时有些恍惚。
片刻之后,周岚清正与马场一处等着人牵马时,周云清驾马来到她的身边时,堪堪叫了声:“皇姐”
周岚清转过头,面前人那副有些怯怯的表情就出现在自己的眼中,她忽然发觉自己的这个妹妹,每次看她或同她说话时,皆是这样小心谨慎,生怕得罪了自己似的。
可她心底清楚,周云清没有什么坏心思,只不若是太单纯些。身处皇宫之中,倘若是了无心计,最好的方式便是收敛锋芒,安分守己。
但显然周云清对待上位者是真实的做到了小心谨慎,只是这份心思并没有恩泽到比她弱小的群体,长久下去,莫过于自取灭亡。
于是她对于周云清说道:“云清,你我平日行事,皆是皇家的颜面,在外即使输了,也要输的光彩,以做到遇强不惧;面对弱者,也应该尽量保持其自尊,即做到遇弱不欺。如此,你记得了么?”
这是周岚清同周云清说这种话,她除却惊讶外,也有些无所适从,回应道:“云清记得了。”
后者报之宛然一笑,不再多言,接过旁人递过来的马绳,翻身上了马。
见二人来,全场便更加沸腾了起来,毕竟这是赶上了大场子,平日里怎么看得永乐公主亲自上场呢?
况且如今看来,传言中两位公主并不亲近,也非属实。
霍云祺不知怎的,竟不由的收敛些许,态度也端正了不少,语气染上几分恭敬:“不想今日竟有幸能同两位公主打上一回。”
江如月面上也有些兴然,她对于周岚清同样心生好感,也知其性子大方坦然,故反倒没有方才的拘束。
周岚清面上挂着笑容,一手一挥,桃春便将一物呈上:竟是一枚温润无暇的青玉,整体光素无纹,虽是素雅,却极为细致,可称得上是玉中名器。
继而笑言之:“此玉可算是个不可多得的宝贝,今日也添了这赌注罢!”
霍云祺看了看那名器紧挨着自己那宝玉,不由的心中多添了几分快意:“既是公主的赌注,那臣定是要努力去取了!”
话音刚落,锣鼓声如约而至。
就方才在亭中旁观的情况来看,周岚清知道,以自己与周云清这三脚猫功夫,就算是修炼上八百年也赶不上对方的厉害。
可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有时候,决定了成败并非硬实力,弯道超车的好方法就是摸清对方的招数,性格,甚至是习惯。
于是她事前不动声色对周云清说道:“等会儿你先跟他抢球去。”
周云清心里边自是百般疑惑:“跟谁抢去?”
虽没能知道答案,却也在一开始就似箭般冲去,且卯足了大劲头,马也比方才快了许多。
来阻拦她的依旧是江如月,她熟络地向周云清伸去阻拦的马球杆,而于远处的周岚清来说,不管来阻拦的人是谁,其实都是一样的。
只见周云清这次机敏的瞬时刹住马,来了个急刹车的同时,连带着将马的两只前蹄高高举起,这幅景象颇为霸气侧漏,其气势也瞬间震慑住了在场众人。
随后,江如月感觉有一阵风从身旁飞过,是紧抓此时机的周岚清。
霍云祺知道身后有人赶上来,只是没想到这般快,不自觉回过头去,一双凤眸直直冲进他的眼里。
身后的周云清似乎也摸清了对方的套路,紧跟着姐姐的身后。
江如月微微皱眉,眼中染上些兴味,她本是想着放放水也就罢了,但常年混迹于战场的人总是有一股强大的胜负欲,因此也掉转马头,朝两姐妹追去。
不一会儿,局势便掉转为四马同驱,且这场面实在是有趣:以霍云祺为首的三人争缠的好不热闹,江如月仍是收着手对待这位祖宗,霍云祺亦是如此,他只觉得好趣,皆是逗弄之心。
而一旁的周岚清好似散仙般悠闲,既不争抢也不有所动作,还时常将眼神似有似无的三人的方向看来。
这可苦了周云清,她累得骨头都快散架了,但心心念念着那颗马球,那执着的模样,甚至引得众人起了几分敬意。
眼看离马球投掷处越来越近,周岚清还是专心骑马的模样,在场人也觉得她不过是来走走过场,方才的期待皆化为了失望。
就连霍云祺也渐渐放下戒心,虽然他总觉得有些怪怪的,但当他转头看向少女,却只看见她那善单纯的眼神。
“也是,她身处宫中多年,怎么会习得多精湛的骑术呢。”
可怜的霍大人,竟一时丧失了战场不得轻敌的准则。
而遥遥坐着的周梁清却看得明白,自己的姐姐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因在一旁的几个宫女纷纷表露担忧之时,她淡淡喝着茶,只是说了一句:“本宫相信姐姐。”
周云清终是不行了,但她最终却十分明智的带走了江如月,留其暂居于后纠缠起来。周岚清于此只一眼投递,随即又收回了目光,将注意归置于前方那最后的决赛点。
霍云祺一边毫不费力地控球,一边把眼睛粘在身边悠哉悠哉的少女身上,开口搭话:“殿下这是要陪我一块儿进球了?”
周岚清听其所言,面无恼色,反倒流露出一个坦然的笑容,几缕发丝闹腾地跑出来,被疾飞的风往后带去:“是与不是,只当大人所言尔!”
她自不是善茬,又习惯了伪装,旁人自看不出她的想法,也看不见她余光时不时扫着面前的目标处。
就在自大的霍大人挥杆欲将马球打入终点时,她一改方才的云淡风轻,将马朝霍云祺一边倒去,胆大地将身子微微腾空,抓着对方愣神的空隙,用自己的球杆击打在球上。
霍云祺的球杆打在其后,竟是硬生生为她添了一股力,帮其将球进入终点。
周梁清被此情景所震慑,一颗心发颤了一下,站起来,拨开遮阳的纱帘,紧紧地盯着眼前的场面。
围观者皆由目瞪口呆之状转为惊呼,而周岚清恍若无事发生似的下马来,于一群人簇拥之时,却又不由自主地转头,隔着人群往驾马而来的少年投去目光。
霍云祺的眸中是掩盖不住的惊艳,那凝聚着,掩饰不住的微光落入周岚清的眼底,令其忽然觉得他那宝玉也显得有些黯然失色。
江如月被上了一课,却感觉畅快淋漓,言语之间比初始多带些敬意:“两位殿下实在是聪慧过人,是我们输了。”
周岚清对着眼前两人也无丝毫的架子,笑道:“是两位大人谦让本宫与云清罢,算来也是打成了平局。”
周云清早已对自己的姐姐崇拜得无底投地,也实诚的附和:“方才一局本宫以多对少,两位尚且无二话,这回怎倒是客气起来了?”
闻言,众人皆笑开来,场面一派祥和。
看向一旁仍呈着方才的赌注,周岚清直言不讳道:“临下场时,本宫的六皇妹同本宫说,霍大人这块实为宝玉,当下一瞧,倒是让她说准了。”
霍云祺心生出喜悦,嘴角也不准备往下压:“实不相瞒,臣一见公主那块青玉,亦是心中甚喜。”
周云清念着自己那串珠宝,立马撇清:“既如此,本宫拿回自个的那串,皇姐同霍大人交换,这便是好了。”
这本就是一场联谊赛,几人又是身份尊贵的主子,见过的世面多了,不过几个珠宝首饰,自然不会想市井之间那般推推搡搡,也就敲定下来了。
待拿到手之后,只见周岚清拿起宝玉,朝着亭子的方向高高举起,宝玉上摇曳的光晕,呈入周梁清的眼底。
第27章 新人入场
马球场上的欢愉气氛,前朝自然是体会不到的。
今日大燕朝将迎来几位不同凡响的人物,当然,再大的人物,也才刚刚亮相,很多大事是轮不上话语权的,还需沉淀一番。
第
一位是戚长安,文状元,也是今年应届毕业生,户籍温陵。父亲是温陵知府,师从礼部尚书谢礼书。自幼能诗善赋,待人温和有礼,遇事颇有见识。
听说皇上初见戚长安之时,心底也不经感叹其俊色,随后考察之时,更是对其见解颇为满意,可以说是实至名归的文曲星下凡,最后被册封翰林院修撰。
有文亦有武,第二位武状元户部侍郎夏大人府里的公子,名夏英,户籍京城。要说夏大人虽主搞财政经济这一块的,但其实骨子里是个猛男。
怎么说?从夏英儿时的“棍棒教育”就可以看出来。
注意,此棍棒非先当下棍棒。夏大人自儿子出生起就开始采取“口头棍棒”。所谓“口头棍棒”,即吓唬:其他父亲逗弄儿子皆是亲切爽朗的欢声笑语,夏大人整日板着脸,夏英喝奶时突然吓唬,发呆时又突然吓唬,美名其曰自小锻炼胆量(新生儿脑部精神脆弱,请勿模仿)。
好不容易长到七八岁,也就是能够下地欢蹦乱跳儿童期,夏大人见时候差不多了,就将“口头棍棒”改为“实操棍棒”。即为时不时跟儿子耍棍弄枪。
最后怕自己上班没时间,还拖自己的好友将其扔进军营训练场。这般造化,使得夏大人与自己的夫人关系一直不太好。夏夫人时常咬牙切齿的骂着丈夫,还好后者爱妻深切,每回皆是左耳进右耳出,摆出谦卑恭敬受教的姿态,不然老早就合离了。
这么说来,夏英本人也是蛮强悍的,有这么个父亲,换成别人使不得被折腾死。皇上大手一挥,册封武昌参将。
随后这位与前两位考生不同,他是往届老生。魏源,年三十八,户籍扬州。加上今年,已经入仕十八年了。
二十五岁,他是大燕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翰林侍读学士,年少成名,自是风光无限。但他心中始终心寄社稷,加上自身清高,面对认为不妥之处,直接出言怒喷,典型的官场愣头青。
有回一名为赵兴林的五品秘书少监,提出应降低先帝奉行的儒道并行政策,这对于当时刚刚平反战乱的大燕来说,是荒谬之举,但朝中却鲜少提出异议。但就在这时,魏源登场了,他上书斥责赵兴林的言论。
可他不知道,赵兴林身后站着的是丞相陈有成。
赵兴林连忙跑去跟陈有成告状,其中还添油加醋一番。而陈有成当时有意拉魏源来抱团,没想到人家连鸟都没鸟他,现在新仇旧恨连在一起,使得陈有成团队纷纷上书来怒斥魏源,后者势单力薄,很快就被打倒了。
其实皇帝自然是知道底下人的动作,但对于他来说,刚好也想磨磨这位魏大人的锐气,毕竟年少成名的人是很容易压不住气的。
于是他先是假装作保了几次,在任由陈有成在上几次书,随后借其的手将二十八岁的魏大人发配到边远的山沟沟里去了。
更要命的是,皇帝大概是太健忘还是什么原因,竟然在十年之后,陈有成团队发展前景一片良好之际,才想起还有魏源苦苦在外守候。派人一查,发现魏大人虽然人在山里,却勤于政业,兴于改革,竟将当地发展起来不少。于是大手又一挥,招其回京,任秘书监(此职位为赵兴林上司,也是够恶趣味的)。
当魏源在山沟沟里接到升迁委任书时,其实心里是没有多大欣喜的。
十年来,他早已褪去了年少轻狂,但圣旨难为,只能回去收拾收拾,回去接任。
以上回报三人中,除却魏大人还在回京的路上,前两位俊后生已经前来京城报道了。
夏英自小就居住在京城,加上人家有惊人的胆量,虽也是第一回上朝,仅是比平时多些正经的模样和态度之外,其他也没什么多余的表现。
可他的父亲就大有不同了。
夏大人近来脸上总是泛着红光,毕竟自己儿子可是大燕几年才一出的武状元,一上来就是三品参将。
多年不苟言笑的严父形象也逐渐崩塌,在夏英看来,自己爹这多年面瘫突然治好了似的,看向自己的眼神竟然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温情笑意。
而在离京归家,衣锦还乡的温陵公子戚长安看来,当自己高中的消息传来之际,虽心中早有准备,但依旧是难掩激动和喜悦。二十出头的状元郎,自大燕建朝以来少有,于温陵更是头一人。
如今一举高中,戚长安先是象征性的拜见了父亲,不待戚知府多言,便见儿子匆匆告辞,直奔郑老夫人处去,虽难免不满,却不便多说其他,刘氏欲多言,也得被斥责的结果。
而这位郑老夫人,便是戚长安的祖母。这皆是因自小家中母亲早逝,父亲再娶续弦,自己虽为嫡子,却也鲜少再从其父处获得温情,唯有家中祖母一人对自己爱之深切,于予亲情,方才慰籍心中缺失。
任命旨意前脚刚到,后脚就是老师的一纸书信,拜别家人,戚长安从此踏上了人生的新篇章。
但等待与他第一次照面的不是皇帝,而是朝廷中群臣各持一词,彼此吵得不可开交的热闹场景。
纵然平日知识渊博,学富五车,那也是在书上读得的万千世界。对于朝中众议,群臣共谏的场景,他一直以为是友善的交谈,就诸如人人以理相待,皆是彬彬有礼的大同场面。
如今看来,以理相待是做到了,彬彬有礼是做不到的。
但戚长安到底不是简单的读书呆子,他是抱着雄心壮志来的。老师谢礼书看重就是他笔上文章,皇帝赏识的便是他处事条理,现在,他展现出来的是极强的适应能力。
第二日便能够一副泰然自若的神态站在老师身后,吸取着前辈们的处事思维和不得理不罢休的气势了。
在众人皆争执得不可开交之时,他却一言不发(新人也不太好随便发言),将目光悄悄的投向了不远处的周澈。
没错,不是那位名满天下的仁德太子,也不是那位意气风发的皇帝二子,而是风评不太好的四皇子殿下。
至于为什么会将注意放在他的身上,倒也不是戚长安个人爱好小众,而是他在偶然之间的一个契机。
谈及私人兴趣,他作为备考学子,还是读书狂魔,所以不定是要泡在备考材料里头,便是在平日空闲时收集名家文章。
有一日戚长安突然翻到了一篇文章,不读还好,一读就大感惊奇,文意语句竟隐隐能与自己产生共鸣,于是带着期待的心情翻读,直至最后,落笔处堪堪写着两位字署名:周澈。
第28章 灯元前夕
自周靖回来后,除去平日里同他谈论些朝政之事,周澈常找各由头耗在东宫,比上朝还勤奋。
这日周靖方才从床上醒来,他素来有嗜睡的习惯,只是最近却被整治了许多,才坐起身来,便有贴身伺候的宫女靠近进行日常禀告:“太子爷早安,四殿下已在前殿候着了。”
周靖一边努力打消着自己的困意,一边任由宫女们为自己装束,问道:“此时是比平日里晚了?”
宫女整理着他的衣着,摇着头回复:“回太子爷,比昨日还早上些许呢。”
待周靖前来,就看见自己那皇弟在随意的观赏着殿中字画,只见其竟是精神焕发,衣冠规整有理,丝毫不见什么睡眼惺忪。
至此他不由得感叹少年人的活泼动力。
周澈见到他,立即迎上来:“兄长!”
周靖带着困倦朝他微笑地点点头,开口问道:“可用过早膳了?再吃一些罢,今日备了你爱吃的。”
周澈眉眼间染上淡淡的愉悦,也不管已吃过早点,立即跟上周靖的脚步。
两人用过膳过后,周靖忽然提到:“近日朝中注入了许多新鲜血缘,以你看来,何人可担大任?”
闻言周澈脑海里不过搜寻片刻,就立即得出了结论:“从这几日之情形观之,若撇开夏英,谢大人之门生亦显得颇为瞩目。”
周靖放下手中碗筷:“戚长安?”
“兄长莫非也关注到此人了?”
“是。”周靖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似乎是在回忆这个人的种种行为表现:“我曾随谢大人授业
数日,他是品德高尚之君子。至于戚长安,初观之似有端方之质,但其气韵与谢大人相较,颇有径庭之别。”
在皇帝的这些儿女之中,唯有周靖与周岚清于谢书礼跟前学习过,故周澈与他之间并没有师生的情谊,于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表示道:“依我而言,戚长安此人过于纯粹,更胜于谢书礼。”
周靖不经皱皱眉头:“休要胡说。”
周澈吐了吐舌头,回想起戚长安起初一副小心翼翼跟自己打招呼,同他交流之后又迅速热切起来的模样,只觉得这小子甚佳:其所言见解皆有理有据,且态度谦逊有礼又不谄媚,实乃可塑之才。
更重要的是还是自己的粉丝,真是不错。
正想着,面前人突然出言打破了他的思绪。
“过几日可是灯元了?”
大燕的灯元节,就是春节的预备节,举国上下皆会在此时提前欢庆祝贺新年的即将到来。
对于在皇宫的皇子公主来说,还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那便是可出宫去往皇宫之外的京城游玩。
周岚清素来会在此时都会亲自做些糕点,若是放在从前,这些事情本就用不着一个公主来做,只不过她记挂着身边人,在此时送一份心意,也是无可厚非的。
自周靖归朝以来,虽常常与周澈一起,却很少有机会与周岚清呆在一处。就连最近一次见面,也是自己刚刚回来时在皇后宫中的匆匆一见。
周澈知道他是想周岚清了,他顺着话道:“再有三四日就到了,说来也是有好些日子没见阿姊了,前几日听明善宫的人说是做好了糕点,待下朝时兄长同我一块去取吧。”
周靖点点头,随后又道:“听说莺儿近来同六皇妹颇为亲近?”
周澈回复着:“那位皇妹,倒是个聪明的人,说是今年的灯元,阿姊也要同她一块儿过。”
说罢,开着玩笑道:“想来此次灯元,也烦请兄长收留我了。”
周靖笑道:“你我自小便是一块过,莺儿长大了,同妹妹们一块也好。”
冬日清晨,阳光淡薄,鸟鸣窸窣,丝丝凉意随风而落,明善宫中,方才两人口中谈论的周岚清,这几日都起的甚早,为的就是赶在灯元节将心意做成。
经过她不停的尝试,今年算是做出了新式的糕点,不仅是造型可观,且用于制成的面点都浸入了茶香,品尝起来甚是可口解腻。
周岚清一边做着,一边往自己和身边的桃春嘴里塞着刚做好的糕点,直至桃春快吃不下了,才迫不得已得制止主子又送来的手道:“殿下,可别再多品尝了,瞧这做的赶不上吃了!”
周岚清不好意思的笑了两下,辩驳着说:“现下只差几个,你又操心。”
说罢又专心做自己手中的事情,大概是兴致上来了,当桃春同几位打下手的宫女打包后才发现还剩着许多,少女被人伺候着休息喝了水,又要凑过来抓些来吃,只是被桃春发现,于是被叫停。
此时她双手的袖子撸了起来,发型也不加修饰,大咧咧地坐在椅子上。
看着这些跟着自己忙活了好几日的宫女们,熙熙攘攘地围着桌台团团装,向一只只屯粮的松鼠。
有几名还偷偷往嘴里塞了一个,周岚清发现了之后,却也悄然将头转到另一边,全当作看不见。
将茶杯里的水一口气喝完,她站起来,挤入众人之中,重新投入工作,且效率极高,一抬一放之间,精美的糕点降生于世。
而在前头包装的桃春不免纳闷,不是包了足够多了么?这怎么源源不断地涌过来勒?
无奈只得又唤了几名宫女上来帮忙,才刚往后探出身子,一个颇为眼熟的人在插在其中捣鼓着什么,不是周岚清是谁?
见此她有些哭笑不得:“殿下,咱们这里已经是足够了的。”
周岚清嘿嘿笑了两声,解释着:“多做些,同剩下的一并发给明善宫内宫人们罢,既不浪费了剩下做好的,也恰好将这些面点和食材用完。”
言罢,想起这些茶点材料是从周梁清那头讨来的,于是又吩咐道:“六妹妹与八弟那两处多添些,确保是各式都有一份。”
桃春连声应下,还对着那些已经面露喜色的干活着的宫女说道:“可是都听见了?还不快谢过殿下心善体恤?”
一时间,院里又热闹起来,众人皆一扫方才稍稍沉闷懈怠,纷纷抡起袖子加油干活。
这一忙活,就忙活到微旦之时。
暮色四合,夕阳投射的微光被云层筛碎,洒在周岚清的面上。
将剩余的糕点与大伙儿平分之后,她蹲坐在院中台阶上,看着一份份精致的礼盒,成就感油然而生,还不等指派人将这些个心意送往各宫中,就有人来传报:“殿下,太子殿下与四殿下来了。”
听言周岚清的面上浮现些许意外,她知二位忙于政事,自然不可能再如儿时那般日日呆在一块,特别是刚刚步入朝政的周澈,自己虽于暗中多加关注扶持,但这段时间也竟无相聚。
不过她很快回过神来,随即表情又惊诧转为了喜悦。
两兄弟是方才刚从皇帝议政书房处出来,一拐弯至明善宫中的,在前头等候不久,就见周岚清出现在面前。
只瞧得见其衣冠虽然体面,却与平日相较得有些随意,特别是衣服上随处可见面粉白色,更是与其素来注重仪容仪表的作风不符。
周岚清一出来就瞧见两位兄弟面上皆有疲倦之色,脸色也不似上回见面那般红润,又想起年关将至,朝中近来大小事宜居多,想来是累着了。
三人相互看得见彼此的狼狈,还未说些什么,却都不自禁笑了起来。
原是以为年纪增长,见面之前还恐不似从前,不想如今一瞧,对方还是从前的模样,只不过是换上了大人的衣服,终归情谊深重,是彼此不可割舍的一部分。
总不能在外头干站,周岚清率先招呼着两兄弟进殿先坐下歇着。
而桃春已呈上了两盏清茶,且吩咐将原先刚要派出去东宫和重华宫的两份挑出来,甚至唤几位宫女太监到殿中伺候贵客,做好一切后,又回到周岚清身边。
周靖喝了一口茶,竟觉得有些说不出的妙爽,随后一盏下肚,浑身疲倦更是消除大半,大有神清气爽的感受,忙问道:“此茶甚妙,竟有解人劳惫之效。”
周岚清解释道:“我们的六皇妹,尤善制茶,且人如此茶一般,也时常能解我心中烦郁。”
周澈一副见怪不怪道:“兄长你瞧,我便说阿姊同六皇妹极好,如今在你跟前也要提上一嘴。”
周靖笑道:“若是六皇妹能与你二人同心,那自然也是不错了。”
几人说说笑笑,直至天色已晚,方才止住话头,周岚清派上宫中太监提着糕点跟着两位兄弟其宫中,周澈皱皱眉,只觉得她还将自己当作小孩子:“阿姊还需这般多礼?我与兄长自己拿回去便好了。”
周岚清此时心情正好,也不予其争辩,只是宽慰道:“今日已是劳累,又何必多做活儿?”
而后又叮嘱道:“天色已晚,阿澈回自己重华宫去,可别多加叨扰皇兄才是。”
后者听闻瘪瘪嘴,却也不多说什么,只是道:“阿姊留步罢,我同兄长先回。”
周岚清瞪了他一眼,好使他住嘴,随后将人送至门口,瞧着两人离去,才转身进门。
第29章 糕点往事
夜里,女子坐在铜镜前,其中映射出的是自己愈发娇嫩的容颜。看着看着不由得抬起手轻轻抚上镜中人脸颊,又轻轻的问:“殿下今日不来了么?”
她等待回答的人不是身后站着侍奉的宫女,而是不远处的小常喜公公。
听到她的话,小常喜挂着无害柔和的微笑:“回小主,殿下今日政务繁忙,恐是来不得了,特派奴才前来通告一声,还望小主早些歇息。”
若兰没有吭声,抚摸自己脸颊的手也停下,铜镜里的双眼也逐渐失去了温度,甚至闪烁
着几分不甘心。
要知道周治已经一月有余不曾踏入她的院子了,虽其身边只有自己一个女人,但他对待自己好似一只小猫小狗似的,只要自己死不了,他便不会多加在意。
但小常喜却不会看见这副景象,若要换个残酷的说法,那就是他连看都不看一眼,甚至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退出了,毕竟殿下那头还需自己贴身伺候着呢。
周治此时并没有在处理那些所谓的政务,而是立在疏庆宫的宫门口,好似在等待着什么。
他虽穿的厚实,可如今已是严冬腊月,再加上等候许久,身上的石青色宝相花刻丝锦袍,终是如于凝脂一般的白雪逐渐相融。
就连一旁守候的宫人换了两次,他却依旧在原地。
小常喜手里拿着暖壶,带着两个人扛着伞盖就来了。一见到原在主子身后陪同的两个小公公,那呆若木鸡的模样,就让他气不打一处来。
又不好当着主子的面大动肝火,只得低下身小声呵斥赶退,自己则立马迎上来为其整理袍子,两个跟来的奴才则马上竖起伞盖,一瞬间将雪与周治隔绝开来。
片刻之间,小常喜瞧着夜色以晚,看样子是不会有人来了,于是试探着说:“殿下,这天实在寒冷,不若让奴才在此处先候着,殿下进去先暖暖身子,可别冻着了身子。”
但迟迟等不到回复,小常喜也不敢再多问。
而周治半响才缓缓吐出一句:“再等等罢。”
莫约是又过了半炷香的时间,周治虽没挪动步子,可心底多少都有些失望。
他淡淡吐出一口气,转过头正要说些什么,小常喜却看见了前头撑着伞,来得有些艰难的人,有些惊喜地说道:“殿下,来人了!”
来者正是明善宫的宫女小福,由于明善宫距离疏庆宫最为遥远,再加上天寒,糕点都特地去加热了一番,故直至现在送来。
小常喜很敏锐的感受到原先压抑的气氛都化为了一派温和,温和的周治很温和的亲自上前接过了小福手中的礼盒,就连小福都有些受宠若惊,连忙请安。
周治掌心不由得抚上礼盒,感受着传来的微微热气,唯恐手中的糕点受冻而变潮,朝她点了一下头,便立即进去了。
小常喜则熟络地上前,往小福手里递上些赏钱,这是以往明善宫来人时的福利。
同样收到快递的还有宋青。
当特派员追云送来那精致的小礼盒时,脸上还带着罕见的异色,那是由藏不住的调侃和好奇组成面部表情。
宋青自是选择视而不见,只瞧他面不改色的接过礼盒,看着眼前还在原地的追云,又面不改色地问:“还有什么事?”
追云面对师傅自然不敢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言语,只是小逆不道地问了一下:“师傅,你若是不喜欢吃甜食,不然分我一点吧?”
可得到的却是宋青一记大眼飞刀,吓得她立马开溜。
宋青关上房门,房间虽然没有其他人,但却让他感觉到无比的舒心。回到桌边坐下打开盒子,里边是精致的糕点。
正如追云所言,他一向不喜欢吃这些甜腻的小食,但眼下却没有片刻犹豫,拿起其中一个看得最为顺眼的,扔进嘴里品尝。
待糕点融化在嘴里才发现,入口一股茶香,并不甜腻,反而是咸味。
宋青此时眉眼间逐渐柔和下来,嘴角竟破天荒的勾起一抹微笑。
屋内烛火摇曳,不经令人生出些许回忆。
二十年前,工部员外郎宋府门前正跪着一个面黄肌瘦的男孩,在他身侧一同跪着的,是个比他更为瘦小的女童,看样子是许久没有吃上饭了,两个小小的身影随着风吹得有些摇摇晃晃。
虽已过多年,可男孩清楚的记得,当宋府大门缓缓打开之时,里头出来的是一位衣冠楚楚,相貌端正的老爷,正是家主宋端年。
在其一旁同来的是宋府当家主母刘氏,还有两三个丫头仆从,手里拿着两套衣物。
宋端年亲自拿过衣物,披在两个孩子的身上,面色动人道:“真是苦了你们!今日起,且在府中住下罢!”
话音刚落,男孩就感觉到身边多了许多道视线,原是街边不知不觉时围绕了许多人,见宋端年如此大义,纷纷发出赞许的目光和议论。
感觉到身侧突然有了一丝温度,令他不由得低头一看,原是一旁的女童已经快支持不住,悄悄地将自己身子靠在兄长身边。
男孩又将目光投向眼前两位慈眉善目的人,他终是将腰弯了下去:“大人大恩大德,我必定以生相报。”
过几日后,忽得仆从告知宋老爷请见,男孩一瞧仍安睡于房中的幼妹,只一人前去。
待到房中,男孩这才发现房中竟是无旁人,只宋老爷于上座。见男孩前来,宋老爷没有多余寒暄,先是请男孩入座,而后道:“你近来可又听到什么风声?”
男孩先是不解,但还是老实回复:“不曾。”
宋老爷闻言面上也没有变化什么神色,过了半响,他说道:“你与你妹妹原名已不可再用,从今往后便是宋家的人,是我流落在外的一双儿女。”
男孩闻言怔愣半晌,宋端年为父亲挚友,对其有知遇之恩,故而在临终时特交代自己带着妹妹前来投奔,今日之言,想必是家中彻底无法翻盘。
宋老爷看着眼前男孩在短短时间由极大的悲痛调整好,缓缓起身跪在自己的跟前,重重的磕了两个响头,一个是为自己,另一个是为今日没有前来的幼妹。
此时宋老爷又想起自己府中那个与其年纪上下的一双儿女,与男孩相对比,还是颇为稚嫩无邪,于是看向男孩的目光中不免带着几分复杂。
从此以后,宋府里头多了两个孩子,不仅给予与宋府大少爷与二小姐一样的待遇,且与府中上下其乐融融,这何尝不是他的人生中最为快乐的时光。
但这一切很快就如同忽然点燃的一场大火,将所有的一切美好都燃尽了。
五年前,男孩高中,就此步入官场。
此时他心中只有满腔的恨意和偏狂,他两年升三职,直至今日主管大理寺。
而那时的宋府却早已在他就任大理寺主司长之时,下查特办的一大案子,宋府上下定罪贪污受贿,污蔑忠臣,不义内乱,最后满门抄斩,一个都没有放过。
宋青就是男孩。
他知道了宋家主母收了黑钱,将父亲秘事告知对家,可妇道人家,做此事可是要夫家点头,此为贪污受贿。
宋端年为升官进位,反手暗中支持对家,虽不是打倒父亲的决定性因素,可到底是出了一份力,此为污蔑忠臣。
若说这些还不足以令宋青如此狠绝,那接下来此事便是让其彻底疯魔的原因。
当高中拜会宋端年与主母后,宋青直奔妹妹的院子,他先是敲门一阵,却迟迟没有动静,心绪顿时有些烦乱。
突然间,他嗅到一股血腥味,立即大惊,使劲将门踹开,直冲里屋,妹妹已然是奄奄一息,手腕上狠狠割出一道长长的疤痕。
宋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回过神之后,立即跌跌撞撞冲到她的身边,正要大喊,怀里少女却突然微弱道:“哥哥勿喊,勿喊。”
宋青悲愤道:“是何人所为?”
不想少女却平静的解答:“是我是我自己做的。”
她又看了看兄长,笑着说:“哥哥,听闻你高中,忧儿为你感到高兴。”
宋青瞪大双眼:“你做什么傻事?”
说罢便要起身向外去求救。可怀里少女却突然用力的拉扯住他,脸上尽是决绝之色:“哥哥!今日我必死!你可要为我报仇!”
说罢,大抵是只剩一口气,再也支撑不住而瘫倒,口中却还努力的交代着:“宋端年那老贼,早已玷污了我,今日我知哥哥已是高中,你我兄妹便在也无后顾之忧”
宋青心里瞬时掀起了惊涛骇浪:“什么?”
可眼下已不再有犹豫的时机,他依旧想要挽救妹妹的性命,少女看懂了兄长的泪水,她再次拉住宋青欲抽离的衣袖,惨然道:“忧儿恳求哥哥,放忧儿去罢”
宋青看着妹妹
,此刻忽然知晓,自己是留不住她了。
他一直听着少女断断续续说了几句话,渐渐的声音便消下去,直直最后,少女轻轻说了一句:“哥哥,我好害怕…”
“我不想死。”
“我好不甘心…”
宋青颤抖将少女放回床上,在她的脸上落下一滴泪,但随后又被他擦掉,他怔怔的看了少女一会,随后悄无声息的出去,好似没有来过般。
宋青是个善于隐藏且老谋深算的猎手,因此当宋端年得到不义内乱这个罪名时,他才醒悟过来,原来宋青早已知晓自己所作所为。
可在看着宋青那冷若冰窟的目光,宋端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往地牢最深处缩了缩身子。
事情的最后,宋青走出地牢,却对外头的明亮浑身不自在,回想起儿时,他还曾问过母亲,为何给他和妹妹取这个名字?
母亲当时笑着往他嘴里塞了个甜甜的糕饼,慈爱的看着他:
“惟愿吾儿无烦事,无忧无虑渡一生。”
第30章 灯元佳节
转眼间,正月十五已到,新日初始,万民蒙诏,普天同庆。
于市井街衢,欲寻觅得片刻静谧之地,可隐身矗立两侧之楼阁,俯视而下,但见灯火月交辉,宛若一幅风情画。正是:灯树千光照,花焰七枝开。
于民间百姓之家,户户倾巢而出,游人络绎不绝,尽兴而来,犹难餍足。
有白发翁媪,相携而出,或携稚孙同行;有男儿携妇,漫步于熙熙攘攘之中,互述今年之丰稔;有少男少女,疾步穿梭于酒楼街巷,两两相望,情意绵绵;更有童子成群结队,嬉戏奔跑,欢声笑语,响彻京城内外正是:处处城乡庆上元,烟花灯火表心欢。
而夹杂在这美好纷扰之中的周岚清,此时却显得有些着急。
只因与她一同出来周梁清,因人流涌动而走失,就连桃春也一并不见了。
瞧着偌大而人声鼎沸的街道,她不禁担心起头一回出宫门过灯元的周梁清。
不过担心归担心,她可不打算就此在街上等候,且不说自己能否从人山人海中寻得同伴,就凭着这些时不时出现的壮汉,稍不小心就能将她撞得缓不过神来。
更何况以周梁清那机灵性子,再加上自己曾与其说过,若是走失便去汇合的酒楼,想必她自有方法找到自己。
于是周岚清一转头,便进了京城规模最大,且颇具盛名的酒楼——福庆楼。
只见她一进门,店小二便立马迎上来,笑逐颜开地招呼着来客。
这就不得不说周岚清今日的衣着:暗红楼金提花缎面交领长袍里头,隐隐是乌色印金对襟长褙子,面上用蚕丝面纱微微掩住容颜。
虽对其而言已是比平日里低调许多,可通身气质却难掩,一瞧着便是非大富即为大贵之人。
店小二能在福庆楼讨的口饭吃,自是有着许多心眼子,只见其问道:“贵客几位?”
周岚清看了小二一眼,未开口,却微微将腰间一玉佩露出。
后者一瞧,立马明白来着身份,端正神色,恭敬道:“楼上雅间早已是为您准备妥当了,且随小的来。”
落座于福庆楼中上座,若是打开靠街的窗子,便可观京城最为繁华景象;若打开的是镶于酒楼之内的窗子,即可享受福庆楼中最为著名的说书与戏曲。
周岚清一开门,只觉不知怎的竟不自觉行至靠街边的窗子,伸出玉手刚要将其推开。
身后小二见了,立马迎上来:“主子,雅座已是打理好了,不妨先坐下歇歇,这天儿冷的很,可别将您的手冻着了才是。”
听至此,周岚清收回手,转身往靠楼里观赏处行去,店小二立马接上打开窗,也趁此忙里偷闲地贪恋了一眼灯火通明的盛景。
而楼下恰好路过两位男子,立在原处同周遭的老百姓格格不入,领头那位更是气度不凡,待定睛一瞧,竟是周治。
在他一旁的是何明之子何山青。
就在方才周岚清欲开窗时,他似有所感的往上望去,但最后看见的不过是店家小儿模样的男子。
说实话,何山青的眼力见不输店小二。
见周治有所停留,他立马说道:“殿下,这是京城顶上的酒楼,恰逢灯元,不妨进去饮杯美酒,听出小曲儿?”
周治淡淡的笑道:“从前对这福庆楼略有耳闻,今日一见,果真是有理,进去瞧瞧也好。”
说罢,两人抬脚向里走去。
看何山青的样子,大抵是这福庆楼的常客,另一个店小二见其来立马上前弯着腰,拱着手喜笑颜开道:“何公子灯元安康啊!楼上雅座,白公子的小曲儿,都等着您呢!”
何山青先是看了下周治的神色,见其并无排斥,便挺了挺身板说道:“按照最高的份例上。”
店小二听闻笑容更甚,立即转过身朝后头吩咐了一声,尔后立即弯回身子,快步在前边领着路,嘴里的夸奖之词和对于即将上演的戏曲的吹捧相互结合,好让不会使贵客产生厌烦或无趣。
周岚清屋里的店小二刚好打开门准备出来,正迎面碰上刚刚上楼的几位。
擦肩而过时,一股似有似无的香气也就此钻入了周治的鼻腔中,他先是脚步微怔,随后开口问道:“楼上是有女子?”
店小二是个精明人,并不想惹上麻烦,于是打着圈子:“公子应是头一回来咱们的福庆,在咱们这,雅座皆是有姑娘们伺候的,纵是没有,对待贵客,也是该放着些花香才是。”
就如小二所言,待两人一开雅间的门,一股如方才相似的花香迎面而来,这才打消了周治的疑虑。
自小二退出去,周岚清就靠在座上,盯了一会楼下来来往往的人,时不时有些熟悉的面孔浮现于大厅之中,喝酒划拳,或大或小的议论声和说笑声显得格外热闹。
而一旁的雅间里头正坐着周治,他时不时同何山青谈天,双眼却扫过楼下的每个人,全然不知周岚清就在离他不足十步处悠然的享受。
但在随后只见整个福庆酒楼那辉煌的灯火却逐渐暗淡下去了,可在场的人皆是显然兴奋起来,见周治有些不解,何山青笑着解释道:“福庆的白楼弃,是大燕有名唱曲儿的名角儿。”
只等四周都黑全得大差不离了,中央间的搭起的戏台忽而亮堂起来,随之而来的是一席青衣。
出来的男子面似月下白玉,腰赛风中杨柳。
若是登台唱曲儿的,皆是傅脂粉,盛装饰,善针指,称谓亦如妇人,可眼下只见这位竟是瞧不出一丝粉黛,却平添了似仙般不染俗尘。
正是:未闻其曲先见角,不见戏妆见巧艺。
只瞧白楼弃先是朝着众人行了大礼,随后献上祝词,原本安静的大厅才逐渐恢复来原先的热闹。
坐于楼上正中间的周岚清挑着笑,肆意将目光在戏台楼下的男子的身上扫荡。
白楼弃轻转细腰,缓启薄唇,脸若含春,一开口吐露的尽是字正腔圆,抑扬顿挫,可谓是翩若惊鸿,宛若游龙。
于观,即为双目享受;于闻,更是双耳享乐。
众人皆是如痴如醉,就连对此并无兴趣的周治也难免被其所惊艳。
周岚清则一边抿着香醇的美酒,一边又欣赏着此等佳人,心中好不畅快。
待三曲过后,白楼弃今晚的演出算得上是圆满了,但正是要退场之时,却见众人皆纷纷流露出不舍不依之情。
对此白楼弃只得挂着满含愧疚的浅笑,勾得人不想其离去,竟也不忍令其难做。
退场之后,福庆楼伺候角儿的仆从自将白楼弃引于后房中休息时,就不曾出现了。
过了好一会,门外传来微微的响动,引得他以为是今夜的相约之人,立即起身跪伏于地上,俨
然不似方才清冷高雅的姿态。
只待房门轻启,来人却并无言语,只有一旁陪着进门的仆从开口喊了一声:“公子,主子看您来了。”
白楼弃这才将头抬起来,可见到来人面上先是片刻空白,但随即立马转为欣喜:“殿下。”
仆从早已退下,出去时还带上了门。但周岚清却没有拿下面纱,经过跪伏于地的白楼弃,直径走至内屋桌边坐下才幽幽掀起。
白楼弃此时大气也不敢喘,继而战战兢兢的于原地不敢动弹。
稍许过后,才听到一道女声响起:“过来。”
他立即起身,怀揣着忐忑不安往里头走去。到了周岚清跟前,他已是一副急张拘诸的模样,时不时偷偷瞧着女子。
女子收敛了许多锋芒,宛若画中幽兰,身影半隐于雕花木窗投下的斑驳光影之中,凝视着面前的男子,眸光深邃,难以捉摸。
过了好大一会儿,白楼弃算得上是憋不住气儿了,低声细语的喊了一声:“殿下。”
周岚清这时才缓缓抬起头来,看着这个被她从半路上捡回来的男子,被妙姑养得唇红齿白,脸上无旁的情绪,只是平淡。
但随即她又淡淡的笑起来说道:“许久不见,小楼子气色甚好。”
白楼弃听闻以为是关心之言,便放下心中不安,刚要回复,就听到周岚清调转话锋:“想必是林大人的滋养?亦或是林小大人的关照?”
这句话语气虽是平和,但其意却是令白楼弃心中一惊,立即一副受惊了的模样下跪,身上不住的颤抖,口中不断呢喃道:“殿下,殿下”
周岚清眼中的兴味更甚,笑道:“这般紧张作甚?白公子的调得当今朝中重臣父子胃口的好手段,本宫每每听闻,皆是深感佩服。”
白楼弃听至此,着急着爬上前,却只是小心翼翼的轻轻碰了一下周岚清的裙摆,便自知羞愧的缩回手,口中还惶恐的解释着什么,最后抬起头来双目含泪。
周岚清见他身上一件单衣轻覆,却莫名的想到一个人,但又立即回过神来,立马将方才联想到的那位踢出脑海,不经有些恼怒自己竟将一个戏子与其相比。
尔后她看向白楼弃的眼神里已经失去了乐趣,取而代之的是清醒的冷意。
她伸出手,白楼弃立即将脸迎上去,任由女子抚摸。手指由脸侧游离至嘴唇,就听少女淡淡道:“可曾被他人碰过?”
白楼弃的头摇得像波浪鼓,一双似猫儿眼湿漉漉的盯着她。
周岚清又将手下至于其臂膀,稍稍用力将白楼弃拉得离自己极近,一瞬间两人面对的皆是对方的绝色容颜。
后者已然忘记了那番故作梨花带雨的做派,他显得有些激动和不知所措,就连周岚清都能听到他砰砰直跳的心跳声。
周岚清戏谑得看着眼前人一副难以自持的模样,不知为何心中竟被挑起几分莫名的快意。
下一秒将其推到在地,讽刺道:“你竟敢用那龌龊的心思肖想主子?妙姑就是这样教你的?”
周岚清的训斥虽然严厉,可传进白楼弃的耳朵里竟平添出了几分别样的意味:
他微微颤抖起来,像是受了莫大恩惠,一张俊脸早已是染上绯红,加上眼里湿气未干,那模样真是惹人怜爱。
“奴求主子宽恕”
声音明明是那般戚戚然,可其中夹杂着的别样却那样勾人心弦,周岚清的目光中充斥着兴味:“你亦是这般勾旁人的?”
白楼弃闻言只觉得更加羞愧,整个人低着头,脸上的绯红蔓延至耳根。
可就在此时,屋外忽而传来声声通报:“主子!贵客来寻。”
这般饶人兴致的声音瞬间拉回了周岚清的思绪,她原本就是过来消遣的,如今也就没有理由留下来。
反倒是白楼弃瞬间皱了一下眉头,只觉得这声音来的太不是时候了。但头眼下他心中纵使有千万种不甘,却一种不肯也不敢多说。
看着地上人,周岚清好心地放过了他:“起来罢。”
白楼弃这才抬起头来,才轻轻的问了一句:“殿下,楼弃何时能再见您。”
周岚清虽不欲同这名满京城的戏曲先生有什么过多的绯闻,但也是考虑到他是用来笼络朝臣的趁手工具,面上挤出几分柔和,将方才给店小二看的那没玉佩扔给他:“此玉是本宫特地选的,送你。”
而还没等白楼弃反应过来,少女下一刻便无留恋似的起身离去,只留了一句:“只要你人在福庆楼之中,自然无人敢动你。”
伊人已去良久,偌大的房间只剩白楼弃孤零零的一人,双手捧着一枚白玉,如获至宝的将其放在自己的胸口,久久的贪恋着周岚清离去的方向——
作者有话说:当时在写这章节的时候是在夏天,没想到发的时候居然跟春节前夕的时间对上了,真是的冥冥之中的缘分~在这里提前祝各位读者朋友们新春快乐,万事如意!
第二段诗句参考杨广所作《正月十五日于通衢建灯夜升南楼诗》
第三段诗句参考崔液所作《正月十五夜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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