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恩慈脚步忽然顿住，转过了头。
耳边是揽月阁中修士细碎的说话声，隐隐约约的丝竹声，再远点是云江永不停歇的怒号。
光影交错，众生入耳。
时间仿佛在此刻凝滞，空间的距离也变得模糊。
浮光掠影的世界中，一个身影如同惊鸿般一闪而逝，仓促得只能看见一缕霜雪般的发丝。
“大人，怎么了？”乌鸦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自然什么也没看到。
姜恩慈没有说话。
喧嚣远去，万籁俱寂。
隔着一面单薄的墙壁，仿佛能听到那颗剧烈跳动的心脏。
许久，他回过头。
“无事。”男人笑了笑，继续向前走。
他每一步之间的距离几乎完全相同，步履平缓又悠闲，自有一番意境。
抬起眼，光线正好在这个时候洒过来，扑在他的脸上。
他有一张俊美无俦的脸，凤眼微挑，似笑非笑，天生自带几分肆意风流。
但他眸光清和，说话时又温和如沐春风，不争锋芒，于是一下子冲淡了外表带来的疏离和傲慢。
连光都在偏爱着他，原本漆黑如墨的眼眸在阳光的直射下，呈现出近乎璀璨的金色，不含杂质，极富有神性。
他身后的青年亦是长相不俗，黑发黑眼，面如冠玉，虽然面无表情，也不损姿容。
很古怪的是，他两长相明明都不平庸，走在一起的时候更是异于常人。
可一路上无人在意他们，路过往来的修士像是根本看不见一样他们，又好像与自然融为一体。
既然他说无事，那不管有没有事都当无事了。
乌鸦收回目光，语气平静：“那大人，我就继续说了。”
“嗯。”
“新一届的风雨榜竞选即将开启，预计在云江大比之后结束。星宫的李涟心近日联系我们，想以南域为试验地，让风雨榜的第一轮海选在众妙之门中举行。”
“李涟心，是那个不到百岁的炼魂境，推动众妙之门建立的年轻修士么？”
乌鸦点头：“是。”
“确实天纵奇才。”
“可惜，他出生得太晚了。”姜恩慈轻声道，“如果再给他百年的时间，南域大概还有回旋的余地。”
“那大人，您的意思是群鸦山庄这边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同意吧。众妙之门确实是个精妙的想法，应该给年轻人一些机会。”
乌鸦了然，继续道：“本届的云江大比又轮到玄天主持，大人可要亲自去看看有没有好苗子？”
“看了这么多年了，无非还是那些重复的东西，今年就——”
姜恩慈说到的时候脑海中突然闪过那缕白色的头发，改口道：“还是去看看吧。”
“哦。”
乌鸦习以为常：“那大人接下来是直接回天阙城，还是在云水城再留一段时日？”
“再等等。”
姜恩慈说：“你若是繁忙可以先离开。”
我不忙，我没事。
我要是有事就不会这时候跟着您了。
乌鸦点头：“是，那我处理完云水城这边的事务就先走了。”
……
“涟心，怎么了？”
张观棋格外茫然。
他还没踏出门呢，就看着“李涟心”像只兔子一样窜了回来，背靠着墙，好像受到了什么惊吓。
齐莫忧半天没有说话，按住砰砰直跳的心脏，努力平复那沸腾起来的情绪。
真难平静。
奇怪，太奇怪了。
过去了这么多年，努力这么多次，再次见到那个人他还是会为之动心。
想要，很想要。
想拥有，想独享。
九转心魔引越是修炼，不仅能够引动他人的心魔，惑乱道心，自身的欲望情绪也会放大，稍有不慎就会跌落悬崖，失去自我。
好在，齐莫忧那颗天生琉璃心让他对万物的感知总是隔着什么，让那些残暴的、杀戾的、癫狂的欲望始终压制在心底。
这么多年来，齐莫忧一直都做得很好。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一生所追寻的是什么，于是一切细枝末节都可以削减。
他可以从始至终不出现在李象的面前，可以不让亲生父亲知道自己的存在。
他可以近乎淡漠地接受亲生母亲带来的一切苦难，面对她的癫狂，也接受她赠与的死亡。
他可以哪怕身为魔道共主，权力和实力达到顶峰之时，也从不去探查那个人的身份，不去好奇那个人的存在，更不将那串红玉珠暴露在世人的面前。
这就是齐莫忧，这就是雨魔。
心中无物，心外无物。
心如明镜，心如琉璃。
“君心澄明如同明镜，不染尘埃似琉璃”可不只是一句单纯的夸奖。
然而天人境的心魔引也是同样无解的存在。
就如同溯鉴器灵所说的那样，琉璃心一破，那些曾经被遗忘忽视的记忆和情感卷土重来，甚至尤甚当初。
不成真仙，纵然天人，七情六欲也难解。
他开始忍不住地回忆，回忆和那个人最初碰面的时候，回忆那时候深入肺腑的情感和渴求。
他的心脏跳得越来越快，红玉珠串中铜钟之声也越来越响，震得他魂海都在共鸣，可依然无法镇压那排山倒海般的情绪。
齐莫忧不想回忆那个时候。
因为那是他这一生中最绝望、最无力的阶段。
那时候的他就像一只老鼠，窸窸窣窣地活在阴沟里，每天除了生存和解决心魔引带来的蚀骨之蛆一样的剧痛，别无所求。
什么雪宫少宫主，什么魔道共主，那些东西都离他无比遥远，远得像是天上的太阳。
直到那只老鼠有一天钻出了阴沟。
他看到了外面的世界，鸟语花香，春和景明，光与火的源头带来温暖和希望。
于是，这只丑陋的阴沟里的老鼠便妄想独占太阳！
“涟心，涟心？！”张观棋的声音紧张了起来。
“我没事。”齐莫忧回过神，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笑道，“观棋兄，我突然有点事情，需要去众妙之门一趟，失陪了。”
不行，不能再拖了。
他必须尽快去找到溯鉴器灵，破第二层道心。
须臾之毒已经开始腐蚀视觉和味觉，神魂俱灭的危机迫在眉睫。
堵不如疏，既然已经遇到了那个人，那也算是时命已至。
至于是否去见那个人，齐莫忧却从未考虑过。
张观棋沉默片刻，不再多问：“好，那涟心你先去忙吧，下次我们再去看云水天潮。”
齐莫忧点了点头，当场开启星门。
星河倾泻如瀑，星子散落似露。
银白皎洁的拱门凭空浮现。
白发少年踏入其中，只留下陷入深层次迷茫的张观棋。
“星门之术……”
他痛苦地抓了抓脑袋：“不是，这到底是不是涟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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