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开始,就是台风季了。
西珊岛是座孤立的海岛,和外界的通讯全靠一周一次的物资船。
七月底,最后一趟物资船来时,带了比平时多三倍的物资,其中有很多便于储存的蔬菜干、水果干。
负责运送物资的士兵跑到办公楼,将气象部检测到的台风路径汇报给梁国栋。
今年的初号台风已在海面形成,预计将在一周内登陆筇洲,而西珊岛未来几日可能会受到暴雨的侵害。受台风影响,物资船这次回港后,将停泊在筇洲港等待复航通知,要梁国栋他们提前做好应对台风的准备。
梁国栋在西珊岛驻守的这十年,遇过几次台风,但都是从西珊岛附近海域擦过。每次有台风经过,物资船会停运两周,他们需要提前将菜地里的能收的菜收了,然后清点库里的物资,严格按照人数供应发配。
比起西珊岛,梁国栋更担心周边几个小岛的驻守士兵。
西珊岛是小岛群里面积最大的岛屿,经过几年的建设开发,岛上有稳定淡水资源和几十亩小菜地,岛上的房子经过两轮加固,哪怕是正面登陆的台风也无需忧虑。
可其他岛就不同了,有的小岛刚开始建设,那里的士兵还住在吊脚木楼里,岛上没有淡水井,没有供给食物的菜地,全靠一周一趟的物资船。
要是台风来了,不知道会出现多少问题。
梁国栋和守备团团长赵学民,还有两个政委开了个小会。
他们更改了巡航舰的轮巡班次,提前去周围的几个小岛查看情况,减少驻岛人员,从西珊岛的储备物资中分调一些给各岛的驻守士兵。
西珊岛不大,什么消息只需一小时就能传遍全岛。
虽然梁国栋那边把能想到的问题,都作出了几套解决方案。
但士兵们听到物资船停运的消息,手心不由得捏了一把汗,尤其是一些新到西珊岛的驻岛士兵。比起要面临物资匮乏的情况,他们更担心家里的境况。
这里交通闭塞,家里的信辗转多方寄到他们手里时,往往已过了时效。可这对于远离故土的士兵,仍是最好的安慰剂,现在有几周不能知道家里的情况,有的人叹息连连,看得人既无奈又心酸。
卫生所有个内科医生的老婆怀孕了,上周刚收到他老婆最新的产检报告,预产期就在最近。他听说物资船有几周不能来,从记录本上撕下一页,匆匆写下这几天想的孩子姓名,以及一些简单的问候。
他拉住运送物资的士兵,“请您帮我把这封信寄回去。麻烦了。”
那个医生怕对方寄错,千叮咛万嘱咐,把信封上的地址写得老大,像是怕邮递员看错似的。
白薇拿着信件和包裹走进来,分发到各个科室。
她走到舒安面前时,舒安微怔,随即伸手去接,“是给何主任的吗?”
白薇摇头,“不是。是给你的。”
“我的信?”
“嗯!”白薇将信面朝上地递给她,指头压在人名那,“‘舒安收’。不过寄信栏这没写是谁。”
舒安有些意外,又有些惊喜。
信封上的字不像是舒平的笔迹,也不是陈红兵的。
她认了一会,没看出那是谁的,拆开信仔细一读才发现是冯兰寄给她的。
随信寄来的还有一个小包裹,里面是几瓶片仔癀珍珠膏。
以往,冯兰给他们寄东西写的都是‘陈竹青’的名字,而且都是陈红兵负责写的。
这不仅是舒安在西珊岛收到的第一封信,还是第一次看到冯兰的字。
冯兰的字圆圆的,矮胖矮胖的,不算好看,但一笔一划写得极其认真。
信里说,她六月从夜大的扫盲班毕业了。她在那学了三千多个字,现在读书、看报基本不成问题,还买了一些字帖在家练习写字。冯兰从陈红兵带回的军事报纸上读到了舒安发表的文章,看到了她拍摄的几张女兵训练图。西珊岛风吹日晒的,她觉得很损伤皮肤,给舒安寄了几瓶福城现在卖得最热的片仔癀珍珠膏。
冯兰在信最末,还提了一嘴林建业和田雨薇。
她说,林建业家的电器市场被人举报有假货,经过工商部门的调查,最后虽然和他家没关系,是租赁他家摊位的销售商出售的,但林建业由于监管不力,被罚停业一周,在福城的牌子也砸了。林家卖了福城的电器市场,全家搬到广州去经商、生活了。
舒安捏着信,背后一阵虚汗。
她为自己当初改了决定而庆幸,也暗暗为舒平捏了一把汗。他和林家一直有生意往来,哪怕是舒安选择和陈竹青结婚后,舒平和林建业也没因为这件事而闹掰。
林家出事了,那舒平呢?
他会受影响吗?
因为冯兰的来信,舒安心里乱成了一团,她太想知道舒平的消息了,可不知道从哪下手。
卫生所为了应付即将到来的暴雨和台风,停诊半日,所有医生拿着修补工具,有的上屋顶检查,有的在后院搭雨棚,保护后院种的中草药免受风雨侵害。
白薇一直细心看护着樊云良的绿萝,在她的精心照顾下,那株蔫蔫的、半死不活的绿萝长出新芽,焕发了新生机。樊云良因为在其他岛参与建设任务,有一阵没来了,前几天来的时候,差点没认出那株绿萝。要不是白薇一再保证,他还以为是白薇给他换了一株新的。
这时候,大家都在查看草药。
只有白薇给角落里的绿萝浇了些水,将雨棚的规划线画到了它的附近。
做完这些,她看舒安拧着眉,神色凝重,忙举手向何主任报告。
后院不大,这么多人挤在这,更不利于干活。
何主任看舒安这样,干脆放她回去了。
舒安回家后,趁着暴雨来之前,将菜地里的菜全拔了,铺在晒篓里,放在架子上晒成蔬菜干便于储存。
这时,陈竹青也提着两个工具箱回家。
“说要来台风了,我从工地拿回一张防雨布,我一会上屋顶再检查一下。”
舒安点头,“那我去找丁姐借梯子。”
她放下手里的活,拍拍手上的尘土,迈开腿往外走。
陈竹青捏住她的手腕,把她拉回身边,他抬手将她耳侧的碎发拢到耳后,身子往她那压低了些,“嫂子给你寄的东西收到了吗?”
舒安眨了眨眼,有些惊讶地看向他。
他才刚回家,是怎么知道的?
疑问将要问出口时,她忽然想通了,随即笑开,“是你让嫂子给我寄的吧?”
陈竹青握着她的手滑下一截,与她十指紧扣,他眉头微蹙,迟疑了一会,说:“不太算。是大哥上个月给我写的信,说你如果需要护肤品,可以让嫂子去买给你。安安。你有很多家人,不止是我,哥哥、嫂子、雯雯,还有爸爸,他们都是你的家人,和我一样关心你。这个暑假,雯雯要去北京参加绘画比赛和集训,她给你寄了一副画来。”说着,陈竹青松开牵着她的手,从口袋里翻出陈雯寄给他的信,里面有一张舒安的肖像素描,是陈雯用彩铅画的。
舒安吸了吸鼻子,把将要掉下来的眼泪咽回去。
她有家人,有很多人在关心她,没什么可难过的。
舒安的手上沾了土,她怕弄脏画,没有伸手去接,看了几眼,让陈竹青先收着,一会找个相框把画裱起来,挂在房里。
陈竹青向前迈了一小步,两人鞋尖相抵,他低头,下颔轻轻靠在她头顶,书了,雯雯的绘画也拿奖了,你值得所有人的关心和喜欢。所以,要开心起来,好吗?”
“嗯!”舒安靠在他怀里,鼻尖轻轻蹭了蹭他的胸口,闻见那股很淡的玫瑰花皂香,心里空着的地方正在一点点被塞满,是很安心的感觉。
她的手在腰间的围裙上擦了擦,才按在他肩上,将陈竹青推开。
舒安拿出冯兰给她写的信,“嫂子在信里说林家在福城的生意不行了,全家都搬到广州去了。不知道哥哥……”
陈竹青环着她的腰,“我今天回了一封信给大哥,让他帮着去打听舒平哥的消息了。对了,梁团长不是广州人吗?”
陈竹青忽然有了主意,忙不迭地向外跑。
舒安追出去,“你要去哪?”
他稍稍放慢脚步,在前面边跑边说:“物资船还在港口没走。我去找梁团长,问问他能不能联系广州那边帮忙找人。”
舒安手上有舒平之前在广州的暂住地地址,她怕陈竹青说不清楚,小跑着跟上去,“我跟你一起去。”
陈竹青应了声,重新牵起她的手,在小道上一路飞奔。
梁国栋听了舒安的请求,答应得很干脆。他让勤务兵去港口拦住物资船,他则从抽屉里拿出通讯录,找到仍在广州任职的同学,给他写了一封信,其中详细写清了舒平在广州的所有动向,让那个同学帮忙找人。舒安也写了一张纸条,让梁国栋一起封进信里。
两人做完这些,牵着手往家走。
他们回来时,看见隔壁梁家的院子里冒起黑烟。
陈竹青大呼不好,捂着口鼻,迅速往那边跑。
他边跑边提醒舒安:“别跟来。我去看就好。”
他冲进院子里,发现是刘毓敏正在烧金纸。
她看到他突然闯进来,有点懵,“怎么了?”
陈竹青一手仍捂住口鼻,一手在面前扇扇,“刘姐,今天是什么特殊日子吗?怎么……”
那个铁桶是特制的,为了更好地助燃,桶周围开了十几个口子,保证空气流通的同时,也散出一股股呛人的浓烟。
刘毓敏将手里为数不多的几张金纸丢进铁桶里,又双手合十地朝桶的方向拜了三拜,嘴里喃喃一阵,才回过身来和陈竹青说话。
“国栋下午要出航了,我提前拜拜,希望妈祖娘娘保佑他平安归来。”
陈竹青‘嗯’了声,将他了解到的台风动向告诉刘毓敏,“还得一周才能到筇洲,暂时不用太担心。”
刘毓敏转向铁桶,又拜了三拜,“保佑国栋、飞燕都要好好的。西珊岛的所有人都要好好的,顺顺利利地度过这次台风季。”
三人聊了一会,刘毓敏把去年台风季遭遇暴雨的情况告诉他们,要他们检查好门窗和屋顶。
陈竹青想起修补任务,拉着舒安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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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防万一,陈竹青还是决定给屋顶加一层遮雨布。
两人拿着工具和遮雨布,爬上屋顶。
他们将遮雨布抖开,一人扯着两角,分别往左右两边走。
陈竹青小心指挥着,“你慢慢退……好……就站在那,别往后了……来,铺吧。”
舒安对这些事一窍不通,但她蹲在身边,很认真地听他的指令,他要什么,她就递给他什么。在两人的配合下,陈竹青很快完成屋顶的修补工作。
他们的屋顶原来全是瓦片。
后来,陈竹青在上面搭了一个两平方的小平台,做了遮雨棚,又钉了一个木头架放在那,方便舒安晒被子。
两人站在那个平台,往远处看,整个西珊岛尽收眼底。
海浪重重拍在沙滩上,激出层层白圈。
部队生活区,士兵们拿着竹竿和塑料布,正在搭建临时雨棚,保护一些不耐涝的蔬菜。
渔民不需要通知,凭着直觉和经验就判断出即将到来的危险预警,早早结束捕捞归来,渔船一艘又一艘地,整整齐齐地码在西面的海岸。
这么远远看去,地面上的人像小蚂蚁一样,东奔西走,忙忙碌碌的。
地上的人为了应对台风,忙做一团。他们头顶的海鸥,好像一如既往地悠闲,一点危机意识也没有,仍不知疲倦地在头顶盘旋鸣叫。
陈竹青仰头看了会,想起之前跟向文杰去其他小岛视察。向文杰还被海鸥围攻的事,他新买的帽子再次被海鸥叼走,扔进了海里。
他边回忆着向文杰的窘迫,边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
舒安在原地蹦蹦,“你笑什么?我也想听!”
陈竹青偏过头,嘴角勾起,笑得有点坏,“不告诉你。”
“啊!!你怎么这样!!”舒安嘟嘴,抓着他的手臂晃了晃,嗔道,“我什么都告诉你了,你都不和我说,不公平!”
陈竹青俯下身子,将侧脸凑过去,“想知道,先亲我一下。”
舒安嘴里喊着‘不公平、不要’,可身体却很诚实,噘着嘴凑过去亲他。
陈竹青瞧准时机,在她贴上来的前一秒,转过脸,以吻封缄,将她的小惊呼和小埋怨全堵在了嘴里。
他一手环着舒安的腰,不给她一点逃离的机会,另一手覆在她的脑后,将她的头托起,更方便他展开新一轮的攻势。
陈竹青接吻时,从不闭眼,就喜欢看她的反应。从最初的娇羞,变为主动,再到最后的意犹未尽。
舒安踮脚,揪着他的衣领,半个身子挂在他身上,摇摇欲坠的。
陈竹青环她的手加了些力道,把她往上抱了一些。
就在两人吻得难分难舍时,耳边传来一声聒噪的喊叫——
“陈叔叔!”
听声,陈竹青就判断出那是梁向军站在自家的院子里喊他们。
陈竹青和舒安的工作都有各自的忙,能凑到一起的休息时间不多。
每逢休息,陈竹青都会抱着舒安,一次性要个够。
要不是舒安的体力跟不上他的,他恨不能一天都把她按在床上。
但不知道为什么,梁向军像是在他家安了什么监听装置。
白天,两人刚要做点什么,梁向军总是能找到借口,跑来他家找他们。
就站在院门口,咚咚咚地把门敲得震天响,陈竹青想当作没听到,不理他都不行。
后来陈竹青要把家里的储藏间改成暗房时,顺带把家里的所有窗户都加固了一遍,全安上了窗帘,卧室里的窗帘,他特意挑了一款超厚的遮光布。
哪怕是在白天,只要一拉帘,屋内立刻暗下来,透不进一点光,就像晚上一样。
舒安本就害羞,不喜欢在白天和他做那种事,又常被梁向军打扰。
每次白天,他刚粘过来,就被舒安推开了。
安了遮光窗帘之后,她没有了拒绝他的理由,‘放肆’两个字算是被陈竹青用到了极致。偶尔舒安会趴在他肩头,和他开玩笑说,这休息日都不如上班轻松。
结果话还没说完,又让陈竹青用吻堵上了。
舒安永远都做不到陈竹青那般从容不迫。
此刻,听到梁向军的叫喊。
她的手抵在他的肩头,稍稍推了推,示意他该结束这个吻了。
可陈竹青仍吻的忘我。
他稍稍的停顿,并不是顾及梁向军,而是给舒安一点喘息的机会。
他压着声音说:“别理他。我们……继续。”
家里前天刚换了被单,舒安把旧被单洗了,挂在屋顶的小平台这晾晒。
他们靠着梁家的这面晒挂了被单,其实梁向军是看不见两人在做什么的,但舒安一想到那孩子就站在院里,仰着头往这瞧,心里怎么都不舒服。
她嘴巴闭合,硬是把陈竹青推开了。
“晚上再陪你。”
陈竹青拧眉,脸有点黑。
舒安低头整理下衣服,将散乱的头发别到耳后,她掀开被单,从后面探出半个脑袋,面向梁家的院子,居高临下地问:“向军。你是有什么事吗?”
梁向军仰着头喊:“我妈也想借梯子。问问你们用完了吗?”
舒安点头,“用完了。你过来拿?还是我让陈叔叔给你送过去?”
梁向军刚要回答,陈竹青从被单后探出来,冷冷地说:“你别来。我给你送过去。”
说完,陈竹青先爬下屋顶,转身又将舒安扶下来。
然后抱起梯子,送到隔壁梁家。
他折返回来时,舒安已经躲进暗房里处理照片了。
之前,岛上集中训练,王政委让她拍了几组训练照,说是要放在下周的宣传板上,还要评选优秀标兵。
舒安用镊子把泡在显影液里的相片,一张张夹出来,然后夹到屋里的拉的棉线上自然阴干。
既然倒了显影液,本着不浪费的原则,她将之前陈竹青参加歌咏比赛的相片又洗出一份。
刚才的亲热因为梁向军被迫中断,可陈竹青的热情却一点没消退。
他从背后抱着舒安,下颔抵在她肩膀,目光一会落在她胸前,一会看向她手里的相片。
他迈着小碎步,跟着舒安在桌子边来回移动,像个小尾巴似的。
舒安噗嗤笑了一声,“你没有事情做吗?怎么一直跟着我?你这样抱着,我不方便洗照片。弄得越慢,一会陪你的时间越少。”
陈竹青低头在她漏出的肩膀那吻了又吻,“好不容易休息半天,你就不能不管工作,先陪陪我?”
舒安没回应,也没停下手里的工作。
她快速处理完剩下的几张照片,转过身,往上一跳,像只八爪鱼似地攀附在他身上,“陪你。”
陈竹青仰着头,边亲吻她,边将人往房里抱。
三日后。
如预报的那样,西珊岛接连下了几日的暴雨,从早到晚,几乎就没停过。
乌云黑压压地笼在小岛上空,压得人心慌。
为了安全起见,岛上的所有工作都停了。
暴雨倾盆,雨点似鼓点,重重地敲在屋顶,噼里啪啦的。
窗户像续了瀑布似的,往外望去,乍一看好像是清晰的,细细一看,所有景都浸润在水里,被无限放大、扭曲,哪怕是眯着眼也看不清。
一场暴雨,硬是将白天变成了夜晚。
所以,陈竹青抱着她做那些事时,同样不分白天和晚上。
潮湿的空气渗进屋内,墙壁都洇出一条条水渍。
又湿又冷的,闷得人发慌。
只有伏在他身上时,才能感受到些许回温,勉强打起些精神。
温度骤降,舒安起身下床,从衣柜里找出秋天的外套披上,“这雨什么时候才能停呢?”
陈竹青坐在床上看小说。
他拍拍身边的位置,“你别想着台风、下雨的事,就当作是一次休假,心情自然就好了。”
舒安低头瞥见身上的红痕,往后退了两步,和他拉开一段距离。
陈竹青歪头,“怎么离我这么远?”
舒安瞪他一眼,示意他自己好好想想。
陈竹青很快猜出来,他将注意力转回书里,不紧不慢地开口,“昨天我要结束了,是你哭着又要的……”
要不是他在耳边说情话哄人,身|下又磨得厉害,她怎么可能会那样……
舒安又急又臊又羞,她张牙舞爪地扑过去,捂着他的嘴,“啊啊!你好烦!不许你说了!”
陈竹青合上书,顺势将她带进怀里。
他拉着她躺回床上,“嘘。安静地陪我躺一会。昨天我们都没睡好。”
舒安枕着他的手臂,在他的轻拍里,很快进入梦乡。
她是真的累了。
不知道过了过久,外面刮起一阵强风。
风咣咣咣地拍着窗,急促又响亮,像有人在外面砸窗一样。
陈竹青身子抖了一下,转过身要查看外面的情况。
舒安半梦半醒间,分不太清是做梦还是现实,只觉得被子里卷进一阵风,身子凉得很快,手边抱着的人好像不见了,她耳边又有人在敲窗敲门,很着急,很吓人。
她不自觉地往陈竹青那凑了凑,伸手抱紧他的腰,喃喃道:“竹青哥哥,我怕。”
陈竹青放弃查看的念头,拉开被子又躺回她身边,更用力地将她揽进怀里,低头吻着她的耳廓,柔声安抚道:“我在呢。安安,不用怕。”
他抱紧她,安抚了好一会,怀里才慢慢安静下来。
屋里开着灯,他一边拉起被子盖到她上身,一边将手指抵在领口那,撑起一块,稍稍检查了下她身上的印记,好像是有点过分了。
他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并没有比她好到哪去。
陈竹青眼底染上一层笑意,捏着她的下巴,将脸扬起,轻轻在唇上亲了一下,像羽毛扫过,舒安还没觉过味来,他便松开她了。
她下意识地嘟嘴仰头,像是在索吻。
陈竹青怕控制不住,只用拇指在她唇上揉了揉。
他小声抱怨:“你总这么勾我,这谁能顶得住?”
忽然,屋檐掉落一块石子,外面的风一扑,竟然把那块石子卷得改了方向,直接砸进屋内。
‘啪’地一声,窗户碎裂成几块,‘咣咣咣’地砸进屋内,掉落书桌上,很快又喷溅出无数小碎片。
陈竹青背对着窗户睡的。
他听到身后响动的第一反应是侧着身,将舒安完完全全地护在怀里,以免她被喷溅的玻璃划伤。
他一手搂紧舒安的腰,一手从左耳环过脑袋,手掌压在她的右耳,想要隔绝掉外面的响动,怕吓着睡梦中的小姑娘。
舒安‘啊’了一声,以为是做噩梦了,挣扎着要起来,却被他压住,牢牢地禁锢在怀里。
他从没把她抱得这么紧,紧到几乎要将她融入骨肉,几乎要窒息了。
舒安仰着头,艰难发出一声,“疼。”
陈竹青慢慢松手,担忧地问:“哪疼?玻璃渣子刮到你了?”
舒安歪头,一脸的蒙圈,“什么玻璃渣?”
她觉得屋内好冷,风一阵阵的,怎么还带着雨丝的感觉?
她坐起身子,发现书桌前的那个窗户破了一扇,陈竹青的图纸飞了一地,桌上那些都被喷进来的雨水弄湿了。
舒安从床上跳起来,都顾不上穿拖鞋,就要去捡东西。
幸亏,陈竹青抓得及时,将她从床边揪了回来,“穿鞋!地上有玻璃渣!”
舒安穿了拖鞋,匆忙将桌上的湿稿子收了,又从旁边拿出剩下的遮雨布盖到桌子上。
她弯下腰,边在地上捡稿子,边说:“这怎么办啊?我一会放在客厅阴干,还能用吗?”
陈竹青倒没她那样紧张,稿子没了大不了重新画、重新计算就是了,只要她没受伤就是好的。
他和她一起将东西收拾好,放到客厅桌上阴干。
这边房间的窗户破掉一扇,现在手边没材料,一时没法修复。
还好,陈竹青选的遮光布够厚够重,他这么一拉,暂时抵挡了些许风雨。
但卧室要睡人,这么透风透雨的可不行。
两人收拾了被褥枕头,搬到了隔壁的客房。
舒安在客房铺床,陈竹青则拿着扫把在卧室里收拾碎片。
等全部忙完,已经是晚上了。
舒安想去厨房做饭,从他背后经过时,看到他睡衣后背猩红点点的。
她凑近一看,发现他背上扎进了玻璃碎片,而他又没注意,刚才走动、干活时,可能是搓到哪了,玻璃碎片在他背上划出了血道。
舒安赶紧叫停。
陈竹青还不知怎么回事地回头瞧她。
舒安将他按到客房的椅子上,“你背后都扎进玻璃碎片了,快把衣服脱了,我帮你处理一下伤口。”
玻璃碎片只划伤了皮肤浅表层,不怎么疼,所以陈竹青也没当一回事。
他不咸不淡地应了声‘哦’,解开扣子,就要脱衣服。
“别、别这么脱啊。”舒安按住他的手,“你这样用力,玻璃会随着布料移动,再次划伤皮肤的。”
外面的风卷着灰尘,窗户也不干净。
舒安怕伤口感染,有些着急,一时竟然结巴了,解释不清该如何脱衣服。
她‘哎呀’一声,“你别动。我来弄。”
舒安从一边拿出剪子,直接剪开陈竹青衣服的后背,再捏着小角慢慢将布料掀开,避免布料滑擦皮肤。
她怕自己看不清,还找出手电筒,一边照,一边用镊子夹掉沾在他皮肤的玻璃渣。
陈竹青的背上一共扎进五片玻璃碎,最大的有拇指指甲那么大,最小就笔尖那么大,是舒安检查了三遍才看清楚的。
最深的那处伤口,拔出玻璃碎片后,不停往外渗血。
舒安用棉球沾了碘伏要给他消毒,“可能会有点疼。你稍微忍一下。”
“嗯……”
其实之前一直没什么感觉,但舒安坐在他后面,一点点帮他清理创口,一次又一次地问他‘这样弄疼不疼’,小心谨慎到了极点。
舒安工作有一段时间,已经能独立完成一些基础的缝合手术了。
陈竹青见过她在诊室为病人清创,动作娴熟、利落,没有一点犹豫。
可这一刻,他能感受到身后人的紧张,她的手还是很稳,声音却不停发颤,甚至带了些哭腔。
因为她的紧张,陈竹青好像变得娇弱了一些。
他蹙眉,倒吸一口凉气,不自觉地发出一声‘嘶’。
舒安顿了顿,“是不是很疼?我帮你吹吹。很快就弄完了,你忍一下,好吗?”
陈竹青扶额,笑得有些无奈。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变成这样,明明在工地上干活,最危急的一次被生锈的铁钉扎进手里,□□时,血几乎是喷出来的,瞬间染红了手掌。可他连眉头都没动一下,淡定地坐在那,让医生处理。
可现在,他被她小心翼翼地对待着,他好像有了可以喊疼、可以哭闹的理由。
因为当他这样做的时候,有人会心疼、关心他。
陈竹青挺直背脊,故意说:“没有很疼。只是有点疼。你轻点就好了。”
“嗯嗯嗯!”
舒安连连应声,手上的动作更轻柔了。
她用抹了药的棉签在他背上边涂抹,边往伤口吹凉气,减缓他的疼痛感。
全部处理好,舒安从衣橱里拿出新睡衣递给他,“喏。你换新的吧。”
她收好医药箱,往外走,“你坐在这好好休息,我去做饭。”
—
晚饭。
舒安将小白菜干用水泡发,放进米粉和肉汤煮成青菜面。
而后,她把熬肉汤的肉渣放进蒸盅,打进两个鸡蛋,在小锅里蒸熟。
她端着简单的病号餐上桌,“给你弄了个肉汤蒸蛋补补。”
陈竹青根本没把这么点小伤放在眼里,他拿着勺子分出一半的鸡蛋羹给她,“一人一半吧,我一个人吃不完,而且就我吃,也没意思……”
舒安刚想推回去,听到后半句,就将碗又拉回来了。
方才忙着整理房间和处理伤口,现在静下心来,她想到在巨响之后,陈竹青忽然搂紧她的动作。
“你是为了保护我才受伤的……”
陈竹青知道她又要说‘谢谢’,赶紧用食指压在她唇上,“你是我老婆,我不对你好,对谁好?以后,不需要跟我道谢,也不用对我说抱歉。我爱你,所以愿意为你做这些事。”
他的表白比以前更直接了些。
舒安点头,“我也是。爱你。”
台风没有按照预计的行进线路走,而是从正面登陆了西珊岛,且拖着的长尾一并扫过周围的几个小岛。
西珊岛的房屋建设时,考虑过防汛防台,所以并没有什么影响,顶多是破了几扇窗户,或者挂落几片砖瓦。
但生活区的菜地那受的影响就很大了。
临时搭建的雨棚完全承受不住台风的侵袭,作为固定的竹竿被连根拔起,塑料布被吹到了半空又回落,重重地砸在菜地里,将士兵辛苦种植的蔬菜全压烂了。
台风登陆的那两天,出于安全考虑,所有士兵都待在屋内,不允许出门。
负责菜地种植的炊事兵只能站在屋内,眼睁睁地看着那些还未发育成熟的菜苗被竹竿压垮,然后被飘落回地上的塑料布闷住,让雨水硬生生地给浇烂了。
年纪最小的那个炊事兵,站在窗边,哭得一塌糊涂。
最新种的菜苗里,有上月他老家寄来的油菜花种子,还有些辣椒苗,眼看着就可以收了,现在全毁了。
不仅是菜苗受损,台风风力太强,甚至将面上的一层土都吹起来了。
西珊岛原先都是沙地,那些土都是从岛外一点点运过来的,然后混合到一起。
这种沙土混合土地,很不好种植,是士兵们从一次次的失败里,不停总结经验、掺进黏土和自制肥料,慢慢将土地养起来的。
这种土质本就很轻,现在卷起这么一层,不知会不会影响后续的种植。
几年的辛苦建设,就这么在眼前毁了。
炊事兵心里像针扎一样,疼得绵密。
同样,卫生所后院的那些中草药也未能幸免,有一半被风卷着连根拔起,没被拔起的那些断的断,死的死,同样不能用了。
白薇听村里有经验的老人说,这天怕是要不好了。
她在台风登陆的前一天,冒着大雨跑回卫生所,将樊云良的那株绿萝铲进花盆,然后给抱回家去养了。
台风过境,西珊岛的几片菜地都是一片狼藉的。
樊云良自然没对那株绿萝报什么希望。
可复工那天,白薇抱着个花盆站在宿舍楼下,她没有提前通知他,穿着黑色雨衣站在细雨里,等了他两小时,是向文杰走出来收衣服看到了,才赶紧回屋叫他出去。
樊云良撑着伞跑下来,“下着雨呢,怎么突然过来了?”
白薇将护在怀里的花盆露出来,“樊大哥,我是来告诉你,这株绿萝没事,我把它放到花盆里了。看你是想继续放在卫生所那,还是要拿回宿舍都行。”
樊云良没想到她会将绿萝保护起来,还特意为了它跑一趟。
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他向她连声道谢,然后伸手抱过那盆绿萝,“真的不好意思,一直都麻烦你在照顾它。既然有花盆了,那我就拿回宿舍去养了。谢谢你。等台风过了,我会回家一趟,你需不需要什么,我可以帮你去买。”
白薇摆手,“不用了。之前不是答应你要帮你照顾绿萝了嘛。它是你老婆托付给你的,我知道它非常重要,所以才帮忙的。你回家的时间很少了,就不要花时间替我跑腿了。”
“好了。我还有事,先走了。”白薇边后退,边和他招手挥别。
樊云良站在原地,目送她蹦蹦跳跳的,身影一点一点湮没进雨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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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台风中,受损最严重的要数周围小岛的高脚楼。
有两座小岛的值班室全毁了,需要重建。
既然要重建了,梁国栋希望能和西珊岛一样盖栋砖楼,让值守士兵能好好休息。
任务下发的那天,陈竹青收拾了行李,乘军舰前往其中一座小岛进行测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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