亏得陈竹青眼疾手快及时揪住了他的衣领。
在梁向军起身时,陈竹青就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不到一分钟就出事了。
即使是这一刻,他抓住了梁向军,仍心有余悸地打颤。
陈竹青定定神,一手抓着他后面的衣领,一手环到他的肚子那接着,不过没有贴上。
梁向军脸朝下,脚抵着屋檐边,大半个身子都在外边晃荡,全身只有脚下和被人拎着的脖颈有两个小着力点,其余部分都是腾空的。
他不敢往下看,闭紧眼,求饶道:“陈叔叔,快点拉我上去。”
陈竹青有一只手在下托着,所以并没着急将他拉起来。
他甚至揪着梁向军的衣领,将他往下放了些,冷到冰窖的话语从头顶灌下来,伴着凌冽的冬风,刮在脸上,生生的疼。
“还敢不听话吗?”
梁向军大气不敢出,“不敢了。我错了。”
这孩子没信誉,说的话转眼就忘。
陈竹青冷着眼眸,不想就这么轻易放过他,“错哪了?”
梁向军老老实实一件件交代:“进人家家里要敲门,不能乱爬树,不要上屋顶,要听大人的话……”
陈竹青气渐消。
下面的舒安踮脚举手,着急得不得了,“陈竹青,你快点把他拉上去啊!你干嘛呢?”
不知道为什么她越喊,他反而越不想将梁向军拉上来。
梁向军害怕地全身发抖。
陈竹青感受到后,终于结束惩罚,环在身下的手搂着他的腰,另一手抓紧衣领,将他提上房顶。
这孩子过于顽劣。
他根本不敢松手,抱着梁向军的腰直接扛到了肩上。
舒安见了,赶忙扶住梯子,“你这样扛着他好下吗?”
陈竹青笑笑,“你真是小瞧我了。”
他偏头,低低吼了句,“小子,敢乱动就把你丢下去。”
梁向军头朝下,脑袋晕乎乎的,迷茫中被人这么一吓,赶紧抱紧他的后背。
陈竹青一手抱着孩子的腿,一手抓着梯子,慢慢地爬下来。
梁向军刚被放下,惨白的脸色有所改善,不一会就恢复了最初的活蹦乱跳。
陈竹青扶额,“他可真是记吃不记打。”
舒安按住梁向军,“你这么不听话,以后小舒阿姨和陈叔叔都不敢让你来家里玩了。”
梁向军站在那,捏着衣角低头认错,“对不起。”他郑重地向两人鞠了一躬,“让陈叔叔和小舒阿姨担心了。”
舒安看了眼陈竹青,他仍是面色凝重地站在那,一点没有想原谅对方的意思。
她用手肘戳了戳他,小声道:“说话呀。”
陈竹青烦躁地点点头,“下不为例。”
上面屋顶的修缮工作只完成了一半,但有梁向军在,他不敢再上去了,反正梯子借都借来了,对方没催着还,那就再拖几天。
他想起之前答应给梁向军做滚铁环的事,伸手抓住他的胳膊往院外拽,“跟我走。”
舒安愣住,“去哪?”
陈竹青说:“带他去工地。”
“啊?”舒安大惊。
她印象里的建筑工地到处是暴露在外的钢筋,砖头、砂石扔了一地,这样的地方带梁向军去岂不是更危险。
“让他在屋里待着吧。我一会可以教他点数学,他就不会到处乱跑了,你还可以做其他的。”
陈竹青摇头,看了眼手里牵的定时炸|弹。
舒安脾气太好,又拉不下脸,根本管不住梁向军。
他歪头问:“男子汉的事要自己解决?”
梁向军点头。
陈竹青:“那好。我带你去做滚铁环。”
梁向军撇嘴,不开心地说:“陈叔叔不是答应送我了吗?”
陈竹青‘嗯’了声,挑眉道:“是啊。送你铁丝,让你自己做。”
他发出一声颇为失望的“啊……”
陈竹青拽着他继续走,“啊什么啊,跟我走。”
舒安追到院子门口,“你们中午还回来吃吗?”
陈竹青摇头,“我们去食堂吃。你在家有空就缝个窗帘,我晚上回来钉杆子。”
“好。”舒安蹲下身子,不放心地叮嘱几句,“你要乖乖听叔叔的话,好吗?”
梁向军咧嘴,笑出了两排小白牙,答应得十分爽快。
但两人心里皆是一阵空,一点底也没有。
他们出门时,刘毓敏正好出来,要去码头那买鱼,“陈总工,那个梯子好用吧?”
陈竹青笑:“嗯。谢谢刘姐。”
刘毓敏和他寒暄几句,摸着梁向军的头,“他太皮了,你要是带他出去,他不听话,你骂他打他都行,不用顾忌我和老梁。”
陈竹青知道这不过是客套话,他在梁家吃饭时,梁向军不小心吃进根小鱼刺,刘毓敏都能心疼半天。他若是真对梁向军动手,她不得跳起来。
他伸手将孩子拉到身边,“不会的。向军听话着呢。是不是?”
陈竹青低头,嘴角一扯,勾起抹很淡的笑。
或许是看过他生气的模样,梁向军肩膀一抖,打了个冷颤,怯怯地回:“嗯。我会听陈叔叔的话的。”
—
陈竹青当然不会带着捣蛋鬼去工地那样危险的地方。
答应梁向军后,他就去那找了卷铁丝放在办公室,只是一直没空去做这个。
他把梁向军按到办公室坐位上,丢给他一本向文杰带来的漫画册。
“你可以看看漫画,一会要你帮忙我再叫你。”
陈竹青害怕他乱跑,走过去把门锁上。
办公室的门锁有些年头了,‘咔嗒’一声,落锁的脆响在安静的办公室里炸开。
梁向军坐在向文杰的位置上晃腿,“陈叔叔,你不用担心,我不会乱跑的。”
小朋友的眼睛透亮得掺不进一点杂质,就那样单纯地眨眼望向他。
可就是这样一双无辜的眼睛,不知道骗了他和舒安多少次。
陈竹青单手撑在桌上,另一手食曲起,微凸的关节叩在小朋友的前额。
他胸膛微震,发出略带嘲讽的轻笑,“我跟你小舒阿姨不一样,不吃你这一套。比起你,还是更相信门锁。”
陈竹青给他倒了杯温水,“有什么需要再叫我。”
角落有一个直径像小臂那么大的油漆桶。
陈竹青走过去,抓起油漆桶上面的两侧,将桶侧翻过来,一点一点滚向办公桌,圆底在地上压出一道清晰的拖痕。
梁向军见了,从椅子上跳下来,很热心地要去帮忙,“陈叔叔……”
陈竹青都不等他说完,岔道:“千万别!你就老老实实在那坐着。”
他加了些力道,迅速将那桶油漆滚到桌子边。
陈竹青坐回椅子上,弯腰从地上拾起铁丝和虎口钳。
“你只要安安静静地坐着就是最大的帮忙。”
他用钳子夹着铁丝的一端,以油漆桶为模具,在上面绕了两圈,再一点点收紧,直至铁丝和铁桶严丝合缝。
陈竹青把接口和多余的一点铁丝绞合在一起,拧成麻花状再绕到圆圈上。
不一会,一个圆润的铁环就做好了。
他把铁环从桶上拿出来,又用剩的铁丝给他做了个勾杆。
勾杆更简单,只需在前端弄个能勾住铁圈的小勾,末端环个椭圆形的手柄,好让玩的人握住即可。
梁向军托着脑袋,在那看得很认真。
做完一个滚铁环,陈竹青看材料还有剩,主动提出再做一个小一号的送他。
不知道是梁向军本就话多,还是向文杰的椅子有什么魔力,谁坐在那都会变成聒噪的知了。
梁向军年纪不大,胆子不小,什么都敢问。
从陈竹青和舒安是怎么认识的,处对象的,一直问到现在。
他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叫道:“你们都认识五年啦?”
陈竹青撇嘴,“为什么露出那种表情?”
梁向军顿了下,“我以为你们是像我叔叔婶婶一样,经人介绍结婚的。感觉小舒阿姨都不喜欢你啊……”
陈竹青噗嗤一声,被他的结论逗笑。
他伸手在梁向军脑袋上胡撸两把,他留着不短的小寸板,毛茸茸的,摸着像草坪的手感,陈竹青嘴角上扬的弧度更大了些,边摸边说:“小屁孩。你懂什么是喜欢?”
这个年纪的小男生自以为明白了什么,其实什么都不懂,又最怕人说他们不懂,把他们当小孩看。
梁向军从椅子上跳起,叉腰站在那,像小刺猬似的,发出生人勿进的警告信号。
他撇嘴,“有什么不知道的。那一片住的又不止你们一对夫妻。”
“哦?”陈竹青放下手里的东西,作出认真听讲的模样,“来。那你说说我跟小舒阿姨,和那些夫妻有什么不一样的?”
梁向军皱眉,想了好一会,才从不丰富的词库里调出俩字,“生分。”
陈竹青眉头拧紧,“怎么说?”
梁向军确实不太懂什么喜欢和夫妻,只是简单得拿他们和军属院的其他叔叔阿姨作对比。
“就比如说,我爸在家干点什么,我妈就不会跟他说谢谢,偶尔还揶揄他几句,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他还能有干活的一天。王政委家也是,丁阿姨没事总拍打王叔叔,嚷得满院子都听得见。”
梁向军说完他们之间的差距,又回忆起那日几人在梁家做饭的场景。
“你们在一个屋做饭都隔着好远哦。你不过给小舒阿姨倒杯水,她还跟你说谢谢的,看着就觉得好累噢。”
小鬼头随随便便几句话,直击要害,像刀子插进陈竹青的心里。
他一下子哽在那,说不出话,也笑不出来了。
梁向军瞧见,洋洋得意地抬头,“陈叔叔是不是追了好久才追到小舒阿姨的呀?”
陈竹青没回话,低下头去摆弄手里的东西。
“陈叔叔。你不开心了?”
“没有。”
陈竹青低声接了句,“你知道个屁。她可喜欢我了。”
“啊?你说什么?”
“说你知道个屁!”
这一句,陈竹青几乎是用喊出来的。
说完,两个人同时愣住。
陈竹青觉得他没生气,他和舒安刚结婚跟那些结婚多年的老夫妻自然没得比。
可一说到,舒安不喜欢他,他的情绪就不受控制。
舒安怎么可能不喜欢他!
她都亲口承认了!
还是她先亲他的呢!
陈竹青拿起地上两个铁环,递他一个,“去楼下玩?来比赛啊!”
“好啊!谁怕你。”
颇有经验的梁向军挑了小一号的那个,大的虽然滚一圈更远,但不好控制,容易跑偏、容易掉。
两人拿着各自的滚铁环走到楼下的空地去比赛。
空地是个一百乘五十的方型水泥地,很平坦,非常适合滚铁环。
陈竹青很久没玩这东西了,只是按照模糊的印象复刻。原本滚铁环的钩子更大、更宽松一些,这样一跑快,铁环容易被抖出来,难度增加,才有比赛的趣味性。
而陈竹青做的这两个,钩子的弯曲程度大,几乎是和铁环严丝合缝地嵌套在一起,这样怎么跑都掉不出来,滚铁环比赛变成了一百米冲刺赛。
所以,无论陈竹青拿的是大环还是小环,赢的人都会是他。
比了几场,梁向军全输了,且输得彻底。
他不服气地站在那,“你欺负小孩子。”
陈竹青无奈地摊手,“那谁让你小。”
院子的另一边就是部队的宿舍楼。
今天是周末,一些放假的士兵在旁边的篮球场打篮球,声音很大,吵吵闹闹的。
向文杰在床上睡了会,被楼下的响动吵醒。
他揉了揉鸡窝头,打了个呵欠,拎着水壶下楼打水。
他刚迈出宿舍楼,就被眼尖的梁向军发现了。
梁向军在那,兴奋地和他招手,“向叔叔,来跟我玩滚铁环啊!”
“啊?滚铁环?”向文杰暂时将水壶放在一楼走道,懒散地走过去,看清梁向军身边站着的人后,惊叹道,“哟,陈哥,你也玩啊?”
梁向军将手里的大铁环交给他,“给你这个!快帮我赢了陈叔叔。他欺负小孩。”
向文杰乐得全身发颤,“陈竹青,你怎么还欺负小孩啊?”
陈竹青白他一眼,“那我要是赢了你,就不算欺负小孩了吧?”
向文杰弯腰,滚着那个铁环散步到起点,“爷爷小学的时候拿过区冠军的,你赢不了!”
无论多大年纪的男人,在好胜心这块永远像个小孩似的,总是执着于奇奇怪怪的方面。
陈竹青扬眉,“哥哥闽镇一小的铁环王的名号也不是白叫的,好吗?”
梁飞燕吃了午饭,从食堂走出来,经过院子要回宿舍。
听到两个一米八的大高个站在那,聊着远古时期的幼稚称号,语气里满是骄傲,最可怕的是那份骄傲是认真的,不是开玩笑的。
她憋笑到憋出内伤,忍不住小声揶了句:“猪头丙。”
向文杰一直在自学粤语,听到熟悉的词汇,耳朵马上竖起来了,循声望去。
看到是梁飞燕在那,他哼了声,手挎在腰上,“靓女,你讲乜阿?”
梁飞燕不认账,换了个词夸道:“讲你好靓仔哇。”
向文杰:“我读书少,你唔好呃我!”
陈竹青不懂两人在说什么,着急地拍拍他,“玩不玩啊?不玩就算你输了啊!”
向文杰:“别啊!爷怎么可能输!”
说着,两人弯下腰,眼睛盯住终点,手捏紧勾杆。
梁向军学裁判,扬起手,“预备。”
两秒后,手落下,发出响亮的口令,“跑!”
两人推着铁环跑出去。
因为得分出心思来顾着手里的铁环,他们弯着腰,垂着手,乍一看像两只大猩猩在跑步。
梁飞燕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的。
她跟着看了两局,全是陈竹青赢,向文杰在那急得抓耳挠腮的,更像只猴了。
他嚷嚷着再来一局。
梁飞燕摇头,提着水壶走上楼。
等到了楼上。
向文杰大概是赢了,在下面又跑又笑的,笑声穿透里极强,穿透了三层楼,直接灌进梁飞燕的耳朵。
她趴在走廊那朝下看,看到两人还在那执着地比赛,梁向军都有些困乏了,倦倦地靠在墙边瞧他们。
梁飞燕眼眸低垂,眼底笑意浮动,柔声揶道:“向文杰系猪头丙。”
—
一个下午,陈竹青和向文杰都陪着梁向军在部队活动室玩。
玩过了滚铁圈,三个人拿了篮球去打,又去活动室那借了钓竿想去海边钓鱼,但太深的地方,陈竹青怕出事,拉着梁向军不让去,他们走了一圈没什么收获,只捡到些螺子。
反正那一点都不够炒一盘菜,要回家时,陈竹青又把螺子扔回海里了。
三个人一直玩到太阳西斜,天色渐暗,梁向军才想起刘毓敏要他回家吃饭的话。
他拉着陈竹青往家走。
舒安下午在家,把上一户留的被单改成了窗帘。
她踩着缝纫机,吱扭吱扭地转了一下午,一直到屋内光线暗得看不清了,她才揉了揉酸痛的腰,起身去客厅开灯。
她看了眼时间,正纳闷陈竹青怎么还不回来,院子那就传来落锁的声音。
舒安开门,“你回来啦!军军下午听话吗?”
陈竹青把手里的东西往沙发上一丢,张开手朝她走过去。
舒安瞧见他衬衣上的泥点和黑斑,侧身躲开了。
“你干嘛去了?弄得这么脏?”
“陪他玩了会。”
“哦……”舒安给他倒了杯水,推他去洗手,“我下午烧水了,你看要不要先去洗澡,我去热饭。”
“不要。”陈竹青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拽进怀里,“先让我抱一下。”
舒安挺直背脊,把身子挺得硬邦邦的,不想碰到他胸前的那片污渍。
梁向军中午的那番话,对陈竹青还是有些影响的。
他的手在舒安面前晃了下,“我洗过手的。”
舒安皱眉,低头看向他的衬衫,“可你的衣服好脏啊!”
陈竹青环在她腰上的手,按在她的后背,硬是将她压进怀里。
他俯身,脑袋靠在她肩上,侧着头往脖颈那喷气,“你不可以嫌弃我的。”
他的声音很委屈,鼻尖冰凉,一点一点地轻轻碰触她温热的肌肤,像只在外受了委屈的小狗,跑回家里求安慰。
舒安不知道他怎么突然这样,难道被梁向军欺负了?
不能吧?
那梁向军才比陈竹青的腰高一些。
可她贴在他怀里仔细一想,那孩子那么不听话,又仗着爸爸是团长,确实很难对付。
她环紧陈竹青,“你不是说对付他的办法多着吗?”
陈竹青摇头,答非所问地说:“我对你一点办法都没有。”
“啊?”舒安彻底懵了,迷茫地抬头,疑惑地望向他,脑袋顶上全是小问号。
陈竹青也不回答,就是低头吻她。
这种时候,千言万语也抵不过一个缠绵的热吻。
两人周遭的空气逐渐变得稀薄,将他们越压越紧。
舒安抱着他,整个人向他倒去,就那么紧紧地贴着他,受力点全在他身上。
陈竹青的手扣在她脑后,将她按向自己。
他想要紧密,再紧密一些。
食指和拇指按在她的嘴角两侧,压开她的嘴,舌尖探入口腔,在她那拼命索取着什么。
舒安被他吻得几近昏厥,嘴巴都麻了。
她只是下颔酸了,想稍稍合起一点,又被他按在嘴角的手指压开。
隔了会,舒安发出极小声的呜咽,鼻子一抽一抽的。
陈竹青哺入些空气,又亲了亲她的唇,才松开她。
舒安靠在他怀里喘气,捏着他衬衣的纽扣,“是想要了吗?”
陈竹青低头,“你呢?怎么想的?”
“我都可以啊。”舒安仰头看他,为表明心意,甚至踮脚亲了他一下。
陈竹青在那僵了会,最后仍是理智占了上风,“我不需要你的配合。等你像我喜欢你一样,喜欢我的时候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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