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青云(十九)


    “好了,灵泽公子,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谈怎么合作了。”贺亭瞳一手按在琴弦上,稍微拨动一下,发出清脆如涌泉的咚声。


    相里灵泽坐在墙角,脸上挂了彩,他看着面前四人,用舌尖顶了顶破皮的唇角,气笑了,“哥们,你们要不要这么小肚鸡肠?”


    “那不是您想同谢少宫主告状吗?”贺亭瞳一撩衣摆,半蹲下来,“咱们这就叫未雨绸缪,先发制人。”


    “那现在各位是打爽了吧?解气了没?”相里灵泽双手被缚,捆在背后,他仰着脑袋,头发都有点散乱,依旧是趾高气昂的轻狂模样,“合作?”


    贺亭瞳看了一眼身侧的的张对雪,“去不去?”


    主道之上,攻守双方依然僵持不下,一次次的冲杀皆被挡了下来,当真称得上一句血流成河。


    “虽然我看他真的很不爽,”张对雪抱着剑还是点了点头,“合作吧,其实我也不太想这样一直躲着少宫主,这是试炼,我不是阴沟里的老鼠,就该堂堂正正的得分,而且我也想试试,这秘境该如何去解。”


    “还有十个时辰。”越千旬一张脸皱成了苦瓜,“现在还来得及吗?这可是十一境修士的游灵境。”


    “试试看不就知道了。”贺亭瞳解开相里灵泽的绳子,“小越,你受了伤,先不必过去了,找个地方躲起来藏好,等秘境时间结束。”


    越千旬摸了摸自己的左眼,点点头。


    贺亭瞳看向身侧的扶风焉,“你来不来?”


    扶风焉:“你去我就去。”


    “行,那便我们四人。”贺亭瞳将古琴丢给相里灵泽,而后绞了他的玉牌,“别想着耍什么花招,你若是想坑我们,我一定会让你抱着零蛋滚出去。”


    “我和你有仇吗?你这么防备我啊?”相里灵泽接住琴,他抖了抖手腕,看向面前两人,“仙子未免太狠心,你收了这东西,就不怕我被砍死了?”


    贺亭瞳掐住嗓子,用女声娇嗔道:“放心,公子命长,死不了。”


    “那便承蒙仙子厚爱,一起走吧。”相里灵泽笑出声,他看起来倒是完全不记仇的模样,背着琴走在了最前面,“说起来,你们两位修为虽低,胆子却大,不知师承何门?”


    贺亭瞳:“小小散修,无门无派。”


    “你们打了谢玄霄的脸,又没靠山,就不怕以后遭他报复?”相里灵泽轻浮的目光在贺亭瞳与扶风焉脸上晃过,随后了然一笑,“放心,若是助我解灵,哥哥以后罩着你们。”


    贺亭瞳解开脑袋上的双髻,将头发干脆利落地梳好,“那也得公子您能拔得头筹才行,毕竟这场中未必只有我们有这个心思。”


    屋檐上的垂铃忽然叮咚响了一声,随后便有雨丝落下,打在屋檐之上,噼里啪啦,细细密密连成一片。


    “回来了?”傅白榆趴在围栏上,冲着相里玄挥挥手,“怎么就你一个,你弟弟呢?”


    “他不理我,与其他人组队了。”相里玄脸上没一点波澜,抱着琴走上楼,“少宫主可有寻到尊夫人踪迹?”


    “没有。”谢玄霄远眺,“他若想躲我,我确实拿他没办法……且随他去吧。”


    三人站在楼上,扶着栏杆往前方大道望去。


    “下雨了。”傅白榆伸手接了一捧,“天地异象,时间已经走到碧虚道主自陨,再有不到十个时辰就要结束了,白帝城城破,我们就会被遣送出去。”


    “要不要过去玩玩?”傅白榆揉了揉胳膊,“不然今年我们三个都在,却连一个游灵境都不去解,会不会太丢家里脸了一点。”


    “我没意见。”相里玄拨了拨琴弦。


    谢玄霄点点栏杆,“既然如此,那便同去。”


    水珠滴落,一粒粒砸在地面,水波晃荡,天地一片潮气,白雾让人眼前都像蒙了一层纱,模糊不清。


    主道之上分两派,玄甲骑兵如同沉重山峦,只是经不住无数修士前赴后继一般的死战,三十六人已经死了一大半,还剩十几人正死死挡在一栋雪白楼门前,白楼共七层,更似佛塔,最顶上放着一颗雪白明珠,悬浮在无数玄黑小字围绕的阵术中。


    “此阵名为镇灵,会削减擅闯白帝城的修士修为,一共一百零八颗,能生生压下修士一半的境界,九州通史有言,正是无数仙家拼死破坏了大阵,才得以攻破白帝城。”相里灵泽蹲在墙角,指了指上头,“若我猜的不错,只要将此阵破除,就可成功解灵。”


    “只是我们难在要如何上去。”


    留影当中的修士不比他们身带玉牌,若是受到攻击能直接传送出去,只见前赴后继的人冲上去,杀红了眼,长剑断折,琴碎阵消,那些黑甲骑兵杀他们如同在屠戮什么猪狗,肢体和血肉倒在地上,再被雨水冲刷,仿佛一条猩红的河流,蔓延向四面八方。


    “他们现在只剩下十三人。”贺亭瞳指了指人群,“四人守在四面八方,还有九人正在带头冲杀,这些黑骑修为最低也有十境,而且不受城中镇灵禁锢,我们几个硬来肯定不行。”


    “还得让黑骑自顾不暇,等白楼出现缺口。”


    “人手不太够啊,以你们两个的修为引不走人,便是能引走也撑不住一盏茶的。”相里灵泽眉头紧蹙,他头发被打湿,贴在额头上,“我修习的是乱神,可控心魂,不过他们高我境界太多,最多控制十息,啧,张兄,给你十息的时间,够上楼吗?”


    张对雪看了几眼距离,点点头,“足够。”


    “那两位仙子,待会儿我弹曲子,麻烦帮我护法,若是有黑骑杀过来,”相里灵泽深吸一口气,“麻烦二位扛着我跑。”


    贺亭瞳点头:“小事一桩。”


    相里灵泽险险翻上一处屋檐,盘腿而坐,横琴于膝上,拨动琴弦,琴曲嘈杂,隐隐与雨声融为一体,无形的灵力借由雨势遮挡,杀向白楼外的四名黑骑。


    张对雪在翻墙,他踩着阴影,脚步悄悄,避开所有视线,险之又险地前行至白楼附近。


    贺亭瞳与扶风焉一左一右站在相里灵泽身后,雨水嘀嗒,落在身上,衣裳湿漉漉粘在身上,寒凉无比。


    “我们分数都齐了,只需等到时间结束,出去自然便合格,你这样做是刻意在帮他。”扶风焉悄悄传声,“你与他也是朋友吗?”


    “最多能算半个朋友。”贺亭瞳笑,“是敌是友,端看他怎么选择。”


    从前那十八世里,他也曾在相里灵泽手里死过一次,这人不定性,很容易跳反,贺亭瞳与他合作通常需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不过有一点他确实好拿捏,只需在相里灵泽前头丢个相里玄,他自己就会上蹿下跳大喊着晦气,然后不管不顾往另一头走了。


    可少年时代的相里灵泽真情实感的羡慕并憎恶着他的兄长,那个和他并无一丝血缘关系的兄长,占据了他相里氏公子位置的“兄长”。


    两人之间的关系,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实在是扭曲的可怕。


    相里灵泽是相里玄的逆鳞,相里玄三个字亦是相里灵泽听到便会发怒的禁忌。


    这十八世里,贺亭瞳见过相里氏内部无数次权力更迭,若是相里氏大公子当权,那相里灵泽一定会入邪道,而后在未来某一日杀回去,屠灭满门。


    或是相里灵泽成功杀了大公子,相里灵泽掌权,那相里玄又会被逼入邪道,而后在某一日杀回去,弄死相里灵泽。


    严格意义上来说,他们两个并没有搞出灭世这样的事,最多灭门。


    不过不管谁当权,都会有一个人去往无歧路,跟着无歧路道主兴风作浪,屠上仙盟,以至于仙盟分崩离析,雾花境灭宗。


    “我在想,让他们俩人个和睦相处不太可能,但相里灵泽比起相里玄来确实心思流于表面,更好拿捏一些,他若是少年时多些引导,不让他事事被相里玄压上一头,性格上大概会好上一点。”


    不至于憎恶宗门,憎恶家人,憎恶相里玄,甚至憎恶自己。


    水珠从相里灵泽眼睫上滴落,音曲不绝,白楼外的那四个黑骑浑身一僵,而后不动了。


    短暂十息,张对雪拈诀,神行术,整个人如同鬼魅般冲向楼门。


    十、九……


    相里灵泽按住琴,目光死死盯着那道月白的身影,贺亭瞳抽出长剑,扶风焉忽然抬头,看向侧前方。


    八、七……


    天际忽地响起一道琴声,叮咚如碎玉,清缓抚过天地,同相里灵泽的乱神相合,两道琴声相纠缠,似合似斗。


    此时张对雪刚刚贴近白楼,琴音一乱,守门的黑骑缓缓转醒。


    六、五……


    贺亭瞳反手抽剑,一道剑气砍向附近屋檐,无数瓦片坠落,噼里啪啦砸在地上,不间断的脆响,引来黑骑注视。


    张对雪借机纵身一跃,纸片似的翻进楼中。


    四、三……


    黑骑手提长刀,一跃而来,贺亭瞳拽住相里灵泽的后衣领,将人直接从屋檐上推下。


    相里灵泽抱着琴,骂了一句“相里玄你这个狗日的”,然后跟着他们一齐抱头鼠窜。


    二……


    躲避不及,扶风焉反手抽剑,接下黑骑一击,长刀斩于剑身之上,气流翻涌,雨水倒悬着飞出,扶风焉衣袍无风自震,发带被刀气砍碎,青丝如瀑,上下翻飞。


    一。


    十息隐没,谢玄霄落地,看向张对雪翻入白楼的身影,眉梢微动,轻笑一声,“原来在这。”


    第42章 青云(二十)


    咔嚓一声,长剑断折,被生生震作碎片,贺亭瞳纵身扑开扶风焉,陌刀几乎是擦着他的脑袋斩下,两人翻滚数圈,单手撑地,翻身而起。


    “接剑!”


    贺亭瞳抬手一抛,直接将手中长剑丢给扶风焉,而后自怀中取出一张风篆,乘风而起,险险避过下一刀。


    暴雨如注,雨丝如帘,铺天盖地,贺亭瞳浑身湿透,唯有指尖之中的仙篆发着光。


    眼见他整个人飞了起来,半空之中,一道弦音忽至,径直打向他,只是刚至半空,另外一道低沉些的弦音从下至上,堪堪拦住,两股灵力相抵消,相里灵泽后退数步,咬牙切齿,“相里玄!”


    残破的墙檐上,相里玄抱琴而来,立于一端,傅白榆紧随其后,他撑着把白伞,落在另一头,仿佛两枚门神。


    看着这一片狼藉,傅白榆哟嚯一声,笑道:“三公子,快些上来,切莫与小贼为伍啊!”


    他们二人身后,是察觉到此处动静,更多冲杀而来的黑骑,以及雨幕中头也不回,飞向白楼的谢玄霄。


    贺亭瞳仰头,环顾四周,看着四四方方盒子一样的庭院,以及站在楼顶上正看戏的两人。


    暴雨如注,天仿佛都破了个洞,地面积水很快蔓延至脚踝,剑锋分水而过,陌刀划破雨幕,一刀斩碎院墙,扶风焉提剑,又一个惊鸿九式的起手式,他剑术用的实在太准,每一个动作都利落简约到了极致,看似闲庭信步,每一击却精准点中黑骑陌刀破绽,纯以剑术同黑骑拉扯。


    相里灵泽靠着墙,盘膝而坐,以琴声辅助,牵扯黑骑动作,只是总有另一道琴声冷不丁响一下,拨乱他的琴音,烦不胜烦。


    贺亭瞳险之又险地避开陌刀锋刃,矮身从黑骑身下翻滚出去,漆黑的额发泡在了水中,完完全全贴在了脸上,显出漆黑深沉的一对眼睛。


    谢玄霄去抓张对雪了,这两个跟屁虫想必是得了什么好处,打算在这里借着黑骑的手将他们淘汰掉。


    “下面的小贼,求饶不杀。”傅白榆声音懒洋洋响起,“叫两声祖宗,我兴许出手救你。”


    旁侧的相里玄声音平静,他只道:“灵泽,过来。”


    相里灵泽气急败坏,回了一句滚。


    贺亭瞳抬手擦掉脸上的雨水,长舒一口气。


    隔岸观火,他们也不怕引火烧身。


    庭中黑骑手提陌刀,抡出一个极重的圆弧,贺亭瞳三两步飞奔至相里灵泽身侧,往他身上贴了一张风篆。


    抱着琴的相里灵泽:“?”


    贺亭瞳冲着他一笑,而后重重拽住了他的手腕,扯着他冲向庭院之中的黑骑。


    相里灵泽面色大变,“你要做甚?失心疯了?”


    又是一刀重重斩下,有风雷之势,携风带雨,眼看黑骑那一刀要将他们拦腰斩断,扶风焉提剑来挡,剑上灵光一黯,咔嚓一声隐有裂纹。


    相里灵泽站在最后面,却仍然觉得自己被一头巨兽当胸撞上,他一口气没喘上来,两眼一翻险些晕厥过去,又被贺亭瞳揪着小臂掐醒。


    雨水打在脸上,仿佛无数张大耳刮子,抽得人生疼,眼睛泡在水里,生涩发痛,他看不清东西,耳边只听得少年清脆道了声:“起!”


    随后脚下一空——


    那骑兵抡圆了胳膊,全力一击,锋刃未能斩中他们,却是将三人全部甩飞出去,贺亭瞳借力而起,催动仙篆,长风猎猎,相里灵泽如同一片轻飘飘的羽毛,直接起飞!


    地砖,院墙,楼阁越来越小,头顶那低沉翻卷的云层却越来越近,耳边是呼啸的狂风,雨水铺天盖地,却被狂风卷走,在他周身绕成一圈,半空当中,可以看见脚下相里玄微蹙的眉,和傅白榆骤然变色的面容。


    相里灵泽呆愣,喃喃道:“你不是剑修吗?”


    贺亭瞳却并不解释,他嘴角血红,隐隐带着兴奋的声音在旁侧响起,吩咐道:“你入楼,帮张对雪破阵,我在外面挡住他们。”


    相里灵泽震惊扭头:“你不要命了?”


    贺亭瞳反手将玉牌往他衣领一塞,而后直接一脚将他踹进去,“你个零蛋就别管我一百分的事了。”


    “你分够了?”相里灵泽呼吸一窒,他抱着琴炮弹似的撞入旁侧白楼之中,只来得及气急败坏吼出一句,“这么嚣张可别被踢出去了!”


    贺亭瞳从怀中一抽,取出一叠仙篆,头也不回,“等你分够了再来担心我吧!”


    傅白榆与相里玄同时出手破灵,贺亭瞳脚下一空,向下坠去,雨水如箭般捆向他的四肢,琴声铮然作响,音声如刃,斩向半空,贺亭瞳又一张风篆,与之相抵。


    扶风焉踏风而来,贺亭瞳一把抓住他滚烫的手,“抓住我!”


    扶风焉淡定嗯了一声,拦腰一抱。


    天际一道炸雷,白光一亮,贺亭瞳从怀中掏出一张仙篆,“封!”


    半空之中,傅白榆飞身而来,变伞为刀,刺向那拉拉扯扯的两人,只是不待他靠近,面前忽地一冷,而后半空之中以贺亭瞳掌中仙篆为半径,二十米处,雨水封冻,瞬间形成一个冰球,傅白榆被裹在其中,冻硬的雨如同石子,劈头盖脸砸了他一脸。


    傅白榆低声骂了句脏话,挥袖扫开,他身上结了层冰壳,整个人像颗刚出炉的冰糖葫芦,动一动就往下掉冰渣子,


    “相里玄!”傅白榆打出了火气,他低头向下看去,却发现本该支援他的,文雅的相里氏二公子背着琴跑了。


    而地面震动,砖石崩裂,仿佛天崩的轰隆声中,三个黑骑结阵,朝着他冲杀而来——


    傅白榆:“………”


    他扭头就跑,看着侧前方正在狂奔的两个小贼,袖手,抽弓,三箭连发,箭矢带阵,定住贺亭瞳衣摆,将人锁在地上,他则一跃而起,还不忘打个招呼,“回见。”


    只是不待他翻过那道墙,脚踝一紧,他低头一看,雨水变作锁链,缠住了他的腿,贺亭瞳指尖夹着一张仙篆,冲着他阴恻恻一笑,“傅公子,有什么话,不如当面一叙?”


    数把长刀斩下,傅白榆面色铁青,转弓为盾,灵光顿时大涨,挡住一击。


    贺亭瞳脱了外袍,只着中衣,趴在扶风焉背上挥手,“傅公子,回见。”


    傅白榆:“………”


    黑骑分作两队,按着修为,一骑追杀贺亭瞳,三骑追杀傅白榆。


    隔了老远都能听见傅家公子的骂声。


    剑碎了,没办法御剑,扶风焉踩着砖瓦奔跑,只是速度终究不如黑骑,巨兽鼻腔喷出的灼热白气几乎要吹到人脸上。


    再往前跑就是主道了,主道之上,厮杀更为剧烈,乱溢的灵气如同绞肉刀,他们但凡靠近一些,就会被直接弹出秘境。


    贺亭瞳擦了擦嘴角的血,他备了十张仙篆,方才已经用完,还剩下一个东西,只是……他看向腰侧带走留影用处的玉牌。


    腰后一紧,扶风焉忽然将他抛起,陌刀飞刺而来,贺亭瞳转身躲过,狼狈落地,巨兽一蹄子踩下来,扶风焉反手一剑,剑身再碎。


    他丢出剑柄,剑刃碎片被掷入巨兽眼中,只听得一声痛苦嘶鸣,骑兵从巨兽身上滚下,沉重的铁甲声中,他抽出了扎在路边的陌刀。


    扶风焉挡在贺亭瞳身前,他周身发着烫,冰冷的雨水落在他身上,好像起了一层雾蒙蒙的白气。


    他们并不相贴,贺亭瞳却觉得自己面前好像燃了一团火。


    墨色的长发垂到膝后,扶风焉看着提刀冲来的兵士,抬手,并以剑指。


    *


    相里灵泽抱着琴从天而降,破窗撞入白楼当中,翻滚一圈,正对上被符箓捆住手腕的张对雪,以及正闲庭信步的谢玄霄。


    谢玄霄一个眼神都懒得欠奉,只道:“你一个乐修,打不过我。”


    相里灵泽浑身脱力,看清楼内景向,二话不说,轮圆了怀中古琴,冲着背对着他的谢玄霄脑袋就是一下。


    乐修向来优雅,他们的琴一向被视若珍宝,通常都被装在盒中仔细保养,用一次都要拿帕子仔细擦拭,谢玄霄此生从未见过拿古琴当砖头的。


    巨大的闷响声,连琴弦都在震动,谢玄霄只来得及在脑袋上加了一个护阵,随后便被击飞,撞碎木窗,直接掉了下去,重重掉在一楼。


    张对雪惊骇地瞪圆了眼睛,相里灵泽冲上去将他一推,“发什么呆,破阵啊!”


    两人飞向顶楼,张对雪抬手一剑,斩中阵心,一剑,又一剑,阵心浮现裂纹。


    楼宇下,谢玄霄躺在碎石堆里,眼前发黑,他呛咳一声,脸上有温热粘腻的东西,抬指一抹,一片猩红。


    他气笑了。


    漆黑的火从谢玄霄指尖燃起,细细一线,而后直接蹿向楼顶。相里灵泽看着张对雪破阵,急不可耐,他举着绷了弦的古琴,把人扒开,怒道:“你们剑修怎么这么没用?我来!”


    他踩着台阶,举着琴身猛砸,张对雪眼角余光一瞥,“行,你来,少宫主上来了,我去拦他。”


    相里灵泽头也不回的破口大骂,“他是鬼吗?还来?”


    又一道炸雷惊响,隐带血红,张对雪提剑冲向谢玄霄,门窗破碎,暴雨打进屋内,张对雪掌中剑光大亮,映出谢玄霄沾了血后分外阴鸷的眼睛。


    数里外,傅白榆撞碎三面墙,吐出一口血,他看向不远处的相里玄,咬牙道:“你还不出手!”


    琴音大震,相里玄广袖飘飘,语气飘渺,“这就来。”


    数墙之隔,骑兵高举起陌刀,重重斩下,刀刃割破雨幕,形成一片真空带,扶风焉微微侧头,看向贺亭瞳,半合的眸子里是浓郁的暗紫,“别怕。”


    贺亭瞳看见扶风焉并指一划,随后他听见了轻轻一道脆声,眸中好像看见了一条白线,雨珠,陌刀,执刀人,他身后的巨兽,黑白相间的玉墙,一线而过,天地两分,轻巧的好似孩童用裁纸刀划破了一张宣纸——破面齐整的雨珠,崩裂的陌刀,而后是黑骑错位的身体,缓缓滑下,将塌未塌的玉墙。


    轰隆一声,相里灵泽掌心带血,重重一击,古琴破碎,灵器撞上阵心,将那颗雪白的玉珠砸的粉碎。


    解灵成。


    下一瞬,所有人被强制丢出游灵境,一道清脆的磬声响起。


    终试结束。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前天猫猫去了喵星,昨天带着猫猫回了老家,处理了一下猫猫后事,所以断更了。


    非常抱歉,这章评论我发红包吧,么么啾。


    第43章 青云(二十一)


    琢玉山外已经吵成了一锅粥。


    天音阁的胥先生被元辰宫的陆夫子指着鼻子阴阳怪气,机巧阁的夫子遮着眼睛看着傅白榆被揍不忍直视,院长混在中间说和,手臂伸得老长,试图用身体把口沫横飞的两个老头隔开,不过只勉强当了枚挡口水的罩子,很快就挡着脸撤了。


    几位先生互掐,新仇旧恨涌上来,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直至相里灵泽一琴砸碎了阵心,解灵成,山壁上相里灵泽碎琴破阵的身影放至最大,他的分数一跃至一千分,高居榜首。


    所有人望着解灵时凝固的那一瞬光景,玉珠粉碎,暴乱的灵流轰然作响,将所有人掀飞出去,而后随着传送启动,留影石上的画面一片片熄灭。


    胥先生啪一下拍手,心痛地哀嚎一声,“我的凤鸣啊!”


    天音阁夫子一边哭一边笑,一时不知他是喜是悲。


    旁侧秦檀单手撑头,岿然不动,只是静静看着角落里一小片跳跃的画面,模糊晦暗的,被铺天盖地的雨幕遮挡,留影石上最后一瞬,显出了墙面和黑骑错位崩塌的影子,也不知是雨丝扭曲了影像,还是他惊鸿一瞥时产生的错觉。


    “剑意。”秦檀蹙眉,“他修为不是才二境?”


    “二境又如何,小扶他剑术用的就是很好啊,虽然总是只用那一招,但一招鲜,吃遍天,学了这么多年,有点剑意怎么了?”苏昙在脑子里反驳,他方才看打斗太激烈,生怕贺亭瞳和扶风焉被淘汰了,不敢看,于是让秦檀顶了上来。


    现在终试结束,他松了口气,总算没那么提心吊胆了。


    “我就说他们仨肯定能通过试炼的吧!”苏昙喜滋滋炫耀。


    苏昙他根本不知道以二境对十境是什么概念,亦不知剑意对剑修来说意味着什么,秦檀蹙着眉,犹豫了好一会儿,最后放弃解释,不咸不淡来了一句,“不去解灵得分,偏跑去招惹些不该招惹的人,尽会惹些麻烦。”


    按了按眉心,他重新将苏昙推出去,“选学生你来。”


    “我来就我来。”苏昙重新上号,他按住膝盖坐直了,侧目往院长身上一看,发现院长表情好像有一丝惊讶,他顺着目光望去,山壁已经漆黑一片,也不知对方是看见了什么,关切道:“院长,您这是怎么了?”


    徐院长回神,摸着胡子淡笑两声,“我这是看他们都出来了。”


    果然下一秒,山壁前画面一黑,随后所有人都被吐了出来。


    广场上顿时掉出一堆少年,下饺子似的翻滚,有人还在打架,旁侧帮忙的师兄们上去将人一一制服按住,平息场面。


    在捆了好几只粽子后,广场内终于安静了。


    所有人的分数皆被记录在册,又因着有不少人受了伤,怕耽误诊治,故而受了伤的人直接被抬去百草阁治疗。


    先生们则可以按照名册,一一瓜分学生了。


    此次一共八位先生,剑阁就秦檀一人,剩下七个位置,琅嬛阁占了足足三位,机巧阁一位,天音阁两位,百草阁一位。


    “此次评分,不光要考核灵力积分,老夫诚以为,更需要看学生人品,各位道友觉得如何?”元辰宫陆夫子捏着翘起的一绺胡子建议道,“就比如那些背信弃义,两面三刀的小贼,实在不堪大用,入了学院恐怕也性格顽劣,难以教导,不如迟早刷下去,免得为祸苍生。”


    他抬手一点,落在一个“贺”字上,将那张薄薄的玉牌拿起来,上下摆了摆,“就比如这个,三番两次挑事,实在是个泼皮无赖。”


    陆夫子修为高,更是元辰宫长老,他发话其他人自然不会反驳,更何况这姓贺的一个小小散修,无门无派的,犯不着为了他得罪人。


    只是不待他将玉牌砸碎,旁侧里忽然伸出只骨节分明的手来,抓住玉牌顶端,收紧手指,不容分说地将牌子从陆夫子掌心抽出来,“活泼点好啊,本座就喜欢教些活泼的。”


    苏昙夺了牌子拿在手中,掂了掂,置于面前玉盒,他坦然看向对面几个老头,挑眉,“继续。”


    陆夫子:“………”


    秦檀冷漠乖僻,从来不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他什么时候看中的这姓贺的?可那姓贺的剑术表现其实一般,仙篆用的倒是甚好,若不是他得罪了少宫主,其实他少不得要将贺亭瞳收入琅嬛阁内。


    剑宗势大,为五宗之首,元辰宫屈居第二,两宗之间表面和睦,实际明里暗里争斗多年。


    他一时拿不准苏昙是当真看上了贺亭瞳,还是单单想针对他落他面子。


    于是陆夫子蹙着眉头,手指往下一挪,落在了一个“越”字上,“此人年幼划水,分数多是趁乱抢的,怕是也不堪大用。”


    越千旬本就从琅嬛阁出去的,一点剑术都没用过,秦檀他总不好也收下吧?


    苏昙脑袋里系统滴滴作响,发布任务,求爷爷告奶奶的让他赶紧把主角收入囊中,培养感情。


    苏昙被系统吵嚷的头痛,于是一抬手,便将越千旬的牌子也抢了过来,干脆道:“这个不错,我也要了。”


    陆夫子:“………”他这下确定了,果然秦檀这厮有备而来,是特地来针对他元辰宫的!


    苏昙目光在名册上扫来扫去,毕竟是秦檀让他选学生,他也不好太徇私枉法,于是在里面择啊择,先将扶风焉捞起来,然后又捞了几个剑修,最后目光落在张对雪的玉牌上,这个人他有印象,剑用的很漂亮。


    岂料他刚伸手一摸,便听得前方老头震惊的声音,“归离剑主,万万不可啊!这是我们少宫主夫人!”


    苏昙疑惑,“那怎么了?”


    陆夫子沉声道:“夫人与少宫主琴瑟和鸣,他们向来是住在一处的,怎可分开?张对雪应该去琅嬛阁。”


    苏昙一指已经按在了牌子上,闻言眉头皱了皱,那张对雪提着剑跑来跑去,全程一张符都没甩过,学什么符阵啊?


    不过看着面前大惊失色的陆夫子,他又迟疑了一瞬。毕竟尊老爱幼是传统美德,于是他去问了秦檀,“这个张对雪,你要不要?”


    秦檀烦不胜烦,一脚把苏昙踹下去,直接自己顶上来,他抬眼,眸光深沉,淡淡一眼,如刀似剑,带着摄人的杀意,“你要和我抢?”


    陆夫子头皮一麻,搞不懂这厮怎么变脸如此之快,秦檀凶名远扬,他不是不怕,只是转念一想,这是在青云书院,便是生气又如何,难不成能与他硬来?


    虽然额头冒出了冷汗,但他还是一步都不让,梗着脖子倔犟道:“此人入琅嬛阁。”


    秦檀面无表情地松开手,径直抓向陆夫子面前的盒子,拎出一方牌子,举起来轻轻一晃,“陆老头确定?你选了他,我可就选你家少宫主了。”


    陆夫子先是被那声老头气了个倒仰,随后又被秦檀捏在掌心的谢玄霄三字烫了一下,反应过来后,他脸色一变,黑成锅底,压抑着怒意道:“秦檀,你不要欺人太甚!”


    “我何时欺你?”秦檀声音淡然,“选人就选人,争不过那便打一架,青云书院何时成了你元辰宫的一言堂了?”


    他一掌将配剑按在桌上,手劲之重,让桌面上的玉牌都蹦了三蹦,“走,去校场,我让你三阵。”


    陆夫子举起胳膊,指着秦檀鼻尖发抖:“你……你这个莽夫!”


    秦檀居高临下,耷拉着眼皮不屑地看人,冷冷道:“你这个蠢货。”


    “走!”陆夫子满脸涨红,他挽起袖子,从怀中抓出阵盘,“老夫便是豁出这条命来,也不会容忍你侮辱我元辰宫!”


    秦檀一脸平静,“我没骂元辰宫,我骂的是你。”


    陆夫子:“………”


    眼看两人剑拔弩张,旁边一直围观的其余夫子也不好继续装死,只是他们与秦檀不熟,不好劝他,当然主要也不敢劝他,只能七嘴八舌去劝陆夫子,诸如什么,“你一个阵师怎么敢和剑修打的呀?”


    “年纪这么大了,一把老骨头,还要不要命啦?”


    “咱们是来教书的,不是来打架的,和和气气,莫要气坏了身体啦。”


    “别打别打,咱们先生都打起来了,岂不是给孩子们开了个坏头?”


    总不好当真还没开学,先让秦檀一剑把琅嬛阁夫子给砍了。


    众人不好再看戏,各自递了台阶好让陆夫子下台,好不容易勉强将人给哄住了,一抬头,便看见秦檀将两枚玉牌放在一处,他按着剑,语调森冷,冥顽不灵,“我今日就要你二选一,你不选,我就选了。”


    眼睁睁看着秦檀要把谢玄霄的牌子丢到盒子里,陆夫子目眦尽裂。


    他现下越发怀疑,秦檀怕不是剑宗专门派来搞他们的,目的就是少宫主!


    少宫主今年才十九,便已有七境,修为提升之快,比秦檀当年还猛……怕不是剑宗看他们元辰宫后继有人,所以有意借机打压。


    若是当真让少宫主落在秦檀手里……不死也要脱层皮!


    陆夫子快被自己的想法吓死,他光速伸手将谢玄霄的牌子捞进了自己盒子中去,恨不能立刻盖上,再加上个一百层防护,“少宫主只学阵,于剑术上并无造诣,就不劳烦归离剑主费心了。”


    于是秦檀收了手,将张对雪的牌子丢进盒子,又一脚将苏昙踹上来,让他来解决其他事宜。


    于是众人便见“秦檀”脸色一变,忽然露出个堪称温和的笑,柔声道:“陆长老,不好意思,方才真是失礼了,你不会生气吧?”


    所有人:“……”


    好阴阳怪气,好可怕。


    作者有话要说:


    马上就要跨年啦,新年快乐!!


    第44章 青云(二十二)


    百草阁,杜衡院,端着药材的弟子来来去去,前往各个小隔间里给人治疗上药。


    到处都有少年嗷嗷大叫着喊痛,一时间只听得哀声遍野,惨绝人寰。


    越千旬左眼睛上蒙了个眼罩,像个饱经风霜的海盗,趴在床上一动不动,旁侧床上是贺亭瞳,他灵力消耗太重,动作幅度太大,扭了腰,趴在床上,脑袋底下垫了个枕头,整张脸上的表情都透着股生无可恋。


    扶风焉也不知道是运气好还是身体素质太好,分毫未损,坐在贺亭瞳腿上,正给人揉腰。


    杜衡院的师姐熬药之余过来看一眼,在旁边指点扶风焉手法,如何用力,如何按穴,药油要在手里了搓开捂热,从后颈到腰椎要怎么捋顺……扶风焉聪明好学,三两下掌握要点,温热的手捏在人身上,撸猫的手法,从细伶伶的后颈到纤薄的肩胛骨,而后是一把窄腰,曲指可握……几下下去,搓得人筋骨发软,贺亭瞳两只手一荡一荡,感觉自己像块被抓来揉去的面团,后背都搓得发红,但淤沉的闷痛却散了。


    此次终试他们几人全部合格,只是得罪了谢玄霄还有傅白榆他们,给书院的其他先生们印象怕是不好。


    要想入学,还得指望苏昙捞上一把。


    他拱起身子,看向旁边的越千旬,三天三夜不眠不休,又榨干了灵力,少年魔尊趴在床上睡的天昏地暗,嘴里时不时还嘟囔一声,像是在说什么梦话。


    这么吵的地方也能睡着,看样子是真累了。


    贺亭瞳双手撑在床上,正想让扶风焉别按了,他刚扭过脑袋,旁边的窗户忽然被人一把拉开,冷风往屋子里一灌,同时伴随着的还有张对雪格外兴奋的声音,“小扶,小贺,名册出来了!”


    扶风焉快速抓起旁边的被褥盖在贺亭瞳身上,把人包的严严实实,不太高兴地盯过去,就看见一枚贴了不少纱布的脑袋随后探进来,兴高采烈道:“我们过了!明日正式入剑阁!”


    张对雪看清屋内场景后,狐疑的目光落在他们身上,“你们在干嘛?”


    被褥里一个人形拱来拱去,贺亭瞳艰难地伸出一只手摇了摇,“我在这里,在秘境里扭到了腰,药庐里人手不够,扶兄在帮我揉。”


    “啊?哦!”张对雪回神,而后狠狠唾弃了一下自己邪恶的想法,他从窗子里钻进来,满眼的兴奋,“听说是归离剑主亲自点的我,这是不是说明我当真有天赋?”


    “那是当然,你表现的很好,”贺亭瞳好不容易从被子里露出脑袋,冲着张对雪夸奖道:“张兄是我平生所见,最有天赋的剑修之一。”


    张对雪声音拔高了一点,“真的吗真的吗?”


    贺亭瞳裹着被子坐起来,点点头,轻笑,“当然是真的,剑阁四年,往后俱是同窗,还要请张剑仙多多指教了。”


    春风温和,拂柳而过,张对雪一把抱住贺亭瞳,几乎要将他提出来转圈圈,他眼眶发红,热泪盈眶,半是高兴半是酸涩,仿佛有千言万语,最后只落得短短一句,“太好啦!往后四年我们一起努力!”


    贺亭瞳轻声附和,“嗯!”


    张对雪用被子偷偷蹭点眼泪,他现在是孤身一人过来的,也没见着谢玄霄,如此大的分歧,终试里三番五次对上,还打了数架,想必他们之间少不了争执。


    但感情上的事,张对雪不说,贺亭瞳自然也不会问。


    第一步已经踏出去,至于其他的事,只需要静观其变就好。


    三月末,四月初,空气中最后一点寒意也要消失了,天际一片蔚蓝,药庐里花草众多,蝴蝶振翅,落在窗棂前,还未停上多久,便被人拂落驱赶。


    谢玄霄躺在单间里,脸色苍白,他受了伤,脑袋还晕着,额头缠了一圈纱布,隐隐透着血色。


    陆夫子坐在床边唉声叹气,“秦檀那小儿好生不要脸,完全不给我们元辰宫面子,竟是硬生生将少夫人给挖去了。”


    “小雪于剑道上确有天赋,归离剑主看上他实属正常,小雪既然执意如此,那便随他去吧。”谢玄霄有些疲惫地闭上眼睛,沉默片刻后吩咐道:“书院不是可以多选两门吗?劳烦夫子替我去剑阁挂名。”


    “少夫人这些日子实在是有些过于顽劣,老夫不如修书一封,将他……”谢玄霄的话灌进陆夫子耳朵里,他先一愣神,后知后觉,随即瞪大了眼睛,“少宫主,你说什么?”


    “我说,将我的名字,递与剑阁。”谢玄霄声调缓慢,不容抗拒,“夫子可听清了?”


    陆夫子大惊失色,“少宫主万万不可啊!那秦檀心狠手辣,根本不是好相与的,您从未拿过剑,如何受的起他的磋磨?”


    他望着床榻上受伤虚弱的谢玄霄,一时只觉得他得了失心疯。


    张对雪一个孤儿,何德何能让少宫主这般痴迷?有貌无德,既无家世也无天赋,不够乖巧也就罢了,还见天的惹些祸事折腾人。


    谢玄霄是元辰宫的未来,怎可为此人所误?


    “少宫主,您是元辰宫少主,若是入了秦檀门下,天下人指不定如何笑话我元辰宫。”陆夫子脸色凝重,低声提醒道:“您若是当真执迷不悟,老夫这就修书一封,告知宫主,让他来与您分说了。”


    三年前,因着一道救命之恩,谢玄霄忽然开了情窍,发了疯一样喜欢张对雪,为此甚至不惜自毁,将所有人吓了个心惊肉跳。


    宫主只长叹着道了一句红尘劫,而后便任他们去了。


    其实年少慕艾并无不可,五宗七姓那些世家大族里谁没点腌臜隐私,修士寿数漫长,年少轻狂时招惹些风月也无关紧要,只要记着修炼,记着传承,不辱没宗门便可。


    但张对雪近日行事越发乖张,连带着少宫主也跟着出格,这不是个好兆头。


    少宫主能入青云书院,是宫主心软,但若是轻狂过了头,他未必还能有如今的自由。


    谢玄霄也清楚,他这一段风月,本就是他自己求来的。


    陆夫子话里半是威胁半是劝导,终于将谢玄霄念头打消。


    少年垂下眼帘,表情难得浮现一丝苍白的脆弱。


    陆夫子在心里叹气,换了个话题,“也不知徐隐微那老儿如何想的,无缘无故做什么扩大招生,这下好了,尽选了些不三不四的人进来。”


    盯着谢玄霄渗血的头,陆夫子脸色铁青,“相里氏也当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乡野里长大的不关起来立规矩,居然还放出来乱咬人,也不怕坏了他们相里氏的名声。”


    谢玄霄却无暇再听,他只道:“我头晕,夫子,您下去吧。”


    陆夫子知道这是他们少宫主嫌他烦了,老头子不免有些委屈,但还是悄无声息地离开,还贴心地关上了门窗。


    此次终试,元辰宫颜面尽失,谢玄霄以及傅白榆被揍的留影石拓印满天飞,虽然两家第一时间出手将源头给掐死了,但私底下还是有人在偷偷传阅。


    谢玄霄向来喜怒不形于色,也不知他心里如何想法,但大概也不太好受。


    都怪那几个小散修诱哄少宫主夫人出逃!


    陆夫子恨恨想到,没关系,反正未来四年,有的是时间折腾。


    *


    傅白榆重伤。


    幸好他身上法宝多,才不至于被直接淘汰出局。


    经此一役,他才发现自己是真的傻,虽然他学的杂,百家仙术具有涉猎,修为也很强,能力也出众,但不代表他真的想当大怨种。


    相里玄说好的共同进退,结果到头来卖他卖的比谁都快。谢玄霄满脑子只有他那个小情人,说好的合作,最后分也没得到,人也没教训,只剩下他,让人从头揍到尾,最后被三个十境围殴,当真是命都差点没了半条。


    此刻,傅白榆吊着胳膊,肿着眼睛,一头银白长发在后脑编了一个麻花辫,免得碎发沾上伤口,半死不活地坐在药庐里,对面院长看着他这副惨状,连连摇头,语重心长道:“你这伤最起码要修养半个月,白榆啊,你的表现我是一路看过来的,确实不错,老夫与令堂相识一场,还是得提醒一句,凡事要量力而行,切不可因一时意气,至自身于险境。”


    “你看你,”徐院长伸出一根指头戳了戳傅白榆的手背,少年当即扭曲了脸色,疼得倒抽数口凉气,“以后切不可狂妄自大!”


    秘境里受的伤都是实实在在的,他最后一人生抗三个十境,断了三根骨头,让刀气砍了八刀,护身灵器废了三个,还能全须全尾躺在此处,确实已经是很厉害了。


    傅白榆神色恹恹,“徐院长,我知错了。”


    “知错就好。”徐院长一脸慈爱,他捧着手里的茶,“傅氏族中族老各个是隐世贤才,你在家中学的好好的,怎么想着过来书院读书?”


    “不知道啊,我爹让我来的。”傅白榆两眼茫然,“族老们不知是又算出了什么,有说是家里风水不好的,也有说禁地里丢了东西的,整日里乱糟糟的,说是要改阵,又派了不少人出去,我在家里呆着实在心烦,还不如书院清净。”


    徐隐微闻言轻声叹气,“好了,既然来了,就好好呆着,平日里有什么不清楚的,可以来问我。”


    傅白榆点点头,他坐在轮椅上,让人从推着出了百草阁,回了自己院落。


    一进房间,他便借着困顿的由头躺上床,待所有人离开,院子里安安静静只剩下他一个后,傅白榆睁眼,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忍着痛,单腿跳着跑去插上了门闩,关上了窗子。


    屋内安安静静,傅白榆清出一块桌面,往手上蒙上一方帕子,而后从储物灵器中恭恭敬敬取出一方玉色小人。


    这小人偶由一整块灵玉雕琢而成,浑身苍白,宽袍大袖,一手掐诀,一手执剑,双目半阖,有慈悲之像。


    此为傅氏少君偶,帝君长久不闻世事,拜神像早就没了回应,而少君久居青云阙,虽然从不露面,但一向是有些灵验的。傅白榆从十二岁开始供着这尊少君像,一直到如今已有七年,他一向虔诚,少时顽皮,被恶鬼袭击时,还被少君救过。


    他是傅氏这一代血脉最为纯粹之人,同那几位生的多少有些相似,同他们也更为亲近,最得祖宗庇佑。


    傅白榆小小抽噎了一下,取出一方玉质莲花纹垫片放在桌子上,然后请出少君偶,轻轻立在其上站稳,又往四周摆上不少花草,还有甜点吃食,隆重围了一桌子。


    随后他扑通一下跪上了,他最近实在是太倒霉了,简直像霉神附体,对着少君那张慈眉善目的脸,重重磕下去,在心里默默求少君保佑。


    然后忍不住告起了谢玄霄,相里玄,贺亭瞳,扶风焉,几个人的状。


    谢玄霄有病,相里玄阴险,贺亭瞳狡诈,扶风焉助纣为虐,蛇鼠一窝……


    念了起码有半个时辰后,傅白榆觉得自己心情好了不少,收好了东西,爬上床,躺平,睡觉。


    夜深人静,他做了一个玄之又玄的梦,梦里一个与他一般雪发紫瞳的少年站在高处,他们之间好像隔了重重云雾,他看不清脸,却能感受到这就是少君。


    这么多年,他第一次清楚的梦见了少君!


    不等傅白榆高兴,然后在梦里,他看见少君一言不发,抬手一挥,云雾聚成了一根大棒,朝着他兜头抽来,打了半宿。


    *


    翌日清晨,入学名单张贴在校场正中间的玉璧上,淘汰者回老家,入学者就可以去库房领取衣服,学生玉牌了。


    贺亭瞳仰头看着剑阁榜,短短一截,比其他四阁都少,仅有十三人,越千旬的名字坠在最末尾,像个可有可无的添头。


    不过这对于越千旬来说,简直就是晴天霹雳,他大惊失色,将名字看了二十遍,又扭头让张对雪,贺亭瞳,扶风焉他们都给自己念上一遍,可惜名字没有更改,他就是进了剑阁。


    “我学剑?”越千旬崩溃,“我怎么学剑?拿头学吗?有没有搞错?”


    贺亭瞳从旁侧按住他的肩膀,将人拉走,“琅嬛阁是谢玄霄的地盘,那边八位夫子,有五位受过元辰宫恩惠,还有三位是元辰宫长老,你是想过去受磋磨吗?”


    贺亭瞳的声音很低很稳,越千旬脸色白了一下,而后也跟着压低了声音,“可是我从来就没拿过剑……而且秦……归离剑主,他太凶了!”


    越千旬始终没办法忘记那一袖子甩飞他十几米的力道,还有那好像能把人凌迟的眼神,“我学剑,这不是要我的命吗!”


    “而且我想学阵,”越千旬抿唇,“我背了这么多的阵术,难道半途而废吗?”


    贺亭瞳耐心解释道:“青云书院一门主课,其他的并不设限,若是你想,甚至可以学五门,不过人的时间是有限的,我算过,要想全部都入门甚至学精,按照夫子们的课业安排时间,可同时学三门。”


    越千旬歪头,“什么意思?”


    贺亭瞳拍拍他的肩,“也就是说,你可以上午来校场报告,下午上琅嬛阁报告,你看,剑修阵修两不耽误,岂不美哉?这样以后和别人打架,你文能起阵,武能拔剑,内外兼修,无人能敌啊!”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贺亭瞳你说的是人话吗?”越千旬两眼一翻,差点要倒下去,气若游丝道:“这不就说明,我上午要挨归离剑主的打,下午要受谢玄霄和他一众狗腿的挤兑,中午还要跑上半个时辰赶路?”


    “理论上来说,是这样。”贺亭瞳摸摸下巴,点点头。


    身侧忽然一重,是越千旬晕倒了,大概是吓的。


    张对雪并没有回去,他在百草阁病床边睡了一夜,而今眼皮下有些乌青,旁边的扶风焉不知为何,今天的精神也不算太好,加上晕过去的越千旬,四个人歪歪扭扭,一路艰难地去了库房,领了弟子玉牌,还有剑阁校服,又按照师兄们指使的方向,去了自己的崭新小院。


    四人一院,这次的院子宽敞许多,不像之前暂居的那样狭小,不过格局还是一样的。


    领了牌号便算作是正式入学,因为大家基本都有伤在身,学院三日后才正式上课。


    这三日,学生可以在青云书院中自己走走,熟悉熟悉环境。


    第一日时,谢玄霄托人递来了一封信,张对雪看过后,眼眶发红,朝着他们道了声歉,便着急忙慌上琅嬛阁寻人去了。


    贺亭瞳并未阻拦,木已成舟,谢玄霄已经没办法再做什么,小情侣互诉情衷也没什么不好。


    倒是越千旬,一直浑浑噩噩的,不太能接受现实。


    直到当天夜里,他们的院子让人敲响,贺亭瞳拉开大门,门外是处理完一应事宜后,溜溜哒哒过来看望小崽子们的苏昙。


    “孩儿们,有没有想我呀?”苏昙一身青衫,像一拢修长翠竹,眉眼微弯,“我看着你们终试了,表现的很不错呀!”


    他伸手拍拍贺亭瞳的肩,“嗯,好像有长高一点。”


    又扭头看向扶风焉,抬手比了个拇指,“你小小年纪就领会了剑意,不错不错,真不错!”


    贺亭瞳面色微变,但看苏昙这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只是笑着道:“剑意?”


    “对呀,秦檀说的。”苏昙毫不留情把人卖掉,“他还有点惊讶呢,要我说这有什么好吃惊的,修真界天才这么多,二境修出剑意怎么了?”


    旁侧的扶风焉表情不变,默不作声,额头冒汗。


    贺亭瞳则是连连点头,附和道:“对呀对呀!二境修出剑意怎么了,二境修出识海心域也不是什么难事嘛!”


    院子里顿时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越千旬正趴在自己房间的桌子上装死,他隔着窗户,骤然望见门口那高挑青年,先是浑身恶寒,但在看见“秦檀”伸手拍贺亭瞳肩侧时,又忍不住伸长了脑袋,眼巴巴看着对方拍拍贺亭瞳的肩膀,又若有似无地摸了摸他的头,有些艳羡地起身,不由自主的靠近,等他回神的时候,已经同贺亭瞳他们一起站在了门口。


    “归离剑主晚好。”


    越千旬打招呼,然后得到了对方一视同仁的夸奖,“小越,你也长高了。”


    看着苏昙微弯的眉眼,越千旬心头一软,而后一股说不出道不明的情绪涌上来,酥酥麻麻,直叫他耳廓发红,心跳加速,语调都变柔软了,“是……是吗?敢问归离剑主,为何要选我入剑阁呀?”


    声音都掐细了,隐约有点发嗲。


    贺亭瞳一看他这副模样,心道大事不好,赶紧一伸手,摸了摸越千旬的脑袋,也跟着慈爱道:“当然是因为你与剑道有缘!”


    一脚踩住扶风焉的脚尖提醒,贺亭瞳给了一个眼色,扶风焉了然,便模仿着苏昙的表情,摆出一副慈爱温柔的模样,从另一侧摸上了越千旬的脑袋,“当然是因为你聪明可爱。”


    越千旬被两只骨节分明的手掌揉搓,一时有些陶陶然,他晕天转地不知去向,耳边只有贺亭瞳低沉温柔的嗓音,“那你还要不要学剑?”


    越千旬点头,“要!”


    “那要不要学阵呢?”


    越千旬继续点头,“当然也要!”


    贺亭瞳:“那就说好了,你许不反悔。”


    于是刷的一下,脑袋上的温热手掌都收走了,越千旬忽然清醒,“……等等!”


    他上前一抓,握住了一片青翠的衣角,刚一抬头,就看见了冷冽坚硬如刀锋般的眼神,以及对方平静却冰冷的回问:“等什么?想反悔?”


    越千旬心脏骤停。


    明明是同一个人,为什么给他的感觉截然不同?一会儿如沐春风一会儿形如恶鬼。


    他看向在旁边捂着嘴偷笑,快要倒进扶风焉怀里的贺亭瞳,还有什么不明白,当即恼羞成怒,只是不敢在秦檀面前放肆,只能对着旁边同伴气急败坏,“贺亭瞳,你故意的!”


    “我没故意啊?你自己口口声声答应的,还有什么好反悔的?”贺亭瞳将人一拉,拍拍他脑袋,将越千旬一脑袋头发揉得乱七八糟,“好了好了,别生气了,我给你请罪,我请你吃肉,好不好?”


    越千旬追着他打,贺亭瞳左右躲避,他脚程快,不一会儿跑去了最前面。


    时间还早,扶风焉锁上了院门,他看着前面追逃的两人,脚步也跟着轻快了不少,他正要跟着跑过去,耳边忽然听见秦檀冷然的声音,“你是谁?”


    扶风焉脚步一顿,他幽幽抬头,对上秦檀探究的眼神,一字一句认真道:“我是扶风焉,与贺亭瞳自幼相识,是俱北州一散修,剑主都忘记了吗?”


    学院里大多数人都跑出去玩了,没亮几盏灯,也不见多少人,月初时天色暗极,仅仅有路边的几枚灯笼发着晕黄的光,便显得人脸都有几分模糊不清的晦暗。


    “你不是。”秦檀表情僵硬,声音也泛着冷意,“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从俱北州至青云书院,这一路上你一直在伪装。”


    “一月前你接不住我一剑,终试时你不用剑便可斩杀黑骑,神朝十境修为,一指可灭,你修为不止十三境。”


    秦檀长剑不知何时出鞘,横于少年颈前,冷冰冰的一段银白,镜子一般,映着扶风焉困惑的眼神。


    秦檀启唇,“夺舍?”


    扶风焉一眨眼,眼眶一红,随后晶莹剔透的泪花便漫了出来,“夺舍?什么叫夺舍?我听不懂,终试之时我的剑碎了,我不想淘汰,所以比了剑指,这有什么问题吗?”


    “那时雨很大,试炼结束后我们便直接被传送了出来,发生了什么我并不清楚。”


    秦檀眉头紧皱,语气有些烦躁,“你不要在我面前哭哭啼啼,我不吃你这一套。”


    “若是实话实说你我还有商量的余地,不然别怪我去找贺亭瞳问话了。”


    苏昙:“……”


    他在意识里尖锐爆鸣,“你干嘛!你别吓唬孩子,他才十几岁,他能懂什么啊?”


    秦檀:“你闭嘴!”


    苏昙:“你才是!”


    秦檀不耐烦,收了剑,正打算将苏昙踢出来让他解决,旁侧的扶风焉忽然开口,“我非恶人。”


    他脸上的疑惑,悲伤,错愕一瞬间全部消失抽离,像一块冷冰冰的木石,脚步也随之慢了下来,扭头看向旁侧的秦檀,只是重复,“我与贺亭瞳自幼相识,是俱北州一散修,从未夺舍,也并非恶人。”


    秦檀一愣,与之并行,语调冰冷,带着防备,蹙眉看向扶风焉,“你最好是。”


    少年直视前方,平静重复:“我当然是。”


    不远处贺亭瞳站在一处灯笼下,顶着一头的晕黄,发丝好像都亮着光,正冲着他们两人挥手,“秦仙长,阿扶,你们快点过来!”


    于是旁侧扶风焉提高声音,回了一句我来了,而后迈开步子,快速朝着贺亭瞳小跑过去,三个少年在灯下会面,贺亭瞳蹦到扶风焉身上,两人贴在了一处。


    秦檀眉头紧皱,“你看到了吧?他真的很不对劲。”


    苏昙方才与秦檀吵了一架,没争得过,现在正听得系统在统计越千旬的好感度,听着那好感度也是上上下下一点都不稳定,只觉得十分揪心。


    秦檀忽然问他,他到底愣了一瞬,而后认真道:“秦檀,你真觉得小扶是坏人?”


    秦檀:“我没这么说。”


    苏昙:“可是你的语气就是在警告,而且好凶!”


    秦檀:“……”


    “小扶是与我们一路走过来的,他没有杀人放火,也没有作奸犯科,虽然有时候有点呆呆的,但是一看就是个实心眼,就算身份有些异常又怎么样呢?”


    苏昙的声音轻轻地,带着一点天真,“他隐藏身份必然有他自己的考虑,又何必去揭穿,闹的那么难堪?”


    “而且很明显,他来这里是为了小贺,凡事不一定非要刨根究底,还得留有余地,万一人家是哪家的大少爷,隐瞒身份出来谈恋爱呢?”


    秦檀:“………”


    苏昙利落总结,“归离剑主,你的情商真的不太行。”


    秦檀:“……呵呵。”


    作者有话要说:


    昙哥:你低情商!


    檀哥:你低智商!


    小贺:别吵了别吵了,其实我也不清白(这是可以说的吗)


    第45章 青云(二十三)


    扶风焉背着贺亭瞳,听着他的指使,任劳任怨去“追杀”越千旬,他木着脸,不带一丝多余的表情,黑沉沉的眼睛盯着人,仿佛野兽盯紧了猎物,看起来实在是有些骇人。


    越千旬回头一望,顿时头皮发麻,在前面拔腿狂奔,不忘控诉一句,“贺亭瞳,你耍赖!”


    扶风焉不紧不慢跟在后面,贺亭瞳只要伸出手就能戳中越千旬后脑勺,于是他抱着扶风焉的脖颈,笑眯眯道:“小越啊,你快点跑哦,跑慢了我可是要你请客的。”


    越千旬闻言,抻着脖子跑的更欢快了。


    贺亭瞳仰头笑的开心,私下里却传音入密,“秘境里的事可是被檀哥看见了?”


    “嗯……你怎么知道?”扶风焉眸光一动,声音很低,带着一丝丝委屈。


    “这不是显而易见。”贺亭瞳伸手又戳了戳越千旬背心,成功让前头的人提速,“看表情就知道吵架了,最近唯一一点漏洞也就是终试时你用了剑意。”


    “檀哥审你了?”


    “他怀疑我是夺舍,混入书院是别有用心。”扶风焉表情木然,隐隐带着一丝绝望,“我说我是同你一起的,他也不信。”


    贺亭瞳点点头,“二境就能用出剑意,确实离谱了点。”


    九州修仙基础法门,一境入道,二境御灵,通常这个时候能御剑飞行,只是灵力不济,飞不了多久,而剑意,则是七境之后,人剑合一,才可能悟出来的东西。


    二境领会剑意,此时灵脉都不通顺,绝无可能。


    扶风焉垂头丧气,“是我之过,露出破绽了。”


    “当时情况紧急,你不用剑意,就归我想办法用别的手段处理了。”贺亭瞳又戳了越千旬后脑勺一下,“审我还是审你,并无区别,我们总归会暴露一个。”


    “但是不用担心,”贺亭瞳轻声道,“归离剑主性格虽然冷酷,却不是那种不分青红皂白的人,方才一问最多也是吓吓你。”


    “此事他若是重提,你便对着他说实话。”


    扶风焉两眼茫然,“说实话?这样不太好吧?”


    “比如?”他们跑得快,已经出了大门,来到书院外的街市上,贺亭瞳从扶风焉背上跳下来,眉梢一挑,“你可以先同我讲讲,我来帮你润色。”


    扶风焉缓缓传音,“比如他问我修为多少,说我绝对十三境往上,可我如今十九境,直接回他是不是不太好。”


    贺亭瞳脚下一个踉跄,破音道:“多少?!”


    越千旬刚拿起一串烤肉问了价,听见贺亭瞳破防的声音,又默默把肉放了回去。


    旁侧贺亭瞳没注意到这点小插曲,就听见扶风焉的传音迟疑片刻,补充道:“也可能是二十?我许久没测过了。”


    贺亭瞳:“…………”


    九州之内,所有宗门大家,目前公开记载中,修为最高境为十五境,乃是当今仙盟盟主,洞虚真人徐隐幽。贺亭瞳前几世见过不少天才,诸如魔尊道尊剑神之类的,可到最后他们的极限也就在十五境左右了,从未见过十五境再往上的。


    尤其在如今九州断绝飞升之后,修士体内的灵脉与丹台扩张容量是有限的,而且十境之后有心劫,每破一境,难度和危险成倍上升,秦檀此人道心坚定,尚且需要去闯洞虚秘境,靠濯心丹保驾护航方才敢渡劫,更别提那些心智不坚,或是隐生心魔的了……识海心域稍有不慎便会动荡破损,以至于被恶孽侵蚀,自毁而亡。


    二十境……难怪上一世的越千旬在扶风焉手下走不过几个来回。


    扶风焉还在旁边鬼鬼祟祟观察,他大抵是不太明白贺亭瞳为何露出这样的神色,一时表情有些紧张。


    “还是别说实话了。”贺亭瞳沉思片刻,“你就说你确实隐瞒了修为,真正修为只有十境,十境生剑意并无不妥,秘境之中暴雨,况且又是出去前最后一瞬,留影石画面模糊,檀哥他一时眼花看错了也是有可能。”


    于是扶风焉乖乖点头:“好。”


    而后又道:“我是偷跑出来的,若是被抓回去,就很难再出来了,他若是问我家世……”


    “傅氏治家竟然如此之严吗?”贺亭瞳困惑,“我看那傅白榆懒懒散散,一点也不像是被严加管教的。”


    扶风焉瞳孔一颤,转念一想,他确实从一开始就没有遮蔽过自己的容貌,贺亭瞳看出来属实正常,只是蔫蔫垂下了脑袋,“我的‘傅’与他的‘傅’不一样。”


    贺亭瞳沉思片刻,“没关系,你若坦诚,想必秦檀他不会再刨根究底问你家世如何,他若是问,你只要装作难以启齿,或是……对着他哭。”


    扶风焉蹙眉,“他说了,他不吃这一套。”


    贺亭瞳:“一时半会儿大概不为所动,但要是多哭一会儿,他怕是就恨不得将你一脚踢老远了。”


    见扶风焉了然,贺亭瞳转头看向旁边越千旬,“胃口不好吗怎么什么都不选?没有想吃的?”


    四周琳琅满目的食物,越千旬鼻尖闻着香味,一眼都不看,只盯着地板体贴道:“不太合胃口,再看看吧。”


    “那吃点清淡的?”贺亭瞳指了指粥铺,糖水,馄饨,“夜里吃太多积食,确实不好。”


    于是越千旬跑去小摊子前面占位子了,


    秦檀从后面走来,他生的高,一身青衫,鹤立鸡群,格外惹眼。


    街上热闹,基本都是院里的学生,胆子小的只敢偷看,胆子大些的已经跃跃欲试要过来搭讪了。


    秦檀黑沉着一张脸,烦不胜烦,将苏昙弄出来干活,自个儿沉下去静心了。


    苏昙刚睁开眼,眼前就聚来了一个红脸的少年,“归离剑主,今夜可是一人独游?小修是繁城宋氏,仰慕剑主威名已久,可否……可否……在我胸上写个名字?”


    少年刷一下扒开了外袍,露出雪白的里襟,两眼俱是狂热,“在这里写就好,若得剑主墨宝,宋某死而无憾!”


    苏昙:“………”


    他心里吓了一跳,表面却只能高冷地伸出两指,将人的衣服合拢,漠然道:“要事缠身,下次一定。”


    而后一抬腿,大步流星,快速走到三小个旁边,一手抓了一个,下巴一抬,示意另外一个跟上,而后挤开人堆,飞速跑了。


    半途中路过酒楼,旁侧忽地有人惊喜呼喊,“小贺,你们也出来玩啦!”


    待凑近一看,赫然是一身粉白的张对雪和旁侧拢着斗篷裹得严实的谢玄霄,他们二人并排站着,张对雪怀里抱着一颗莲花滚灯,困惑将他们望着,“小贺!你们急匆匆这是怎么了?”


    谢玄霄骤然看见这群人,眉头微不可查地一蹙,一瞬间便又松开,很有涵养地打招呼,“几位道友,好巧。”


    正要想法子把人都打发走,他视线忽地一顿,落在中间那个青年身上,身边霎时一空,而后是张对雪扑向对方的背影,还有他变调了的,“归——呜呜呜!”


    贺亭瞳冲过去去捂住他的嘴,连连比划手势,而后在谢玄霄充满怒意的目光里,卷着人上了酒楼,单开了一处包间。


    滚灯落了一个,谢玄霄俯身捡起来,看着那轰隆隆冲去楼上的几人,面沉如水。


    转瞬间又有乌压压一片人从街另外一头赶过来,一边喊着归离剑主,一边一间间地搜酒楼,他抱着灯站在门口,半垂着眼,往店家柜台上丢了一袋子灵珠,“关门,包场,莫再放人进来。”


    缓步上楼,隔了房门也听得张对雪过于激动的喊声,“归离剑主!剑尊!秦檀仙君!我从小就喜欢你!”


    他一把拉开门,就看见明亮的宫灯下,张对雪刷一下拉开了自己的衣襟,扯出雪白的里衣,外袍挂到了臂弯,兴奋得脸颊通红,不住重复,“签个名吧!签个名吧!”


    谢玄霄:“………”


    剑宗首席,青云榜首,仙盟三秀,秦檀(苏昙)仙君摸来摸去,摸不到笔,谢玄霄从自己的储物灵器中取出一支玉笔递上去,姿态放的很低,十分恭敬,“阿雪自幼仰慕剑主,此番多有唐突,还望剑主莫怪。”


    苏昙接过,在雪白襟口上写了秦檀二字,勉强维持着一丝丝高冷,点点头,“既入剑阁,便是本座的学生,一道签名而已,不算唐突。”


    他收了笔,又不忘打两句鸡血,“本座从不随便签名,今日在此碰面,也算与你有缘,签字可以,只是你且记住,往后修行定要加倍勤勉,不可懈怠。”


    “绝不懈怠!”张对雪中气十足地回应,捧着衣服爱不释手,喜滋滋的快要晕过去,连连点头,恨不得把衣服脱下来供上。


    谢玄霄被这道声音震得耳朵疼,一想到往后怕是聚少离多,更不高兴。


    他拉开位子,坐在张对雪旁侧,目光一扫,看着旁边早已入座的贺亭瞳三人,又看看泰然自若,相当放松的“秦檀”,心底了然。


    他们认识。


    难怪这几个小贼一来就针对他,想必他们本就是本届剑宗选中后送来的苗子,换了个身份历练来了,这才有恃无恐,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


    若是秦檀授意,那确实不好下手了。


    只能压下心中郁气,大度道:“今日花好月圆,不若小聚一番,谢某请客。”


    他又抬头,看向坐在他正对面的贺亭瞳,“终试之时多有得罪,还望贺道友,扶道友,越道友海涵。”


    扶风焉头也不抬,“不用,你受伤重,你海涵。”


    谢玄霄:“…………”


    第46章 青云(二十四)


    气氛非常不友好的一次聚餐,一群人同坐一桌,心思却各异,不过因为首座压了一个“秦檀”,一伙人说话虽然夹枪带棒的,但大多还是比较克制。


    就比如越千旬阴差阳错坐在了谢玄霄与张对雪中间,他左眼戴着眼罩,有了视野盲区,便全当没看见左手边谢少宫主似笑非笑阴恻恻的眼神,只硬着头皮埋头苦吃。


    张对雪全然忘了自己对象,他抱着衣服幸福的快要晕过去,扭着脑袋看着苏昙,两只眼睛里都写着仰慕,激动又克制地问了一些剑术上的问题,他修为已有五境,最近确实进入了瓶颈,有一些关窍若有似无,琢磨不透,将他卡的难受。


    剑修用剑,分剑势,剑意,剑心,剑势若成,可分山倒海,剑意若生,曲指便可伤人,剑心若成,便成宗师,开山立派不在话下。


    秦檀十四岁生剑势,二十岁悟出剑意,而今已入剑心之境,加之识海心域与剑宗万剑碑林共振,堪称一句当世剑仙,剑道上有什么问题确实问他最为靠谱。


    不过现在清醒的是苏昙。


    苏昙本科美院,他哪里懂什么剑,倒是懂怎么画黄图,闻言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能一脸高深莫测的开口,三两句糊弄过去,“待我授课,亲自指导。”


    张对雪顿时非常感动,“好!”


    长达一个月的入学试炼,确实非常磨人。


    扶风焉好久没吃东西了,这座酒楼里的菜色香味俱全,他抓着筷子每一样都要尝试,觉得味道格外不错的,就向贺亭瞳推荐。


    主要还是谢玄霄太阔绰,把菜谱炒了一本,他们几个吃都吃不完。


    正干饭,谢玄霄忽然举起了茶杯,“谢某不才,于剑道上一窍不通,在坐的几位都是剑阁学子,与阿雪同窗,往后还得仰仗各位多多照拂。”


    “这厢以茶代酒,敬各位道友一杯。”


    其实桌子上压根儿就没点酒,倒是点了花果露,但看在这顿饭的面子上,大家多少还是举起了杯子碰了碰。


    虚与委蛇谁不会,秘境里谢玄霄几番针对,虽然大多数矛盾出在他与张对雪身上,但他必然不会憎恶自己爱人,只会恼恨“带坏”他爱人的人。


    书院里将来能不能和平共处,还未可知。


    反正贺亭瞳觉得,以谢玄霄的性格,往后只能加倍谨慎。


    “此次试炼多亏了张兄照拂,我等如今同入剑阁,少宫主便是不说,我们以后也定然同心同德。”贺亭瞳一口喝光,而后起身斟酒,“秘境之中多有得罪,谢少宫主大人有大量,应该不会生气吧?”


    谢玄霄微笑,“试炼一事本就是误会,如今终试已过,我自然不会记仇。”


    贺亭瞳恭维,“少宫主宽厚。”


    谢玄霄举杯,“贺道友坦诚。”


    两人互相打量,重新落座,扶风焉传音,“这是和解了?”


    贺亭瞳只回,“他记恨着咱们呢,坏了他的好事,但是我们有靠山,他没办法,只能暂时示弱,做一点表面功夫给檀哥看而已。”


    谢玄霄自视甚高,他现在确实不会再对他们下手,但不代表就冰释前嫌了。


    贺亭瞳在仙盟打工几十年,其实在谢玄霄手底下做事还算不错,他某些决定做的还算英明神武,当年仙盟内乱,无歧路道主攻上三十三天宫,死了许多人,那时的谢玄霄力挽狂澜,稳住了仙盟。


    但遇到和张对雪相关的事,他就像失了智一样发疯。说爱吧,他把人当替身,而后又厌弃了,再找下一个替身,说不爱吧,他又把人关着不肯放手,在人死后殉情……贺亭瞳实在不太懂这其中的行为逻辑,暂时性只能当谢玄霄他脑子有病。


    他们二人现在感情还很好,那个可能更为相似的“替身”还没出现,而今浓情蜜意实属正常。


    贺亭瞳并不在意,他只想让张对雪这一世拥有自保能力,是爱是恨该由他自己选,离开或者留下也该由他自己选。


    他们这番对话倒是把张对雪的注意力又重新引回谢玄霄身上。


    “少宫主,”张对雪隔着一个越千旬,对着谢玄霄浅笑,“谢谢你,今天我很开心。”


    谢玄霄目光柔和:“……我也一样。”


    卡在中间的越千旬默默把椅子往前挪动,恨不能立刻贴到边缘缝隙上去,求救一样看向对面的两人,发现扶风焉夹了一筷子鱼,挑了刺后放进了贺亭瞳碗里。


    越千旬:“………”他目光微转,小心翼翼看向了首座的归离剑主,苏昙对上他的眼神,很有礼貌的笑了一下,“有什么事吗?”


    于是越千旬指了指桌上的菜,“仙君,这个味道鲜美,您尝尝?”


    苏昙心里一软,只觉得满眼看过去都是乖崽,心情愉悦地举起了筷子,“那我尝尝。”


    筷子还未夹上菜,临窗那侧忽然传来谁嚣张跋扈的嚷嚷声,“你说包场就包场?他出了多少钱?我出三倍!”


    而后是咚咚咚的上楼声,店家慌乱的阻拦声,声音越来越近,最后是门口一道摇摇晃晃的身影,房门哗啦一声被拉开,一道艳红的影子闯了进来,扶着门框,看清包厢内的众人,哦豁一声,“你们吃饭居然不叫我,不讲义气啊!”


    相里灵泽一身酒气,三两步上前,拉开空位,大马金刀往哪儿一坐,他从怀中掏出一袋子灵珠,头也不回地丢出去,“今儿个小爷买单!”


    店家讪讪道:“……已经有人付了。”


    相里灵泽嚷嚷:“那就上酒!”


    店家:“好嘞!仙君您稍等!”


    相里灵泽扶着椅子起身,他神智看起来不太清醒,“一……二……六……怎么多了两个人?”


    “姓谢的你怎么在这?”红衣少年摇了摇头,吓了个激灵,“去去去,这是我们的庆功宴,你过来捣乱干什么?手下败将。”


    谢玄霄:“………”


    他看着眼睛已经失神的相里灵泽,冷笑着取出通讯玉牌,给相里玄报了位置。


    “你又是哪位?”相里灵泽一手撑着桌子,看向苏昙,“怎的没见过?长的不错,会唱曲儿吗?”


    他大抵是真的醉的太狠了,举止狂放,言行无状,把这边的酒楼当成了相里氏自家的产业,眼看他要爬到桌子上去了,贺亭瞳骤然起身,扯着相里灵泽进了里间,合上门,一张水篆劈头盖脸淋下去,给他醒神。


    “你干嘛!”相里灵泽被凉得一激灵,摸了把脸上的水,气急败坏道:“虽然我认你当小弟,但是你也别得寸进尺。”


    “相里灵泽,虽然你人在天音阁,剑阁的先生管不了你,但是我确实可以打你一顿。”贺亭瞳面无表情道,“你对面坐着的是归离剑主,我的老师,不要太放肆了。”


    水珠滴滴答答从发丝上落下来,相里灵泽眼神清醒了许多,他打了个哆嗦,张了张嘴,好像是想道歉,但话都到嘴边了,又被他咽了下去,坐在矮凳上,摸了把脸上的水,扭着脑袋一言不发。


    他应当还是有些不知所措,但越是知道自己做错,他反而越难以低头,耳廓气的通红,又不知道他在气什么。


    于是贺亭瞳的声音放软了一点,“你一个人?”


    相里灵泽面皮紧绷,“一个人安静,我偏偏不喜欢热闹,方才叨扰你们,不好意思,这就走了。”


    他起身,水珠从发丝脸颊上滴落,把袍子都打湿了,一身狼狈。


    往届的终试榜首,基本都是呼朋引伴好不热闹,会受到先生的青眼,同窗的仰慕,极少有像他这样,自己一个人喝闷酒的。


    相里灵泽向来独来独往,说好听些是他孤傲清高,不与人亲近,说难听些,其实是他被人避如蛇蝎。


    相里氏三公子,恶名远扬。


    乖僻任性,肆意妄为,举止粗鄙,不敬尊长,将家里闹的天翻地覆,被发配到青云书院来学规矩。


    关于相里灵泽的不堪谣言非常多,贺亭瞳从前几世里风言风语听到过不少。


    有说他十几岁在花楼接客,早被人玩*烂了屁*股的,也有说他不知礼义廉耻勾引兄长乱//伦的,还有说他风流成性,眠花宿柳,浪荡不堪的……前几世的相里灵泽听到这些谣言,往往是寻了造谣的人,拔了他们的舌头,逼着他们吃下去。


    凶残,而后名声更坏,如此恶性循环。


    相里灵泽只有两个结局,要么死于相里玄之手,要么亡于心魔劫。


    看他如今这个样子,大概是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一个人跑出来发泄。


    “吃饭了没?”贺亭瞳问,他指了指外面的桌子,“谢玄霄请客,吃口饭再走吧。”


    相里灵泽拉门的手一顿,扭头看他,龇牙一笑,吊儿郎当道:“对我这么好,看上我了?”


    贺亭瞳:“灵泽哥哥。”


    相里灵泽第一次被人用男声这么叫,打了个哆嗦,“你能不能正常点?”


    “我还记得你说的,要罩着我们的。唉,得罪了谢玄霄,相里玄,傅白榆,往后四年,我与我的好友们无依无靠的,不知要受多少针对。”贺亭瞳叹气,“若是受了欺负……”


    相里灵泽扬眉,而后拉开隔间门,“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有什么事直接来找我就是。”


    隔间外,宽袍大袖的相里玄站的笔直,冲着主座上的苏昙敬酒,“舍弟年幼,言行无状,冲撞剑主,还请您勿要怪责,为表歉意,此顿我请。”


    相里灵泽:“………”


    于是包间里又多了两个人,桌子满满当当围了一圈。


    店家收了三袋子灵珠,赚得盆满钵满。


    第47章 青云(二十五)


    相里玄和相里灵泽之间隔了一个贺亭瞳和一个扶风焉,主要是相里灵泽硬生生把自己挤到了贺亭瞳旁边,扶风焉迫不得已,只能往旁边让一让,而后一扭头,与相里玄面面相觑。


    “你好。”


    “嗯。”


    两个不怎么爱说话的敷衍点了点头,又把脑袋扭回去。


    扶风焉把位子一挪,几乎要贴在贺亭瞳身上,相里玄些微侧头,看向谢玄霄,看眼神,两人应是传音入密,在聊些什么。


    这时商家提了酒来,相里灵泽眼前一亮,刚要蹦出去接下,就听得首座上的青年淡淡道:“年纪小,莫要饮酒。”


    相里灵泽:“……”


    店家提着酒坛子上来,又提着酒坛子下去,相里灵泽望眼欲穿,有点想叹气,又憋住了。


    他吃着东西,眼角余光瞥见同谢玄霄坐在一处的相里玄,眉头皱了皱,便也传音入密,问贺亭瞳,“你们怎么和谢玄霄碰到一处了?终试时不是喊打喊杀的?”


    贺亭瞳老神在在干饭,头也不抬,“偶遇,托归离剑主的福,谢玄霄非要请客,那当然满足他。”


    “离他们远点,可别被这顿饭收买了。”相里灵泽提醒,“那两个惯会装模作样,一肚子坏水,小心眼又记仇,臭味相投到一窝去了。”


    相里灵泽眼睛一抬,忽然就没骨头一样靠上贺亭瞳,手也跟着搭过来,“其实我觉得我与你也甚是投缘,不若结盟?”


    贺亭瞳眉梢微动,只道:“如何结盟?”


    相里灵泽眼里闪烁着恶意的光,“当然是,干趴他们!”


    贺亭瞳:“比如?”


    相里灵泽摩拳擦掌:“我这里有一个稀有的醉梦丹,等会儿偷偷放在他们喝的茶壶里,然后灌醉他们,保管让这两个醉生梦死,不知天地为何物,等出了酒楼,在回去路上,一麻袋套住,丢湖里!”


    贺亭瞳放下调羹,“不要。”


    相里灵泽:“……怂货!”


    “这是在学校,也不是其他地方,可以用光明正大的法子打败他们,何必灌醉?”贺亭瞳拿起相里灵泽的碗,也给他盛了一碗汤,“而且我不与人结盟,我只与人交友,结盟是有利可图,当朋友,生死与共。”


    “灵泽公子,你想与我当朋友还是盟友?”


    相里灵泽一愣,他看着面前放稳的汤碗,挂在贺亭瞳身上的胳膊松了些劲儿,而后他将椅子往旁侧挪了挪,同人远离了些许,既没有回答,也没再传音,抱着碗若无其事喝汤去了。


    旁边的扶风焉看着贺亭瞳亲手盛汤,眼睛稍微张大了些许,盯着相里灵泽的碗,又看了看自己的碗,传音道:“我也要。”


    于是贺亭瞳给他夹了块小甜糕黏嘴。


    “不知贺道友师承何处?一手剑术出神入化,仙篆也画的甚好。”谢玄霄忽然抬手敬了一杯,“剑阵双修,世间罕有。”


    “小小三境,不足挂齿,还得是少宫主,尚未弱冠,已是七境,旷世奇才,叫人自惭形愧。”贺亭瞳微笑,“仙篆我所知浅薄,多亏了小越,一路上倾囊相授,叫我也学了些皮毛。”


    越千旬鼓着腮帮子嚼嚼嚼,忽然被点名,抬头看向贺亭瞳,两眼写着茫然。


    贺亭瞳给了个眼神,让他不要管,于是某人又垂下脑袋继续干饭。


    “青云书院此届英才众多,其中最出类拔萃的,还得是谢少宫主与两位相里公子。”贺亭瞳高举茶杯,同他们三人遥遥碰了一个,“往后四年,还望几位道友,多多指教。”


    旁侧的相里灵泽举杯便喝了,谢玄霄摩挲着酒杯,相里玄毫无波澜的眼神看向贺亭瞳,他们都在互相打量,贺亭瞳一口把杯子里的茶水饮尽,他只是笑,看起来像在示好。


    “小贺你也很好,”苏昙忽然开口,“大家都很好,过两日便要开始正式授课,书院四年,都是同窗,各位当互帮互助,共同进步才是。”


    谢玄霄:“这是自然。”


    于是大家齐齐举起了杯子,碰了一个,一时气氛十分和睦,十分纯真,而后草草吃完饭便散了场。


    相里两兄弟回了天音阁,张对雪说谢玄霄身体还未好,先送他回琅嬛阁,再自己回来。越千旬吃撑了,贺亭瞳领着他去买山楂消食了。


    苏昙不敢再在大街上走,站在一处阴暗小巷子里等人,扶风焉站在旁边,忽然开口,“归离剑主,对不起,我骗了你。”


    苏昙:“什么?”


    “我修为有十境了。”扶风焉面无表情,半垂着眼睛,表情有一丝丝脆弱,“此次试炼我确实用了剑意,不过我不是坏人,刻意隐瞒修为是因为我是离家出走,追着贺亭瞳过来书院的。”


    “他不喜欢我,但是我喜欢他,想追求他,可是家中长辈看管严格,所以我才隐瞒身份,不敢暴露。”


    眼泪吧嗒吧嗒落下来,扶风焉声音里透着股委屈,“我们一路走来,先生的人品我看在眼中,我不该撒谎,应该坦诚……但是,能不能不要揭露我的身份?我与他才相处四个月,我想多陪陪他。”


    苏昙:“………”


    他意识顿时沉下去,把秦檀晃起来,“听到没!听到没!我就说你太凶了!”


    秦檀上线,看着面前那低着脑袋,脸上不住掉眼泪珠子的少年,眉头一蹙,“你方才怎么不说?”


    “我反应慢,”扶风焉抽噎,“现在才反应过来。”


    秦檀:“…………”


    他眉头皱的快要拧成一个疙瘩,“你哪家的?今年多大?”


    扶风焉:“十七,家世不可说,族中管教甚严,我从未杀过人,身上并无恶孽。”


    说着说着,扶风焉抬起头,擦眼泪,露出自己的额头,“剑主可以查验。”


    秦檀抬指,灵力一探,当真空空荡荡,不仅没有恶孽,整颗脑子空空荡荡,一窍未开。


    秦檀眉梢蹙的极紧,不敢置信道:“你十境了没有识海心域?”


    扶风焉摇头。


    正常修炼,七境之后生识海,识海与心境息息相关,就比如秦檀一心剑道,七境时闯剑冢,得剑灵认同,此后万剑俯首,与他识海心域共鸣,得万剑碑林。


    每个人的识海心域都不同,有大有小,既有微如一粒芥子,亦有宽广如城墙的,但像扶风焉这般什么都没有的,秦檀第一次见。


    他眉头拧成一团,不信邪的仔细查看了一遍,灵脉宽广,根骨绝佳,只是确实没有一点其他外物反应。


    于是他问,“既然你家风甚严,那你是怎么出来的?”


    “我被族中长辈带出来,然后走散了。”扶风焉如实道:“我遇到了贺亭瞳,一见钟情,便跟着他了……能不能不要赶我走?”


    秦檀:“没有人来找你?”


    扶风焉:“没有啊。”


    他回答的直白又坦荡,秦檀反而陷入了沉默。


    修真界世家当中,天之骄子众多,十七岁十境未免也有些骇人听闻,但若是没有识海心域……那就不一样了。


    石心之人,这是一种缺陷,他从掌门师叔那里听说过,只是从未亲眼见过。


    没有识海心域,那便说明他没有心劫,无劫升境,确实极快,可这样的人与那些偶人木石并无太大区别,一生无法悟道,亦无法得到天道眷顾,境界提升的再强,也只有这一身灵脉所能蕴含的灵力。


    比凡人强,但灵力不济,灵脉若是枯竭,也就是个打架厉害点的普通人,若是对上开了识海心域的,无一合之力。


    这种人往往天生力大无穷,于武道上有极高的建树,但别的却也没有了,便是到了十五境,也还是会衰老,寿数亦与凡人等同。


    难怪扶风焉看起来呆呆的,他可能确实是先天不足,脑子不好。


    甚至于他出现在俱北州,可能也不是什么走丢了,而是他家人不愿意再供养他,所以将他丢在北境,自生自灭。


    秦檀看着还在抹眼泪的少年,心中一时五味杂陈。


    “行了,别哭了。”秦檀还是没什么好脸色,但声音却软了一点,“我不赶你走,你既已入了书院,好好修炼便是。”


    扶风焉眼眶红红,“真的?”


    秦檀想想自己看重的几个苗子,一时只觉得肩上担子实在太重,无奈道:“真的,你是我学生,谁也赶不走你。”


    扶风焉抹了把脸,感谢道:“师父你真好!”


    秦檀:“……别对我撒娇,贺亭瞳来了,你找他去。”


    扶风焉扭头,巷子另一头,贺亭瞳举着两根冰糖葫芦过来,扶风焉抹干净脸上的泪,然后笑着过去,被人塞了一口山楂。


    苏昙感慨,“看看吧,我就说,小扶是个乖孩子,往后便是再有什么事,也不要上来便喊打喊杀,同他们聊一聊,也许能解除很多误会。”


    “咱们之后也是师父了,师父师父,如师如父,传道授业解惑,对学生多少还是要有些耐性。”


    秦檀冷哼一声,“你行你来。”


    苏昙摆烂,“我不行啊,我最多搞点心理辅导。我又不会用剑,这么多小崽,我可别教歪了……”


    远远的,三个少年朝着他跑过来,贺亭瞳将一串冰冰凉凉的糖葫芦塞他手里,“刚做的,昙哥你尝尝?”


    苏昙顺势接过来,咬了一口,糖壳薄脆,山楂……嗯,也很甜。


    作者有话要说:


    小贺对队友:直球攻击


    小贺对对手:拐弯抹角


    小扶:大脑空空


    檀哥小课堂:境其实相当于等级,灵脉容量相当于蓝条,识海心域相当于大招。


    小扶现在给檀哥的感觉就是,等级高,没蓝条,没大招,只能平A


    不过看不到蓝条不一定等于小扶用不出技能,也有可能他不需要([狗头])


    第48章 青云(二十六)


    麟德九年四月十日,青云书院正式开学授课。


    贺亭瞳早起换上了校服,黑白相间的文武袖,系上护腕,再提着从书院里领到的剑,敲开了扶风焉的房门。


    “还不起,再磨蹭要迟到了。”贺亭瞳探头进去,就看见扶风焉嘴里咬着系带,还在同护腕做斗争。


    对面的张对雪已经起来了,将脑袋埋在水里涮,顶着一脑袋湿漉漉的额发甩了甩,然后盯着给扶风焉整理衣裳的贺亭瞳哈哈大笑,“你俩关系真好,好的和小夫妻一样。”


    贺亭瞳面色如常,“阿扶从前没用过护腕,不会系,我帮帮他而已。”


    侧面院子里越千旬哭丧着脸爬出来,“我也不会,谁来救救我啊!”


    学以致用的扶风焉伸出双手,大方道:“我来!”


    四月中,杏花渐落,四人踩着一地的白碎花瓣去往校场集合。


    张对雪兴奋,越千旬忐忑,扶风焉心不在焉,贺亭瞳看着眼前蒙在雾气中的浅色山景,唇角微勾。


    “你心情很好。”扶风焉偏头看着他,轻声传音。


    “故地重游,一时感慨良多,不过应该是高兴的。”贺亭瞳拉伸了一下胳膊,他看着远处的山峦和栈桥,初晨未见日光,白的泛冷,半空中有御剑过来的师兄,手里提着包子,鹤鸟般落在校场。


    路上人渐渐多了,三三两两,呼朋引伴,一切鲜活而灿烂,连风拂过面颊时好像都更温柔些。


    这样的景象他看过许多遍,但无论多久,好像总是看不腻,也不会厌倦。


    青云书院开了有快十年,不过正儿八经开始对外大量招人也就今年起,剑阁的人很少,但也分了四届,拢共合起来,堪堪三十几人。


    前三届的学生都是仙盟那位少主教的,如今换了先生,秦檀也不分什么前辈后辈,师兄师弟的,直接通知了所有人全部上校场。


    “听说归离剑主与景明君是好友,前日也有人看见他在路上走,态度很是和煦呢。”


    校场宽大,但还是能听到不少人的窃窃私语声,带着对传说的憧憬与向往,“能与景明君成为至交好友,想必归离剑主的脾气一定很好吧?”


    越千旬路过时听见了,嘴角抽搐一下,勉强忍住了,但一想到未来不止他一个人倒霉,嘴角又没忍住上翘。


    他一点也不想学剑,打打杀杀的多没意思,可秦檀点了他,他也不得不学,况且琅嬛阁那边,应当不是个好去处。


    其实这两日不管是贺亭瞳还是张对雪都有教他如何用剑,他努力学了,贺亭瞳说他还可以,改日带他去蹭阵术课,张对雪则是挠着脑袋思索了半天,让他多练。


    越千旬知道自己这是没啥学剑的天赋了,准备认命的接受秦檀未来四年的摧残,学的了学,学不了……光天化日之下,应该也不至于被打死。


    秦檀站在校场上,手持一把木剑,傲然看向众人,眼睛一扫,淡淡道:“分四队,分好后过来同我打。”


    人群中一片哗然,有人小心翼翼道:“先生,这样怕是不太好吧?”


    秦檀眼神丝毫不动,声音透着股不耐烦,“别废话,浪费时间。”


    所有人面面相觑,随后按照入学年限分作了四队。


    为首的一队只有八人,他们中修为最高的已有六境,亦是各个宗门当中的翘楚,如今又经受景明君三年教导,剑术不说出神入化,但也不可小觑,更别说八人加在一处,若是配合默契,可以起剑阵。


    秦檀左手拿剑,只淡淡道:“出手。”


    那八位师兄互相看了一眼,冲了上去。


    剑阁无比惨痛的一日,秦檀提着木剑把手里三十九个学生从上到下揍了个遍,到最后校场上只有寥寥数人还能站着,受了伤的少年们抱着患处哭爹喊娘,觉得前途一片晦暗。


    这时候苏昙手里拿着剑,眼神愧疚,冲着所有人软声道:“累不累?打的痛不痛?本座这是为了试试你们的承受底线……不然我送你们去百草阁?”


    所有人:“……”变脸也太快了点吧?秦老师!


    苏昙看着表情各异的少年,有点忧愁,第一天见面就打这么狠,要是都太害怕了,以后上课各个战战兢兢当鹌鹑可怎么好?


    这时人群中摇摇晃晃举起了一条胳膊,苏昙定睛一看,是鼻青脸肿的贺亭瞳,少年冲着他笑,露出雪白的牙尖,“秦先生,大家都是轻伤,百草阁便不用去了,但能不能请我们吃个饭?午时了正饿着,不去食堂好不好?”


    苏昙爽快道:“……行!”


    于是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的一众人群顿时欢呼起来,喊着秦先生大善,爬起来往外头去了。


    青云书院的饭食连猪食都不如,谁爱吃谁吃。


    秦檀今日只安排了上午的教课,下午可以自行休息,或者去剑阁旁边的试炼场里同偶人打。


    不过大部分人选择了回宿舍躺平,无他,秦檀下手太重了,虽然都是轻伤,但痛也是真的痛啊!


    在外头吃了极饱的一顿午饭后,贺亭瞳让另外两人先回去,又拉着越千旬买了点东西,两人一同回了书院,“你想学阵是不是?”


    越千旬一副你在说什么屁话的表情,“那是当然,不过琅嬛阁完全是谢玄霄的人,我现在过去不得被捏扁搓圆?”


    贺亭瞳在怀里掏啊掏,摸出一张课表来,“剑阁人少,所以只有檀哥一位先生,但琅嬛阁今年学生极多,加上往届的可能得有上百人,琅嬛阁教阵的先生多,除却那几位个元辰宫有关的,其实还有一位。”


    越千旬眸子一亮,跟着贺亭瞳翻山越岭,入了琅嬛阁,又绕了好大一圈,终于在一个背阴的小角落里找到了一处竹林小院,仰头一看,明心堂,再往里一瞅,院子里没见着什么人,阳光正好的地方放了只藤椅,里头窝了个干瘦人影,灰布麻衣,宽袍大袖,小腿像两根麻杆,直挺挺蹬着,脸上盖了本书,鼾声阵阵。


    越千旬看向贺亭瞳,脑袋一歪,狐疑道:“这……这也是书院里的先生?”


    阵师通常有钱有势,琅嬛阁内的阵修基本都是天下闻名,出自世家大族,自然是一等一的有排场,也看重自身形象,他们平日里连个喷嚏都不会打,更别说像这样躺在这里打鼾了。


    贺亭瞳大步上前,将自己买的一包荷叶鸡往桌边一放,不等他喊人,藤椅上的老叟一个激灵自己弹起来了,“鸡?有鸡?”


    稀薄的一层头发,花白干枯,仿佛一把稻草,用一根竹枝挽起来,顶了个细小的发揪,他生的实在不算好看,眼皮耷拉,仔细看去冒着股说不出的贼光,毫无风度地扑向了贺亭瞳手边的食物,举起来先是咬了一口,而后才留意到旁边两个少年,老叟眼睛睁大了一点,而后露出一丝丝警惕,“你们俩是?”


    “木先生好,我们是书院新收的学生,过来来找您学阵的。”贺亭瞳给了越千旬一个眼神,越千旬提着东西过来,将刚买的两坛子酒水放在桌子上,轻轻一揭,院子里酒香阵阵。


    大概是酒气太香,老头眼里的警惕散开些许,又重新变成混沌一滩,他抱着酒坛子,没骨头一样重新躺回椅子里,头也不抬,“哪家的?叫什么名字?”


    两人分别告知名字,老头眉梢不屑一挑,语气不耐,“小散修?”


    贺亭瞳点头称是,越千旬听得对方语气里的讥讽,心里不太舒服,但心里念着贺亭瞳选的铁定没错,强压下那点不满,勉强忍着。


    而后就见老头子眼神都不给一个,指了指旁边灰乎乎的小破院子,“去,好久没来学生了,自己找位子去。”


    贺亭瞳道了声是,面色不改,推开吱呀作响的门扉,越千旬抬头一看,门轴都坏了,落了厚厚一层灰,房子里头空荡荡的,几张桌子乱七八糟丢在角落里,缺胳膊断腿的,一看就没人来。


    越千旬之前在琅嬛阁住,那边窗明几净,杂物房都比这里干净,看到这景象欲言又止。


    贺亭瞳却对他眨了下眼睛。


    越千旬把所有不满憋住,将人在杂物堆里收拾了许久,腾挪出两张还算完整的桌椅,勉强能坐。


    庭院里的老头还在吃东西,一边啃鸡,一边喝酒,不知想到了些什么,偶尔还会大喊两声,什么乐哉乐哉。


    他们两人在里头沉默的收拾东西,将桌椅板凳等等乱七八糟的清除一空,而后寻了些东西清扫,待将屋子打扫干净,已是日暮,越千旬身上酸痛,本来上午挨了一顿打,结果下午还要来干活,摸着瘪瘪的肚子,只觉得天塌地陷。


    院子外鼾声阵阵,地上倒了两个酒坛子,还有一堆被嗦的精光的骨头,老头子又睡着了,贺亭瞳领着越千旬打了声招呼,而后转身离去。


    越千旬觉得贺亭瞳可能有什么受虐症,不过第二日贺亭瞳问他去不去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点了点头。


    算了,虽然不懂,但小贺师兄做事一定有他的理由。


    如此挨了秦檀七天的训,又给那唤作木先生的老头送了七天的鸡,终于,第八日离开时,他听到书页后老头含糊不清的声音,“明日不吃鸡,换鱼。”


    得,点上菜了。


    越千旬怀着一肚子的怨气,在回了小院子后,看着庭院里正在学着做菜的扶风焉,偷偷摸摸凑过去,揪起一片菜叶子,鬼鬼祟祟道:“扶哥,你不好奇我们这几天都在干什么吗?”


    扶风焉歪头,他看着越千旬那张仿佛憋了八万字的便秘脸,又看了看去水房洗澡的贺亭瞳,背过身去,“不要,小贺不让我问。”


    “不过你要是实在委屈,就对着菜说吧,小声些,我不偷听。”


    越千旬:“……”


    作者有话要说:


    小扶:放一个耳朵在这里,你可以自言自语了。


    小越:………


    还有一更,迟一点点,但不会迟太久。


    同学搬家,没办法养猫,把小猫暂时放在我这里寄养,然后那只小猫在和万万(性别女)见面的第一天,发……情了。对着万万求……欢,从昨天叫到了今天,白天让它俩又见了一面,小猫追着万万翻滚,我第一次在万万的猫脸上看到了震惊,它被撵着跑,然后拱到了我衣服里躲着。


    之前家里两只小公猫喜欢万万,被战斗力超群的它揍到去搞基了,现在来了小母猫,结果还是对万万感兴趣……


    就是猫猫发情,实在是太吵了,吵的我头痛。


    第49章 青云(二十七)


    第八日,贺亭瞳早起,扶风焉跟着,绕着琢玉山跑了一圈,扶风焉跟着,午时吃饭,扶风焉跟着,午后往琅嬛阁方向去,扶风焉还跟着。


    瞥了一眼越千旬,对方吹着口哨把脑袋转到旁边去,一脸心虚,贺亭瞳没制止,于是前往后山的林中小道上,两道人影变成了三个。


    木先生吃到了肉,盯着庭院里出现的新人,眼睛一眯,看着他们三个把破门破窗修了一遍,又过了两日,张对雪练剑回来发现小院子里只剩下他自己,于是午后小道上人影又多了一条,三个人变成了四个,把屋顶的瓦片也给换了,等到整栋房舍翻新一遍后,木先生像是终于吃饱了也睡够了,从藤椅上起身,拉长了身子一抻,背着手晃晃悠悠离开了,顺手合上了院门。


    咔嚓一声,将他们关在了一处。


    张对雪擦了擦黑乎乎的脸,见人走了,没忍住问贺亭瞳,“我去查了名册,这位木先生确实是第一批入书院的先生,只是本事实在一般,也没教过什么学生,留在书院里只是偶尔修修破损的阵纹,他在琅嬛阁只是个挂名,修为亦是只有七境……”


    看着他们,张对雪欲言又止,心里思索了片刻,最后定声道:“可是琅嬛阁里有人针对你们?若是有人为难你们,只管告诉我,我去替你们讨个公道!”


    他明明已经同少宫主谈过,说好的不能针对贺亭瞳他们的,为何还是如此,居然让他们连个先生都不敢请!


    “此事和谢玄霄无关,我们压根没去其他夫子那里上课。”贺亭瞳哑然失笑,“这位夫子是我选的。”


    虽然他确实很想让这俩赶紧地分开,但谢玄霄没做的事,也不至于刻意去冤枉他。


    将最后一片瓦归位,贺亭瞳拍拍手上的灰,他坐在房顶上,推推旁边腰酸背痛的越千旬,“小越,你感觉如何?”


    “我若是能学到东西也就罢了,主要这老头他性格古怪的很,一点也不像个先生。”越千旬嘀嘀咕咕抱怨道:“这么多天了,既不授课,也没有好脸色,见天的喝酒睡觉吃肉,一点夫子的样子都没有,看起来不太靠谱。”


    日头渐落,今日授课时间也过了,越千旬从房顶上爬下去,“实在不行我自学也是一样,反正阵符大多也是死背,我上书楼里多翻翻也就行了,没必要在这里留着做苦力,还耽误了你们学剑。”


    越千旬拉开大门,到外面去打水洗脸,他声音清脆,口齿清晰,由近至远,从庭院外传来,“这木老头这么懒,我觉得他的能力指不定还不如瞳哥……呢……”


    吱呀一声,越千旬从提着空桶从侧门出现,他盯着屋顶上的贺亭瞳,又看了眼手里的木桶,呆滞住:“我怎么回来了?”


    语毕,他蹙起眉头,转而从小门出去,大门一拉开,他又在正门口出现。


    木先生的小学堂方方正正,只有一处正门和一处侧门,院墙低矮,爬了藤萝,坐在房顶上,也可以看见更远处松涛阵阵,日头西垂,空中有学子御剑而过的云气,灿金的夕阳渐坠,一轮圆月初升,藏在蔚蓝的天角。


    一切与常日无异,但是越千旬试了很多种方法,不管他是走门还是爬墙,翻窗还是爬树,每一次都会重新绕进来,简直就像是遇到了鬼打墙。


    张对雪的阵术是谢玄霄手把手教出来的,虽然他在这上面没什么太大的天赋,但见得多了,对阵符也有不少了解,摸着墙面,他按着越千旬的步伐走了一遍,从侧门出来,眉头一皱,“是困阵。”


    越千旬怒不可遏,他叉着腰,表情阴鸷,“……吃了我们的饭,还把我们关在这里,这老头未免也太过分!”


    语毕,他抬手,掐算着方位,开始尝试破阵,张对雪亦掏出了剑,眯着眼观气,试图硬闯。


    贺亭瞳依旧坐在房顶上,夕阳余晖洒在身上,将衣服勾勒了一圈金灿灿的边,扶风焉撑头坐在他旁侧,细密的长发从肩侧滑落,看着底下团团转的两人,困惑道:“你不下去?”


    “敌不动,我不动。”贺亭瞳一手搭在膝上,忽然想起来似的,看向旁侧的扶风焉,“神君,你可会观阵?”


    扶风焉眼睫微颤,随后缓缓摇头,“我没学过,不会。”


    厅堂里,越千旬掐着步子走到后院,转眼没了踪迹,张对雪强行破阵失败,拉开大门,而后再没出现。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就剩下他们两人肩并肩坐着,空气一时都安静下来。


    “你的阵都是跟着木先生学的?”扶风焉打破沉默,小声问道。


    “没错。”贺亭瞳坦然回答。


    他学过很多东西,剑,术,阵,符,祝厌,除却实在没那个天赋,所以乐理从未入门外,在过去那漫长的十几世里,他尝试过各种方式去提升自己的能力。


    阵术是他的保命手段之一。


    九州之内有句话,叫穷学剑,富学阵,阵术不同于其他的修炼方式,此技需要大量的积累,而当世所有的阵图,法诀,破译开的大仙篆,小仙篆,全部由大型仙门掌握,想看,按字算,市场上开蒙用的阵图,可以说是一字一金。


    而元辰宫内存着当世八分的阵图,剩下的则流落在各地大大小小的秘境中,需要人搜集破译。


    要学阵若没有师父引导,便是将图纸放在眼前,那字也是看不懂的。所以元辰宫才能在当世五宗之中,成为上三仙宫,宫内三万座师,是天下阵术之本。


    只是元辰宫考核严格,入门需要重重引荐,名额早被各地仙宗内的那些世家子内定了,轮不到普通人。


    贺亭瞳从未想过学阵,也没那个能力去学阵,他从玉衡宗脱身后阴差阳错入了青云书院,当了许多年的剑修,直至误入此处破屋,见着了个不讲理的老头。


    起先他如越千旬一般,以为木先生是个刻薄市侩懒散被孤立的小老头,出于同情,帮着干了许久的活,然后就和现在一样,被困在这里头困了一夜。


    他那时什么望气,辨灵,观星……全都不会,然后破罐子破摔在院子里呆了三天,差点将自己渴死。三天后,老头子怒气冲冲进来,指着他的脑袋问,“你不是过来学阵的?”


    天可怜见的,他那时候只是在书院里无处可去,觉得此处静谧,虽然有个老头挑三拣四的挺烦人,但他向来尊老爱幼,觉得对方孤苦伶仃的甚是可怜,于是过来帮衬一下。


    他又不懂玄术,此前连仙篆都没见过,学阵是万万不可能的。


    不过木先生嚣张了大半辈子,临了虽然失势,也没想过居然还会有人拒绝当他的学生,当即怒不可遏,硬生生把贺亭瞳关在院子里困了一年,一年内从基础学起,背阵图,识仙篆,观星望气算命,差点将贺亭瞳逼疯,终于在一年之后,他入了门,成功寻到了院子的出口。


    木先生敲着他的脑袋,说他是段朽木,庸才,蠢货,一年了才入门,实在是不堪大用,然后一边这样说着,一边倾囊相授。


    他偷偷摸摸习得了阵术,只是在这上面终究缺了点天赋,悟不通木先生的绝技,以至于先生兵解之后,就这样断了传承。


    “越千旬受天道眷顾,他是主角,以他的资质,兴许能继承先生衣钵,学会我不会的。”贺亭瞳一手撑着膝,看着场下庭院,眸光很淡,静得像一汪不见底的神潭,他的表情实在太平淡,分辨不出悲喜。


    扶风焉不知他到底是习惯了,还是麻木了,他辨不出贺亭瞳的心思,只能伸出手,按在了他胸口。


    贺亭瞳:“?”


    扶风焉感受着掌下胸腔中的震动,一声又一声,规律且平缓,有一种让人犯困的安宁感。


    他在脑袋里搜罗了许许多多的话,按照话本子里说的,在对方脆弱时,他现在应该抱上去,吻上去,用许许多多柔软的情话去哄一个正失意落寞的人,撬动他的心房。


    可对上贺亭瞳的眼睛,他脑子里就什么都没有了,只凭借着本能道:“你很好,你是独一无二的,不要失落。”


    贺亭瞳抖了一下,他看着覆盖了自己胸腔上的手指,对方好像为了感受的更清楚些,曲指抓了抓。


    “神君。”贺亭瞳声音放软,他似笑非笑的看着眼前正摸着他胸口的少年,总觉得对方的表情木讷中透着股意犹未尽,“好摸吗?”


    扶风焉以一种你这是在说什么鬼话的表情看向他,辩驳道:“我没有摸你,隔着衣服呢。”


    而后他恍然大悟,抓着贺亭瞳的手腕,将他的手指按在了自己心口,公平公正道:“给你摸。”


    粗糙衣袍下的是少年郎炽热的体温,指尖按在他手腕上,干燥又温暖,贺亭瞳有些不自在地想要缩回手,却被人钳住了,跑不掉。


    扶风焉盯着贺亭瞳的眼睛,直白又坦荡地开口,“我心跳的好快,你摸摸我,我便觉得开心,所以我还是喜欢你。”


    “你的心跳声还是这么稳定,”扶风焉语气有一丝丝失落,“你依旧不喜欢我。”


    “唉,”扶风焉叹气,“你好难追。”


    贺亭瞳:“………”


    作者有话要说:


    满血复活!!!


    我前两天是真的,喝了一帖药,然后大姨妈来了,也不能说是痛不欲生吧,我从凌晨两点睡到了下午四点,然后从晚上九点睡到了凌晨……连续三天,一直在睡觉,一直在睡觉,累到没有一丝丝力气,可我什么都没干,就是累,累到手机都看不了,好像把之前缺掉的瞌睡全部补回来了……


    现在我精神又恢复好啦!!还差四更,一万二,这几天补上,么么啾~


    第50章 青云(二十八)


    木先生坐在沙盘前,手边搁了一面镜子,透过镜子看着一栋房舍里的小人走来走去,张对雪已经开始暴力破阵,他本就懂得一些阵术要领,寻了个灵力薄弱处拔剑就砍,那动作凶的吓人。


    越千旬被困在角落里,撅着屁股趴在地上研究灵力走向,虽然方式不同,但这俩还算勤勉。


    摸着自己的胡子,他转向了另一边,还有两个正在房顶上排排坐,你侬我侬,风花雪月,互相贴着心口互诉衷肠,眼看他们越贴越近,感觉马上嘴都要贴上去了,木先生忍无可忍,往沙盘房子里放了一枚雷篆,顿时轰隆一声响,晴空霹雳,差点把那对小鸳鸯从房顶上劈下去。


    旁侧有人大笑,“哎哟喂,轻点。”


    林叶潇潇,徐院长拿着枚酒壶晃荡,他坐在旁侧,看着镜面内贺亭瞳与扶风焉两人从屋顶上滚下去,灰头土脸两只,正仰着脑袋看向天空,一脸的困惑。


    “吃了人家这么多东西,怎么下手还这么不知轻重。”徐院长又偷偷喝了一口酒,“怎么样,老木,看中哪一个了?”


    “这才哪儿到哪儿,一个破阵的都没有,光去亲亲我我了。”木先生还是那个不修边幅的模样,他蹙眉看着糯米团一般粘在一处的两只,恨不得在他们俩中间插个阵,把他们俩撕开。


    不过扶风焉正死死抓着贺亭瞳的胳膊,不给他机会,两人手拉手,跑到屋子里去了。


    “你不是忙的脚不沾地,今儿个怎么想着过来找我了?”木先生抢过酒葫芦,给自己倒了一小杯,抿了一口,“还是你个老小子会享受,冰泉澧都能搞得到。”


    “正式授课了,我也清闲不了太久,不比你哦,还可以躺着晒太阳。”徐院长捏了把自己的胡子,低声问道:“伤势恢复的如何?”


    “放心,再活个百八十年的不是问题。”木先生仰着脑袋,眯起眼睛,花白斑驳的头发像一把杂草,“你呢,还是不打算选两个学生教教?”


    “这不都是我学生?”徐院长嘿嘿一笑,“青云书院都是我开的,老夫可是桃李满天下!”


    木先生:“……”


    他给了个白眼,转头去看阵里的四个小兔崽子,凝神一望,张对雪已经把阵破了一个口子,他赶紧再加一个。


    徐院长:“他与谢家那小子关系匪浅。”


    “元辰宫的?他怎么学的剑?”木先生眉头一皱,他这辈子,一来最厌恶元辰宫,二来最恶心剑修,张对雪出自元辰宫还学剑,简直就是踩在了他的雷点上,不要。


    “这小子天赋不错,脑子转的也快,只是身上气息又不太对。”木先生指了指越千旬,“怎么邪里邪气的,有点魔气?感觉长大了会欺师灭祖。”


    镜子再一转,又挪到了那黏黏糊糊两人身上,还在卿卿我我,看的人眼睛痛。


    “你看你,都招的些什么歪瓜裂枣!”木先生气急败坏,抬手就是狂风骤雨,电闪雷鸣,屋子里的桌椅板凳乱飞,然后他看见那个高个子像是受到惊吓一般,腿一抬,坐到矮个子腿上,还顺势圈住了脖子。


    徐院长:“……噗!”


    酒水喷了木先生一脸。


    木先生抹了把脸上的酒,没好气道:“滚。”


    他又看了一眼水镜,只觉得牙酸无比,“光天化日,有伤风化!我劝你赶紧出个新规,青云书院禁止谈情说爱!”


    徐院长挥挥手,“哎哟喂,都是群十几岁正活泼的孩子,谈一谈无伤大雅啦,又不会毁天灭地,且随他们去吧。”


    木先生:“……”


    屋子内,贺亭瞳被压在椅子里,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扶风焉实在算不上轻巧,偏偏他一个大个,就喜欢硬贴着他,毛绒绒的脑袋拱在他脖颈,将脸埋在里头,嗡嗡开口,“有人在看。”


    “这里当然有人在看,别忘了木先生要选学生,他定然是要看我们在阵中的表现的。”贺亭瞳扶着椅子,免得连人带凳子倒下去,刚才电闪雷鸣那一会儿,扶风焉手一抬就想用灵力强行破阵,被他伸手抓住了,此人便顺势而为这么一倒,恨不能团吧团吧,将自己塞他怀里。


    贺亭瞳十几辈子都没见过这么粘人的,他艰难地活动,小声问:“要不要学阵?”


    扶风焉瞪着自己的眼睛,脑子里浮现了很多的声音,还有那些密密麻麻的禁令,确实不能学阵,不过他跑都跑了,也不怕违规这一条。


    犹豫了好一会儿,而后扶风焉重重点头,“我要跟你学。”


    贺亭瞳刚要答应,就听见对方从善如流的改口,掷地有声,“师尊!”


    贺亭瞳一个激灵,往后一仰,本就不太结实的椅子腿在承受了不该承受的重量后就此倒塌,两人顿时摔作一团。


    烟尘四起,贺亭瞳趴在地上气急败坏道:“你被逐出师门了!”


    扶风焉:“……呜。”


    拜师虽然失败,但贺亭瞳确实是个很有耐心的引导人,他领着扶风焉在庭院四处走动,看似在散步,实际上教着他如何分辨阵中的灵力走向,从而点出阵心。


    “剑修最常做的便是暴力破阵,找到阵心截断灵流,从而毁掉整个大阵。这种若是碰到小型阵法,确实快准狠,能够迅速挣脱束缚。”贺亭瞳眼神往旁侧一飘,给了扶风焉一个若有似无的眼神,“你看到了多少阵心?”


    扶风焉眼睛那么一转,就看到了四散开的灵力,如同缠在一处的线头,叫他看的发晕。


    “太乱了。”


    “这么看。”贺亭瞳两手交叉,在扶风焉眼前圈出一个框,“一格一格去观察,不论多庞大精密的阵法,都是由一个个小阵组合出的,由小见大,再难的阵也能找到破绽。”


    扶风焉看着半空中那些密密麻麻的阵术,如同一帐薄纱,透过阵术之外,可以看见更远处的竹林,以及竹林里正美滋滋喝酒的两个老头。


    贺亭瞳的声音从耳边响起,“看到破绽没?”


    扶风焉点点头:“看到了,很明显。”


    竹林内,徐院长与木先生忽然齐齐打了个冷战。


    “怎么有点怪怪的。”木先生摸了摸后脑勺,看向水镜,“哟呵,总算舍得动了。”


    贺亭瞳带着扶风焉在庭院里走了一圈,“若是碰到了那种大型阵法,攻击阵心不一定会破阵,反而会暴露自身位置,而且所有阵师都知道,阵心为一阵命门所在,有些狡猾的阵师会在阵心上再叠阵法,或是直接落下杀阵,防不胜防。”


    他们两人穿过一道院门,眼前景象忽然一变,身后变成白墙,前方是一处树藤蔓,贺亭瞳伸手一拨,带着扶风焉转眼来到一处偏院,院子里,张对雪让一根缚灵锁倒吊在半空中,正弯着腰一弹一弹。


    “你看。”贺亭瞳捡起地上的剑,“张兄想必就是暴力破阵,被假阵心上的缚阵给阴了。”


    张对雪:“呜呜呜呜!”


    贺亭瞳看着近在眼前的同伴,刚一抬脚,又缓缓收了回来,投石问路,果不其然,张对雪被束缚的影子看似近在咫尺,转瞬又消失不见。


    “尤其是这种有人在后头操控的,最难破解。”贺亭瞳叹气,“这种阵心会一直变动,光靠破阵是没用的,最直接的办法是找到沙盘,把施术人给抓起来。”


    扶风焉默默报点,“木先生和徐院长,他们在东南方喝酒。”


    “这是青云书院,我们又不能打夫子。”贺亭瞳左右观摩,而后领着扶风焉来到一处小偏房,眨了眨眼,“但是可以用点不惊动他们的歪办法。”


    “嘿,这俩畏畏缩缩的在干什么?”木先生伸长脖子,看着进了偏房的两人打打闹闹,忽然扶风焉手一动,水镜一黑,画面消失。


    此处为木先生的住所,阵师所在的地方,自然全是阵文,为了更好的看清楚学生动作,庭院里的每一处镜面,水洼,甚至于木叶上的水珠,都是一面用来投影的镜子,能够将所有人的动作投影的一清二楚。


    偏房里窄小,只放了一面镜子,两杯水,而现在三处视野全部被拔除,门窗紧闭,再看不见一丁点的人影。


    贺亭瞳在地上写写画画,“这个阵是我研究了许多年后自创的,我管它叫反解阵。”


    一个巴掌大的奇奇怪怪的小阵在地上画出来,圆圈在里,所有阵法向外,乍一看像个竖起毛尖的刺猬。


    扶风焉在旁边探头探脑,盯着这阵术仔细观察。


    “用来解阵会有点慢,像书院这样的阵笼,可能得跑个十天半个月,才能彻底解开。”贺亭瞳拍拍手,“不过破个狗洞还是差不多的。”


    扶风焉看着那阵术融入整体阵文当中,而后很快将规律的阵法搅得一团糟,就像原本平铺的丝线,忽然伸来一只猫爪,抓出了一道线头,然后线头被搅和的越来越大,灵力扰乱,在地上形成一个指甲盖儿大的孔洞。


    “喏。”贺亭瞳敲了敲地板,得意一笑,“这里就是实地,解开了。”


    扶风焉哇了一声,“厉害!”


    贺亭瞳将那道乱跑的阵文擦掉,冲着扶风焉勾了勾手指,“来,我教你怎么画。”


    两颗脑袋埋到了一处,听取哇声一片。


    如此过了一夜,第二日清晨,秦檀上早课,他虚虚看了一眼,缺了六个人。


    他下手重,受伤了请假的,太累了没来得及赶过来也是有可能。


    一个时辰后,来了两个迟到的,缺了四个人。


    两个时辰后,苏昙提醒,“他们四个一个院的,不会遇到什么事了吧?尤其是小雪,他从来都是最早来,最迟走的。”


    秦檀:“我会不知?”


    他蹙着眉头教完了上午的课,对着放学后的学生随口一问,几个少年面面相觑,“确实没见着他们唉,是不是被琅嬛阁那边扣下了啊?”


    “我昨日看着他们往琅嬛阁去了,说是过去学阵,莫非一夜未归?”


    知道了地点,秦檀掂了掂手里的剑,拔腿就走。


    苏昙:“你要干啥?”


    秦檀面沉如水,“敢与本座抢学生,不要命了,我这就去抢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小扶:新技能get!


    师徒play中道崩殂。

【你现在阅读的是 向往小说网 www.xw0.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