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郡主睡梦中隐约察觉到有什么动静,迷迷糊糊中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蓝色的床幔。


    她发了会儿呆,倏地坐起,左右四顾。


    她记得昨晚清醒时还坐在阿月床边摆弄他的手指和头发,后来太困了,也不想动,索性趴在他床边眯一会儿。


    可她现在却躺在阿月的床上,盖着他的被子,而他人却不在。


    他一定是醒了。


    九郡主既高兴又担忧,连鞋子都没来得及穿便光脚跑到门边,刚拉开门就撞进少年染了晨色的清冷怀里。


    “阿月,你醒了?”九郡主两手抓着他雾紫的衣襟,匆匆仰头看他,“你怎么醒了也不叫我呢?”


    少年抬手揽住她的腰,防止她摔倒,低嗯了声,随即注意到她没穿鞋,蹙起眉:“阿九,穿鞋。”


    她顺着他的视线往下看,船只地板上有点凉,她焦急下来时没注意,这时才感觉有淡淡的凉气从脚底板蔓延至双腿。


    海上湿气重,更容易冷。


    她蜷缩着脚趾头,镇定地看了他一眼,并未立刻回去穿鞋,反而用手牵住他的衣袖一定要拉着他一同进屋,一转身,整个人就被他打横抱了起来。


    九郡主下意识摸向他腰间受伤的部位,忧心忡忡:“阿月,你的伤口不会裂开吗?”


    少年目不斜视地越过旁边的桌椅,稳稳当当地将她放回床上,接着弯腰去找她的鞋,声音从下向上飘来。


    “小伤。”


    “才不是小伤,小伤你怎么会昏迷这么久?”


    少年握住她一只脚,想给她穿鞋,指尖温热。


    她缩了缩脚趾,甚至悄悄将脚藏进被子里,脸也埋了下去,露出一双圆眼,眨巴眨巴眼。


    “阿月,周七两什么都不肯同我说,他说你要是今天日出前醒不过来的话,以后都醒不过来,我跟他说我不信,其实我怕死了。”


    她很坦诚,有什么就说什么,心里担心他也会直言,她对他的感情也是这样,炙热温暖。


    少年缓缓直起身,双手撑在床沿,静默地将脸挨近她。


    她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见他用那双乌黑的眼眸凝视着自己,迟疑着歪过头亲在他侧脸上。


    然后撤回去,好奇地抬起手摸了摸嘴唇。


    少年被她突如其来的一个脸颊亲弄懵了,侧脸上残留的温度烫得吓人,比蛊虫在身体里沸腾时还要折磨人。


    他极慢地眨了下眼,撑在床沿的手指细细蜷起,朦胧中听见她不确定地问:“不是这个意思吗?”


    少年默然地看着他,他本意是想让她仔仔细细地看清楚自己,是真的,不是假的。


    九郡主恍然大悟地“喔”了声,脸颊后知后觉地红了一点,手指抓了抓掩脸的被子,小声说:“那换你主动的话,也不是不行的。”


    少年忽然直起身,带起的风撩了下她颊边的碎发。


    九郡主眼睁睁看着他撤退半步,不紧不慢地脱鞋上床,神色从容地越过她坐进被子里,拉起另外半边被子盖住头,身子朝后仰倒,一翻身,半边被子全盖在他身上。


    捂得严严实实,根本看不见他的脸。


    九郡主:“?”


    少年一动不动。


    九郡主松开捂脸的被子,爬过去戳戳他的被子:“你该不会在害羞吧?”


    他没说话。


    九郡主拉扯他的被子,不高兴地说:“我一个姑娘家都不害羞,你怎么搞得好像我轻薄你?”


    说完,她被少年从被子里伸出来的手重重一扯,摔在他身上,他的脸露了出来,在笑。


    “不是害羞。”被子隔在两人中间,他额头抵着她的,不同的温度互相传递,乌黑眼底映着她的脸,“因为看着你我冷静不下来,但我必须先冷静地思考另一件事。”


    “什么?”


    “要不要现在就亲回去。”他低垂着眼睫,眸光落在她微合的嘴唇上,再抬起眼时神色颇为苦恼,“可我睡了这么久,还没有来得及洗漱,有点生气。”


    九郡主倏地笑出了声,搂着他脖子埋他怀里使劲蹭了几下,没让他看见自己脸上出乎寻常的红:“阿月,我也没有洗漱呀,你会嫌弃我吗?”


    “不会。”


    “我也不会。”


    于是气氛短暂地凝住了,呼吸变得发烫。


    ……


    门外,周不醒突然敲了下门,没好气地警告:“刚醒就想搞气血方刚的事儿,你是怕你的血流得不够多么?”


    九郡主猛然醒悟,向门口看去:“周七两,你进来怎么不敲门呢?”


    少年冷眼睨过去,眼风几乎要将打扰他的周不醒刮成碎渣。


    周不醒认输地举起双手,无语:“你们俩都是要快活不要命的人,真是天生一对。”


    九郡主赞同道:“我也这么觉得。”


    周不醒:“我大概不是在夸你们……”


    对上少年六亲不认的视线,周不醒及时改口,一边关门一边说:“没错,我是在夸你们,你们天生一对,你们继续,我不打扰你们了。”


    说完,又伸进来个脑袋:“完事儿记得赶紧过来把第五颗封蛊钉钉上。”


    等他人走了,九郡主才问少年:“封蛊钉是什么?”


    少年没说话。


    她的手指摸索着伸进被子里,轻轻按在他腰上,正好是他受伤的部位:“你受伤就是因为那个封蛊钉?”


    少年看着她,还是没说话。


    九郡主生气了,瞪他:“你最好趁早老实交代,封蛊钉和摄心蛊的事我一起和你算账。”


    少年淡定地“嗯”了声,下一瞬,冷不丁地说:“阿九,我们可以先继续之前的事吗?封蛊钉和摄心蛊的事可以稍微迟一点再说。”


    九郡主:“?”


    少年压抑着侵略的眼神直勾勾地落在她嘴唇上:“我觉得这件事更重要。”


    九郡主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阿月!周不醒说你醒了——”


    看见屋子里的情形,宋长空的声音顿时卡在嗓子里,当少年微眯眸看向他的那一刻,他总觉得有把刀危险地从自己脖子上切了过去。


    “——就当我没来过,我没来过!”


    宋长空转身就跑。


    “回来,把门关上。”


    跑了一半的宋长空老老实实跑回来把门关上。


    ·


    周不醒准备好了东西,等着少年亲手钉上第五颗封蛊钉。


    “他一大早醒了就来找我钉前四颗封蛊钉,第五颗封蛊钉留着没钉,毕竟第五颗钉上之后他会再睡一天一夜,非要回去等你睡醒再钉。”


    封蛊钉是银色的短钉,半个拇指的长度,方形的尾端,钉子尖锐利寒凉,用这玩意扎进身体里得多疼。


    九郡主摁住少年准备脱衣裳的手,眉心皱得像个八十岁的老奶奶:“阿月,我们不钉不行吗?”


    周不醒冷笑了声:“现在不钉,他今晚就会因蛊虫反噬而死。”


    于是她只好松开手,眼睁睁看着少年脱到最后一层衣裳停下了手。


    少年转头看她。


    九郡主毫不避讳地回视着他。


    少年微微皱眉。


    周不醒充当翻译:“他不想让你看他身上那四颗封蛊钉,他怕你被吓哭。”


    少年没好气踹了他一脚:“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反正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周不醒不怕死地补充,“要不然就是害羞,不好意思让姑娘家看他珍贵的身子。”


    少年直接将他踹出了一丈远。


    周不醒揉揉屁股站起来,不以为意地摊手:“反正按照你们早上那个速度,早看晚看有什么区别?”


    最后少年还是当着九郡主的面脱下了上半身的衣裳。


    少年的肤色冷白,九郡主根本顾不上他身材如何,只看见他身上的四颗黑色封蛊钉。


    原本应该是银色的钉子,钉在他身上反而变成了不详的黑色,左右腰间一颗,双肩各一颗,还剩最后一颗。


    胸口偏下的部位赫然一个结痂的血窟窿。


    九郡主眼眶瞬间就红了,手指小心翼翼地触摸着他胸口结痂的地方,吸了下鼻子,很努力地压回眼泪,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我收回要把你捐给大理寺的话,就算你死了,我也不会让任何人动你的尸体。”


    少年摸摸她脑袋:“我本来想表现出很感动的样子,可是阿九,你这句话说得我连装都装不出来。”


    “那你先嘴上感动一下吧。”


    “好吧,我很感动你这么看重我的尸体。”少年拿起第五颗封蛊钉,叹了口气,“为什么我一个活着的人要跟我未来的尸体争风吃醋?”


    “所以你才要努力活到我死了之后。”


    “你都这么说了,我怎么能不努力一点?”他叹了口气,抬眸对眼睫湿润的九郡主轻声说,“阿九,再过来些。”


    她乖乖地更挨近他,眼前黑了下来,他一手捂住她的眼睛,另一只手同时将最后一颗封蛊钉深深钉入胸口。


    她听见细微的钉子扎破血肉的声音,感同身受般眼泪瞬间掉了下来,濡湿他手心,却不敢动,怕碰到他。


    他还是没松手,只是低声同她说:“其实并不是很疼,你别哭,早上你跑得太快,我没来得及给你编辫子,等我睡醒再给你编辫子好不好?”


    她说好。


    “摄心蛊的事是我错了。”


    “明日你醒了我再同你算账。”


    “那我还是睡到后日吧。”


    “你敢睡到后日,我就让周七两把你扒光挂到船头当船帆。”


    “这可能太狠了,阿九,无论如何也只能你一人扒我衣裳,周不醒若敢扒我衣裳我剁了他的手。”


    周不醒插嘴:“那什么,我可是收费服务……”


    少年和九郡主齐齐忽视他,于是他闭上嘴蹲墙角数钱去了。


    少年依旧捂着九郡主的眼睛,眼皮越来越沉:“阿九,封蛊钉要不了我的命,只会暂时封印我体内的蛊,我睡着之后它们也会跟着沉睡。”


    “嗯。”


    “其实我是在趁机同你卖惨,你有没有看出来?”


    “看出来了。”


    “那如果我借机问你愿不愿意原谅我对你用摄心蛊……”


    “你想得美。”


    少年生无可恋地闭上眼:“那我还是去做梦吧。”


    等他睡着之后,九郡主翻箱倒柜找出全部家当,啪一声摁在桌子上,神色严肃地同周不醒说:“周七两,我把钱全部给你,你同我说,阿月为何要封蛊。”


    周不醒眼睛直直瞪着桌上的一沓银票,嘴角的笑快要咧到眼尾,他一边收钱,一边询问道:“你确定要问我?”


    “确定。”


    “确定一定以及肯定?”


    “确定一定以及肯定。”


    周不醒收了钱拔腿就跑:“我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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