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谁?”


    蕾米莉亚冷笑道,伸出手指用力的指了指对面的艾德。


    “我选你啊!既然我都作为‘公主’参与了,那总归能命令‘宰相’和我一起工作吧?你不会只让我履行职责不让我享受权利吧?!”


    “怎会。”


    艾德优雅的摊开双手,面无表情的表示惊讶。


    “我岂是这般不负责任之人?定会尽到宰相的职责,全·心·全·意的辅·佐蕾米莉亚殿下。”


    写作“辅佐”读作“偷懒”是吧你这个家伙?


    不再多看艾德一眼(多看一眼就会爆炸),蕾米莉亚转过头,望向身侧的贝伦斯。


    金发的骑士垂着脑袋,背部却挺得笔直,就像是一尊沉默的雕像。


    “贝伦斯。”


    蕾米莉亚轻唤了一声,骑士抬起头,用有些无措的目光望向了她。


    ——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


    明明是青年的姿态,却因为那双眼睛叠上了少年的幻影。


    ——不要用那种仿佛被抛弃、被辜负的眼神看我。


    沉没深渊的情感被那双过分相像的眼睛唤醒。通体漆黑,仿佛吞噬一切光明的怪物嘶吼着,从她意识的最深处挣扎着向上攀登,却又被她死死压下。


    “我有很重要的事要交给你。”令人熟悉的假面戴回了她的脸上,话语间充满了信任和热情,“在我参加春之庆典的这段时间内,边境村的大小事务就交给你了。”


    蕾米莉亚竖起拇指,对着贝伦斯反手指了指艾德。


    “这段时间我要住到他家去。”


    “嗯?殿下,这不合规矩吧。”


    “不,这很合规矩。在我工作的时候你决·不·能·休·息,我会亲自盯着你的。”


    艾德不再开口,不过看他的神情也毫无困扰的意思。


    蕾米莉亚没再理他,认真的对贝伦斯交代了村子接下来要完成的几件事。


    “首先是从唐纳德——也就是纳托利亚的车夫手里拿回我预定的儿童识字用的图书,这是买书的钱。”


    淡金的辉光聚集在少女手中,待其消散后,一个朴实无华却颇具分量的钱袋凭空出现。


    这里头满满的,可都是罗兹萨姆镇长的心意,蕾米莉亚的honey啊!


    贝伦斯郑重的收下,却听少女突然严肃的吩咐道,“砍价,一定要砍价。我知道你社恐,但一定要开口砍价。”


    “……明白。”


    “到时候记得顺路去一趟政务大厅。跟柜面前台——雪拉小姐询问下村子贫困补助金的申请流程到哪一步了。”


    贝伦斯下意识的看了艾德一眼。


    年轻的宰相不知何时闭上了眼,正在小憩。


    “他在乎的是边境之‘森’,不是边境之‘村’。”蕾米莉亚解释道,“只不过是个破村子,宰相大人是不会放在心上的。”


    贝伦斯安静的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


    “如果流程还卡在资料审核阶段。你就去政务大厅二楼多转转。”


    “是。”


    虽然不懂这其中的含义,但对公主殿下每一个决定都深信不疑的贝伦斯还是立马答应了。


    这是他的本能。


    在思考之前,骑士的本能让他对自己的主人有求必应。


    “除了这两件事外也没什么要特别注意的——对了。”已然熟练的将某人视为空气,心情好了不少的蕾米莉亚开始关心自己的下属,“这三天过的怎么样,很忙吗?”


    “……还、好?”


    贝伦斯的目光逐渐偏移,最终有些心虚的落于远处的地面。


    “村民们很喜欢拉着我聊天。当我问起需要我做些什么时,她们都笑着说‘坐着就好了’。”


    “……”


    “殿下。我这算是,在工作吗?”


    “算。”蕾米莉亚掷地有声的回道,伸长了手用力的拍了拍他的肩,“做得好啊!你天生就是干这块的料。”


    骑士紧绷的身体逐渐放松。湖绿色的眼眸沁满了心满意足的笑意。


    “能帮上您就好了。”贝伦斯说的很诚恳,“但是殿下。毕竟那是四国都参加的庆典,为了您的安全,即使不是我也请您——”


    “啊,想起来了。”


    冷淡的声音毫无起伏的突兀响起,带着仿佛说着“今天天气不错”般的余裕。


    “春之庆典就在下周举行。”


    ……


    蕾米莉亚自诩是个自持克己的人,前后两辈子加起来都没发过什么大的脾气。


    但是这并不代表她是一个好脾气的人。事实上她内心的阴暗想法一点都不比联邦监狱的死刑犯少,不发脾气只是单纯的明白生气并不能解决任何事,只会陷入无尽的自我内耗。


    就比如现在。哪怕她想把艾德·希尔巴特这个逼先【哔】再灌【哔】,然后找一群【哔】狠狠的瞄准他的【哔】用力【哔】【哔】【哔】。她也没有停下工作。


    不。果然只是这样还是太便宜他了。


    还是【哔】【哔】【哔】【哔】【哔】【哔】【哔】【哔】,【哔】【哔】【哔】。比较适合他。


    毕竟这世界上没有比突然出现丢给自己一堆工作打乱自己所有计划还好心的告诉自己“这件事很重要马上就得完成哦”的上司/陌生人/同事更讨厌的人了。


    这可是死罪啊。


    偏偏这样的死刑犯多得能绕大陆三四圈,比野草还要顽强。


    多亏了他,蕾米莉亚这几天尝到了熟悉的滋味。


    永远不会批完的公文,始终无法自洽的报表。


    灯光始终常亮,昼夜从未交替过的房间。


    这过分熟悉的一切,连带着她的心也被推搡着挤回从前。


    吱呀——


    厚实的木门被向内推开,从走廊涌进来的,不过也是人造的灯光。


    永昼房间的尽头,深蓝发色的男人单手揣着一沓文件向她走来。


    他没有穿那套专为弗洛伦塔宰相定制的华贵制服。只是在雪白的衬衫外,披了一件灰色的长风衣。


    现在的他没有戴着白色的手套,腰间也没有配着剑。


    明明因为米歇尔的授权,他们现在的身份是真正的“公主”与“宰相”。


    但他在自己面前仍是一副完完全全的居家模样,光是看着就觉得十分的休闲。


    “现在我相信你是真的对权利没有兴趣了。”蕾米莉亚停下了手中的笔,看着他说道。


    “我为人一向诚实,殿下。”艾德一边说着,一边将怀里的文件稳稳的放在她的桌上,“这是您之前提出的就此次春之庆典,密斯特尔所有涉及耗材、食材的供应商名单。”


    厚厚的一沓文件,光是被放在桌上蕾米莉亚就感觉到自己的桌子震了震。


    而蕾米莉亚看都没看它们一眼。


    比起内容,光是这些文件能出现在这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米歇尔为什么那么信任艾德?不,应该说为什么米歇尔那么信任自己?


    暗中掌权的野心宰相与傀儡的无能公主。这明明应该是最接进真相的“真相”。


    但为什么,在米歇尔的眼中却是反过来的?


    “我现在真的很好奇其他三位国家的代表人是怎么看我的。”蕾米莉亚单手撑着脸,另一只手开始熟练的转笔,“颇具贤能?深藏不露?即使顶着国王的压力,也羽翼渐丰的公主?”


    “这个问题您不该问我。”艾德平淡的回道,从外套口袋里掏出那块曾赠予她的银质怀表,打开看了起来,“您在他人眼中是怎样的形象,完全出于您想向他们表现什么。”


    蕾米莉亚笑了,“那现在我在你眼中又是怎样的?”


    “一位资质极佳的演员。逐渐从命运予以她的舞台中苏醒。”


    什么玩意根本听不懂。


    蕾米莉亚嘴角狠狠的一抽,眯起眼,干脆不装了。


    “就是你把我从原来的世界带过来的吧!”


    她说的无比肯定,甚至称得上咄咄逼人。


    “嗯。”而艾德也毫不犹豫的承认了,目光从掌中打开的怀表移到了她的脸上,“我给出的暗示已经足够多了,您也不负所望的察觉到了。”


    孩童时期异常早熟的性格。少女时期突然的悔婚。


    无论自己表现出何种与寻常公主的不同,艾德·希尔巴特全部照单全收。


    真的不会疑惑吗?真的不会好奇吗?


    为什么明明是公主,却会是这样的性格。


    虽然这个世界超乎常识,但并不代表这个世界没有逻辑。


    原以为自己只是被软禁在“父亲”的牢笼里。


    却没想到自己是被困在艾德·希尔巴特创造的茧中。


    一个符合“常识”,“逻辑”自洽的茧。


    “让我猜猜。”冰色的眼眸凝望着她,青年俊雅的脸上竟难得显现了些许笑意,“接下来您想问‘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里’,对吧。”


    “不。我不会问的。”蕾米莉亚笑了,笑得十分自嘲,“毕竟我很清楚问了你也不会回答我。”


    “不愧是在那个世界当上‘人民执行官’的蕾米莉亚殿下。很清楚欲拒还迎的这套。”


    “是啊。我还知道你会主动告诉我。”没有理睬青年自爆式的恭维,蕾米莉亚继续说道,“只要我继续下去,达成你私自在心里给我定下的某个条件。”


    “不错。要不再猜猜‘条件’是什么?”


    “不是猜是分析。我是个正常人所以猜不透你的想法,但我知道以你的性格肯定在未来给我挖了坑,我大概率是逃不开的,但每次踩完坑,我就会离真相近——”


    蕾米莉亚未完的话止住了。


    黑色的眼眸因为突然靠近的脸而猛地睁大。


    冰色的眼眸隐在纤薄的镜片之后,被掩去了些许真意,似是望着水中倒映的月亮。


    虚假的月亮沉沉的望着她,宛若冰冷的审视。


    “第一课。”裸露的手指轻压着她微张的唇,冰色的眼眸却微垂着,注视着她的双眼,“在这个世界,如果想知道真相的话。”


    “不要浮于表面,去探求人的心。”


    “毕竟。这里是由心而造的世界。”


    低沉的声音宛若一滴水,在她的心里泛起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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