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我很喜欢《莉莉周》。◎
    半年后, 入夏天晴。
    时间抹平了一切,所有过往的,阴晦的,都被雨水冲刷干净。
    周三乐团没什么事, 薄诗去了夏沛的诊所。
    她坐在诊所的等待区, 手里拿着程宿屿的腿伤诊断书, 细细查看的时候, 却怎么也忽视不了来自旁边的那道视线。
    薄诗无奈, 只能抬起头, 礼貌问他:“医生,有什么事吗?”
    “啊?哦, 没事没事……”夏沛连连摆手,尴尬地笑笑。
    薄诗静了静, 重新低下头去看报告。
    旁边的小护士悄声问他,夏沛才挠挠头, 小声嘀咕:“我就是好奇, 程宿屿一直喜欢的女孩子, 原来长这样……”
    薄诗听到了,但她装没听到, 只有耳朵轻轻竖起。
    这时夏沛又恢复了正常音量,走过来夸她:“我就说程宿屿眼光好,薄小姐长得真漂亮。”
    薄诗笑着谢过他, 又问:“程宿屿在您面前提过我吗?”
    她今天是瞒着程宿屿来的,没有跟夏沛提前联系过, 还挺好奇他是怎么看自己的。
    夏沛说:“是啊。”
    “他高中那会儿, 天天往返A市和S市, 我连你们学校周五提前放假的时间是四点都知道, 厉害吧。”
    薄诗怔怔地看着他。
    夏沛反应过来了:“他没跟你说?”
    薄诗咳了一声,别开话题:“您知道……他比较内敛。”
    夏沛深以为然地赞同,“那确实,我从认识他开始就感觉他冷得要死。”
    薄诗笑了笑。
    夏沛清了清嗓子,又开始跟她聊天,从他是怎么认识程宿屿的,到又是怎么知道程宿屿会去找她,把两个人过往的相处,竹筒倒豆子一般说了个遍。
    薄诗听得很认真。
    “那小子高中时在我这儿住,我包他食宿,他得给我做饭。每逢周五的时候,程宿屿总比平常晚回来两小时,我等得都快饿死了。”
    夏沛耸肩,“不过也没辙,他除了在我这儿帮忙,还会去别的地方打零工,学校又要忙竞赛,就没看他闲下来的时候。”
    来往两市的车票,每次是一百六。
    程宿屿每周都会留好三百二十元整,在周五那天翘课,去买一张能见到薄诗的车票。
    长嘉惯例,周五下午放假,双休。
    “翘课……”
    薄诗有些出神地重复了一遍,没有想过这是程宿屿会做的事。
    “进附中的竞赛班的话,周五下午就是习题课,程宿屿应该是有实力才翘的,毕竟他成绩好。”夏沛耐心地解释。
    “……”
    薄诗有时候分不清。
    命运为什么这样捉弄人。
    “如果你感兴趣的话,可以去楼上看看,那儿有个杂货间,程宿屿以前留在我诊所的东西,我都搬到里面去了。”
    在薄诗疑惑的目光中,夏沛解释:“我这诊所搬迁过一次,这儿是新址,因为程宿屿这小子后来走了,就没给他留房间。”
    薄诗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夏沛于是带她去杂货间。
    不习惯路上安静的氛围,他开始找话题聊天:“对了薄小姐,你是不是挺喜欢看电影啊?”
    薄诗说没有特别喜欢,只是有比较钟爱的导演。
    夏沛笑着问她:“是不是岩井俊二?”
    薄诗心尖一颤,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夏沛感慨着道:“果然。”
    “他第一次来我诊所的时候,手里那盒cd,果然是买给你的啊。”
    “……”
    有些做过的事,在乎她的话,藏在细枝末节里的过往,如果不是别人告诉她,薄诗永远不会从程宿屿口中得知。
    每周五翘了自己的竞赛班,悄悄跑来看她一次,却从来没被她发现的,也只有程宿屿了。
    夏沛长叹了口气说:“他可能有点笨,但他的爱是真诚的。”
    薄诗还是第一次听别人说程宿屿笨。
    这个评价可能不是那么客观,但她的第一感觉却是恍然。
    ——原来如此。
    他爱她的方式,真的好笨拙。
    程宿屿没有轰轰烈烈地表达过。
    但薄诗生命中的每个角角落落,都有他的参与。
    像王菲的那首《邮差》。
    “你是千堆雪,我是长街。怕日出一到,彼此瓦解。”
    雪化的时候,他甚至没有问她要一个拥抱-
    薄诗在杂货间里找到一盒黑胶唱片。
    夏沛让她带回去,说那应该是给她的。
    “他上大学之后,突然有一天来我店里,说把礼物暂时寄放在我这儿,以后会来拿,之后迟迟不来,时间一长,我也就给忘了。”
    夏沛感到有意思地问:“那个时候,你们认识了吗?”
    “……”
    薄诗眼眶微热。
    她摇摇头,又点点头。
    夏沛不知道她什么意思,只能说:“那行吧……看来是当时没机会。”
    这时有谁的手机铃响。
    夏沛出去接了个电话后,回来抱歉地对薄诗说:“不好意思啊,老婆临时让我回家……不然你先把这个带回去吧,回头我跟程宿屿说一声。”
    薄诗说:“好。”
    她走出诊所的时候,抬起头,看向遥远的天空。
    是一望无际,饱和的蓝。
    颜色鲜艳。
    2022年5月,《关于莉莉周的一切》由Toy''s store唱片店发行,限定生产的黑胶LP于发售日前预定售空。
    程宿屿买了礼物,却没能送出去。
    当时他的天空,是灰色的吗?-
    薄诗回去的时候,程宿屿已经在家了。
    听到门开了的声音,他扭头:“回来了?我还没来得及做饭,稍等一会儿……”
    薄诗飞奔过来,一下扑进了他怀里。
    程宿屿的话戛然而止。
    他心脏跳得很快,下意识抬起手,有些无措地放在她背上,轻轻拍了拍,问道:“怎么了?”
    “程宿屿。”薄诗把头埋在他脖颈,蹭了蹭,“你现在饿吗?”
    他迟疑了会儿:“还行……吧。”
    “我不太饿,饭先不吃了。”薄诗闷闷道,“我们来聊会儿天吧。”
    “好。”
    客厅的沙发很软,是薄诗喜欢的颜色和款式。
    程宿屿把她抱进怀里,让她坐在他腿上。
    “程宿屿,你什么时候喜欢我的啊?”
    “很早。”
    他想了想,“记不清的时候,就喜欢上了。”
    “没想过跟我说吗?”薄诗微微仰头,亲了下他的耳垂,“我当时虽然没说,但你明知道我喜欢你。”
    程宿屿垂下眸,抚了抚她柔顺的黑发,淡淡说:“因为我也不太确定。”
    “嗯?”
    “你十七岁生日那天,一直在看我。”
    薄诗脸红了,“说这个干什么?”
    “你在看我的脸。”他很直白。
    薄诗憋了憋,最后说:“那又怎么了……”
    “我那时一直在想,你是喜欢我这个人,还是我的脸。”
    薄诗噘起嘴,不悦道:“就不能都有吗?”
    “可以。”程宿屿的喉结动了动,沉静地看她,“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在深入了解我之后,再做决定。”
    “因为你当时看起来,是把我忘了。”
    说起这件事,两个人都有些沉默。
    薄诗低头的时候,脖颈处凸起的骨节很明显,瘦伶伶的,程宿屿伸手摸了摸。
    她激灵了一下,“干什么?”
    程宿屿忽然安静下来。
    本来没有那个意思的,但是她这句话说完,氛围好像突然就变了。
    空气也变得昏暗。
    窗外蝉鸣声叫个不停。
    薄诗并拢双腿,咬他的喉结,“程宿屿,什么时候娶我?”
    程宿屿之前求过婚了,薄诗手上还戴着他送的戒指,但两人没定婚礼日期,薄诗想确定下来。
    “玫瑰放在房间了,户口本在玄关抽屉。”
    他声音很低。
    手指被吞纳,薄诗咬着唇,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语气懊恼,“你……早就想好了?”
    程宿屿叹了口气,把她抱得更紧,稳稳圈抱在自己怀里,不至于被撞得难受,“没有很早,去买花的时候,收到夏沛的短信,他说你把我的礼物拿走了。”
    薄诗嗓子有点干了,“……我想喝水。”
    “待会儿。”
    薄诗忍着呼之欲出的尖叫,又问他:“那我现在算是深入了解了吗?”
    程宿屿安静了会儿,用行动回答她:“嗯。”
    “那我们明天去领证?”
    “幺幺……”程宿屿那张清冷的脸上,终于出现失控的表情,他欲言又止,“求婚这种事,应该是我来。”
    “那你说吧。”薄诗从善如流。
    程宿屿的身影覆了下来,吻住她的唇角。
    半晌起身,薄诗觉得这个吻的时间未免漫长了些,她失神地张了张嘴,听见海浪湮没的水渍声,面前白茫茫一片。
    她听到他说,“嫁给我好吗?”
    “……”太磨人了。
    在这种情况下,说不也很难。
    薄诗以手遮面,有点费力地想。
    好在程宿屿家没有邻居,她不用担心被听见。
    “好……啊!”
    薄诗一阵头晕目眩,最后有些受不了了,她闭了闭眼,只能默默安慰自己,还好她学的不是声乐,而是大提琴,不然凭就自己现在这副破锣嗓子,怕是连声都出不了。
    橙子没有了,薄诗趴在程宿屿的肩上,气若游丝说,“薄荷也行。”
    “……”
    明天领证实在是为难人了些。
    薄诗想,不然还是后天吧。
    她用最后一点力气,挣扎着说:“程宿屿,我想抱抱你。”
    他沉默地抱住了她。
    “以后把喜欢告诉我吧。”薄诗说,“我不会食言了,会一直在的。”
    程宿屿答:“好。”
    “还有。”她说,“我很喜欢《莉莉周》。”
    “比《燕尾蝶》还要喜欢。”
    “……”
    薄诗轻声道:“谢谢你啊,喜欢我这么久。”
    程宿屿从背后抱住她,哭了。
    作者有话说:
    花粉过敏的程宿屿,是用永生花求婚的。
    第63章
    ◎“橙树结果了。”◎
    领证当天, 薄诗破天荒地有点紧张。
    她问了程宿屿好多问题。
    “程宿屿,我今天好看吗?”
    “你觉得这身衣服适合我吗?”
    “白色好看还是米色?”
    “我昨天没睡好,是不是有黑眼圈了?”
    ……
    照了半天镜子后,没等程宿屿回答, 她开始不高兴地怪他:“都怪你昨晚拉着我不睡觉, 不然我今天气色还能好一点……”
    他有些无奈。
    程宿屿用平缓的语气道:“好看, 适合你, 白色更好, 没有黑眼圈。”
    每个问题他都回答了。
    程宿屿说到最后, 喉结滚了滚,低头亲了下她的唇, 在薄诗嘟哝着口红要掉了的时候,又开口:“幺幺, 不要想那么多,你很漂亮, 气色也很好。”
    她睨他一眼, “我化了妆, 你才看不出来。”
    顿了顿,又有些不满:“而且你知道什么……昨天就是你折腾我。”
    薄诗侧目看他, 忿忿不平。
    程宿屿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随着吞咽动作,他清冷的脸上神色很淡, 说出来的话也平静:“幺幺,你要讲道理, 昨天明明是你自己哭着说, 吃饱了才有力气领证的。”
    “……”薄诗不说话了。
    她踹了程宿屿一脚, 脸有些热。
    “说那么多, 还走不走了?”
    “嗯。”程宿屿牵过她的手,“车安排好了,走吧。”-
    领证比想象中要快得多。
    一直到拍完结婚照,走出民政局的大门,薄诗都有些恍如梦中。
    “这就结束了?”
    “嗯,”程宿屿问,“怎么了?是照片不太满意吗。”
    他以为她是有不开心的地方。
    薄诗摇了摇头,“不是。”
    “只是和你结婚这件事……我一直觉得不太真实。”
    她眨了眨眼,说出实话,“我十七岁那年,喜欢你喜欢得要死,如果那时候有人告诉我,我会和你领证的话,感觉这件事好像梦一样。”
    程宿屿突然停下脚步,定定看着她。
    “薄诗。”他叫她的名字,认真说:“你才是我的梦。”
    “……”
    是程宿屿见到她的第一面,连喜欢都不敢说出口,只敢在心头大恸的一场梦。
    斟酌了很久,程宿屿问她。
    “要去看看我种的橙树吗?”
    他性子淡,不是会说漂亮话的人,也没有什么动听的词汇,能想到最浪漫的邀约,是问她要不要去看一棵树。
    薄诗噗嗤一下笑了,“什么呀。”
    程宿屿耐心答:“我亲手种的,这个时间,应该已经结果了。”
    “嗯。”
    薄诗知道的。
    很久之前程宿屿喝醉的那次,给她打来的电话里说过,他在她十七岁生日那年,种了一棵橙树。
    “这样想想,真的过去了好久啊。”
    薄诗刚才看到了很多来领证的新人。
    他们脸上都洋溢着笑容,看上去无比幸福。
    她上车之后,忍不住感慨:“我十七岁的时候,你要是问我要不要来看橙树的话,我就当你是在告白了。”
    “现在也是。”
    程宿屿说,“现在也是告白。”
    薄诗半晌没有说话。
    程宿屿又道:“而且你十七岁的时候,我也不会这么问你。”
    他解释说:“那时候橙树才种下去,还是幼苗。”
    “……”其实不用这么严谨的。
    薄诗长长叹了口气,“程宿屿,你真的不太会说浪漫的话。”
    他愣了愣,有些抱歉:“对不起……”
    “没关系。”薄诗笑了,“你是程宿屿啊。”
    她最喜欢的程宿屿。
    薄诗和程宿屿,是两个生来就要写在一起的名字。
    红本上他们的名字紧贴,像两颗连在一起的心。
    薄诗还是没有想起过去的事,但是程宿屿说,那些不记得也没有关系。
    “我们会有很多年,去拥有新的以后。”
    他认真思考后,如是说。
    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薄诗怔怔看着他,觉得他时而会说情话,时而不会。
    但是无论如何,这已经是答案。
    放映了很多年的电影落幕了,票价是两颗真心。
    颠簸了那么多岁月,还是会因为年少时种下的情谊相爱,两个不同频的人,反反复复喜欢上能摧毁自己心的存在。
    他们永远说不了再见,因为始终会因为一只过期的橙子相逢-
    “许的愿望,成真了呢。”
    看着车窗外飞逝过的风景,薄诗突然说。
    程宿屿看向薄诗,很快想起来,她是在说那只姻缘符。
    “……是啊。”他也有些怔忪,轻声道:“都过去这么久了。”
    “那时候为什么不告诉我啊?”
    薄诗问他:“放在我枕头底下的平安符。”
    每周都换,但她一次都不知道。
    “我想让你睡个好觉。”程宿屿说,“可是你好像是因为我,才睡不好的。”
    薄诗抿了抿唇,“这样啊。”
    其实她已经很久没有找过晏常冬了。
    失眠不知道是因为病,还是她的心理作用。
    但实际感受到情绪变好后,好像床变松软了,枕头变香甜了,梦也更容易做到幸福的了。
    入睡变成了一件不再让她害怕的事,薄诗想。
    不知不觉中,寒冷的季节已经过去了。
    现在是夏天。
    枝繁叶茂,暑气渐来的初夏。
    程宿屿带她去了一个远在郊外的院子。
    这里有点像避暑的庭院,带点古意,很像是中式宅院,但薄诗猜,这里应该是特意打造成这样的,因为墙面很新,不像是旧房屋。
    院子里有林荫处,还有一口小井,程宿屿说,夏天可以在那里冰西瓜。
    薄诗也去过很多江南小镇,但还是第一次见有人在A市这样的地方,把自宅修建成这样,有点新奇地到处打量。
    听程宿屿这样说起,想到自己还没有过这种体验,于是她兴致勃勃地提议说:“那等到夏天很热的时候,我们来这里吃西瓜吧。”
    程宿屿垂下眼皮,深深看了她一眼,说好。
    他带薄诗逛完整个屋子后,两人来到后院,程宿屿指着不远处那棵树说:“就是那儿了。”
    寻常的橙树没有这么高的。
    但眼前的这棵却仿佛生命力顽强般,茂盛葱郁。
    薄诗站在它旁边,仰头能看到青橙色的果实。
    她低下头,看着两人在地上的倒影重合,忍不住偷偷眨眼,又浮想联翩。
    她在心里描绘,斯克里亚宾的《狂喜之诗》。
    薄诗说:“橙树结果了。”
    “嗯。”程宿屿稍稍弯下腰,与她平视,看着她的眼睛说:“等到冬天,会有很甜的橙子。”
    “……我的意思是,不用等到冬天。”
    薄诗说完顿了顿,笑着说下去:“等过两天,陪我去求个平安符吧,程宿屿。”
    程宿屿的呼吸声忽然变得很轻。
    他转过头,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薄诗。
    天边燃着火烧云,整个世界都陷入寂静。
    小院屋檐上的瓦片高耸,古朴的青瓦白墙素净,橙树上累累硕果,她就站在一边,盈盈朝他笑。
    “可以吗?”薄诗问。
    这一瞬间,他想到了一辈子。
    “好。”程宿屿说,“我们一起。”-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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